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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倾国

一介白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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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常读   主角: 李香君柴大公子   更新: 2022-04-14 14: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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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读书简介

李香君柴大公子《一剑倾国》讲的是燕离天生诅咒缠绕他出生那一年,整个京都的修行者的佩剑自发向他朝拜六岁那年家破人亡,他险死还生又跌入炼狱,当他从深渊爬上来的时候,命运在他眼前分开成两条毫不相干的平行线:一条埋葬仇恨,通往极乐彼岸;一条是不朽皇朝的废墟以及心爱女人的眼泪

精彩节选


临安郡是个很敏感的地方,因为地处并州战场。

临安郡又是个很特殊的地方,因为郡内有个叫青雅集的县城,城内有一家翠烟楼,号称娇丽三千,乃是整个并州当之无愧的头号勾栏。当然,娇丽三千那是夸大了,三百却还是有的。

但哪怕只有三百娇丽,却也足以让它成为仅次于京都永陵第一销金窟——彩云坊的流金淌银的肉店。

而在三百娇丽当中评选出来的花魁,虽算不上天下第一美人,在西北冀、并、岭三州却也是当之无愧最娇艳的一朵花。不知有多少嫖客砸锅卖铁,却连她的面都见不着;不知多少权贵针锋相对,为了这朵花的归属闹得不可开交。

她的名字叫李香君,这是一个,仅凭名字就足以让人想入非非的女子。

李香君的香闺,作为无数男人梦寐以求的幽阁,自有一番别样的意蕴。

只见外间书画古玩陈设有致,琴瑟琵琶俱全,玉案四台,双柱各挂笛箫;

西面有垂帘,帘后有几个书架,坐北处置一台书案,列有笔墨纸砚。右面墙上挂着一幅晦涩不明的字画,画的是如蝗灾般灰蒙蒙的雾里头,隐隐有个孤单无助的纤弱背影,几句简词,题词的正是一百多年前有“书圣”美誉的灵帝;卧榻在东,掩映在薄幕后,卧榻旁是梳妆台。

李香君正坐在梳妆台前描眉。

十八岁的李香君,比三年前被评为花魁时增添了不少风韵,柳眉又细又长,丹凤眸内似蕴有烟雨之渺然、寒潭之清冽、诗词之雅致,一如她丽若朝霞的脸容,一颦一笑间便有万种风情。

勾栏规矩,未“梳拢”的姑娘不能梳髻,一头水亮顺滑的青丝披在翠绿水罗烟上,内里是袒臂月白长裙,褶皱上绣着青竹,看着十分清吟。

对这一切,翠烟楼的老鸨感到十分欣慰。

可是此刻,她却是满脸的愁苦之色:“我的好香君,你倒是应个话呀。”

李香君檀口微启,道:“妈妈,我告诉过你很多次,我不想见他。”

她的声音字字珠圆玉润、浑圆饱满,听在耳内,分外享受。

老鸨通常有很多手段对付不听话的雏儿,可李香君跟一般雏儿不同,身娇肉贵,断一根发丝都能让她心痛半天。

“那柴大公子有什么不好?”老鸨拔尖声音,“柴家是青雅集首富,而且柴大老爷是京兆尹的妹夫,柴二公子更是被宫家老爷收为弟子,你难道不知道,那宫老爷可是整个临安郡最强的修行者,连那些横行霸道的强徒悍匪都不敢招惹,恶了柴家,翠烟楼也保不住你!”

修行者追寻超脱和长生,代表着力量与毁灭。

自“真名觉醒”为始,先有后天武道,共分九品。下三品武人,力可搏牛;中三品武者,已领略天地元气的妙用;上三品武夫,无一不是以一敌千的强者。

宫家老爷便是一品武夫,位于武道巅峰,纵是放眼整个神州大地,也是为数不多的佼佼者。

李香君放下画笔,看了一眼老鸨,道:“妈妈,开门迎客,原是香君本分,无论来的是贩夫走卒还是天潢贵胄,只要妈妈过眼,香君无不奉为上宾。我不见柴大公子的缘故,难道妈妈还不清楚?”

老鸨皱眉道:“如玉的死,你还是放不下?”

李香君默然。

老鸨叹了口气,道:“也罢,今日我便以你身子不适为由推拒了,下回可不能再这么由着性子了。”

她往外走了两步,顿了顿,道:“鹿苑缺个乐师,找了几个在挑,我怕那些人挑不到好的,你去一趟吧。”

鹿苑是整个翠烟楼的核心,有专门的宴场,有很多贵人就在这里宴客,助兴时不免要有歌舞,来这里都是有身份品位的,一般乐师当然不行,所以挑选乐师就尤为重要。

李香君到时,龟公已得到消息,连忙媚笑着迎上去:“劳李大家掌眼了。”

李香君微微点螓,道:“都在这里了吗?”

“都在了,给您介绍介绍?”龟公道。

“不急。”

这是其中一个宴场,数个年纪不一的男子站在台上,一字排开。

他们看到李香君,一个个眼睛发直,悄悄地咽着口水。虽然早就听过花魁的大名,可是亲眼看到,还是忍不住的心神摇曳,难以自持。

对于各色目光,李香君早已习以为常,淡淡环视一眼,她挑人先从衣着开始,衣着洁净整齐者有四个,余下的就被她否决了。

然后才打量那四人的形容,眉头却是微微一蹙,这四个人里面有三个人的眼神她非常熟悉,满满的贪婪和**。

唯独一个少年不同,便仔细打量了一眼,但见此人约莫十八上下,穿着件朴素的灰直裾,身材瘦而欣长,脸色有些苍白,他的手看起来像常年干重活一样布满老茧。

虽然看着稍微顺眼,可年纪那么小,又出身寒门,哪有什么琴技可言?

“就只有这几个吗?”

龟公赔笑道:“都是经过较量的,单论琴技,以他们为最。”

李香君正失望,门外突然跑进来一个婢女,惶急道:“小姐,不好了,柴大公子过来了。”

李香君眉头微蹙,道:“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威胁妈妈,说要放火烧了翠烟楼。”婢女小脸发白。

李香君在心里幽幽一叹,她这个花魁看似风光无限,可谁知道背后的辛酸和苦楚?在这个修行者横行的世界里,她也不过是个跟恒河沙数一样渺然的普通人。

“你叫什么名字?”她朝着那少年问。

少年微微一笑,道:“我叫燕离。”

李香君有些意外,因为少年吐字清晰,字正腔圆,声音清朗,极富磁性,若不看人,恐怕会以为是谁家的贵公子。

龟公会意,便使眼色,待其余琴师被护院催赶一空,才道:“大家,如何?”

“算了,就他吧。”李香君急着离开,没功夫挑三拣四。

“我的香君美人,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就在这时,门外走进来四个人,打头一个锦衣青年,身材矮胖,粉面油头,发声的便是他了。

他身后有个三十来岁的清高男子,神态隐隐有些倨傲。

再之后是两个壮汉,一双虎目炯炯有神,钢筋铁骨一样的手臂,让人有种即使他们能生撕虎豹也不足为奇的感觉。事实上也是,二人都是七品武人,力能搏牛。

李香君按住脚步,不动声色地行礼道:“柴大公子安好。”

矮胖青年嘿嘿一笑,道:“我听说美人儿来这里选琴师,不知道挑得怎样了?”

龟公殷勤讨好:“柴公子,大家已经定了,那台上站着的便是。”

矮胖青年微微眯眼,看了一眼自称燕离的少年,只见他虽瘦了些,但身材修长挺拔,更有一张顶级匠师雕琢般的脸,单论外形,甩了他十万八千里,又想到是李香君亲自挑选的,说不定看上了他,心里不由腾腾地升起了嫉恨。

眼珠子一转,笑道:“我相信美人儿的眼光一定不差,巧的很,这次我也带了一位琴师,香君美人,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

“赌什么?”李香君微微蹙眉。

“让你选的琴师跟我带来的琴师各自即兴弹奏一曲,供美人儿品评,如果他技高一筹,我立刻带人离开;反过来的话……”

矮胖青年笑眯眯地说:“就说明这小子还不行,请美人儿重新选过如何?”

燕离神情不变。

李香君心里微动,这个主意不错,只要燕离确有真实才学,自己就算偏倚他,也不怕对方反悔;若燕离是个花架子,重选便重选,也不可惜。

她淡淡点螓,道:“可以。”

矮胖青年转向龟公:“还不快去搬一张琴来!”

“得嘞!”龟公立刻去了。

不多时琴已就位,李香君本想让燕离先奏。

谁知矮胖青年身后的清高男子突然上了台,径自坐在了琴台前,他的眼底深处有着不着痕迹的爱慕,凝望着李香君,道:“涂山县鲁崔彻,请香君姑娘指点。”

李香君听了这话,心里顿时一沉,因为她知道,燕离输定了!

鲁崔彻是邻县琴道大家,五年前,他在瞭望峰上奏了一曲《将军令》,使武神军士气沸腾,竟反守为攻,最后更是反败为胜,名头比她还要响亮,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京都权贵的宴饮名单上,他可是常客。

果然,鲁崔彻一曲《凤求凰》,将本人的理想、对知音的渴求、志趣的高尚等韵律表现得淋漓尽致。

李香君不得不承认,即使是楼里最好的琴师,也不可能达到他的境界。

她认为燕离已经输定了,所以打算替他说两句好话,毕竟只是青楼乐师的程度,怎么可能跟鲁大家比较?输赢更是无从说起。

“先生果是……”她忽然顿住话头,有些惊讶。

因为燕离不知何时站在琴台边上,十分认真地看着鲁崔彻:“轮到我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龟公满脸的不可思议,仿佛看白痴一样,道:“你还要弹?他可是鲁大家啊!”

燕离挑眉,道:“胜负未分,为何不弹?”

如有无形锋芒,刺得龟公呼吸一滞。

矮胖青年冷笑一声,道:“任谁在香君美人面前,都想表现一番,让他弹好了,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能耐。”

李香君蹙了蹙眉,她十分不喜欢燕离强出风头的行为,在她看来,燕离就如矮胖青年所说,想在自己面前表现,终究是个不成熟的少年。

铮!

在众人或嘲讽或不屑的目光下,燕离弹响了第一个音。

只第一个音,李香君的神色就是一动。

本来眼中只有李香君的鲁崔彻也停下了脚步,他霍然回身,死死盯着燕离的手。

铮铮!

颤若龙吟、清如溅玉的琴声悠然响起,赫然也是《凤求凰》。

前半段与鲁崔彻弹的不差毫厘,让人听得如痴如醉,便是不通音律的,心绪也随之高低起伏,缠绵悱恻。

后半段曲调不变,可本该热烈奔放而又诚挚缠绵的琴声突然变得哀婉凄凉、悲痛难当,让人不由潸然泪下。

待众人心有戚戚时,瑶琴悠音不止,并发“锵锵”之音,似有杀伐之意,两音忽高忽低,蓦地琴韵突变,似有三四具瑶琴同时奏响,悠扬的愈发悠扬,哀婉的愈发哀婉,铿锵的愈发铿锵。

琴声虽然极尽繁复变幻,每个声音却又抑扬顿挫、悦耳动心,只听得众人心潮澎湃、血脉偾张。

又听了一会,如同一具一具琴音收尾,哀伤的悠扬的铿锵的,逐步落入低谷。

李香君心里忍不住的怅然若失,忽有所感,侧头看婢女,只见她的泪水正涔涔而下。

突然间“铮”的一声急响,琴音立止。

霎时间四下里一片寂静,惟见窗外明月当空,清辉在地。


“真,真好听。”婢女喃喃说道。

龟公也是呆滞无言。

鲁崔彻脸色一变再变,最终冷哼一声,什么也没说,拂袖而去。这自然是无话可说,自承不如了。

只看众人的表现,高下立判,根本不需要李香君来评定。

李香君眼波流转,自己却是误会燕离了,没到他的琴技造诣如此了得。她缓缓平复心境,转向矮胖青年,道:“胜负已分,还望柴大公子遵守诺言才是。”

矮胖青年神色变幻难定,他今日来翠烟楼,原打算即便霸王硬上弓,也要拿下李香君,可是此刻,却好像失去了逗留的借口。

他恨恨地瞪了一眼燕离,心里把鲁崔彻骂了个狗血淋头。

突然眼珠子又是一转,道:“美人别急,忘了告诉你,我来这里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李香君颦眉,直觉告诉她,此人怕又有什么诡计。

矮胖青年的面目突然沉下来,道:“我家逃了个奴才,没想到跑到翠烟楼来应征乐师,你说我应不应该抓回去好好教训一下?”

说完不等李香君回应,厉声叫道:“把这个狗奴才给我带回去,胆敢反抗,当场打死!”

两个七品武人暴吼一声,自李香君的两侧,一左一右,如同虎豹一样猛扑过去,眨眼窜到了台上,各自击出一拳。

这一拳,他们自信连牛都可以打死,何况是人?看起来根本就是不反抗也要当场打死的架势。

“住手!”李香君吓得花容失色。

眼看燕离就要脑袋开花,突听“嘭嘭”两道闷响,两个壮汉以比冲势还快的速度倒飞回去,砸坏了一大片桌椅,然后不动了。

矮胖青年呆了呆,脸色惨白,但总算反应不慢,连爬带滚地逃走了。

李香君下意识回身一看,只见燕离身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男子,二十五六上下,体态甚是魁梧,方脸大耳,下巴有一撮短须,穿着件单薄的灰色短打。

她满脸惊讶,这人是谁?难道是燕离的护卫?

那男子正要追上去,燕离却站起来按住他,道:“让他走吧,我还有用。”

男子依言点了点头。

李香君朝龟公道:“去把这里的事告诉妈妈,照实说,知道吗?”

龟公忙不迭地去了。

李香君这才转向燕离,盈盈一礼,微启唇齿:“燕先生真是深藏不露。”

燕离笑道:“我跟你一样大,你这样叫我,显得我比你老似的,而且太生分了,我不是很喜欢。”

李香君抿嘴一笑,眼眉弯弯,道:“公子如此大才,为何要来翠烟楼应征乐师?”

燕离道:“我是来找你的。”

李香君怔了怔,道:“既然如此,还请公子移步青藤院。”

来到青藤院,踏入男人梦寐以求的幽阁,坐在李香君亲设的玉案前,燕离却没有半点局促不安,这让李香君愈发看不透他。

那魁梧男子没跟进来,主动守在门口。

上茶之后,燕离喝了一口,然后道:“我来找你,是有一个机缘要送给你。”

“机缘?”

燕离道:“你有个情同手足的姐妹,名叫如玉,半年前悬梁自尽,对外宣称遇人不淑,其实是柴大公子在酒中下药,趁机奸污她,她不堪受辱才走上不归路。”

李香君心弦一颤,目光闪烁,道:“这件事只有寥寥数人知晓,公子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燕离的眼睛笑着眯起,道:“我帮你对付柴家,你给我想要的东西,怎么样?”

“你想从我身上获得什么?”李香君贝齿微咬。任何女人,尤其是姿容绝世的女人,在这个时候都不免会多想一层。

燕离不以为意,道:“我要书院的举荐名额。”

书院是武帝在两百多年前创立,就在京都永陵,目前神州大地唯一对外开放的修行圣地,但每个州县名额有限,每回书院招生,青雅集只有一个举荐名额,攥在本县县令手里。

李香君才知道自己会错意了,但“举荐名额”也是很敏感的东西,便冷淡道:“这个不归我管,你找错人了。”

燕离道:“是不归你管,但你手中有方县令的把柄。”

李香君的脸色终于变了,道:“你把我调查得那么清楚,就应该知道,凭那点把柄不可能换到名额。”

燕离道:“却可以换到入场资格。”

李香君心潮翻涌,但思虑良久,最终还是摇了摇螓:“这个忙香君帮不了,公子还是另寻高明。”

燕离很干脆,直接起身,道:“很快你就会改变主意。”

他带着护卫径自离开翠烟楼,来到步行街外的一处巷道里头。

“对她,残忍。”魁梧男子开口了,声音嘶哑,如老旧风箱发出来的嘈杂,又如生锈的铁器摩擦时的糙音,落在耳内十分难受。

燕离斜睨他一眼,嗤笑道:“你的木头脑袋总算开窍啦,难道是看上她了?”

“没有。”魁梧男子平静回应。

燕离停住了笑,因为魁梧男子从不撒谎,他说没有,那就一定没有。

二人不再说话。

可没过一会儿,巷道里又嘈杂起来,只见另一端出现了七八个脚步匆匆虎背熊腰的汉子,为首的正是从翠烟楼逃走的矮胖青年。

他远远看到二人,不由狂笑道:“你这狗奴才怎么知道我会回来找你,莫不是专门在这里等我?今天就让你知道我柴绍不是那么容易招惹的!给我弄死他们!”

七八个虎背熊腰的汉子听到命令顿时一拥而上。

燕离却像没看到一样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靠在墙壁上,道:“记得留一个报信。”

魁梧男子不动如山,待对方冲到两步外时才挥舞拳头,几乎每次出击,都有一个汉子死于非命,一拳一个,绝不拖泥带水。

七八个武人,都不是他的一合之敌。最后剩下一个,他依照燕离的命令,收了大半力道,只是将其打晕。

“废物,全是废物!”矮胖青年脸色苍白,但这次他没有逃,反而阴冷笑道,“阿康,养你那么久,该你出手了!”

空气里泛起阵阵波纹,一个黑衣人诡异地出现在青年身侧,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我这便取他们首级为大公子泄愤。”

他的双脚倏地踢踏地面,身形在夜色中幻化成影,急速地冲向了魁梧男子。然后,他的体表处渗出一粒一粒极具质感的白色光点。这正是六品以上武者最显著的标志——元气。

七品和六品是一个分水岭,差距最大的就是元气,拥有元气的武者,可以轻松杀死十个顶级武人。

“受死!”黑衣人低喝一声,便不知从何处拔出一柄短朴刀,带着淡淡的白光,砍向魁梧男子。

魁梧男子面无表情,他的身上也出现了一粒一粒极有质感的白色光点,在黑衣人惊悸的目光中,他的手往虚空一握,便即出现一抹深蓝。

再细看时,却是一柄长枪,枪身是罕见的深蓝色,枪头流转着火红荧光。

宛如蛟龙出海,长枪快如闪电般地划出一道赤色匹练,“嗤”的闷响,黑衣人的心脏便被洞穿。

矮胖青年吓得亡魂直冒,调头就逃。他埋头没命地逃,突然一抬头,瞧见了燕离,脸都吓绿了,就好像见了鬼似的。

“误会,误……”

燕离笑了笑,突然探出手去,袖子口处寒芒一闪,矮胖青年的咽喉就多了一道血线,这三个字就成了他最后的遗言。

……

柴府大厅。

柴家大老爷柴刚看着五十左右的年纪,他有一双极为慑人的虎目,络腮胡,身着紫金袍,像丛林里悠闲捕食的兽王。

事实上,四品武者,在青雅集确实可以横着走了。

他放下手里的信,冷笑道:“永陵来信说,西凉议和的特使已入宫面圣,没想到,秦缺月真的退兵了。”

身旁站着个瘦弱的老管家,道:“西凉挑起内战至今已有十一年,退兵确实出人意料,据说是王霸设计杀死了西凉名将鲁启忠?”

“武神王霸虽然厉害,高居修罗榜第七,但凶手可不是他。”柴刚把信递给老管家。

老管家看了一遍,橘子皮一样的老脸微微一变:“燕龙屠?”

燕龙屠乃是燕山盗龙首,整个神州大地惟一敢跟朝廷和西凉对着干的大盗。有无数人做梦都想喝他血、剥他皮、抽他筋,但却连他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修为怎样都不知道。

柴刚微嘲道:“谁能想到,朝廷和武神奋战十一年都没能办到的事,却被一个强盗头子给摆平了。对了,你早年也干过剪径的行当,对燕山盗了解多少?”

老管家摇头道:“天下就没人见过燕龙屠。不过,他麾下三个大统领,我曾经倒是有幸目睹黑骑营大统领——龙魂枪燕朝阳,当时离得太远,只看到他的宝器龙魂枪,至今都让我难以忘怀。”

老管家虽看着弱不禁风,实力却不弱于柴刚。

柴刚还待开口,门庭外的照壁匆匆转出来一人,小跑着来到厅堂内,气喘吁吁地说:“老爷,不,不好了……”

柴刚悠然地啜了口茶,道:“慢慢说。”

“大公子被杀了……”

茶具轰然爆碎,柴刚脸色铁青。

当他来到翠烟楼附近的巷道里时,只见自己的大儿子倒在一滩血泊里,业已气绝身亡多时了。

“谁干的!”柴刚嘶哑着嗓子怒吼道。

报信的连忙将过程说了一遍,末了又道:“大公子死前曾去过翠烟楼,或许问一下那里的人,可以查到端倪。”

接下来,矮胖青年接触过的所有人自然都难逃盘问,鹿苑的龟公便是一个。

龟公将矮胖青年与燕离的冲突说了一遍,末了低声道:“那人被李大家请去青藤院了。”

柴刚带人直奔青藤院,搜不到人,直接就将李香君给绑了回去。

李香君被绑在柴府大厅的柱子上,虽然内心凄苦无助,脸上却冰冷毫无温度。

柴刚道:“你应该认识我,也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绑你。”

李香君淡淡道:“难道这就是柴大老爷的待客之道吗?”

柴刚本是一介武夫,又死了儿子,哪有怜香惜玉之心,森寒道:“我不知道什么叫待客之道,我只知道怎么对待婊子!”

他突然走了两步,伸出手去一扯,“哧啦”一声,那翠绿水罗烟便成了漫天碎布,露出内里的袒臂月白长裙以及嫩得快要滴出水来的雪肤。

大厅内顿时响起粗重的喘息声。

柴刚虽说才死了儿子,但他也是个男人,直到这时,他才发现李香君远比他玩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要诱人,那完美无瑕的容颜,紧致光滑的肌肤,不多一分也不减一分的玲珑身段以及小巧的三寸金莲,足以让任何一个正人君子化为野兽。

小腹的火热突然褪去大半,他抬起头,迎上了李香君冰冷而且仇恨的目光,那里面有一团火正在疯狂燃烧,它明明白白告诉柴刚,若是不小心碰触了它,就有可能毁灭一切。

莫名的愤怒,驱使柴刚重重地挥手。

啪!

李香君的小脸上顿时出现一个大掌印,火辣辣的疼。她紧紧咬着下唇,不让眼眶里的眼泪落下来,美眸里的怨愤终于不再掩藏。

半年前,从柴绍害死从小照顾她、疼爱她的如玉姐姐开始,她对柴家的怨恨就一点一点积累,直到今日终于爆发:“你最好杀了我,否则,我定要你柴家鸡犬不留!”

啪!

柴刚再次挥手,这下更是加重了一点力道,李香君被打得意识浑浊。

“我先从你身上讨点利息,再看看你要怎么让我家鸡犬不留。”

柴刚狞笑一声,就要撕碎她余下的所有衣物,竟是要在众人面前当场**她的架势。

“当好人不容易,当坏人也不简单,中庸持平者,多半又难以出头。”

就在这时,大厅外走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个穿着灰直裾的少年叹着说:“你们说,这是个什么世道?居然要强盗来除暴安良,简直丧心病狂。”

“老,老爷,就是他们!”报信的立刻认出,来人正是燕离二人。

柴刚的动作停了下来,回转身来,好整以暇地负手,道:“我真没想到,你们居然敢找上门来,看来你们对自己的实力很有自信。”

燕离笑道:“倒还马马虎虎过得去。”

“那就试试,你们到底有几斤几两!”柴刚大手一挥。

“不需要活口。”燕离如是说。

魁梧男子听闻,海量的白色元气从他身上暴涨开来,伸手虚握,一抹深蓝。


砰!

急促的巨响,身下青石板地朝前方呈扇形龟裂开来,龟裂范围内,十来个武人哼也未哼,就被撕裂成两半,鲜血和内脏漫天飞舞,场面十分血腥恐怖。

李香君的意识刚好恢复清醒,正见这一幕,又被骤然袭来的血气一冲,竟当场晕了过去,终究只是个十八岁的女孩。

而这一击的余势不止,老管家脸色巨变,只觉一股沛然巨力撞了上来,倒飞出去,撞在柱子上,狠狠摔下来。

四品武者修为的老管家当场死亡。临死之前,他终于认了出来,那一抹深蓝。

而轮到柴刚时,余势摧得他心口窒息,想要惊叫,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柴刚,柴大老爷。”燕离不知何时走向了他,“你的一生中,看过很多人临死前的表情,但你一定没有看过自己的,现在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的倒影是不是也跟他们一样丑陋?”

柴刚血脉偾张,整张脸都扭曲了,眼睛瞪得浑圆,“死……给我……死……”

受心绪的影响,体内元气激烈沸腾,终于冲开了束缚。可也因此,体内经脉尽断,四品实力,竟剩不到五品。

虽然实力十步存一,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虎王即便失去爪牙,依然可以纵啸山林。

此刻他恨死了燕离,眼中只剩了他,怒吼一声,宛如一阵龙卷风一样冲向燕离。

滚滚如潮的气息在大厅里肆意咆哮,无数的桌椅被掀飞摔碎,大厅霎时间千疮百孔。

而这,却仅仅是暴风的边缘。

燕离伸出左手,拦住了想冲上来的魁梧男子,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他抬脚,踏步,挥剑。

三个动作,一气呵成。

但见一道寒芒掠过虚空,撕裂了暴风,大厅刹那间安静下来。

柴刚的额上出现一道血痕,他声音嘶哑,充满了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你才六品……”

然后,他倒了下去。

每出手,必全力。

燕离体内空荡荡的没有一丝元气,他的脸色不知何时满是不自然的苍白,站在血泊的中央,轻声呢喃,“把我的不吉,送给你。”

……

李香君一直在做梦,一会儿是小时候的贫苦岁月,一会儿是翠烟楼的冲天大火,一会儿又出现了狞笑着的柴刚,但很快又被突然出现的燕离给赶跑……最后,剩下一张笑脸,如玉姐姐的花儿一般的笑脸,仿佛在道谢,又仿佛在告别。

“姐姐……”她忍不住伸出手去,轻抚那张笑脸,触感温暖,像要融化她的心。

可是,怎么感觉有些粗糙?

意识迅速回归,她悠悠地睁开眼睛,视线聚焦,正与一双又深又亮的眼睛对上,俏脸刷一下迅速布满红晕,如晚春的桃花一样迷人。

眼睛的主人是燕离,而她的手正放在燕离的脸颊上。

红晕霎时褪去,因为燕离的手,也正放在自己的脸颊上,更过分的是,自己才摸他一边,他却把自己整张脸都占据了。

她触电一样,迅速抽回了手,美眸浮现羞恼,但还未开口,就被燕离给打断了。

燕离的眼睛露出招牌式的笑容,道:“你现在一定以为我在占你便宜。”

“难道不是?”李香君一想到自己的脸居然被一个才认识不到一天的男子给摸了,她的心就“噗通噗通”跳个不停。要是让妈妈知道,她非得跑进厨房拿菜刀,砍了这双手不可。

“真是不识好人心啊。”燕离叹了口气,喃喃说道,“你的脸肿得和猪头似的,要不是怕你不敢出去见人,我干嘛要费那么大力气替你化瘀呀。”

“你才是猪头!”李香君俏脸又忍不住红了起来。

她想起来了,柴刚那两巴掌实在不轻,又仔细感受了一下,发现脸部果然有丝丝的麻痒,而燕离的手确实有淡淡的白光,不由问:“这是?”

燕离道:“我从《医问》上琢磨出来的,元气富含生机,只要操控得当,可以化去淤血,疏通经脉。”

李香君惊讶极了,《医问》是她少数看过的几本医书之一,由传说中的药王张若虚所著,原书名叫《药王真经》,《医问》虽然只有真经的前一百篇,但任何一个人,只要将它融会贯通,必能成为一代圣手。

燕离笑了起来,道:“你高估我了,我也只是粗略懂得几篇而已。”

两人都不再开口。

沉默中,李香君发现了个细节,燕离的手在抖。

她冰雪聪明,立时知道了缘故。想来他维持这个动作已有很久,手臂早就酸麻不堪了吧?

进而又发现一个细节,她能感受到,燕离手上粗厚的老茧,时而因为颤抖而不小心碰触自己薄嫩的脸,他总会第一时间维持住既使元气不流失,又摩不到的适当距离,如同捧着十分珍贵易碎的宝物一样。

这种感觉,像一股暖流注入她的心里。

不知过了多久,燕离收回了手,仔细端详着,像在欣赏天造的杰作,道:“好了,比原来更好看了。”

李香君轻声道:“谢谢你。”

燕离把手负在背后,半开玩笑道:“用说的,是不是太没诚意了?我可是挽救了你的脸,它肯定要比你的性命更宝贵对不对?要不然你以身相许怎样?”

李香君神色如常,道:“勾栏在下九流里也算最低一品,娶我,你敢吗?”

燕离嘴角扬起,道:“有人要白送我一头白白净净的猪,拿到手就能吃的,换成你要不要?反正我是不会拒绝。”

李香君终是败下阵来,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你出去,我要换衣服。”

待燕离走后,她才掀开被子看了一眼,身上并没有被侵犯的痕迹,虽然不知道晕过去后发生什么事,但总算是没被柴刚得逞。

坐起来,窗外阳光正浓,已经是第二天了。

重新换上一身翠兰色的襦裙,出了薄幕,四周不见燕离,再一转眼,只见他站在书房里,正看着墙上挂着的那副画。

“你该不会连丹青之术也有涉猎吧?”她有些惊讶道。

“真当我无所不能啊。”燕离摊了摊手。

李香君走进书房,美眸闪过丝丝异彩,道:“修行,音律,医道,无论哪一门都需要刻苦钻研才能有所成就,寻常人能精通一样,就足以受用终身,而你……”

燕离笑了笑,道:“当你的价值只剩下‘活着’的时候,你什么都会愿意去做,去尝试。”

他虽然在笑,可话里语间不经意透出来的沧桑,却让李香君不由自主的心酸:“你到底是什么人?”

燕离淡淡道:“过路的人。”

李香君眉头微蹙,这时屋外传来一阵阵此起彼伏、杀猪一样的惨叫声。

她俏脸微白,道:“莫不是柴刚又来了?”

“柴刚昨晚就死了。”燕离看也不看外头,“外面那些人啊,都是听说青藤院被一个恶人霸占,所以想进来救你来着。不过,大部分都是想趁机浑水摸鱼,占你便宜的禽兽,所以我让朝阳守着,敢进来就打断他们的腿。”

李香君忍俊不禁,道:“你这个恶人可不比那些禽兽好多少。”

笑脸忽然僵住:“你,你说柴刚死了?”

燕离东看看西摸摸,一面应道:“死了。”

李香君神情恍惚,心底蓦地空空的没有着落。

过了会儿,她低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跟你交易么?”

“为什么?”

“柴刚还有一个儿子,师从宫延亭,整个临安郡最强的武夫……”李香君脸色苍白,“得罪了宫家,根本逃不出临安郡的……”

她抿着唇,道:“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东西,你拿了名额,赶快走吧。”

燕离意味莫名地说:“那你呢?我若是逃了,柴二公子会放过你么?”

李香君内心惨淡,面上却不显露:“人又不是我杀的,他们不会为难一个弱女子的。”

她虽是弱女子,却有着很多男人都没有的爽快利落,半个时辰后,便已带着燕离来到了县衙。

方县令身材发福,笑眯眯的大饼脸,像一尊弥勒佛。

“没想到李大家亲自登门,本县不胜惶恐啊。”他说完看了看燕离和站在他身后的魁梧男子,道:“这二位是?”

李香君轻声道:“我表弟燕离和他的朋友。此次登门有件事要麻烦方大人。”

方县令笑呵呵道:“好说好说,李大家开口,本官当无不应。”

李香君道:“我表弟想要书院的举荐名额。”

方县令的笑容一僵,咳了一声,道:“这个,李大家,别的本官可以答应你,举荐名额事关重大,历来需要考核,最优秀的那个人才能拿到名额。恕本官冒昧,燕小兄弟户籍所在何处?若是不在本县,只怕连考核资格……”

“方大人!”李香君冷淡打断,“若不是情非得已,香君不会上门烦扰,大人若是应下此事,香君绝不再提‘往事’,另外还有重酬!”

方县令听见“往事”二字,脸色有些难看,思虑良久,他艰难点头:“既然李大家开了口,本官就冒一次险,还望……”

“且慢!”

就在这时,从外堂走进来数人,为首是个黑衣黑帽的捕役,像个领路人,脸有为难,朝着方县令频使眼色。

开口的是走在第二位的华服少年,看着十八九岁的年纪,头束玉冠,眉目隐隐透着一股子目空一切的傲慢。

他走进来便冷冷喝道:“举荐名额何等珍贵,说给人就给人,你这官当得比太守还要大?”

方县令本来心中恼火,但见捕役的眼色,心知来人惹不起,便赔笑道:“未知这位公子是?”

“宫家宫彦君。”少年又指着身后的青年,“他是我师兄柴荣,你应该知道我们的来意吧?”

少年说完,眼睛在堂内扫视一眼,然后发现李香君,不由眼睛放光,竟是再也挪不开了。

“宫,宫家……”方县令霎时出了一身冷汗。

不只是他,李香君的小脸也开始变化,她没想到柴二公子那么快就回来了,心里十分惶恐不安。

少年身后的青年正是柴二公子柴荣,他淡淡开口:“方大人,我柴家命案有头绪了吗?”

“还,还没……”方县令擦了把汗。

“没有头绪,”柴荣的眼睛突然射出厉芒,“你不去查案,还在这里招待客人?招待的还是此案的嫌犯,你知法犯法,该当何罪?”

“这话应该方大人问吧?”

燕离安坐不动,悠然开口。声音不大,但极富磁性,所以他一开口,所有人的视线就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他从容自若地说:“大夏皇朝律令,诬陷上官,重打七十,若是刁民,还要罪加一等,剥除户籍,刺配元州。这位柴二公子当堂诬陷方大人,你们还不把他抓起来?”

那些捕役捕快被说得一愣一愣,下意识就要上去抓人。

宫彦君厉声叫道:“我看谁敢?”

方县令虽惧怕宫家,但受到燕离提醒,想起自己可是朝廷封的官,这时稍微镇定。

他朝着手下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道:“柴二公子,说话要讲证据,本官念你初犯,这次就算了。”

柴荣神色平淡,道:“大人海量。不过,大人用举荐名额谋取好处的事,恐怕无可抵赖吧?”

“这……”方县令脸色又是一变。

“非也非也!”燕离站了起来,“表姐跟大人谈的是转移户籍的事,大人答应,让我成为青雅集的一份子,这样就拥有参与考核的资格了,大人你说是不是?”

方县令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忙不迭地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

燕离笑了笑,道:“想来你们还有要事要谈,我跟表姐就先告辞了。”

方县令松了口气:“二位慢走,记得明日上午辰时考核。”

李香君不动声色,跟着起身。

“慢着!”那宫彦君横移几步,拦住了她,嘿嘿冷笑,“我怀疑你的身份,让我看看你的脸是不是刺客易容的。”

他伸出了手,轻佻地朝李香君嫩脸摸去。

啪!

燕离挑了挑眉,干脆利落地拍开宫彦君的手,并且在他还没反应过来前,闪电般踹出一脚。

就在电光火石的刹那,宫彦君突然被往侧面推开,一只干枯的手挡住了燕离这一脚。

手的主人露出形容来,却是个黑袍老头,眼神阴鸷,声音苍老:“小娃娃,一言不合就动手,倒是很有老夫当年的风范。”

“鬼,鬼,鬼先生……”方县令看到他,脸色变得无比的惨白,哆嗦着唇,“怎么,怎么是您……”

这老头一身枯瘦,只剩皮包骨,看起来确实像鬼一样。

鬼先生叫鬼手,临安郡唯一一个二品武夫,据说他最喜欢的就是把人的心脏掏出来,然后在他面前一口一口吃掉。

他不理会方县令,微微眯眼,阴测测地笑着:“不过,你想不想知道,那些敢用脚踢我的人,他们都是什么下场?”

“什么下场。”

堂内忽然响起一个嘶哑如破风箱的声音,虽然平淡,可听在耳内却非常难受。

开口的是燕离身后的魁梧男子。

鬼手阴笑不停,循声看过去,突然脸色巨变,竟是连退数步,如临大敌一样,颤声道:“原,原来是二先生,您什么时候来临安的?”


所有人都惊呆了,纷纷在脑海里搜寻“二先生”的记忆,可是记忆当中并没有哪个能让鬼手忌惮的“二先生”,倒是西凉军机院有个“秦二爷”,那可是修罗榜上成名多年的高手,绝不可能那么年轻。

正不解间,鬼手又开口了,这次还有些恭敬的意味:“二先生来临安,怎么也不通知一声,在下也好设宴为您接风洗尘。”

看着七老八十的鬼手对着一个绝不会超过三十的年轻人用敬语,众人别提有多震惊了。

李香君更是不可思议地望着燕离,因为只有她知道,这个年轻人可是对燕离言听计从的。

鬼手说完又看向燕离,橘子皮一样的老脸勉强牵扯出一个笑容,试探道:“这位小兄弟莫非是那位大人的公子?果然是年少有为啊。”

魁梧男子正要开口,却被燕离打断:“走吧。”

他只说了两个字,然后拉着李香君的小手施施然去了。

魁梧男子一语不发,紧随而去。

一直到县衙外,李香君才终于放下心来,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燕离牵着,不由又羞又恼道:“你想牵到什么时候?”

燕离不舍地捏了一把,唉声叹气道:“真想牵到天涯海角,把你藏起来,不然总是能招来苍蝇。”虽然这样说着,还是放开了手。

李香君俏脸微红,低着头走下台阶,上了马车。

马车走了几步,她突然叫停,掀开窗帘,朝步行的燕离道:“你,你还是上来吧……”

燕离在车夫惊诧的眼神中上了车,车厢不小,他倒也规矩,坐在李香君的对面,只是看着她笑。

“刚才,谢谢你。”李香君垂着螓说。

燕离笑着说:“谢我什么?”

李香君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他:“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大可以不管我。”

燕离摊了摊手,道:“你不是也邀请我坐你的香车么?香车和美人,可是人生两大目标,你一下子就帮我实现了,算起来,我还要倒欠你呢。”

李香君忍不住“噗嗤”一笑,美人一笑,横生万千媚态。

过了会儿,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本来是过路的人,现在嘛……”燕离顿了顿,促狭一笑,“当然是坐车的人。”

李香君白了他一眼,道:“你不说便罢了,反正我只不过是个青楼女子,不要跟我扯上太大关系比较好。”

“你没发现么?”燕离道。

“发现什么?”李香君道。

燕离用手指指了指她,道:“你,身上有种普通人没有的特质。”

“特质?”

“就是真名。”燕离朝天指了指,“依我推测,应该是法相一类,与你品性有关。”

修行者的真名有三个类别,法相是最为普遍的存在。真名愈是接近于顶级,在修行的过程中,给修行者带来的好处愈是难以想象。

这在神州大地是常识,《武策》开篇就写得清清楚楚。

李香君自然读过,她淡淡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燕离笑道:“我的眼睛比较特殊,可以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李香君别过脸去,她笃定燕离是为了转移话题,敷衍自己,便不想与他说话。

沉默一直持续到青藤院,好多人看着燕离跟她进了院子,纷纷暗感诧异,因为从没有一个恩客能在青藤院待两天。

直到进了香阁,李香君才反应过来,但这时燕离已经径自去了书房。

她跟着进去,道:“你虽是我恩人,可你也不能随便进我房间吧?我会让下面的人准备两间空房,你一直在这里,妈妈会不高兴的。”

燕离却看着那幅画,低声念道:“但见鬼神蔽日,天无晴光,民心晦暗,故此而乱,遂陷恶魔之瓮,冷落清秋,日复日,半寸春霜,尺许白发……”

念完之后,微微惊讶道:“这幅《鬼神》是蒲大师的真迹吧?”

“你竟能看出真假?”李香君倒比他更为惊讶。

这画名叫《鬼神》,作画的人叫蒲昌,百年前灵帝时期声名卓著的丹青圣手,画上那灰蒙蒙犹如蝗虫般的背景,实际上是人们互相伤害,互相倾轧所诞生出来的“恶魔”,那隐隐纤弱的背影,便是灵帝本人了。

当灵帝见到画时,竟潸然泪下,立时将蒲大师引为知己,并提了简词在上面。

燕离道:“蒲大师的作品,看的是意境。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就自然而然想起一句话:‘人啊,在受到伤害的时候,往往都需要数倍于此的伤害别人,心里才能得到平衡。’所以我断定它是真迹。”

李香君的美眸闪烁着异彩,道:“如果我记得没有错的话,这句话出自灵帝的《女人经》。”

燕离点了点头,道:“不错,鬼神盛宴时期,灵帝被困在清秋宫,京都永陵的人心日渐腐坏,最后竟当街械斗,残杀,弄刑……灵帝著作《女人经》时有感而发,于是题在了开篇。”

见李香君盈盈浅笑,他摊了摊手:“你别多想,小时候我娘亲经常在我耳边念叨,所以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那你可以介绍我认识一下,或许我们还能交流一二呢。”李香君掩唇而笑。

燕离怔了怔,然后一笑,转身道:“她早已经不在了。”

他走到玉案前坐下,倒了一杯水。

李香君这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喜欢看这幅图,忙转移了话题,道:“只有永陵人才会深刻怀念灵帝,你莫非是永陵人?”

燕离道:“我离开永陵已有十二年。”

背井离乡,又早早就失去了最爱的人,几乎就是自己的真实写照。

李香君看燕离的眼神愈发柔和,道:“相信你娘亲此刻一定在天上看着你。”

燕离没有说话。

李香君只当他陷入回忆之中,正打算去让人准备两间空房,却见燕离握着茶盏的手突然剧烈颤抖,茶水四溅。

她还没反应过来,那茶盏已被“砰”的捏碎。

“你怎么了?”

她突然有些慌,因为燕离的眼睛突然变得死灰死灰,透出泼天的怨气,似乎还有无数死灵的哀嚎惨叫,所有惨叫汇集起来,似乎化为了“还我命来”这四个字。

那些哀嚎不仅仅是哀嚎,还有着极其狂暴的威压,李香君被迫连退数步,脸色已是惨白。

死灰怨气似乎急欲从燕离的眼睛里冲出来,燕离无声仰首,牙根紧咬,怨气冲不出来,便向上移,移到了额,额上就凸起一条条死灰色的纹路,细看约莫有六条,像抬头纹似的咒印,而第七条不甚完整,但也在继续勾勒。

这时守在门口的魁梧男子大步走进来,二话不说,就将燕离移到了床榻上。

“热水。”他嘶哑着说。

李香君已无暇计较,立时去叫下面送来热水。

魁梧男子解开燕离的上衣,李香君想捂眼已来不及,这才发现看起来偏瘦的燕离,上身实际上非常精壮,每块肌肉都似乎经过了千锤百炼,岩石一样的质感,完美分布。

可是,让李香君挪不开眼的不是他的肌肉,而是上面纵横交错的大小伤疤,最狰狞的一条,从右肩斜下,直到左腹,单看裂口的程度,若是劈砍之人再加把力,恐怕已将他开膛破肚。

“你来。”魁梧男子将毛巾递给她。

她的心神受到剧烈冲击,下意识接过。一时又不懂怎么做,只能怔在原地。

“擦汗。”魁梧男子说完,便将手虚按在燕离的上身,纯白色的元气从手掌透出,渗入燕离的体内。

燕离的全身因为某种痛苦而绷得笔直,在魁梧男子的元气注入后,才稍微好一些。

李香君立时认出来,这不就是燕离替自己治脸的法子么?

她强忍着羞意,贝齿轻咬,开始替燕离擦汗。

在这过程中,她从燕离的眼睛里看出了一点点端倪,在死灰色调当中,偶尔会出现锋锐逼人的紫色剑影,每当剑影出现,燕离痛苦就会大大减轻。

半个时辰后,第七道诡异的咒印完整生就,而剑影也正好全面占领了燕离的眼睛,死灰立时如潮褪去。

最后剑影一闪无踪,燕离的眼睛也恢复了清明。

“你好些了吗?”李香君将毛巾放回脸盆,第一回伺候人,把她累得香汗淋漓。

魁梧男子看着燕离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什么,端着脸盆出去了。

燕离有些虚弱,朝她一笑,道:“没事,老毛病,一般也不会复发,今天心神有些不宁。”

李香君立时想起来:“那幅画?”

燕离点了点头。

李香君拥有女人的敏感和纤细,所以知道燕离为什么心神不宁。但她不是修行者,所以她不知道燕离心神不宁时,为什么会“发病”。

她问道:“你的眼睛里,是不是藏了怨魂……”

燕离的嘴角微微扬起:“怕了?”

李香君坦然道:“是很可怕,如果你不是我的恩人,我早就让护院扔你出去了。”

“好个恩怨分明的李香君,我就喜欢你的坦白。”

燕离的眼睛带着笑意,忽然拿起被子深深嗅了一口,陶醉道:“真香,不愧是香君。”

“你……”李香君蹙了蹙眉,本想赶他下来,可看他那苍白的脸,又有些不忍。

燕离的眼睛忽然变得又深又亮,带着难以言喻的意味,直视如烟道:“我来青雅集,并不全为举荐名额,其实我更想要的是你。”

咚!

李香君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你,你在说什么……”

燕离已穿衣起身,自顾自往外走去,道:“明天拿到名额以后,我们再详谈。”

李香君神思紊乱,根本没听到这句话。

她挂牌已有三年,听过的甜言蜜语都能堆成山,早就听出了茧子,却唯独燕离的一句话,搅得她的心潮翻涌不休。脑海中不断闪过这两天发生的事,一件件一桩桩,依然如此的鲜明,燕离的笑脸,也愈发清晰,像早已刻在心底。

她的俏脸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一样升起两朵红云。可等她回过神来时,燕离已经不见踪影。

谁说的婊子无情?


夜晚,柴府。

柴荣的晚饭吃得没滋没味。

短短几个月不见,父亲和大哥就死于非命,而且到现在都还必须忍着不能发作。

惟一庆幸的是,母亲回了娘家,逃过一劫。问过府中下人,基本可以肯定,跟李香君勾结的就是那个燕离。

白天他尝试用了各种方法试探,都没能从鬼手的口中问出那位“二先生”的一点点情报,只被警告了一句,千万别招惹他。

晚饭后,他瞅准鬼手离开的空当,向宫彦君道:“师弟,我有些话对你说,跟我来。”

宫彦君便跟过去,来到一个僻静处,只听柴荣道:“你这回来青雅集,除了帮我查凶手,还有一个目的吧?”

宫彦君道:“还是师兄了解我。”

柴荣淡淡一笑,道:“李香君。”

宫彦君嘿嘿笑道:“李香君不愧是并州第一美人,那模样那身段,真不知道压在身下会有多么快活。”

他咬了咬牙,又道:“可是你也看到了,鬼手不让我招惹那个人,等你明天拿到了名额,我们就得回临安了。他娘的,能看不能吃,难受死老子了。哎,不行,晚上咱们偷偷去一趟翠烟楼吧?”

柴荣目光闪烁,道:“晚上就别去了,但我有一计,只要你听我的,就可以让你永远拥有她,想怎么玩弄就怎么玩弄。”

宫彦君联想到那个场景,小腹火热,心痒难耐,连忙拉着他催问:“快说快说!”

“附耳过来。”柴荣道。

宫彦君连忙附耳过去。

柴荣在他耳边如此如此一番说道。

宫彦君的眼神先是发亮,然后皱眉道:“可是,鬼手绝不会同意我这么做的。”

柴荣淡淡道:“明天我考核时,你借口要在城内游玩,把他打发到我身边。”

“这……”宫彦君还有些犹豫。

柴荣双目森寒,道:“你要是担心那个燕离找宫家麻烦,大可不必,明天他走不出考场!”

“你有把握?”宫彦君睁大眼睛。

柴荣阴冷笑道:“考核第二轮是‘存思观想’,他的修为最高不会超过五品,而我很早以前就买通了那几个实力不差的考生,你说若是我们联手,他的下场会怎样?”

宫彦君大喜道:“师兄果然算无遗策,那一切就拜托你了!”

……

第二天,燕离如常早起,洗漱完毕,就有婢女前来,说是青藤院的主人有请。

燕离慢悠悠地走过去,一面叹道:“你说我们在这里白吃白喝白住,还有花魁接待,这样算不算神仙过的日子?”

魁梧男子认真想了想,道:“不算。”

那婢女偷偷白了二人一眼,心里已把燕离当成个琴技比较好的小白脸,浑然忘了前天晚上听燕离的琴声哭得稀里哗啦。

燕离斜睨一眼魁梧男子,道:“我知道,你一直想开个酒肆,咱们今天拿了名额就出发,到永陵你就去开吧。”

“真的?”魁梧男子一直没什么变化的脸居然有些激动。

燕离淡淡道:“你太显眼,我不好办事。不过,你可别指望我出钱,我是一分钱也没有了。”

婢女听罢,眼神已带了鄙视。

魁梧男子罕见地露出一丝笑容,道:“我有。”

来到青藤院,就见到李香君笑语盈盈地迎上来,道:“我给你们准备了早点,吃了再去吧。”

燕离眼睛一亮,只见她今天穿了件青白相间的褙子,雪白的裙裾刚好曳地,若隐若现的小巧金莲,裹在一双淡紫的圆头绣花鞋上。薄施淡妆,愈发清丽照人,一双眼眉弯弯,像挂着挥之不去的笑意,别了一朵珠花的三千青丝如瀑布般倾泄而下,又分出两绺,披于双肩,柔柔地贴在峰峦两侧,更添几分柔情似水。

“打扮得那么漂亮,莫不是去会情郎?”燕离调笑着坐了下来。

早点是热腾腾的稀粥配几个精致的小菜,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他也不客气,拿起碗筷就吃了起来。

李香君招呼魁梧男子坐下,白了他一眼:“堵不住你的嘴。”

燕离朝她一笑,然后转头看了眼,忽然一怔,书房里,昨儿挂着《鬼神》的地方空空如也,想是被她收起来了。

是怕自己再发病么?

仔细看她眼睛,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燕离弯了弯嘴角,道:“好奇怪啊,昨天还在呢,怎么今天就不见了?”

李香君淡淡道:“如果你说的是那幅画,我送人了。你吃完没有,吃完就赶快去县衙,过了时限,考场不让你进,你可别再来找我。”

燕离站了起来,道:“你不陪我去么?”

李香君蹙了蹙眉,道:“妈妈说今天有贵客到访,我不能离开。再者说,我们的交易已经结束了,拿不拿得到名额,都是你自己的事,不要再来找我了。”

燕离的眼睛带着满满的笑意,道:“那可不行,忘了我昨天说过什么了?你就在这里乖乖等我回来。”

“谁要等你!”李香君俏脸微红。

婢女看得目瞪口呆,她从来也没看过李香君在谁的面前露出这般小女儿神态,实在美得扣人心弦,连同为女人的她都看得脸红耳赤。

燕离走出翠烟楼大门时,李香君的专用车夫已经在等候了。

他倒一点也没有“面首”的自觉,在车夫**裸的鄙视目光下上了车,到县衙时,刚好辰时。

名额只有一个,竞争的却有三四十个。

考核最基本的资格就是觉醒真名,一旦过了二十岁还没觉醒真名的话,基本可以判定,资质为下下等,根本不值得花费精力培养。

考核分为两场,第一场为文试。文试非常简单,就是默写《论策》。

神州大地有三本脍炙人口的著作,对皇朝乃至周边异族的影响极其深远,《论策》便是其一,乃史上最为睿智博学的灵帝所著,涉猎极广,最为人所称道的是考、官、治、平、谋。

考便是考试;官便是为官;治便是治理;平便是平衡;谋便是权谋。

读不懂没关系,只要记住每个字,不要出错就好了。

燕离虽不算饱学之士,默写还是难不倒他的。

一个多时辰默写,半个时辰批阅,两个时辰后,第一场便结束了。

可是能进入下一场的却只有六个人。

燕离知道,大部分人不是默写不出来,而是写错了字,说明不够专注,这可是修行者的大忌。

午膳在县衙简单用了,约莫午时,方县令终于现身,对着被淘汰的考生说了一番勉励的话语,便带着燕离等过关的考生来到校场。

燕离发现其余五人都在若有似无地打量自己,其中一个正是柴二公子,可是他们都很小心翼翼地掩藏自己的眼神。

鬼手也进了校场,他也在观察燕离。

方县令登上轩辕台,大饼脸上难得多了几分肃穆,“众所周知,距今二百多年前,皇朝面临异族之祸,岌岌可危,陈平三年,武帝大刀阔斧废除两教与科考,创立书院,修行者重新出现在神州大地。这是一个机缘,属于你们的机缘,作为大夏皇朝的子民,不论最终优胜者是谁,本官都希望你们记住武帝的精神。闲话休提,考核第二场,开始准备!”

六人鱼贯上台,已有六个蒲团摆放,恰好形成一个圆,各自围坐。

坐在蒲团上,燕离发现五个人的眼神不再躲躲藏藏,都是满满的恶意,起先还道竞争难免如此,原来早有预谋。

他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冷然的弧度。

第二场验证的是考生“存思观想”的能力。存思是修行者最基本的能力,真名觉醒以后,就会自然而然沉入这个状态,并设法攫取天地元气,或是锻炼体魄,或是存蓄在体内,以便对敌所用。

不过,若是两个存思中的修行者离得太近,小范围内的天地元气数量有限,就会导致双方的真名显露于现世,当场进行较量,失败的一方,轻则真名破碎,重则命丧黄泉。

所以这场考验非常凶险,考生事前也都签下了生死状,表明生死自愿。

柴荣坐在燕离对面,淡淡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修为最多不会超过五品,你杀了我父亲和大哥,让你多活了一天,也算是仁慈。”

燕离挑眉,倒是被对方说对了,他的修为是武者六品,比柴荣还低一品。

“你的仁慈真让我感动,”他懒洋洋道,“为了答谢你,我就免费送你去见他们吧。”

柴荣脸上闪过一丝青气,然后阴冷笑道:“忘了告诉你,李香君被赎身了,现在恐怕已经到临安了。”

燕离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方县令见考生都准备妥当,当即道:“我宣布,观想开始!”

话音方落,那柴荣身上便腾起一道火鸦的虚影。

当然,只是幻象而已,饶是如此,方县令等官兵还是瞪大了眼睛。

“气机交织,真名初显,原来是五等小天众,”鬼手目光闪烁,“难怪会被主人收做弟子。”

真名愈是顶级,所能达到的高度就愈是难以想象。在真名的三大类当中,法相是最为普遍的一种,分为七个品级,别小看五等小天众,一万个修行者里面才会出一个,青雅集能出一个五等,已是百年难得一见了。

所以众人全都看呆了,方县令更是大喜过望,本县出一个五等真名,可说在考绩上重重添了一笔,到时只要书院验证属实,自己升迁有望啊!

这时其余几人也都放出了真名,都是法相类,但连微薄气机都没有,甚至排不上第七等或人,只是最为常见的星象。

除柴荣外,这些人已经是青雅集最为优秀的修行者了,却连一个七等真名都没有,五等的稀有,就此可见一斑。

像是串通好一样,他们不约而同地攫取燕离周边的元气,这是要让他连真名都无法显现的架势。

众人的目光,自然都集中在燕离身上。可他依然闭目不动,好似正在努力观想。

“虽说是那位大人的公子,可这资质真是不行。”

鬼手眼中闪过浓浓的不屑,真名虽是虚幻的,可它本身极为骄傲,愈是顶级的真名,愈是受不得挑衅,如果燕离身上有顶级真名,早就自己跳出来了。

方县令遗憾地摇了摇头,显然也认为燕离输定了。

感受到周围人的目光变得敬畏,柴荣这两天的郁气一扫而空。他冷笑着观察依然在努力观想的燕离,油然生出一种洞悉全局,尽在掌握的快感。

就在这时,燕离突然睁开眼睛,眼底深处闪过一抹极为浓烈的死灰。

然后,黑暗降临。


晴天白日突然一片漆黑。

所有人的心都是一突。

火鸦发出一声极尖锐的惨叫。

所有真名异象瞬间灰飞烟灭。

几乎又是瞬间,黑暗就消退得干干净净,晴阳再次照在脸上,让人恍然如梦。

过程实在太快了,根本没人看清楚那黑暗的实体,但毫无疑问的是,与燕离有关。

因为此刻,除了燕离还安坐不动以外,其余考生包括柴荣在内,都倒在地上翻白眼、抽搐、口吐白沫。

柴荣颤巍巍着手,朝着鬼手发出无声的求救。

鬼手却还没从震惊中回神。他根本就没看清楚燕离的真名是什么,只是他身为二品武夫,能感受到常人感受不到的东西,在那个瞬间,他的心里竟然升起了无尽的恐惧。

他的神色变幻难定,想了想,径自走了。

而没多久,柴荣身体剧烈颤动一下,就再也不动了。

几个捕快上去确认,其中一个脸色苍白,道:“大人,全死了。”

方县令下意识道:“胜者,燕离……”

燕离站起身来,朝走过来的魁梧男子低声道:“把鬼手抓回来。”

魁梧男子立刻追了出去。

燕离随同方县令去县衙,注明了户籍明细,由方县令亲手书写举荐信,加盖官印,跟户籍证明一起,合成一份官方文书。

方县令犹豫再三,文书上真名一项,填了个未知,因为他根本也不懂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考核才一盏茶的功夫,这一番杂七杂八的忙活,却足足用了一个时辰。

燕离带着文书离开县衙,径自回到翠烟楼,可刚到门口,就被龟公拦下,“是燕公子回来了,看起来是凯旋而归啊,给您安排几个姑娘放松放松?”

“让开。”燕离神情还算平静。

“燕公子,您这是要找哪个院子的姑娘,小人先帮您看看她起了没啊。”龟公苦着脸,却还是拦着燕离。

燕离抬手,“啪”的一声响,龟公就被抽飞出去。

这一掌不算很重,龟公痛叫着,却又爬回来抱着燕离的腿,“我的燕公子啊,我知道你要去找李大家,可她今天不在啊,她出门去了,您改天再来行吗?”

燕离面无表情,一截剑刃从袖子里滑了出来,寒光一闪,就见一柄长剑被他握住,架在龟公的脖子上,“我这人说话,不喜欢说第二遍。”

“明白!”龟公立即松手,媚笑着目送燕离,然后苦着脸,赶忙去找老鸨。

燕离大步走向青藤院,却见满院子忙碌的身影,都在搬东西。

皱了皱眉,直接进入香阁,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早上出门时,一切都还好好的,才过了几个时辰,就已经人去楼空,这简直就像一场梦。

这时一个婢女端着盆水进来,她看见燕离,下意识就想逃,可她的腿却没燕离的剑快,脖子上架着一把剑,杀人的剑,她腿都软了,还能怎么逃。

“别,别杀我……”

燕离道:“我不杀你,你老实告诉我,你家小姐去哪里了?”

婢女道:“小姐从良了。”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有个很有钱的公子,替小姐赎身了,那人长得也好看,小姐有这么好的归宿,你也应该替她高兴才对。”

“你确实应该替她高兴。”就在这时,门外传进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

就见翠烟楼的老鸨领着几个护院进来,她忽然停住脚步,挥了挥手,让那些护院退了出去,然后才继续走进来,道:“这里没你事了,出去吧。”

婢女如蒙大赦,慌忙跑出去。

老鸨便是翠烟楼的老板娘,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体态丰腴,美艳动人。不过,能经营那么大的青楼,单是长得好看,那是万万不够的。

“做我们这行的,肯定都希望找个好归宿。”老鸨淡淡笑着道,“香君是我一手带大的,说是我的亲女儿也不为过,我是为她好的,这你应该明白,就算她真的跟了你,你能给她幸福么?”

燕离笑道:“正主出现,那就好办了,我这人听不来九假一真,九真一假之类的话,你最好老老实实原原本本告诉我事情的经过,否则……”

“否则怎样?”老鸨冷笑,“你还敢杀我不成?”

燕离朝她一笑,猛地探出手去,捏住她细嫩的颈脖,重重地按在柱子上。

五指缓慢收紧,老鸨眼白上翻,双腿悬空,拼了命地蹬着,双手不停地抠挖着,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

就算再美艳的女人,在这个时候都不免变得丑陋。

如果现在有一面镜子,老鸨恐怕会被自己吓晕过去。

燕离放松了一些力道,道:“你现在还觉得我不敢杀你?”

“放,放开我……我说,我都说……”老鸨勉强开口。

燕离放开了她,也不怕她逃。

老鸨喘了几口大气,然后下意识朝门口看去,自己被人掐住脖子,那些护院居然没有一个进来,她暗暗发誓要把他们全部解雇。

她恨恨地瞪着燕离:“你这天杀的……便是告诉你真相又怎样?你以为凭你那点修为能抢回香君?”

燕离拉了一把椅子,大咧咧地坐下,道:“再有一句废话,我马上送你回归星海。”

老鸨被逼无奈,只好道:“昨天晚上,临安宫家那边来递帖,说有贵人要来见香君。今早你去考核没多久,宫家的少主就来了,出天价要为香君赎身。”

“你就答应了?”燕离的双目闪烁着危险的光泽。

老鸨实在也怕了他,忙道:“怎么可能!我说了,香君是我女儿,我怎么会随随便便把她交给一个不认识的人?”

“是她还年轻,能再替你赚几年的钱吧!”燕离冷笑。

老鸨假装听不见,道:“我拒绝了,于是他提出要见香君,见面之后,他当着我的面威胁香君,如果她不跟他走,就把我和楼里那些姑娘全部杀掉。香君是那么的善良,她怎么会忍心看着我们惨死。她能怎么办?为了我们,她只好答应了,可怜的香君……”

她抹了几把泪,见燕离无动于衷,又恨恨道:“知道香君的去处,你也该死心了!别怪我没提醒你,那宫家少主可不是一个人来的,随行的有宫家的客卿鬼手,全临安唯一一个二品武夫,两根手指就能轻松捏死你。”

就在这时,魁梧男子拎着个人走了进来,他在老鸨诧异的目光中,将那人扔在燕离面前。

老鸨定睛一看,差点连魂儿都丢掉,“鬼,鬼手大人!”

鬼手像一滩烂泥一样趴在地上,咬着牙道:“燕公子,这件事我绝不知情,是柴荣那个小畜生背着我谋划的,请饶我一条性命。”

老鸨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她以为已经很厉害的鬼手,此刻却趴在地上向燕离求饶,

她简直怀疑自己疯了。

燕离站了起来,道:“去临安。”

魁梧男子二话不说,又拎起鬼手,紧跟着燕离。

“等,等等……”老鸨突然叫住燕离,犹豫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他,“我刚才说的全是真的,一开始不想让你知道,是怕你不自量力去救她,反而连累了她。这封信,是她托我交给你的……”

燕离接了过来,摊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燕离,他说你走不出校场,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因为我对你一无所知,但是,如果你能看到这封信,请你一定要来救我,我真的很害怕……如果你没来,我就当你死了,然后替你报仇,就像你为我做过的那样。

信的内容非常短,可是李香君的无助、惶恐与决心却已跃然纸上。

……

却说宫彦君抱得美人归,火急火燎地带着李香君回了临安城。

但马车终究慢一些,入城已是酉时。眼看城门封闭,宫彦君这才放下心来,慢悠悠回府。

宫府的规模绝不下于翠烟楼,他带着李香君从后门进入自己的宅院,急不可耐地将李香君押入房中,喘着粗气道:“香君美人,我实在忍不了了……”

他将李香君推倒在榻上,兴奋地脱去身上的衣服。

一路上都浑浑噩噩的李香君终于清醒过来,她咬着牙道:“等等!”

“怎么?到了我的地盘,你还想反抗?”宫彦君冷笑一声,“我告诉你,在我这里,没人救得了你,你乖乖从了我便罢,要是不听话,有你苦头吃!”

李香君忽然露出一个稍显妩媚的笑容,眼波流转,道:“公子,人家一路奔波,不知吃了多少尘土,难道想先洗个澡也不成么?”

“成,怎么不成。”

李香君微喜,道:“那你先出去嘛,我洗好了你再进来。”

她的每个表情,吐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莫大的诱惑。

宫彦君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哪还愿再等,他嘿嘿淫笑:“办完了事,咱们一起洗,不是更美妙么?”

说完便是一个虎扑。

李香君花容失色,朝旁一滚,使宫彦君扑了个空。

宫彦君大感恼怒:“臭婊子,你信不信我马上派人血洗翠烟楼?”

李香君娇躯一颤,怔怔无言,最终无力地躺倒下来。

“这才乖!”

宫彦君大喜,爬了过去,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让人血脉偾张的玲珑玉体,他的手虚抚,沿着恰到好处的曲线一路往上,然后握住了褙子的胸带,呼吸愈发粗重:“真是上天的杰作!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待你。”

胸带一寸一寸被拉开,愈是这个时候,宫彦君的动作反而愈发慢了,就像打开一个藏宝箱,心情十分激动。


李香君的内心凄苦无助,两行清泪从脸上滑落。她闭上眼睛,只觉万念俱灰,若是失了清白,纵是最终被燕离所救,自己该怎么面对他?不如死了算了!

就在这时候,她的脑海里突然闪出一道灵光,她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试图抓住那道灵光。

可是突然,门被急促地敲响。

“谁!”宫彦君瞪着通红的眼睛。

“少爷,是我。”门外传来一个古板的声音。

“胡管家?”宫彦君缓缓吐了口气,不甘地看了一眼李香君,无奈起身去开门,不耐烦道,“这么晚了什么事?”

胡管家看起来五十多岁,面容着装一丝不苟。整个宫府的人都知道,胡管家早年跟家主出生入死,被宫老爷当成兄弟看待,所以宫彦君也不敢随意轻慢此人。

“老爷听说您回府,想见您。”胡管家看也不看床榻上的李香君,淡淡传了话,调头就走。

宫彦君无奈,只好重新穿上衣服,本打算叫人来看着李香君,但怕下人忍不住诱惑,对她动手动脚,便去找了根绳子,绑住李香君的双手,牵着往宫府大厅去。

宫老爷也在五十上下,作为临安郡独一无二的一品武夫,他有一张饱经沧桑的脸,微微斑白的两鬓,坐姿笔直,看起来整个人都稳如磐石。

看到宫彦君牵了个女子过来,他只是淡淡扫了一眼,道:“女色是修行大忌,要我说多少遍你才明白?”

宫彦君一听,心道果然如此,定是有人看到自己带着女人回府,偷偷传报了。他恨得牙痒痒,暗暗决定要把这个人揪出来。

“父亲,孩儿就这个嗜好了。”他面上带着微笑说。他聪明的地方在于,不会在宫老爷面前遮遮掩掩,要知道宫老爷最讨厌的就是敢做不敢当。

宫老爷素来知他品性,只是皱了皱眉,便放过了,道:“你师兄考核怎样?”

宫彦君讪笑道:“孩儿不知,但师兄可是五等真名,青雅集哪有人是他对手,您就放心好了。”

宫老爷的脸一板:“就知道寻欢作乐,刀法可曾练了?”

“从不敢一刻懈怠。”宫彦君立刻说。

宫老爷脸色稍缓,点头道:“你是我孩子,终将继承我的一切,但你要是不能突破一品,我也不能放心交给你。所以书院要去,我再帮你找一个刀道大师做师傅。”

“大师?”宫彦君心里一动。

“燕十一。”宫老爷淡淡道。

宫彦君惊呼道:“紫发黑刀燕十一?燕山盗野狐营大统领?可是他神出鬼没,父亲要怎么找他?”

宫老爷道:“已有一些线索传回来,为父正在准备拜师的礼单,你也要给我争气一点,要是人家答应,你就给我好好修行,别给我丢脸。”

“孩儿遵命!”宫彦君大喜道。

紫发黑刀燕十一,燕山盗大统领之一,传闻他杀人从不超过十一招,刀法更是已经晋入化境,修罗榜排名十一位,虽是最末一位,但修罗榜原本可只有十个位置。

“好了,回去吧。”宫老爷说着起身,正要回房,谁知宫府外突然传来一声暴喝。

“燕山盗办事,闲杂人统统滚开!”

……

阿正当城守已有两个月,一开始他还兴奋地以为会有强盗来犯,可是两个月过去了,每当入夜,大门一闭,别说强盗,赶路的人也不敢前来自讨没趣,这让阿正想威风一把的热情逐渐减退。

约莫一更天(晚十九点至二十一点),阿正靠在城楼上,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正想睡一觉,突听远处有“轰轰”的铁蹄声传来,他心里打了个激灵,一蹦老高。

急不可耐地往远处眺望,在稀薄的月光下,只见地平线上出现了数百骑,他正寻思会不会是紧急战事呢,那数百骑已到近前,为首一个异常强壮魁梧的巨汉暴喝一声:“开门!”

“来者何人!”阿正扫了一眼,发现这些人的脸上都戴着白色狐面,看不清真容。

“你不会想知道的。”

这时候,群中响起了一道轻笑声,数百骑分开两列,从中便打马走出来一骑,此人却没戴面具,借着月光,阿正看清了那人的样子,心脏不争气地一跳,因为他实在太美了。

他的脸,他的眼睛,他的头发,甚至他手中的黑刀,无一不在散发着极致的美,那是张扬到狂妄的完美无瑕,那是夺人心魄的瑰丽景致,像肆意绽放、永不消逝的烟火。

可他是一个男的。

“我叫燕十一。”他说。

“不开门,便屠城。”他轻笑着拨了一下紫发,月光下,紫发划出了一个优美的弧度,像有无数晶亮的紫色粉末纷纷扬扬。

“屠,屠城?”阿正睁大眼睛,“这里可是临安城,你……”

他话未说完,就有个将官冲上来一脚踹飞了他,并满脸赔笑:“原,原来是野狐营大统领。还不快快开门!”

阿正惊呆了,不解道:“大人,为什么要开门,这违反了规定!”

“你傻啊,他们是强盗!”将官一面赔笑,一面低声骂道。

阿正更无法理解了,道:“那不是更不应该开门吗?”

将官气得半死,低声道:“他们是燕山盗,燕山盗知道吗?”

阿正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原来对方说的屠城,不是开玩笑的。

门开了。

紫发男子又是一声轻笑:“记住,你们什么都没看见。”

“是是是……”将官忙不迭地点头。

数百骑轰然入城,无人敢阻。

宫府附近有个夜市,见有数百骑直奔宫府,纷纷跑去围观。

那巨汉从马上跃落,狞笑一声,喝道:“燕山盗办事,闲杂人统统滚开!”

他的身高有九尺,背后扛着根比他人还要粗壮的棍子,看起来像某种大型猛兽的骨头,**着上身,光着一双特大号脚丫子,宛如虎王巡山一样。

棍子不知何时被他握住,猛地一砸,宫府大门就轰然破碎。

他身旁不知何时出现一个白衣书生,长得十分阴柔,瘦脸尖下巴,眼睛眯着,像一条蛇。

两人打头,宫府内冲出来的护院无一幸免。另数百戴着狐面的骑士也纷纷下马,如潮水一样涌了进去,宫府眨眼便血流成河。

在惨叫、呼喝、惊怒声中,紫发男子闲庭信步地走了进来。

“住手!”宫家老爷赶了出来,高喝一声,“你们是什么人?”

“明知故问,真是不美。”

狐面人迅速分成两列,形成一个甬道,紫发男子沿着甬道踱步,轻笑声漫涌开来,在宫府上空汇聚又散开,顿时好像四面八方都有笑声一样,分外的诡异。

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集中在他身上,因为他实在太美了。

宫家老爷瞳孔骤然收缩:“紫发黑刀,你是燕十一!”

燕十一?

宫彦君一听那个就是自己要拜的师傅,连忙拽着李香君跑了出来。

紫发男子轻声一笑,道:“我已然闻到,不幸的味道。既然你认出我了,还不把那个女人给我?”

他看也没看李香君,可众人却都知道,他说的是李香君。

宫老爷目光冷厉,瞪了一眼宫彦君,道:“孽畜,你在青雅集到底干了什么?”

宫彦君再蠢,也知道事情不妙了,他的优点就是有错认错,连忙道:“她是青雅集的花魁,是在县衙遇到的……当时,鬼手好像认出了一个叫‘二先生’的人,那人身边有个少年,好像跟她不清不楚……那少年就是杀死柴绍和柴刚的凶手,所以师兄为了在考场上乱他心神,让我替花魁赎身,事情就是这样了……”

宫老爷只觉胸膛快要炸开,他是在江湖厮混过的,“二先生”是圈内人的叫法,指的是燕山盗黑骑营大统领燕朝阳,因为三个大统领中他排行第二,所以那些强盗都尊称他为二先生。

他猛地扇了他一巴掌,骂道:“孽畜,天下有谁敢叫二先生……”

话未说完,就被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打断。

“天下有谁敢叫二先生,朝阳你听听,他们把你捧得那么高,我都找不到你的下巴了。”

人墙形成的甬道尽头突然又出现了两个人。

李香君听到了声音,进而看到人,眼泪霎时决堤。

那两人,落后一个身位的长得十分魁梧,下颔蓄着一撮短须,穿了件短打,拎了个骷髅似的老头,却是只剩出气没进气了。

打前一个,约莫十八岁年纪,穿着件灰色直裾,有一张顶级匠师雕琢般的脸,嘴角习惯性微微扬起。

他的眼睛又黑又深又亮,世上绝找不出第二双这样的眼睛。

此刻,这双独一无二的眼睛,正定定地望着李香君。

宫彦君的心突然提到了嗓子眼,他突然想起鬼手说的“那位大人的公子”,不由脱口而出道:“你是燕龙屠的儿子?”

燕龙屠?

李香君心神巨震,他原来是强盗的儿子,难怪一直不肯说出来历。

但下一刻,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为所有的燕山盗包括燕十一在内都对着少年单膝点地,并低下他们高傲的头颅,如同迎接他们的君王。

“参见龙首。”


不是少主,也不是公子,而是龙首。

燕龙屠?

众人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出这个名字的由来。

三年前,燕山盗龙首下令火烧冀州连云山脉,江北三十七路盗匪联盟所有匪徒及其家属,统共十五万八千多条人命被活活烧死,哀嚎如雷,宛如鬼蜮。

此事震惊天下。

事发当晚,有人远远看见连云山脉燃起的大火,像一条巨大的火龙盘踞;漆黑的夜,燃烧的火,泾渭分明,则又如对弈时的术语“屠龙”。

由于不是真的屠龙,于是就有好事者把二字倒了过来,燕龙屠由此诞生。

这个看起来只有十八岁的少年,就是那个恶贯满盈的屠夫?

是的,从没有人看过他的真容,鬼手第一面着眼,就猜测燕离是不是燕龙屠的儿子,第二面就已然笃定,像他这样的**湖尚且如此,遑论其他人呢?

一时间,众人心神震动,以至于久久无声。

燕离径自走到了李香君的面前,动作轻柔地替她解开绳子,弯了弯嘴角,“不告诉你,是怕你无法接受,或者认为我是个骗子。”

此刻他是那么的温柔,一言一字一句,都像暖流一样注入李香君的心怀,凄苦荡然无存,豆大的眼泪从她的眼眶滑落。

他的脸,他的声音,他的眼睛,在心湖清晰呈现。

李香君忽然抓住了那道灵光,那是一句话,《女人经》里面的一句话,她不由轻声念道:“一旦相信了爱情,哪怕最后真的无路可退,也绝不会有一丝的后悔;那独自承担的伤痛,那无法传递的哀思,都只会让爱更加的弥漫,纯粹的东西就是如此美好,任谁也无法拒绝。”

几乎话音方落,就有一道清光从天而降,没入她天灵之中。

她的脑海似一下子涌出无数信息,然后,无形的气机自四面八方涌来,搅动气流,形成一缕缕青色的丝线,并在她的上空凝聚,勾画成一只通体青色的巨鸟。

顺滑丝羽,栩栩如生,四条尾翎怕有六丈来长,双翅张开也有四丈,喙尖而长,凤目黄瞳,通体燃烧着青色焰火。

然后,一声嘹亮的凤鸣冲天而起。

“青鸾?”燕离有些惊讶。

宫老爷更是目瞪口呆:“形神具足,三等大天众?”

李香君根本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只觉脑袋胀得非常厉害,最终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燕离抱住了她,然后抬手:“一个不留。”

宫老爷瞳孔骤然收缩,他突然明白燕龙屠掩藏身份的方法了,只要杀死看过他的所有人。而现在又多了一个非杀不可的理由,三等真名,那是所有势力都不会放过的天才,只要放出消息,将会有无数人来争夺李香君。

由于此刻他距离燕离只有数步之遥,他的反应不可谓不迅速,几乎在燕离的声音刚落之时,他已猛扑过去,他相信只要抓住燕离,一切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然而却有一把刀比他更快。

早在燕离开口之前,这把刀已出鞘,在宫老爷动之前,这把刀的主人就已经动了。

但见紫色匹练瞬间划过虚空,如梦似幻,瑰丽中暗藏致命杀机。

宫老爷猛地转头,但觉脖子一凉,头颅便已冲天而起,意识模糊前,只见燕十一不知何时背对着他,正轻笑着归刀入鞘。

最后一个念头却是:这就是,修真境的强者?

“父亲!”宫彦君悲呼一声。

下一刻,一抹深蓝便洞穿了他的脑袋,白的红的一股脑炸出来。

杀戮,开始了。

……

三等真名,不论放在哪里,都是各大势力争相抢夺的存在。五等真名已极为少见,青雅集百年才出一个,何况三等?那可是百万个修行者里面都不一定能诞生一个的极品。

真名共分为三个类别,七个品级。

这七个品级从高到低分别是星主、首相、大天众、四方圣、小天众、地魁、或人。

最后还有一种连微薄气机都没有,排不上品级的星象,大部分修行者,就都在此列。

李香君的真名形神具足,宛如实物,排在第三等,也就是大天众。

相传人出生时,如有星辰附体,便能觉醒各种各样的真名,这是先天因素。

先天因素决定了真名的种类,又有后天因素,则影响真名的品级。

真名觉醒需要一个契机,也就是后天因素。后天因素有好多种,读书明理,钻研技巧,甚至出恭、杀人、鱼水之欢等等,全都有可能诞生某种契机。魁梧男子,也就是燕朝阳,他就是在杀人之后觉醒的真名。

而这些契机,就决定了真名的品级。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够系统归纳后天因素,存在太多的不确定和巧合。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契机最终决定品级,而“觉悟”则影响契机。就像李香君抓住并领悟了突然闪现的灵光,于是不但完成了真名觉醒的过程,还使青鸾形神丰足,达到了第三等的高度。

如果此事传扬出去,无疑会让人疯狂。

因为愈是优秀的修行者结合,诞生的后代愈是有很大的几率获得顶级真名。女修行者不是没有,但三等真名实在太稀有了。

毫无疑问,李香君正是遇到了燕离,才诞生的这个契机。要是换个人,觉醒不难,但要达到第三等的高度,就实在太难太难了。

要知道,真名一旦觉醒,便会相伴终身,无法改变的。

李香君悠悠转醒,只觉躺在一张大床上,不是宫彦君的床,也不是青藤院的床,感觉很陌生,但有一股好闻的味道。

像是燕离身上的味道。

她睁开眼睛,就见到了一双又深又亮的眼睛,果然是他,这里是他的住处吗?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

自己现在算是,他的人了吗?

心“砰砰”地跳了起来。

“你在想什么?”燕离忽然问。

李香君转头看了一眼窗外,天光大亮,自己又晕了一夜,道:“我在想,自从碰到你以后,就没有过好事。”

顿了顿,又道:“这是哪里?你把我带到这里,要做什么?”

心还在“砰砰”跳着。

燕离笑着说:“还记得我那天说过的话么?这里叫孤月楼,是你以后的家。”

俏脸微红,她正打算说“我可没答应嫁给你”,但还没说出口,突然怔住。

因为燕离接着又道:“我现在以燕山盗龙首的身份正式邀请你加入燕山盗。”

神情有些恍惚,燕离那天郑重其事地说着那样的话,原来是要自己加入燕山盗,而不是……

她的脸霎时变成一个红苹果,她转过头去,轻咬贝齿,“我才不要当强盗。”

燕离笑了笑,道:“你可是我从宫家抢出来的,属于战利品,没有拒绝的权利。”

李香君心里是愿意的,她很想靠近燕离,想知道他过去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转头环视一眼,这是一个不大的阁楼,包括身下的床,摆设不超过五指之数,非常简洁。

临窗处有个书案,上面倒是有些书籍,依稀能看到《论策》等字样。

“以后,你就是野狐营的大统领,燕十一会指点你修行。”燕离说。

李香君一怔,她依稀记得燕十一便是野狐营的大统领,不由道:“我若是成了野狐营大统领,那他呢?”

燕离嘴角一扬,道:“他要退出燕山盗。”

“这,这是为什么?”

“以后你就知道了。”

李香君从床上下来,轻轻瞪了燕离一眼,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图谋我的?”

燕离笑眯眯道:“三年前。”

说着,轻佻地勾起她精致的下巴,“跟着我当强盗,怕不怕?”

李香君突然抓住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然后泪眼朦胧地说:“你为什么不早点出现!你凭什么以为我会死心塌地跟着你!”

燕离什么也没说,只是捧着她的脸,吻了下去。

没有人可以形容,那种滋味如何美妙。

李香君只觉头晕耳鸣,唇间的触感像有电流一样,一**传遍全身,又在某个点汇聚,直击心湖。她本能想推开燕离,可对方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抱住了自己,无论怎样用力都挣不开。

她犹自不肯松开玉门关,紧紧咬牙,不让他得逞。

然而不知哪儿被燕离碰了一下,她整个人突然瘫软下来,玉门关大开,琼浆玉液被大肆掠夺。

李香君逐渐抛弃了矜持,陷入了意乱情迷,她开始回应,但还是很羞涩。

不知过了多久,唇分,燕离眼神充满了野性的征服**,道:“现在什么感觉?”

“你混蛋……”李香君失去了全部力气,整个人都挂在燕离身上,骂人的话也是有气无力,反倒横生几分娇媚。

稍稍恢复了一些力气,她用力推开燕离,道:“你是不是对每个女孩子都这样?”

“当然不,”燕离习惯性地弯了弯嘴角,“我只对美人这样。”

李香君终非一般女子,缓缓平复了心境,道:“你到底看上我什么?我能帮你做什么?”

燕离道:“我之前说过,你身上有某种特质,真名是一个,但最重要的是,你懂得判断形势,分析利害,并作出最恰当的选择,野狐营是燕山盗的头脑,需要一个你这样的大统领,尤其是我不在的时候。”

李香君迟疑道:“你觉得我真的能胜任吗?”

燕离笑了笑,道:“跟我来。”

他不由分说,拉起李香君的小手就往外走。

李香君轻声埋怨道:“你怎么总是那么霸道,都不问我愿不愿意……”虽然这样说着,却还是顺从地跟在后面。

燕离理所当然道:“这世上大多数人都缺少自主能力,我习惯了帮别人做主,你也要习惯被我做主。”

“你真是个混蛋……”李香君感觉自己应该十分气恼,可心底深处却隐隐有着难以言述的欢喜。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觉得燕离这样说,她反而有了主心骨和依靠,让她感到很安心。

虽然只是名义上的,但自己现在已经算是他的人了。

她悄悄打量燕离的侧脸,想到刚才那个吻,心又开始跳了起来,突然好想就这样被他牵着一直往前走,永远不要停下才好。

天涯海角,伴君幽独。

她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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