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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女嫁到

琰兰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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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七悦文学   主角: 秋月古宏   更新: 2022-04-26 14:0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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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读书简介

秋月古宏《毒女嫁到》讲的是古家嫡女古言玉,前世嫁给情爱,遭夫家厌弃,不到两年,香消玉殒一朝重生,回到十五岁,她发誓再也不当蠢猪人前,她文雅、贤良、大方、人美手巧易推倒;人后,她刁钻、刻薄、小气、牙尖嘴利、睚眦必报,无人不夸她善解人意、温柔贤淑一道圣旨将她赐给克妻的大将军,所有人都以为她要死,很多人都等着她去死,可是他们等着等着,却只等到她被大将军捧在手心里

精彩节选


  大梁,隆安十七年夏。

  炎炎夏日,:屋里闷热,各家丫鬟小姐都是一水的心浮气躁。

  秋月坐在屋里给床上的人不停地打扇,忧心忡忡地对拧帕子的春花说道:“姑娘怎么还不醒啊?这都昏迷了整整三日了!”

  春花也是一脸忧心:“大夫说姑娘跳池塘的时候磕到了脑袋,什么时候能醒,谁也不知道,你别着急,姑娘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醒来的。”

  秋月对春花这种自我安慰的话完全不感冒。

  “姑娘也真是的,为什么非要去见卫公子呢,正反那卫公子乃是她的未婚夫,只有这婚约还在,卫公子就不会撇开婚约不管,去和别人定亲,她担心什么呢?”秋月难以理解。

  春花小声道:“你小声点。”

  秋月还想抱怨,但到底压低了声音:“都是陶氏给出的馊主意,这下好了,如了她的意了,我们姑娘躺在床上跟个活死人似的,她总该高兴了!”

  春花眉头紧锁:“我们姑娘会好的。”

  秋月继续唉声叹气:“哎,姑娘什么时候脑袋能清明点啊……”

  两个丫鬟压低声音一个不停地念叨姑娘会好起来,一个不断地抱怨这个抱怨那个,竟然没看见那躺在床上的人手指忽然动了动,不声不响地睁开了眼睛。

  “我们姑娘原本是个聪明伶俐的,被那继母养着养着,就养成了现在的样子,若是夫人还在,姑娘断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秋月哀叹道。

  “说得有理。”

  “你也觉得我说得对吧?”秋月抬头朝春花望去,忽地奇怪道:“不是,谁在说话?”

  两人对视片刻,忽然不约而同地朝床上望去。

  古言玉刚醒来,觉得后脑勺的确有点疼,应该确实是撞到了脑袋,她撑着身板在两个丫鬟的目瞪口呆中坐起来,揉了揉眉心道:“现在什么时辰?”

  “未时,”最先反应过来的春花立刻回答,随即眉开眼笑道:“姑娘,你已经睡了整整三日了,可算是醒了!大夫刚走,奴婢这就去给追回来,您等着。”

  春花落下话,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眨眼就不见了人影。

  古言玉抬头,想出声唤住她,却忽然被屋里梨花木上的一个花瓶吸引了目光,到嘴的话生生地咽了回去,她的目光凝在那个花瓶上,像是看到了什么怪物。

  “姑娘,怎么了?”她的眼神吓到了秋月。

  古言玉指着那个花瓶道:“去把那个东西给我拿过来。”

  她语气毋庸置疑,秋月不敢多问,立刻跑过去将花瓶取来,古言玉拿着那个花瓶,神情越发匪夷所思,半晌后她问道:“我记得这个花瓶自我嫁进卫国公府后,不过三日就被卫庭轩随手给摔了个粉碎,怎么如今它又活过来了?”

  这东西乃是她母亲的遗物,她绝不会记错。

  秋月一听这乱七八糟的话,顿时吓得不轻,立刻抬手去摸古言玉的额头,表情快哭了,“姑娘,您莫不是病糊涂了?您可别吓奴婢啊,您什么时候嫁进卫国公府了?”

  古言玉抬头打量四周,房间并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屋顶并没有漏水,窗户也没有破烂,这里是她出嫁前住的浅云院。

  她又看向自己的双手,一双手细皮嫩肉,白皙纤长,煞是漂亮,她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脸颊肉嘟嘟的,完全不是病死之人该有的瘦骨嶙峋。

  她激动得差点尖叫:“去给我拿镜子来。”

  秋月立刻拿了镜子过来,古言玉拿起镜子一看,铜镜里面倒影出她清丽娇美的模样,如刚出清水的芙蓉,娇艳欲滴。

  “啊——”

  古言玉到底还是猝不及防地发出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尖叫。

  虚虚地靠在床边上的秋月整个人一哆嗦,竟被吓得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疼得她龇牙咧嘴,连连叫痛,不明所以地望着她家状似魔疯的姑娘。

  “姑娘,您怎么了呀?”秋月的眼泪“啪嗒”一声落到地上,见她家姑娘还沉浸在魔疯的状态里,赶忙从地上爬起来,连屁股都顾不上了就扶着古言玉的双肩问:“姑娘,姑娘?你可不要吓奴婢,奴婢胆子小,经不住吓的啊!”

  古言玉飘忽神奇的目光落在秋月的脸上,忽然抓住秋月的手,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满脸激动地问:“你快告诉我,今年,是何年何月?”

  秋月心道:“完了,她家姑娘是真的糊涂了。”

  “大梁,隆安十七年,六月初六。”秋月没被抓着的那只手放到古言玉的额头上,奇怪道:“没发烧啊,这是怎么了?”

  她正奇怪,就见古言玉突然伸手在她自己的脸颊上用力地拧了一下,古言玉疼得“哎哟”一声,一双桃花眼莹莹泛光,对她说道:“这么疼,这竟然不是梦!”

  秋月:“……”

  她已经单方面确定,她家姑娘撞坏了脑子,目前已经疯了。

  “古言玉醒了没有?”外面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下一刻,房门“哐当”一声被人从外面用力地推开,门口站着一个身着华服的女子和两个丫鬟打扮的丫头。

  那女子梳着垂鬟分髾髻,头上插着一支金簪,盛气凌人地往房门口一站,她双手叉腰,两只杏眼恶狠狠地瞪着古言玉,好似要将古言玉扒皮抽筋。

  秋月整个人蓦地一凛,立刻老鹰护小鸡似的转身站到古言玉的床前,将古言玉挡在身后,转而敛衽朝那女子行礼道:“见过四姑娘。”

  刑部尚书府当家家主古宏,膝下有两子三女,古言玉乃是嫡长女,她还有一个同母的弟弟,在家中排行老五。眼前这位乃是古宏的一个妾室所生,名叫古言画,在家里排老四,她还有一个同胞哥哥古言霖,乃是家里的长子。

  大多生了儿子的妾室气焰都要比那些没生儿子的高上三分,但是杨氏是个例外,她出身低微,在嫡母面前永远都是一副畏畏缩缩抬不起头来做人的样子,而她教出来的这个女儿更是例外,完全跟杨氏的作风是两个极端,一个唯唯诺诺,一个嚣张跋扈,没规没矩。

  就如同现在,她敢在嫡长姐面前大呼小叫,甚至直接称呼她的名字。

  古言画看见古言玉那副苍白得要死不活脸色就觉得厌恶,她三两步踏进屋内,嗤笑道:“为个男人跳进池塘,老天爷怎么没将你的命直接给收了?真是丢人现眼!”

  古言玉大约睡得久了,脖子有点酸,她轻轻地扭了扭自己的脖子,掀开被子下床。

  秋月赶忙帮她穿鞋,又拿了披风给她披上,心里已经开始哀嚎:“什么风把这嚣张跋扈的四姑娘给吹来了,看来是天要收拾她家姑娘啊!”

  古言玉顺手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走到古言画面前,摊开手,轻轻地吹了吹自己的手心,忽而一笑道:“你刚刚叫本姑娘什么?”

  古言画被古言玉娇美的笑颜闪了下眼睛,呸道:“狐媚子,你就是想利用你这张脸去勾引卫大公子,是不是?结果人家不要你,你要不要……”

  “啪——”

  她最后一个“脸”字尚未出口,就被古言玉不由分说地扬手一巴掌挥在脸上,脸上火辣辣地疼,古言画不可置信地朝古言玉瞪过去。

  “啪——”

  又是一巴掌,为了防止让她的脸上落下被打的痕迹,这一巴掌古言玉特地换了一边脸打,完事后她心疼地吹了吹自己发烧的掌心,笑道:“送上门来的点心,不吃白不吃。”

  一旁的秋月看得目瞪口呆。

  古言画的两个丫鬟哪想到素来懦弱的古言玉竟然会出手打人,还接连打了她们家姑娘两巴掌,两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被古言玉得了逞。

  古言画的丫鬟彩绘怒气冲冲道:“大姑娘这是干什么?你凭什么打我们家姑娘?”

  古言玉反身优哉游哉地坐到木椅上,潋滟的桃花眼微微上挑,挑出一抹凶光。

  她慢声慢气道:“这到底是哪家的狗奴才,竟然对本姑娘大呼小叫,也不看看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秋月,关门,给我打!”

  此时的秋月,见她家姑娘非但没有忍气吞声,反而大发神威,早就想一展身手泄愤的她哪儿管那么多,飞快地一脚踹上门,拿起旁边的鸡毛掸子对着彩绘和青草就是一通打。

  秋月的父亲乃是古宏的贴身护卫,母亲乃是古言玉娘亲的陪嫁丫头,从小跟着古言玉一同长大,忠心耿耿,她自小随着父亲习得了一身功夫,收拾彩绘和青草两个小丫头简直是手到擒来,不费吹飞之力。

  两个丫鬟被秋月打得在屋里乱窜,最后实在顶不住,跪在地上向古言玉求饶。

  旁边的古言画简直看呆了,不敢相信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秋月将她的两个丫鬟打得嗷嗷求饶的那个人就是她懦弱的长姐。

  她心道:“古言玉莫不是中邪了?”

  这想法刚一落下,就见古言玉轻轻地一抬手,秋月立刻收手缩脚,站到旁边。

  古言玉道:“今日这场教训是为了告诉你们,本姑娘乃是嫡出长姐,轮不到你们这些丫鬟在本姑娘面前大呼小叫,往后若是还敢再犯,别怪本姑娘把你们丢进池塘里喂鱼。”

  彩绘和青草顶着一脸鼻青脸肿忙不迭地磕头道:“奴婢不敢,求大姑娘饶命。”

  古言画气得牙根发痒,然而,此时房门紧闭,脸上火辣辣的烧痛还在警告她不要在此时激怒古言玉,她只能暂且生生忍下这份屈辱,等会儿再去祖母和嫡母面前告状。

  到时候古言玉只会吃不了兜着走。

  “秋月,开门,放她们出去!”古言玉端起手边的茶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

  门一打开,彩绘和青草就扶着古言画飞快地离开了,刚巧与请了大夫匆匆赶回来的春花错过,春花一进门,见古言玉已经起身,皱眉道:“姑娘怎么起来了?”

  古言玉没回答,手指轻轻敲了敲指下的案桌,忽然道:“给我梳妆,快点。”

  两个丫鬟都不明白她此时梳妆是要干什么,却没有违背她的意思,很快将古言玉从头到脚打扮了一番,虽然还是难掩病态,却有种病态的娇弱美。

  她带上两个丫鬟,去了前厅。

  前厅有客,有两个小厮守在门口,古言玉留下春花和秋月守在屋外,自己一个人踏进了大厅,里面坐着几位有身有份之人。

  最上首的乃是刑部尚书古宏的母亲,古言玉的祖母,王老太太;王老太太的下手坐着卫国公府的国公爷卫袁明,卫袁明的身侧站着一位身材挺拔、五官俊俏的儿郎,便是以前古言玉朝思暮想的卫庭轩;他们的对面依次坐着古宏和古言玉的继母陶氏。

  屋里还有几个伺候的丫鬟和妈妈。

  古言玉一踏进去,所有人的目光便齐刷刷地落在她的身上,老太太和古宏当即沉下脸来,陶翠翠一脸尴尬地打破沉默:“大姑娘怎么来了?”

  古言玉身体未好,脸色甚是苍白,柔弱地往大厅内一站,一副随时都要晕倒的样子。

  她怯生生地瞅了眼屋里的众人,微微垂下脑袋,以帕子掩嘴轻咳了声,敛衽行礼道:“给祖母、父亲、母亲问安,小女见过国公爷,见过卫公子。”

  她如此礼数周到地一行礼,陶翠翠的脸色就更尴尬了,一面担心她又要一哭二闹三上吊,一面害怕卫庭轩见她这副病弱的样子,又舍不得放弃了她,坏了她女儿的大好前程。

  陶翠翠好生说道:“大姑娘,这里没你的事,快些回去吧,”

  “咳咳咳……”古言玉忍不住又掩嘴轻咳了几声,身体摇摇欲坠,一副要站不住的样子,小声道:“我听说卫公子来了,便过来看看,不知卫公子今日可是因为两家的婚事而来?”

  前世卫庭轩便是正巧今日来退婚,她得知后在前厅大闹,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用了个遍,最后以匕首抵在自己的咽喉,才让他们打消退婚的念头。

  可是她后来如愿以偿嫁进卫国公府,过的却是猪狗不如的日子,她在府里的地位还不如一个丫鬟,就连阴渠里的老鼠都敢欺负她。

  嫁到卫国公府不到两年,她就香消玉殒,死的时候,她才十九岁,原来娇艳欲滴的她只剩下一副骨瘦如柴的皮囊,丑陋不堪。

  卫庭轩意外,古言玉竟然没有叫他“庭轩哥哥”,而是生疏地称呼他为“卫公子”,他顿了片刻,才如实回答道:“的确。”

  古言玉一脸病容,单薄的衣衫将她修饰得越发瘦弱,她长叹口气,道:“这桩婚事乃是家母在小女出生时便与国公夫人定下的,贵府乃公爵之家,定下这门亲事,其实是我们尚书府高攀了,这些日子,小女病病歪歪地躺在床上想了许久,虽然自古婚嫁遵循的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郎情妾意的婚姻才能长长久久,小女心知卫公子对小女无意,所谓强扭的瓜不甜,今日各位长辈在上,便请祖母做主,为孙女解除这门婚约吧。”

  言罢,古言玉轻撩裙摆,朝老太太双膝跪下,稽首叩拜。

  屋内顿时鸦雀无声。

  


  卫庭轩不可置信地俯视跪在地上的古言玉,女子长发宛如漆黑的缎带,额前的刘海垂下,她脑袋低垂,无人能看清她的表情,但那微微颤抖的双肩却泄露了她的情绪。

  她分明是在强忍哭泣。

  卫庭轩不明白,以前就算死也要嫁给他的女子,为什么忽然间就改了主意。

  陶翠翠大喜过望,险些笑出声来,心想,真是天助我也,古言玉主动放弃了这门亲事,到时候侯府的人重新上门提亲取她的女儿古言依就不会落人口实,让别人说是她家古言依抢了古言玉的未婚夫。

  古宏面色复杂。

  老太太的手轻轻地颤了颤,终于回过神来,苍老的脸上竟出现几分欣慰与喜悦,她赶忙吩咐道:“快,快把大姑娘扶起来。”

  身旁的妈妈立刻上前扶起古言玉,古言玉柔弱地半靠在妈妈的身上,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眼,朝众人敛衽道:“解除婚约之事,全凭祖母和父亲做主,希望今日便能有个了结。”

  卫庭轩道:“我与父亲今日来,本就是为退婚之事,既然大姑娘也不满这桩婚事,那便简单多了,只要古大人将婚书拿出来,与我们手上的婚书一同烧了,这件事便了结了。”

  老太太道:“那纸婚书一直保存在我那里,容青,去把婚书拿过来。”

  容妈妈招来门口的春花搀着古言玉,自己去取婚书。

  古言玉微微低垂着脑袋,强行压抑着自己满心的雀跃,像个随时都会被风吹倒的小树苗,柔柔弱弱地站着,她病娇的样子实在楚楚可怜,陶翠翠见卫庭轩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往古言玉身上瞄,她就一肚子火气。

  下贱胚子!

  陶翠翠在心中暗骂,面上却和颜悦色道:“大姑娘既然身体不适,便快些回去吧。”

  古言玉吃力地摆手道:“不用,我并无大碍。”

  心中却想,没亲眼见到这一纸婚书被烧,她如论如何也不能安心,前世她的眼睛被狗咬了,她才会活成个短命鬼,今生是绝不会了。

  老太太让人端来木椅给她坐,古言玉扶着木椅的扶手娇弱地坐下,轻声解释道:“我这身子不过是因为落了水刚醒,力气还未恢复,养两天便能好了,母亲不用担心。”

  容妈妈很快折回来,将手里的婚书递给老太太,老太太道:“这便是当年你我两家签下的婚书,还请卫国公亲自验证,连着你们那份,若无差错,现在我们两家便当面烧了吧。”

  卫袁明和古宏亲自检查了婚书,确定没问题,有小丫鬟端来火盆,两纸婚书往火盆里一丢,火焰窜起来,映得古言玉的脸色越发苍白胜雪。

  她轻轻地咳嗽了声,让春花扶着起身,柔弱地感叹道:“既然婚书已毁,我与卫公子今后便再无干系,今后嫁娶互不妨碍,甚好。”

  甚好,她简直高兴得想要立刻放鞭炮了。

  卫庭轩深深地凝了她一眼,今日的古言玉太不寻常了,一言一行都令人匪夷所思,她分明爱慕他至深,以往只要有人阻止她跑去找他,她都会以命相挟,更何况是退婚。

  可她却如此顺从地就答应了退婚之事。

  不,不对,应该说是她主动提出来要解除这门婚约的。

  卫庭轩百思不得其解。

  自己的女儿被人家嫌弃,古宏到底面上挂不住,脸色难看得很,朝卫袁明拱手道:“本该留国公爷和卫公子用膳,但家中事多,实在不便,只好改日登门道歉,还望国公爷见谅。”

  卫袁明道:“哪里,我也还有许多事要忙,这便告辞。”

  两方互相行了礼,古宏亲自送他们出去,他们前脚刚走,古言玉本想回浅云院,谁知古言画却带着她那两个鼻青脸肿的丫鬟气势汹汹地闯进大厅,笔直地朝老太太面前一跪。

  古言画哭嚷道:“祖母,您可要给我做主啊,我去浅云院探望长姐,长姐非但不领情,还关起来门来打了我两巴掌,那身边的那个丫鬟秋月,更是将我的两个贴身丫鬟打得没法见人,祖母,您看看她们,都是给秋月打的。”

  春花闻言,震惊了半晌,反应过来后立刻跪在老太太面前,一手不忘扶着古言玉的手臂,解释道:“老太太,我们姑娘冤枉啊,您也看见了,我们姑娘刚醒,站都站不稳,如何能打四姑娘巴掌……”

  古言玉摇摇欲坠,有气无力地跌坐到地上。

  陶翠翠看着跪在地上的古言画和古言玉,没吭声。

  老太太的脸色黑如锅底,屋里一时沉闷起来,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唯有老太太的声音在屋内响起,既深沉又厚重:“言玉,可有此事?”

  古言玉掩嘴剧烈地咳喘起来,这阵咳嗽来势汹汹,似乎要将她的心肺全都咳出来,她咳得满面涨红,活像是下一刻就要背过气去。

  春花心疼地为她拍背顺气,古言玉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说道:“祖母,四妹妹的确是好心来看我的,见我长睡三天三夜不醒,她想出用掐我脸的办法把我掐醒,四妹妹死马当作活马医,竟然真的将我掐醒了,我感激四妹妹还来不及呢,怎会忍心打四妹妹巴掌?”

  站在门外听到这番话的秋月:“……”

  古言玉说古言画掐了她的脸,众人便朝她脸上瞧去,果然看见她左脸上的一块淤青。

  “你胡说!”古言画捂着脸否认,“我何时掐了你的脸?分明是你一见我就打我巴掌,现在竟然反过来诬陷我,古言玉,你要不要脸?”

  此话一出,连陶翠翠都震惊了。

  从未见过如此蠢笨没有脑子的人。

  当着老太太的面直呼长姐名字,那是目无尊长,更何况古言玉还是嫡出,身份比她这个庶女高了不知道多少倍,她请老太太给她做主,自己却率先暴露了自己的劣迹。

  古言玉好似被古言画的话戳中了心窝,眼里两行清泪落下,她伤心欲绝道:“四妹妹,我好歹也是你姐姐,长姐如母,你怎能如此直接叫我名讳?你讨厌我便罢了,为何要在祖母面前撒泼,惹祖母不快?”

  “你……”古言画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口快说错了什么,忙慌乱地朝老太太看去,“祖母,我,我不是,我只是一时口快,并非有意对长姐不敬。”

  老太太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祖母,四妹妹的两个丫鬟,说为什么池塘里的水没将我淹死,我若死了,祖母和父亲也会多疼爱四妹妹一些,我醒来后,秋月将这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我,我到底是主子,怎能容两个下人诅咒我短命早死,这才让秋月教训她们,让她们长点记性。”古言玉一口气说了这许多的话,嗓子发疼,又忍不住咳喘起来,老半晌这阵咳嗽才消停。

  她断断续续道,“我知道我以前做了些混账事,惹了祖母和父亲不高兴,这次落水后我算是彻底清醒了过来,我虽不受宠,但自认教训两个下人的资格还是有的,否则这些话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让别人笑话我们尚书府姐妹不和,纵奴欺主?”

  容妈妈看了眼老太太,问道:“秋月,可有此事?”

  秋月赶忙走进去,跪在古言玉身后,恭敬地磕头回答:“回老太太的话,确有此事。”

  古言画气得发抖,指着秋月道:“你是古……长姐的贴身丫鬟,你自然帮着长姐说话,你说的话根本不可信,我的两个丫鬟根本没说过这样的话。”

  容妈妈道:“四姑娘的意思是,大姑娘脸上的淤青是她自己掐出来的吗?四姑娘说大姑娘打了您的脸,可您脸上并无伤痕,而大姑娘,只怕也没那个力气。”

  古言玉轻轻抹了抹眼泪,有气无力道:“祖母,母亲,四妹妹好心来看我,也是她将我救醒的,我无意与四妹妹争些什么,她说什么,便是……”

  她似乎喘不上来气,“是”了半天也没个下文,老太太抬眼朝她看去,只见古言玉白眼一翻,整个人柔弱无骨地就倒在了地上。

  老太太豁然站起来:“大夫,快去请大夫!”

  老太太一面吩咐让人请大夫一面又让人将古言玉扶起来,抱回屋里去。

  离她最近的春花和秋月被吓得够呛,秋月立刻将古言玉打横抱起来,飞一般地往浅云院跑去,将古言玉放到床上,秋月急得掉眼泪:“小姐,您可别吓我啊!”

  谁知床上的古言玉却睁开眼睛,飞快地朝秋月眨眨眼,轻轻地“嘘”了一声。

  秋月:“……”

  很快,浅云院便围满了人,老太太、古宏还有陶翠翠都到齐了,大夫仔细地给古言玉把脉,皱了皱眉头又捋了捋胡须,最后慢悠悠道:“大姑娘落了水,只是身体虚弱,并无大碍,我开一副调养身体的方子,药熬好了给大姑娘服下,过几日便好了。”

  老太太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

  陶翠翠皮笑肉不笑道:“大姑娘没事便好,多谢大夫。”

  古宏让小厮送大夫出府,古言玉还未醒来,大夫又叮嘱让她好生静养,老太太让众人都散了,看了眼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古言玉后,自己也起身离开了。

  他们浩浩汤汤地来,浩浩汤汤地走,浅云院一下子从热闹非凡变得空寂寥落。

  古言玉这才缓缓睁开眼睛,长吁口气。

  春花道:“还以为姑娘真的又晕过去了,吓死奴婢了。”

  古言玉口渴,让春花给她倒了杯水,咕噜咕噜一口喝了个干净,挑眉笑道:“我若是不装晕,他们指不定都会相信我伸手打了古言画的脸,这一晕,晕得恰到好处。”

  “那姑娘到底是打了还是没打?”春花好奇道。

  “自然是打了!”秋月将当时屋里发生的一五一十告诉春花,最后得意洋洋地冲春花笑道:“你是没看到当时四姑娘的脸色,那叫一个精彩,我们姑娘简直太厉害了!”

  春花狐疑地朝古言玉瞥去,秋月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很多事情都上不了心,但春花不同,她是极为细心的,她们所了解的大姑娘,不应该是这样的。

  古言玉生母早死,她是陶翠翠带大的,十分听陶翠翠的话,对几个兄弟姐妹也是能忍则忍,平时就算他们真的欺负到她的头上,古言玉也是一句重话都不说的。

  如今怎么突然就打了古言画的脸,还诬陷古言画掐了她?

  “姑娘不是最疼几个弟弟妹妹吗?怎么今日舍得打四姑娘的脸了?”春花狐疑地问。

  古言玉浅笑:“从今往后,谁欺负我,我必让她付出代价。”

  大厅一闹,古言画偷鸡不成蚀把米,惹怒老太太,被老太太罚跪祠堂,一天一夜不准吃喝,古言玉柔柔弱弱地在床上躺了两天,身体好得飞快,到了第三日便去给老太太问安了。

  古言玉心里明镜似的,虽然在打巴掌这件事上老太太站在了她的这边,但这不代表老太太就真的原谅了她以往干的那些混账事。

  高门大户名声最为重要,她有事没事追在卫庭轩身后,不但丢了她自己的脸,还丢了整个刑部尚书府的脸,以至于最后卫国公来府上退婚,老太太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而她的出现,虽然稍微挽回了古家的颜面,但到底也是她自己惹出来的祸事。

  所以,她卧病在床的这两日,老太太仍旧对她爱答不理的。

  古言玉是真心想要悔过,因此她跪在老太太门外的身板挺得笔直,脸上忏悔的表情是发自内心的真诚,她势必要挽回老太太和古宏对她的疼爱。

  此时天色还未大亮,老太太估摸着才刚起床,祥和院伺候的丫鬟宁馨打开房门,见古言玉竟然直端端地跪在门口,吃了一惊,赶忙去拉她。

  “大姑娘,您怎么跪在这里啊?”

  古言玉垂头丧气地挣开宁馨的手:“我来向祖母认错。”

  宁馨见她不愿起来,转身进去通传,折回来道:“大姑娘,老太太请您进去。”

  老太太刚起,容妈妈正在给她梳妆,如今六十有余的老太太头上已经长了许多白发,脸上的皱纹一年比一年多,素面朝天的时候,看上去也就只是个寻常老太太。

  这位寻常老太太以前是很疼很疼她的,后来是她自己把这份疼爱给生生地推远了。

  古言玉走到老太太面前跪下,态度诚恳,表情到位。

  老太太慢慢道:“你说你来认错?”

  古言玉乖巧地点头:“是的,祖母,孙女知道错了,不敢奢望祖母原谅,只求祖母责罚。”

  老太太慢慢转身,望着跪在地上的古言玉:“那你说,你错在哪里?”

  


  “孙女错在不该对卫公子死缠烂打,不该见到谁都吹嘘一番卫公子的好,告诉人家那便是我将来的夫君,不该追着他追到烟花柳巷,不该因为父亲不让我见他就一气之下跳进池塘,不该不听祖母的话,孙女有太多的不该,孙女知道错了。”

  前世成婚当日,她独守空房,不过七日,卫庭轩纳新人入门。

  卫国公府上至国公爷下至丫鬟小厮,谁都敢欺辱她,谁都敢踩上她两脚,她事事忍让,以为卫庭轩终有一日会看到她的好,结果——

  她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卫庭轩得知后却将一碗汤药强行灌入她的嘴里,那日,她房里的血淌了满地,有她的,也有她的孩子的。

  小产之后,她心如死灰,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不过半年就病死了。

  前世种种惨况历历在目,古言玉俯首跪地,泪盈于睫。

  老太太转身,指了指自己的头发,让容妈妈继续给她梳妆,却并未叫古言玉起来,她道:“你不是最想嫁给卫庭轩吗?为了他,你连死都不怕,如今怎么改主意了?”

  古言玉苦笑道:“祖母,您也说我为了他连死都不怕,可他是如何待我的?人前人后从不给我留半点颜面,总是一副嫌恶之态,最后甚至登门退婚……”

  “退婚有多伤女儿家的名节,他难道会不知道吗?他既然对我如此无情无义,我又何苦再对他死心塌地,我本是嫡长女,我有祖母和父亲为我撑腰做主,难道还找不到一个好郎君?为何定要万般委屈地嫁入他们卫国公府遭人嫌弃?”古言玉义正言辞道。

  容妈妈插头簪的动作一顿,笑道:“大姑娘长大了。”

  古言玉艰难地扯了扯嘴角:“以前是我糊涂,在阎王殿走了一回,也该清醒了。”

  老太太轻声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祖母,您不罚我吗?”古言玉可怜兮兮地望着老太太,“祖母不罚我,我于心不安,您还是罚我吧,无论是跪祠堂还是挨板子,孙女都绝无怨言。”

  老太太却并未回应她的话,转而问:“容青,后日是不是就要去清水寺烧香了?”

  容妈妈笑答:“是的,老太太。”

  “这次让大姑娘跟着一起去吧。”老太太道。

  这是老太太心软了,古言玉大喜,却不敢明目张胆地表现在脸上,仍旧竭力维持着惴惴不安的模样,小心翼翼地问道:“祖母您要带我去烧香?您不罚我了吗?”

  容妈妈就笑道:“大姑娘怎么又糊涂了,老太太若是罚您,您岂不是又得生病吃药了?这一罚下去,您还如何陪老太太去清水寺烧香拜佛啊?”

  古言玉一副恍然清醒的样子,立刻眉开眼笑道:“多谢祖母,那就等孙女陪您去清水寺拜了菩萨回来您再罚我好了!”

  老太太终于露出一个吝啬的笑容。

  每隔半年老太太便要去清水寺烧一次香,在清水寺住三日,吃三日斋饭,为古家儿女祈福,这是自古言玉的亲娘死后老太太逐渐养成的习惯,至今已有十余年。

  而以往不得老太太心的古言玉自然没能跟着一起去,老太太身边也只带容妈妈、陶翠翠和古言依、古言画,这次,多了一个古言玉。

  老太太素来不喜欢铺张浪费,偶尔出门也习惯轻车简行,古府前往清水寺的马车只有三辆,一辆坐老太太、陶翠翠和容妈妈,一辆坐古家三个姐妹,最后那辆坐几个丫鬟。

  三个女人一台戏,三辆马车内各有好戏。

  陶翠翠见老太太闭目养神,觉得车内极闷,主动扯开话题道:“不知老太太发现没有,大姑娘自从跳了池塘醒来后像变了个人似的,以前喜欢的,现在通通不喜欢了,以前不喜欢的,现在倒是喜欢得紧,就连与卫国公府的亲事都不要了,莫不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老太太睁开眼睛,六十多岁的老人,一双眼睛却极为清亮。

  她慢条斯理道:“你很希望大姑娘是中邪了吗?”

  陶翠翠一愣,忙慌忙道:“看老太太您说的,儿媳哪有这个意思?”

  “既然没有,就不要无中生有,大姑娘头脑清明,懂得什么该舍,什么该得,是好事,”老太太漠漠道,“他们卫国公府看不上我们家的姑娘,那是他们没福气,明白吗?”

  陶翠翠原本是古宏的妾室,后来古言玉的亲娘难产死了,古宏无心再娶,才将她从妾室抬为了正室,虽然当了正室许多年,但老太太对她和对白素素的态度却截然不同。

  白素素死后,老太太心痛难忍,生了一场大病,身体大不如前,即便如此,她还是把白素素拼死生下的儿子古言笙接到了她的祥和院,亲自抚养。

  但毕竟身体有漾,照顾古言笙已是吃力,如何还能照顾古言玉,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把古言玉放到她的院子里,让她教养。

  古言玉自五岁起便是由她教养的,因此才极为听她的话。

  而陶翠翠毕竟是从妾室抬上来的,很多时候面对这个严肃的老太太时,她心理都犯怵。

  “媳妇儿明白,”陶翠翠顺着老太太的话陪笑道,“老太太说得对,是他们没福气。”

  这辆马车在老太太一个眼神和几句话的威严下归于安宁,紧跟在后面的小姐马车却正是热闹的时候,古言画素来喜欢巴结古言依,这对姐妹一向“同仇敌忾”,如今和古言玉坐在同一辆马车里,为了拍古言依马屁的古言画,嘴巴就没有停过。

  一会儿说古言依才配得上才貌双全的卫庭轩;一会儿说古言玉阴险狡诈,害得她被老太太罚跪祠堂,看似温顺,实则恶毒;一会儿说她如今被卫国公府退了婚,名节受损,是嫁不出去了,就算能嫁出去,也只能嫁给那些歪瓜裂枣。

  古言画唱红脸,古言依就唱白脸,一会儿温声“呵斥”古言画,一会儿矫揉造作地自谦自己德才泛泛,如何能配卫大公子,一会儿称赞古言玉才是真正的才貌双全……

  两姐妹一唱一和,好不热闹。

  古言玉好整以暇地靠在车厢上看着她们做戏,连白眼都懒得翻,觉得搭腔都是降低了她自己的身份,无论她们如何刺激,她就是假装什么都听不见。

  马车轱辘辘驶了几个时辰,终于到了清水寺。

  早有尼姑候在停马车的地方等她们,一行人在小尼姑的引领下进了清水寺。

  老太太要去佛堂礼佛,容妈妈和陶翠翠得陪在身侧,三姐妹就由小尼姑领着到后院休息,待用了午膳,再到佛堂陪老太太一同礼佛。

  古言画一进后院就开始抱怨:“这清水寺清汤寡水的,斋饭不见半点荤腥,祖母还非爱来这里,坐了几个时辰的马车,可累死我了!”

  她精疲力竭地往椅子上一躺,拿手不断地给自己扇风。

  古言玉给了她一个看麻瓜的眼神:“佛门之地,岂容你乱嚼舌根?你若是不爱来这里,我这就去跟祖母说,让祖母派人送你回去。”

  她突然发怒,让古言画忽然想起那两巴掌,觉得脸上那阵灼痛还未过去,她冷哼一声:“得意什么得意?祖母不过一时松口才带你来,你还翘上天了?况且我不过就是说说而已,你那么认真做什么,巴不得我被祖母赶回去吗?”

  古言玉听了她一大串论调,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道:“麻瓜。”

  “你骂谁呢?”古言画扬手就要冲上去打她,秋月往古言玉身前一站,将古言玉老鹰护小鸡似的紧紧护在身后,无畏无惧地迎上古言画的目光。

  古言画想到秋月那一身功夫,顿时怂了,愤愤地后退了几步。

  古言玉掩嘴轻笑,这就是她出门不带春花却带秋月的原因。

  午膳后,众人等着老太太的吩咐,容妈妈传话道:“老太太说大夫人累了一上午,只怕身体吃不消,下午在后院休息即可,让四姑娘留在后院伺候大夫人休息,请大姑娘和二姑娘陪老太太到佛堂礼佛。”

  古言画心中叫苦不迭,留在后院伺候陶翠翠,她还不如跟去佛堂礼佛呢,陶翠翠脾性古怪,一点儿也不好伺候,可她这时万不敢说什么,只能低声应道:“是。”

  佛堂香烛鼎盛,轻风雅静,老太太跪在最前头,古言玉和古言依跪在老太太身后,其后便是贴身伺候老太太的容妈妈。

  老太太嘴里叽里咕噜地念叨着什么,古言玉半个字都听不清楚,她望着面前的观音佛像,佛像慈悲的面容如海纳百川,好似能化解一切仇恨和悲苦。

  古言玉的目光不由地变得虔诚起来。

  她正虔诚地向佛祖祈祷,祈祷她今生今世能平平安安,祈祷祖母和父亲能长命百岁,祈祷她今后能嫁个如意郎君,再不要和卫庭轩那种人面兽心的人有任何瓜葛……

  忽然,佛堂外面接连传来几声尖叫,古言依被吓得浑身一颤,就连一心礼佛的老太太和容妈妈都睁开了眼睛。

  老太太眉目紧蹙:“佛门之地,哪来的大惊小怪之声?”

  此话刚落下,外面便响起刀剑相撞的金石之声,继而一捧血洒在紧闭的房门之上。

  古言依立刻尖叫起来,被古言玉眼疾手快地捂住嘴巴,古言玉厉声道:“你想把贼人引进来,然后把我们全杀了吗?”

  古言依一双眼睛瞪得宛如铜铃,不住地摇头,古言玉警告她:“想活命就闭嘴!”

  古言依不住地点头,古言玉这才放开她。

  老太太和容妈妈则别有深意地看了古言玉一眼。

  古言玉此时心中却在暗想,枉她刚刚还在祈祷平安无事呢,谁知她人还未踏出这佛门之地,就有倒霉的事情找上门来,看来这礼佛也并没有什么用处。

  她兀自腹诽了片刻,然后开始在屋里翻找,最后目光落到佛像之后,古言玉上前,微微掀了掀挂在佛像后的红布,抬头对老太太道:“祖母,外面既然有刀剑相抵之声,想来贼人的目的另有他人,如今这两伙人已经打了起来,我们只要藏好不被发现,应当能躲过一劫的,危机时刻,还请祖母不要嫌弃,暂且到这里面一躲。”

  说完她便去扶老太太,容妈妈见状,立刻上前帮忙搀扶,古言玉道:“委屈祖母和容妈妈了,还请容妈妈照顾好祖母。”

  老太太走近一看:“你让我和容青躲进去,那你和言依呢?”

  古言依看着仅容两人容身的狭小空间,一张脸苍白得好似能立刻死过去,她不可置信地望着古言玉道:“你让祖母和容妈妈躲进去,我们怎么办?”

  老太太和容妈妈闻言,目光不约而同地闪了闪。

  古言玉暗骂了声“蠢货”,脸上却淡然自若地望着老太太,好像没听见古言依的话似的说道:“我和二妹妹年轻,腿脚灵活,跑得快,不会有事的,祖母且放心吧。”

  外面的打斗声越发激烈,古言玉终于着急起来:“祖母若是还犹豫,我们都得死了。”

  老太太和容妈妈这才躲了进去。

  古言玉刚把红布盖好,佛堂的门就被人从外面用力地撞开,一个满身鲜血的人手里拿着一把铁剑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显然外面是有人要杀他,他进来后反身便将门关上。

  古言玉见到他的第一眼,心道:“哟!没想到还是熟人!”

  古言依从小到大没见过浑身这么多鲜血的惨烈情况,不由地再次尖叫出声,古言玉二话不说,转身就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将她的尖叫声打得戛然而止。

  古言依一脸茫然地朝古言玉望去。

  古言玉冷声冷气道:“说了让你别叫,你失忆吗?”

  不得不说这一巴掌的威慑力简直非同凡响,古言依立刻就变成了一只乖巧的小兔子,捂着脸站到一边,怯生生地望着古言玉。

  古言玉此时也是头大如牛,眼前这被追杀的华服公子不好好地在他的府里享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金尊玉贵的皇子生活,大热天的跑到清水寺来干什么。

  出门一趟,好巧不巧地遇到三皇子李修寒,这人她是必须要救的,至于怎么救,她脑袋却是乱成了一团浆糊,她只好先端起板凳桌子将门堵上,同时还不忘对李修寒讪笑道:“公子放心,我与舍妹手无缚鸡之力,对你是构不成威胁的。”

  血淋淋的李修寒见她动作,好心提醒她:“你堵门是没用的。”

  他最后一个字刚落尾,一把大刀就忽然从窗户外捅进来,自上而下将窗户破开一个大洞,紧接着就有黑衣人从破烂窗户上一跃而进,和李修寒刀剑相向起来。

  古言玉:“……”

  果然堵门没什么用。

  这天杀的祸星,既然知道堵门没用还闯进来做什么!

  算了,她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这三皇子再如何金贵她也是救不了了,古言玉趁他们打斗的时候又将桌椅搬开,打开房门,拉上古言依就飞快地跑了出去。

  外面几个侍卫和无数黑衣人打得你死我活,地上躺了好几具尸体,有两个黑衣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朝她们追来,眼看一把大刀朝她们当头劈来,被吓傻了的古言依竟然条件反射地将就欲躲开的古言玉往前一推。

  生死一瞬,临死的时候,古言玉有种自己命犯太岁,始终短命的感慨,她甚至来不及去后悔一时心软管了自己那个“好妹妹”的死活。

  然而,生死一瞬,变化也只在瞬间。

  一把长剑忽然横过来架住了那把朝她的脑门砍过来的大刀,下一刻,她纤细的柳腰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圈住,那手臂带起她蓦地往旁边一旋,长剑大开大合之下,以眨眼的速度就割断了两个黑衣刺客的脖子,鲜血喷涌,洒了满地。

  古言玉抬头朝手臂的主人看去,看到一张轮廓分明线条刚硬的侧脸。

  一瞬间,她的脑袋里竟只冒出一个想法:这侧脸可真好看啊!

  他穿着藏青色长衫,黑发以墨玉冠束着,剑眉星目,薄唇微抿,浑身散发着森冷之气,杀伐间手起刀落,如砍瓜切菜拔萝卜,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惊魂未定的古言玉猜测,这人想必是个血染沙场者。

  那人将古言玉轻手放下后转身就加入了战局。

  古言玉和古言依站在墙角看他们打斗,那人带着几个属下突然出现在清水寺,瞬间扭转了局面,黑衣人接连倒地,被抓的那几个也服毒自尽了,显然是早就训练好的死士。

  古言依见古言玉非但没死,还被突然出现的英雄救了,暗自气得咬牙切齿,就在她气闷的时候,古言玉忽然回头,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眸中泛寒,看得古言依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等这场混战终于完全落下帷幕,古言玉才反身去将老太太和容妈妈扶出来,就听那救了古言玉的男子大步踏进屋内,俯身拱手朝李修寒行礼道:“末将来迟,请三殿下恕罪。”

  三殿下?

  古言依眉头瞬间皱起来,一股恼羞染上眉梢,古言玉竟然当着三殿下的面打了她一巴掌!

  李修寒亲自上前伸手扶了扶那穿着藏青色长袍的男子:“威远侯辛苦了,若非你及时赶到,本王如今只怕已经命丧在此,威远侯不必多礼。”

  威远侯秦荀殷?

  


  古言玉眉目锁起,心道:“这可是个大煞星,难怪他一来,牛鬼蛇蛇就纷纷避退了,哎,惹不起,惹不起,她得躲远点,再躲远点。”

  李修寒身上的衣服破了好几个洞,浑身上下都是血,也不知道那些血到底是他自己的还是那些刺客的,但他似乎精神还颇好的样子,问道:“威远侯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

  威远侯站定,身量竟然比李修寒高出小半个脑袋,他只身站着的时候还不觉得,此时一有了对比,李修寒就将他衬托得越发高挑挺拔。

  他从容不迫地回答:“末将奉旨回京述职,路过山下官道,正巧遇到王爷身边下山求救的护卫,得知王爷遇险,才带领身边的十二个随从赶到寺里。”

  威远侯朝那护卫看过去,灰头土脸的护卫重重地点了下头。

  李修寒笑道:“老天让本王遇见威远侯,看来是天不亡本王。”

  秦荀殷道:“好在今日有末将恰好经过,才没有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只是王爷身份贵重,出门还是应该多带些护卫,以防别有居心之人对王爷不利。”

  “本王不是听说清水寺后面的花开得好吗,一时兴起想来看看美景,谁知道竟然遇见这倒霉事,往后本王会格外小心谨慎的,”李修寒道,“他们敢在皇城外动手,背后之人身份定不简单,这件事本王会如实禀报父皇,让刑部和大理寺联手审查。”

  “是该将那些居心叵测之人抓出来,”秦荀殷目光一扫门外横七竖八的尸体,继续道:“末将上山前已经派人去请了京兆府尹的赵中奎大人,想来赵中奎大人很快就能赶来,末将身边正巧有位医术尚可之人,王爷受了伤,先让他看看如何?”

  李修寒点头。

  进来的乃是一个身穿青布长衫的年轻男子,二十五岁上下,五官不像秦荀殷那般刚硬,他刚中带柔,整个面目都是柔和的,秦荀殷唤他“左三”。

  左三果然像一位医者。

  有老尼姑上前引他们去干净的房间治伤,李修寒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朝古言玉他们看过来,表情微有不解。

  古言玉正要上前行礼,老太太轻轻拦了拦她,率先朝李修寒跪首道:“民妇王氏,乃是刑部尚书古宏的母亲,今日携内眷来寺里烧香,冲撞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老太太身边的人赶忙跟着跪下磕头。

  李修寒轻轻抬手:“是本王连累了诸位,诸位何错之有,请起吧。”

  老太太忙道:“不敢。”

  容妈妈扶着老太太起身,也不知怎地,古言玉站起来的时候身体忽然晃了一下。

  老太太急忙问道:“怎么了?”

  “长姐许是被吓着了,”古言依抢在古言玉的面前开口道,“刚刚有两个黑衣刺客险些一刀将长姐劈成两半,幸好威远侯及时出现,否则长姐就……”

  说着说着,她似乎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古言玉长睫毛往下轻轻地一压,右手蠢蠢欲动,还想再给古言依来上两巴掌。

  秦荀殷笔挺的身板如青松而立,目光淡淡地看着古言玉和古言依,倘若他没记错,当时千钧一发,生死一瞬间,这位古家二姑娘可是亲手将她的长姐往阎王殿面前推了一大步。

  否则,那当着她们的面门劈过去的一刀,古家大姑娘分明是可以躲开的。

  古言玉转身扶住老太太的手,低眉掩去眼底的肃杀,淡静笑道:“祖母别听二妹妹胡说,哪有二妹妹说得那样凶险,孙女原是躲开了的。”

  既然躲开了,以威远侯的身手,想必古言玉与威远侯也并未有过多的接触。

  笔挺如松的威远侯闻言,颇有兴味道地挑了挑眉。

  李修寒在几个护卫的保护下到后院清理伤口去了,秦荀殷留下来处理后续的事情,李修寒前脚刚离开,后脚陶翠翠就带着古言画赶了过来,看到满地的尸体,齐齐吓得变声尖叫,古言依惊魂甫定地扑进陶翠翠怀里。

  她泪眼婆娑地哭诉:“娘,女儿险些就没了性命了。”

  陶翠翠浑身都在发抖,双臂颤抖地搂着古言依,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问:“怎么回事?”

  古言依哭哭啼啼地说:“娘,我与祖母还有长姐本在佛堂礼佛,外面起了打杀声,长姐非要拉着我跑出去,幸好威远侯及时赶到,否则女儿现在已经变成一具尸体了。”

  陶翠翠看着满地血淋淋的尸体,一想到自己的女儿险些也变成了那个样子,顿时怒火中烧,她愤怒的目光射向古言玉,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古言玉害怕地往老太太的身后躲了躲,细白的手指轻轻地抓住老太太的衣袖。

  这是一个求保护的动作,老太太想起古言玉为了救她而不顾自己性命,本就软了一截的心肠又软了一大截,而她面对持刀的贼人尚且能镇定从容,却怕陶翠翠区区一个妇人。

  指不定平日里在陶翠翠那里受了多少委屈……

  她安抚地拍了拍古言玉的手背:“回去我让容青给你送碗安神汤,你喝下后好好休息,今日若不是你临危不乱,我这个老婆子哪还有命在,放心吧,有祖母在,无人敢多生事端。”

  陶翠翠暗暗咬了咬牙。

  免费看了一场内宅好戏的秦荀殷目光落在古言玉身上时不由地深了几分。

  这小女子,颇有点意思。

  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一个细微的动作,便让老太太对她生了疼惜之心。

  古言玉缓步上前,对秦荀殷敛衽行礼道:“请侯爷见谅,祖母与家中众姐妹皆受了惊吓,实在不宜久留此地,还请侯爷允准,让我们姐妹几人服侍祖母和母亲回府。”

  秦荀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小女子为他所救,却只字不提他的救命之恩,摆明了是不想让旁人知晓,就想跟他撇清关系……

  也对,这世间有几个女子是不怕与他有什么牵扯的?

  可即便如此,她为了老太太还是硬着头皮走到他的面前来,而她为救老太太,不惜将自己置身于险境,差点身首异处,可见孝心不假。

  秦荀殷就暂且原谅了她那点私心:“姑娘孝心至诚,便请照顾你家祖母回去好生休息。”说罢又吩咐道:“左二、左四、左五、左六,为防意外,你们送老太太与各位姑娘回府。”

  古言玉暗喜,敛衽道:“多谢侯爷。”

  有威远侯的人相送,他们回去的路上就不用再担心有任何的贼人出现。

  夜凉如水,炎热的夏季即便入了夜,也闷热得很,夫人小姐们受了惊吓,喝了安神汤,没幺蛾子想法的姑娘们早早就睡下了,唯有陶翠翠屋里还亮着灯。

  古言依正坐在冬暖阁的炕上陪陶翠翠说话,她轻轻地拧着手里的丝绢,对陶翠翠道:“是我亲眼所见的,一把大刀朝长姐坎过去,威远侯为了救她,搂着她的腰将她往旁边一带,才让她险险地避开了刺客的大刀,否则她现在已经死透了。”

  “你确实看见威远侯搂了她的腰?”陶翠翠不确定地问。

  “的确,虽然当时情况危急,但女儿不会看错的。”古言依斩钉截铁地说。

  “好啊!”陶翠翠忽然笑了起来,“好啊,好……”

  她一连说了好几声“好”,让古言依听得一头雾水,她是一点也不觉得好。

  大梁重武轻文,威远侯乃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极受皇上的信任和重用,听说他尚未娶妻,原本古言依以为他是长相极丑之人,今日一见,那人却是难得一见的风采卓然。

  他年纪轻轻却手握重拳,模样更是玉树临风,这样的人和古言玉有了牵扯,哪里好?

  “娘这是什么意思?”古言依问道,“难不成娘希望长姐嫁给威远侯?”

  陶翠翠唇角轻轻扯动,勾出一个阴冷的笑来,对她道:“她若是能嫁给威远侯,我便到佛前跪上三天三夜,感谢佛祖开眼。”

  古言依蓦地站了起来:“娘何有此言?”

  陶翠翠冷笑道:“你以为那威远侯有多好?凡和她扯上关系的女子,皆是短命鬼。”

  古言依一片茫然。

  威远侯府,府里各处灯笼里的烛火在暗夜中无声燃烧,尤属祠堂里的灯火最是明亮耀眼。

  秦荀殷入城门后先是进宫面圣,而后又因一堆乱七八糟的杂事被滞留宫中,等与皇上和各位大臣商讨完所有事宜,出宫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个彻底。

  他心知家中母亲挂念得很,出了宫门后就急急忙忙策马赶回了家中,回家后第一件事便是到祠堂给列祖列宗磕头上香,这是多年的惯例。

  以太夫人为首,其后跪着威远侯秦荀殷和老三秦荀宁以及老五秦荀彧,再后便是他们各自的夫人和孩子,加起来共有十余个人,众人皆沉默,祠堂里只有太夫人的声音。

  太夫人叽里咕噜地念叨了一堆别人听不懂也听不清的东西,然后由秦荀殷扶着上前给列祖列宗上香,这一炷香落下,跪在蒲团上好几个上眼皮打下眼皮的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心想,秦荀殷回来得晚,如今夜已深了,总算完事了。

  太夫人眉目轻轻地一扫,眼不见为净地挥手道:“你们都回去吧,我与老二说说话。”

  众人如释重负,纷纷作鸟兽散。

  秦荀殷低眉敛眼,重新到蒲团上跪下。

  就听太夫人道:“老三比你小一岁,如今儿子女儿都已经六七岁了,老五比你小三岁,大女儿也有四岁了,唯独你,要妻子妻子没有,儿女倒是有一双,偏生还不是自己亲生的,为娘的年纪大了,指不定哪天就要去见你父亲,若那时你的妻子和亲子都还没有个眉目,你要为娘的如何跟你父亲交代又如何跟列祖列宗交代啊?”

  秦荀殷一个头两个大,眼观鼻鼻观心,保持着认真听教的好姿态。

  他娶不着媳妇儿乃是历史遗留问题,这些年他怎么想都觉得这件事怪不到他的头上,但是他又着实不忍让太夫人为他娶妻这件事日夜劳心,想来想去,还是以为只有他娶了媳妇儿,让他媳妇儿给他们秦家生个一儿半女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但最根本的问题是,他确实娶不到媳妇儿。

  稍微有些门第的,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门第低了的,又上不得台面,倘若真的娶进了秦家,那他们秦家势必会沦为整个汴京城的笑话,秦荀殷虽不在京城,却是个极好脸面的,太夫人更是不允许秦家成为别人口中谈论的笑柄,加之秦荀殷长年不在汴京,这件事就一拖再拖,直到今日也没拖出个所以然来。

  上次秦荀殷去西北,还是两年前,而这两年内,就没有一个媒人踏进过他们威远侯府的大门想给秦荀殷说亲事的,太夫人自然也主动找过媒人,可惜没一个媒人愿意扛这倒霉事。

  为此,太夫人整日整夜食不知味,夜不安寝,头发都熬白了许多根。

  外出两年才归家的秦荀殷明显地感觉到太夫人比之两年前老了五岁不止,若是继续让太夫人这么操心下去,只怕迟早得操出个好歹来。

  太夫人长叹口气道:“你刚回家,我本不该同你说这些徒惹你心烦,但是我们侯府三代人才挣下的基业不能没有嫡子继承,荀殷,你可明白呀?”

  


  嫡子乃是太夫人的执念,秦荀殷无论说再多都无法改变太夫人的执念,只能被迫接受。

  他道:“儿子知道。”

  太夫人见他的态度不像以往那般强烈拒绝,微微松了口气,抬手道:“你长途奔波,本就劳累,也该休息了,扶我回寿康院吧。”

  夜里起了风,高高悬挂的灯笼随风摆动,长廊外的树叶沙沙作响,秦荀殷从姚妈妈手里拿过披风给太夫人披在身上,扶着她的手臂慢慢朝寿康院走。

  “听说你今日在清水寺救了三殿下还遇到了刑部尚书的内眷?”老太太随口问道。

  秦荀殷点头:“娘虽然不出门,外面的事却瞒不您的眼睛。”

  “旁人的事我自然不关心,这件事涉及到你,我能不操心吗?”太夫人有些疲倦的声音被风吹散,“你进宫那么久皇上迟迟不放你回来,可是在怀疑什么?”

  “不过是几个刺客,皇上还不至于怀疑到儿子的头上,娘且放心吧。”秦荀殷安抚道。

  “你手握重权,皇上忌惮你,你在外面处事的时候,要万事当心,别不小心被人踩了尾巴,或者遭人陷害,这朝堂风起云涌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太夫人忧心忡忡,“左右又关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什么事呢,这天下到底是他们李家的。”

  秦荀殷有些错愕,这些话若是被旁人听了,指不定要闹出些什么风言风语来,太夫人一向嘴巴严实,活得明白透彻,怎么突然间说起这样的话来?

  太夫人头疼地揉揉额角:“是我失言了,哎,你的婚事一日没有定下来,我便一日心神不宁,这心里的大石头高高挂着,就是不掉下来,把我脑袋都弄糊涂了。”

  秦荀殷:“……”

  他身为儿子的,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寿康院已在眼前,秦荀殷扶着太夫人进屋,有丫鬟打水进来伺候,秦荀殷就要退下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太夫人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叫住他。

  秦荀殷回头,就听太夫人问道:“你既机缘巧合遇到了刑部尚书的家眷,可有温良贤淑又模样标致的女子入了你的眼?”

  不知为何,太夫人如此一问,那古家大姑娘的眉眼竟不自主地跳进了他的脑海,温良贤淑不见得,模样倒的确标致,是个真真正正的小美人。

  他道:“娘多想了。”

  然而,知子莫若母,秦荀殷只是片刻的迟疑,太夫人却已经看出点端倪来,她面不改色道:“奔波了一整日,快去休息吧。”

  秦荀殷前脚刚走,后脚太夫人就吩咐道:“惠清,去请侯爷身边的左一来。”

  惠清乃是姚妈妈的名,姚妈妈闻言,立刻派人去请。

  深更半夜的,太夫人突然要见他,左一顶着一头雾水赶到了寿康院,等到了太夫人正屋的厅堂里,左一行礼道:“不知太夫人深夜召唤属下,可是有什么急事?”

  太夫人端起茶盅,揭开盅盖轻轻捋着茶水上的浮叶儿,对左一露出一个和颜悦色的笑容,她道:“左护卫请起,老身请你来并无急事,只是有些疑问缠绕腹中,还请做护卫解答。”

  左一恭敬道:“属下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太夫人笑道:“今儿个在清水寺发生的细节,还请左护卫一一告知,尤其是侯爷都遇到了什么人,与那些人发生过什么事,当中可有让侯爷另眼相看的?”

  半盏茶的时间后,左一一脸汗颜地去了前院,书房里的灯还亮着,左一开门进去,本该已经休息的秦荀殷此时正坐在书房里练字,男子身高腿长,不说话的时候威严甚重。

  “太夫人问了什么?”秦荀殷头也不抬地问。

  左一不敢隐瞒,如实回答,而后道:“太夫人可谓为侯爷娶妻之事操碎了心,其实这也怪不得太夫人,实在是府里的确需要一位女主人,三爷和五爷再如何好,但到底不是太夫人亲生,侯爷您又长年不在家,就算您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太夫人考虑。”

  似乎全世界都在关心他娶不着媳妇儿这件事。

  秦荀殷头大如牛地揉了揉额角,挥挥手道:“下去吧。”

  左一知道秦荀殷耐心耗尽,撒腿飞快地跑了出去。

  却不知此时寿康院的太夫人再次忍不住唉声叹气:“听左一的陈述,老二似乎对刑部尚书的大姑娘颇有几分另眼相看的意思,可惜啊……”

  姚妈妈接话道:“可惜那姑娘已经和卫国公府的大公子定了亲了,且她对卫大公子爱得死去活来的事,整个汴京就没有几个不知道的。”

  “是啊,”太夫人叹气,“如果救的是他们家二姑娘就好了。”

  姚妈妈道:“据说二姑娘性情温和,知书达理,乃是刑部尚书的心头肉,就算真的是二姑娘,只怕也难。”

  太夫人的眉头就拧得更紧了。

  古言玉看见自己的头上悬着两把砍刀,她的脑袋置于砍刀之下,无论她如何地挣扎都无半点作用,不知从哪里忽然卷来一阵狂风,狂风吹得两把砍刀“哐当”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响,吊住两把砍刀的绳子猛然断裂,砍刀直劈向她的脑袋,将她的脑袋劈成了两半。

  瞬间脑浆迸裂,鲜血满地,她白净的脸上也沾满了脑浆和鲜血,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分裂的五官扭曲得血肉模糊,令人作呕。

  睡梦中的古言玉诈尸一样地从床上翻起来,扶着床沿一个劲儿地干呕。

  守在外间的春花一个激灵从睡铺中翻起,见古言玉干呕得厉害,吓得脸色惨白,立刻上前去拍古言玉的脊背给她顺气:“这大半夜的,姑娘这是怎么了?”

  “呕!”古言玉没来得及回答,将今日吃的汤汤水水尽数吐了出来,屋里立刻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呕吐物的味道,春花立刻去将房门和窗户全部打开,通风透气,又接了温水递过去。

  古言玉接过茶盅,咕噜咕噜将水喝进嘴里,温水在嘴里过了一圈又被她吐出来,如此两三次,她才终于觉得好受了些,整个人有气无力地躺回床上,看着床顶发呆。

  春花趁这个空档将屋里给收拾干净了,又点燃熏香,问古言玉:“姑娘可好些了?奴婢这就去让人给姑娘请大夫来。”

  古言玉摆手拒绝:“不用了,我只是做噩梦梦见了恶心的事情,才导致呕吐,没什么大碍,养一养神就好了。”

  “姑娘梦见什么了?”春花奇怪道。

  “我今日被威远侯所救,我却没有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刚刚就做了那么恐怖的梦,是不是佛祖在责怪我竟然不知知恩图报,所以才半夜三更来惩罚我?”古言玉像是在对春花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威远侯果然是煞神啊,我不过是救了他一次就被劈成两半了。”

  旁边的春花一脸不明所以,完全听不懂古言玉到底在说什么。

  古言玉偏头看向春花:“看来我必须拿出些诚意来才能让佛祖停止对我是惩罚,你说我应该送些什么才能让老天知道我是真的感谢威远侯的救命之恩呢?”

  春花回道:“威远侯府家大业大,又深受皇恩,什么都不缺的。”

  古言玉一脸哭丧:“是啊,我总不能为了报恩,把我自己的小命给赔上吧,算了算了,这恩还是不报了,省得又牵扯出什么乱七八糟的风言风语来。”

  春花:“……”

  她是越来越听不懂她家姑娘的话了。

  古言玉翻了个身,靠墙睡着,有气无力地对春花道:“把门窗关上,你也去睡吧。”

  古言玉以为做个噩梦便算完了,谁知天明时,丫鬟伺候她洗漱,她漱口的时候竟然被水给呛着了,出门去给老太太问安的时候不小心又被门槛给绊了,吃饭的时候竟然连碗都不小心掉到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吓得屋里用饭的人齐齐变色。

  有丫鬟立刻送来新的碗筷,古言玉暗骂一声邪门儿,顿时胃口全无,懒得再吃。

  陶翠翠“哎哟”一声,笑道:“大姑娘这是怎么了?摔了个碗就不高兴了?”

  古府惯例,每日早上陶翠翠要带上古府的儿女到祥和院给老太太问安,然后一并在祥和院用早膳,古言玉这辈的人一桌,古宏和陶翠翠陪老太太用一桌。

  不过古宏要上早朝,早膳时十有八九都不在家。

  古家儿女不多,老太太膝下更是单薄,统共就只有两个孩子,一个便是古宏,另一个乃是已经嫁出去的古灵,古灵乃是古宏的姐姐,嫁到婆家后生了生了一男一女,年纪都在古言玉之上,而古言玉这一辈,倒是比古宏那一辈子嗣多。

  在古言玉的亲娘白素素还未去世的时候,古宏有两房妾室,后来白素素难产而死,古宏无心他娶,便抬了生了女儿的陶翠翠为正室,老五古言笙乃是古言玉的同胞弟弟,自打出生就养在老太太屋里,由老太太亲自照看,只是现下天气热,古言笙天性怕热,一到炎热的夏季身上就容易发痒,老太太让两个妈妈带他到山上的庄子里避暑去了,老三古言霖和老四古言画都是姨娘杨柳萍所生。

  杨柳萍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论手段手段没有,论学识大字不识得几个,她唯一的福气便是肚子争气,给古宏生了一儿一女,才在古家站稳了脚跟。

  古言玉不想多事,起身敛衽道:“是我不小心才摔了碗,扰了大家用膳,都是我的不对,还请祖母、父亲和母亲不要怪罪。”

  古言依道:“不过就是摔了个碗而已,有什么怪罪不怪罪的,长姐严重了。”

  “这话轮得到你说?你算老几,敢代表长辈说话?”古言玉在心头鄙视,面上却露出忐忑之情,道:“我昨晚没睡好,今日才有些心神不宁。”

  陶翠翠笑道:“大姑娘必然是昨日里受了惊吓,听说昨日乃是威远侯亲手将大姑娘从刺客的刀下救出来的,威远侯府既然救了大姑娘,便是于我们古府有恩,等会儿我命人准备些谢礼送到威远侯的府上,算是我们承了他们的恩情,再请大夫来给大姑娘开点安神药,想来用上一两副药,大姑娘便能无事了。”

  有事没事扯什么威远侯?

  古言玉下意识地生了防备之心,只觉得陶翠翠话中有话,不怀好意,不过既然陶翠翠愿意帮她送谢礼,她便暂且不跟她计较。

  “就按你说的办,”老太太抬头看向古言玉,压了压手道:“你坐下吧。”

  古言玉低眉敛眼:“是,多谢祖母和母亲关心。”

  一家人重新开始用饭,古言画以为古言玉想在早膳时引起大家的主意,故意把碗给摔了,暗暗瞪了古言玉一眼,心道:“真是会耍手段,什么破伎俩都敢用上。”

  出了祥和院,古言玉率先走在前头,古言画和古言霖紧跟其后,路过拐角的时候古言画余光瞥见陶翠翠在看她,身体忽然不自主地朝古言玉扑过去,紧紧护在古言玉身边的秋月身体下意识地往古言玉身后一挡,古言画就撞到了秋月的身上。

  秋月身手极快,拉住古言玉往旁边微微一旋,两人不仅没有被绊倒反而站得稳稳的,可古言画却不大好了,她是前扑的姿势,且为了摔得逼真让古言玉跌个跟头,她摔得是情真意切,下巴磕在坚硬的小石子路上,疼得她口中蓦地吐出两口鲜血。

  那鲜血中还混着两颗大门牙。

  


  这惊变可谓来得突然,饶是镇定惯了的古言玉都愣了好半晌,直到古言霖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四妹妹”,古言玉才蓦然回过神来。

  她扯了扯嘴角,倒是不怎么想笑,只想破口大骂:“蠢货,多行不义必自毙!”

  古言画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满口的鲜血躺得到处都是,古言霖率先去扶她,古言玉道:“母亲,四妹妹磕掉两颗门牙,伤得这样重,您还是赶紧去给四妹妹请个大夫来吧。”

  陶翠翠看蠢猪似的看了古言画一眼,吩咐身边的妈妈去给古言画请大夫。

  古言画一听自己的门牙掉了,疼哭的声音蓦地一收,睁大了眼睛朝地上看去,果然看见两颗门牙,她吓得大惊失色,赶忙用手去摸自己的牙齿,果然摸到一个大缺口。

  古言画顿时懵了,半晌后她又“哇”地一声哭出来,哭得惊天动地。

  这惊天动地的声音惊动了刚用完早膳的老太太,老太太在容青的搀扶下从祥和院走出来,朝他们一看,眉头顿时皱起来:“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吐血了?”

  古言画懵逼之时不忘指认罪魁祸首,她伸出食指指着古言玉,一边哭一边嚷道:“都是长姐,是长姐推的我,祖母,祖母您给我做主啊!”

  说罢便忍着剧痛给老太太跪下磕头,求老太太严惩古言玉。

  看好戏的古言依与陶翠翠对视一眼,母女俩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三个字:猪队友。

  “我推的你?”古言玉简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四妹妹,我同情你不小心摔倒磕掉了牙齿,但是你说话怎么也得过过脑子吧,我走在你前头,我怎么就推到你了?”

  古言画望了望老太太,又望了望古言玉,强烈的撞击让她的脑袋昏昏沉沉的,竟然一时想不到该如何回答古言玉的问题。

  鲜血顺着她的嘴一直不停地往地上流,看得众人心惊胆战。

  秋月跪下道:“老太太,是四姑娘不小心跌倒扑向我们大姑娘,您知道奴婢会点功夫,奴婢既然是大姑娘的人,首要之事便是保大姑娘安危,在四姑娘扑过来的时候奴婢下意识便带着大姑娘闪开,四姑娘就不受控制地扑到了地上,大姑娘是绝没有推四姑娘的。”

  老太太的太阳穴突突地跳。

  脑袋被撞迷糊了的古言画狗急跳墙,胡乱咬人,哇哇大叫道:“我本不会跌倒的,就算要跌倒也是栽在长姐的身上,有长姐给我做肉垫,我无论如何都会没事,都是你这个小贱蹄子多事,若非你出手,磕掉门牙流血的就是长姐!”

  她愤恨地瞪着秋月,对老太太道:“祖母,都是这个小贱蹄子害的我,您快处死她!”

  在场众人:“……”

  所有人都震惊了。

  陶翠翠心想,虽然这是个蠢货,但好歹也是他们这边的人,该救的时候还是得救,她讪笑几声,走到老太太跟前,说道:“老太太,四丫头想必是被撞糊涂了,自己说的什么都不知道,您不必往心里去,我已经给四丫头请了大夫,彩绘青草,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你们四姑娘回屋去?”

  两个丫鬟如梦初醒,一人一边上前去扶古言画。

  “慢着!”古言玉忽然阻止道,“四妹妹说是我推了她,那便把事情弄清楚再走,三弟,你离四妹妹最近,是看得最清楚的,你说到底是四妹妹自己摔的还是我推的?”

  古言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支支吾吾,惧怕什么似的,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

  老太太陡然厉声道:“你是没看见吗?”

  “看见了看见了,”古言霖被吓得浑身打了个哆嗦,赶忙如实回答道:“的确是四妹妹不小心自己摔倒的,跟长姐并无关系。”

  古言画闻言,整个人懵了半晌,还欲反驳,却被老太太凌厉的目光骇住,大夫匆匆赶来,彩绘和青草不敢再耽搁,一左一右地将古言画扶起来朝百菊院走去。

  古言玉望着古言画离开的背影,一下子就**眼眶,她收回目光,望着老太太,眼泪啪嗒流了出来,不明所以地开口:“祖母,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哪里得罪了四妹妹,让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耍手段对付我,就算以前我真的不懂事,犯过不少错,但是如今我也改了呀,我昏迷三天三夜,高烧不退,已经死过一回,难道还不足以让四妹妹解气吗?”

  容妈妈无声地叹了口气。

  陶翠翠讪然道:“老太太,四丫头这次摔倒,也是无心的,等大夫给她治了伤,我会好好说一说她,让她给大姑娘陪个不是。”

  古言玉伤心不已地抹了抹眼泪:“不必了,四妹妹是否是存心,大家心中都有数,她若是向我道歉也并非真心实意,这种歉意我要来何用。祖母和母亲还是先去看看四妹妹吧,她如今情绪激动,见了我反而对伤势无益,我便不去了。”

  陶翠翠暗暗咬了咬牙,古言玉自从跳池塘醒来后,整个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一日一日的,是越发不好对付了,就连她都看不出她是真的伤心还是在装伤心。

  老太太凝了凝眉,再开口时声音明显柔和了许多:“你是长姐,四丫头是妹妹,妹妹不懂事,你且让着她些,别跟她太计较。”

  古言玉敛衽道:“刚刚是孙女一时气糊涂了,才会说出那样有伤姐妹感情的话来,只要四妹妹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我这个做长姐的,哪会真的跟她计较,祖母放心吧。”

  老太太看古言玉的目光就多出几分欣慰来:“你是个懂事的,先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秋月满肚子火气,愤愤然道:“姑娘,分明是四姑娘故意想要推您的,她就是想害您磕掉两颗牙齿,可她竟然还把脏水往您身上泼,简直可恶!”

  古言玉慢悠悠道:“古言画给我使绊子无非就是想讨好陶翠翠和古言依,可惜杨姨娘大字不识几个,没将她教好,把她教成了一个蠢货,这等蠢货是掀不起什么大浪来的。”

  “可是……”秋月小心地看了古言玉一眼,见古言玉神色宁和,才继续道:“老太太还是偏爱她的,她都那么说了,老太太还让您不要跟她计较。”

  “古言画在杨姨娘那里学得最好的就是如何讨好别人,她以往在祖母面前讨巧卖乖,祖母疼爱她也是正常的,但是‘偏爱’这种东西,是会变的,”古言玉轻扯嘴角道,“她再如何受宠都只是庶女,与我嫡长女的身份是比不了的,若是她不知收敛,一味地找我麻烦,迟早会失去祖母的宠爱,这事得慢慢来,不着急。”

  秋月几近崇拜地望着古言玉:“姑娘果真和以往不同了。”

  古言玉轻轻地笑:“在阎王殿走了一遭,若还不知深浅,那就是我自己活该了。”

  古言画的伤势说重丝毫不伤及性命,说轻却是崩掉了两颗牙齿,下巴磕破了好大一块皮肉,不仅一两个月内吃饭都成了问题,而且还有可能破相,大夫给她止了血,又开了几副药,让好生养着,近期都只能吃流食。

  老太太就坐在桌边,屋里还有古言霖和陶翠翠母女与几个伺候的下人,古言画顶着缺了两颗牙齿的嘴眼泪不停地往下落,抽抽噎噎地问大夫:“我的牙齿怎么办?还有我的脸,女孩子的脸最是重要,我脸上决不能留疤,大夫,你一定要帮帮我。”

  “东柳街有一个专程治牙病的大夫,姑娘可以找人去请他来为姑娘看看,还能不能把掉了的牙齿安回去,至于姑娘脸上的伤,抹些祛疤的膏药慢慢就会好的,姑娘不要着急。”大夫安抚她,他写好药方交给彩绘,老太太命人送他出去。

  古言画赶忙让青草去拿镜子,她对着镜子一看,眼泪流得越发汹涌。

  陶翠翠安慰她:“四姑娘,你别太伤心了,你这伤又不是不能治。”

  “都是长姐害的,”古言画哭哭啼啼,对古言玉又恨上了几分,“若不是她,我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若是我的牙齿安不了,我脸上的疤好不了,我往后还如何见……”

  啪——

  老太太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打断了古言画的哭诉,老人严厉的目光一扫,屋里的人纷纷跪了下去,老太太道:“言玉素来心善,以往她再如何混账,对你们姐弟几个却是极好的,而今日之事,本不关言玉,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她泼脏水,你这个妹妹到底是怎么当的?”

  古言画吓得噤若寒蝉,不敢说话。

  “言玉乃是我古府的嫡长女,从今往后,你们若是谁敢对她不敬,就跪到祠堂里去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老太太厉声道。

  古言画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到底还是闭了嘴,什么都没敢再说。

  老太太似乎累了,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让容妈妈扶着回祥和院。

  老太太一走,古言画就委屈巴巴地望着陶翠翠。

  陶翠翠不悦地盯着她道:“你有脑子没有?大家都看见是你自己摔倒的,你非要往古言玉头上扣屎盆子,一次不成你还想再扣,现在倒好,惹了老太太生气,就连我都说不上话了。”

  古言画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落:“母亲,您可要帮帮我呀!”

  


  古言依看蠢猪的目光越发明显,没好气地说:“我与娘自然会为你在祖母面前求情的,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呆在房里养伤吧,没事别出去晃荡。”

  古言画委屈地点头,她原是为了讨好陶翠翠,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给害成了这副样子,早知如此,她今天就不去招惹古言玉了。

  彩绘捡了药方下去熬药,等屋里的人各自散了,杨姨娘才畏畏缩缩地跑进来,她一看古言画脸上的伤,就忍不住落泪,抽噎道:“都是姨娘不好,让你活得那么辛苦。”

  每次古言画受了什么委屈,杨姨娘的开场白永远都是“姨娘不好”,一次两次听进耳里会觉得感动欣慰,可听得次数多了,就像臭水沟里的臭水一样,熏得人五官都难受,古言画变得不耐烦起来,口气生硬道:“姨娘若是没事,就先下去吧,我要睡了。”

  杨姨娘本想抱她的手就僵了在半空,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但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她如何能跟自己的亲生女儿计较。

  她轻轻抚了抚古言画的肩:“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但是你的婚姻大事还捏在大夫人手里,你万万不能得罪了她,定要千方百计讨得她的喜欢,她才会让你嫁得好,女子只有嫁得好,当上一家的主母,这一生才有指望,才不会寄人篱下。”

  古言画不耐烦地盯着杨姨娘:“我知道了,这话你已经说了千百遍了,我都会背了,你下去吧,我累了,没事少来烦我。”

  杨姨娘心中钝痛,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青草捧着一叠衣服上前:“姨娘,姑娘心情不好,您就先回去吧,奴婢会好好伺候姑娘的。”

  杨姨娘抹了抹眼泪,依依不舍地离开,刚走出房门就听到古言画愤愤不平地叫道:“为什么我没有托生在大夫人的肚子里,凭白要受这些气,被人作践?”

  杨姨娘捂住张口欲哭的嘴,伤心欲绝地跑了出去。

  秦荀殷刚从宫里回到威远侯府,就听说家里来了客人,是刑部尚书的夫人携礼特意来拜见太夫人,现下太夫人正在寿康院的正屋里与她说话。

  “古宏的夫人,她来做什么?”正准备去给太夫人问安的秦荀殷忽然顿住了脚步。

  秦荀宁回答:“听说是为了来感谢你对他们家大姑娘的救命之恩,母亲听说她来,很是高兴呢,特意命人用了上好的茶来接待她。”

  秦荀殷拢了拢眉。

  他们还未走进正屋,就听到里面传来陌生女人的说话声:“侯爷救了我家大姑娘的性命,便是对我们古家有大恩,小小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太夫人不要嫌弃,”

  “哪里,”太夫人和颜悦色道,“夫人有心了,你家大姑娘可还好?”

  “她昨夜一晚上没睡好,想是被吓着了,倒没什么大事,”陶翠翠笑道,“自从我们大姑娘和卫国公府解了婚约之后,整个人都变得懂事贴心起来,昨日在清水寺遇险,她为了保全老太太,不惜将自己置身险境,这才有了后来侯爷在她遇险时相救的事情,实乃是个至纯至孝的好孩子,是他们卫国公府没有那个福气。”

  太夫人和姚惠清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出几分意思来。

  太夫人就笑问道:“怎么解除婚约了?不是说大姑娘很是爱慕卫大公子吗?”

  陶翠翠面上有几分尴尬:“整个汴京都知道我们大姑娘爱慕卫大公子,也都知道卫大公子厌恶我们大姑娘,那日我们大姑娘想去见卫大公子,官人不允,大姑娘回去的路上心神不宁,不小心失足掉进了池塘里,昏迷整整三天三夜,命悬一线,我们通知了卫大公子,可卫大公子却不愿来见我们大姑娘一面,大姑娘就死了心,两家就和平解除了婚约。”

  太夫人唏嘘:“原来还有这回事。”

  陶翠翠叹道:“我们大姑娘也是命苦,眼看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却遇到解除婚约这档子事,于她名声到底有损,也不知道哪家的好儿郎能有那个福气了。”

  太夫人闻言,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盅抿了口茶,笑道:“大姑娘孝心至诚,迟早会感动神明,神明在上,不会亏待那样好的孩子的,夫人且放心吧。”

  陶翠翠笑道:“那就借太夫人吉言了,打扰多时,家中还有事要忙,便告辞了。”

  太夫人微微地笑:“惠清,帮我送一送陶夫人。”

  还未进屋的秦荀殷懒得多事,转身进西厢房避开,等陶翠翠出了寿康院他才走进正屋给太夫人问安,太夫人瞧着他道:“陶夫人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秦荀殷点头,目光微有不解。

  太夫人漫不经心道:“你长年不在汴京,很多事情不知道,那古大人的大姑娘虽是嫡出,却并非这位陶夫人亲生,而是古大人的第一任妻子白氏所生,白氏在那位大姑娘五岁时难产而死,古宏后来就抬了这位陶姨娘为正室,这些年大姑娘就是养在这位陶氏屋里的。”

  秦荀殷的目光不禁盛着些许的轻蔑。

  “不是亲生的到底不一样,那陶氏话里话外都是他们家大姑娘的婚事,摆明了是在暗示太夫人,让太夫人择个良辰吉日上门提亲呢!”折返回来的姚惠清补充道。

  “这陶氏是个心眼儿多的,且无容人之量,明知道我们家老二的情况,还凑上来给他们家大姑娘说亲,只怕是巴不得大姑娘早死呢,”太夫人道,“若是她来说的是他们家二姑娘,这事很快就能定下了,赶明儿我就找人上门提亲去。”

  “二姑娘?”秦荀殷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家母亲颇有几分病急乱投医的意思,他道:“昨日就是他们家二姑娘亲手将大姑娘推到刀口下的,否则还用不着我出手救她呢。”

  太夫人:“……”

  姚惠清不可置信:“大姑娘怎么说也是二姑娘的亲姐姐吧,二姑娘何至于此?太夫人您还说二姑娘好呢,这样想杀害亲姐的女子若是真的娶进了门,那可是家门不幸。”

  太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

  秦荀殷好奇地问:“古家的事,娘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太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秦荀殷:“这些年为了给你看合适的姑娘,这汴京城有几家有脸面的闺阁女儿是我不知道的?更何况那古家大姑娘整日追着男人跑的事传得整个汴京人人皆知,我就算想不知道,都难啊!”

  秦荀殷:“……”

  他果然不该多问。

  太夫人又道:“惠清,你派人去仔细查查这位古家大姑娘,既然她能舍命救她祖母,想来是坏不到哪里去的,我的要求也简单,只要能安分守己,给我们威远侯府生下嫡子便够了,其余的……其余的什么贤良淑德、主内除外、教养子女,我也不敢奢求了。”

  秦荀殷:“……”

  太夫人忽然朝他看过来:“你是见过古家大姑娘的,我昨个儿倒忘了问,她长相如何?”

  秦荀殷的脑海里不由地跳出古言玉走到他面前对他敛衽行礼的模样来,那少女生得眉清目秀,一双桃花眼上挑的时候带着几分勾魂摄魄的美,好像能把人的魂魄都给吸进去,肌肤莹白如玉,一头秀发浓密宛如光滑的缎带,一举一动都透着娴雅之美。

  可他想,她大约并非娴雅之人。

  他琢磨道:“还挺漂亮的。”

  还挺漂亮的古言玉并不知道陶翠翠转身就将她给卖了,今日的天气稍微降了温,不比前几日炎热,古言玉让几个伺候的小丫鬟将屋里里里外外打扫一圈。

  春花找出好几盒香粉,有擦脸的有擦脖子的还有擦手的,古言玉记得那些香粉都是陶翠翠命人送过来的,春花正欲一样一样地擦一遍然后放回原处,古言玉道:“拿过来我看看。”

  春花把香粉递给古言玉:“这些都是上好的香粉,姑娘要看什么?”

  古言玉想起古言依推她的那一掌,那对母女都是名副其实的恶婆娘,谁知道她们会不会暗中在这些东西上做手脚害她,她道:“以后那些往身上抹往嘴里送的东西,只要和大夫人还有二姑娘有关,统统都收进库房里,我不用。”

  “为什么啊?”春花不解。

  “那毒妇和她的恶毒女儿想害死我,她给的贴身东西都不安全,能不用就不用,否则指不定哪天我死在她手里都不知道。”古言玉喝了口茶,有些愤然道。

  春花一笑:“是,姑娘。”

  秋月搬了一摞书从她们面前经过:“听说老太太在百菊院里训斥了四姑娘,说往后若是谁敢不尊重姑娘您,就罚谁去跪祠堂,风水轮流转,以前姑娘说什么老太太都不喜,如今终于轮到四姑娘也尝一尝被斥责的滋味了。”

  古言玉心满意足道:“祖母原本就是很疼我的。”

  春花却忧心道:“只是,如今姑娘已经十五岁了,早到了议亲的年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种事少不得要听大夫人的,若是大夫人从中作梗,姑娘前途堪忧啊。”

  古言玉何尝不知道,只是很多事情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今日她能让老太太恼了古言画,明日她就能让老太太亲自操持她的婚事,这些事得一步一步来,急是没有用的。

  她躺在躺椅上懒洋洋地挥挥手:“且看着吧。”

  春花道:“姑娘不用大夫人送来的香粉,那您岂不是得自己掏银子买?女孩子的容貌是一等一重要的,姑娘可不能懈怠了。”

  古言玉偏头看她:“这你就错了,难道你家姑娘我不是天生丽质吗?可卫庭轩还不是看不上我,所以呐,容貌固然重要,却不是最重要的,不过你说得也不全然没有道理,你改日就出府去另外买些胭脂水粉回来吧。”

  春花笑道:“是,姑娘。”

  陶翠翠从威远侯府回来,去了古言画的百菊院,坐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才离开,古言画牙龈痛下巴也痛,下巴上的擦伤贴着膏药,十分难看,她心情不好,在床上躺了一整日,到了晚膳的时候也没出院门。

  她不好意思见人。

  晚膳时,古言玉去祥和院和老太太问安,正巧碰到老太太正在用膳,古言玉行了礼,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站在老太太身边欲言又止。

  “晚膳吃了没有?”老太太问。

  古言玉摇头:“还没呢,就想着祖母这里应该有好吃的,过来蹭点儿。”

  有机灵的丫鬟已经拿了碗筷上来,容青给古言玉添了饭,食不言寝不语,古言玉小口小口地吃着,一直保持沉默。

  用了晚膳,她小碎步跟着老太太坐到了西次间的大炕上,待容青添了茶,她抬眼觑了眼老太太,小声问道:“祖母见过四妹妹了?四妹妹可还好?大夫怎么说的?”

  老太太口吻淡淡的:“养些日子总会好的。”

  古言玉一脸内疚:“四妹妹可还怪我?”

  老太太一边端着茶盅用盅盖撇着水面上的浮叶,一边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古言玉,慢条斯理道:“本就是她的不是,她不敢怪你,往后她也不敢对你不敬。”

  古言玉越发内疚:“祖母您斥责四妹妹了?”

  


  老太太道:“她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上不得台面的伎俩,若是还放任她胡闹,外面的人岂不是要笑话我们古家没有规矩,以为我们古家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古言玉一哽,觉得老太太此言颇有些指桑骂槐的意思,明着是在说古言画,其实是在骂她以前没规没矩,败坏古家门风。

  古言玉有些讪讪然,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一脸假笑:“祖母,孙女已经知道错啦!”

  老太太忽地忍俊不禁,不由地伸出食指戳了戳古言玉莹白的脑门,笑道:“不错,竟然听得出来我是在说你,看来到阎王殿走了一遭,效果果然不同,就连脑袋瓜都变聪明了。”

  古言玉吐吐舌头:“我本来就很聪明的,以前是被猪油蒙了心。”

  “你过来就是为了问你四妹妹的事?”老太太喝茶笑问。

  屋里热,容妈妈拿了扇子给老太太扇风,古言玉赶忙狗腿地上前从容妈妈手里接过蒲扇,一面殷勤地给老太太扇风,一面讨好卖乖道:“祖母,我想五弟了,五弟什么时候回来啊?”

  “天气这么热,还早着呢,昨日苏梅来信说山里幽静,冷热适宜,正适合笙哥儿读书,笙哥儿性子像你生母,不骄不躁,安安静静的,是个读书的好料子,就让他安静在那儿呆着,好好读书,等天气凉爽了再回来也不迟。”老太太提起古言笙的时候就满脸笑意。

  古言玉听到老太太提到她的生母,忽地红了眼眶,眼泪不受控制地就落了下来。

  她是真的伤心,倘若她的生母没有因为难产而死,便会亲手将她抚养长大,让她长成一个知书达理、明辨是非的好孩子,她前世就不会遭到卫庭轩的厌恶,如此,即便她嫁到卫国公府,也不会受到那样非人的待遇。

  可偏偏,她落到了陶翠翠手里,那女人明面上对她是极好的,无论她犯了什么错,她都给她兜着,陶翠翠一味地纵容她,看似是宠爱,实则却是捧杀。

  她捧着捧着,就把自己捧成了所有人都讨厌的样子。

  尤其捧成了卫庭轩厌恶的模样。

  十年了,她娘的模样她已经记不太清,只隐约能想起一个轮廓,温温柔柔,娴娴静静,看她的时候眼里是满满的宠爱,好似就算她想要天上的星星,她也会摘给她。

  老太太见她落泪,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有丫鬟进来小声禀道:“老太太,大姑娘,大老爷过来了。”

  古宏一进屋,就见到祖孙俩眼眶红红的,哭过的痕迹十分明显,他不由地皱起了眉头,冷厉的目光瞪向古言玉:“是不是你又惹祖母不高兴了?”

  古言玉吸了吸鼻子,起身给古宏让位置,敛衽行礼道:“祖母刚刚忽然提到娘亲,女儿太想念娘亲了,一时没忍住,谁知也惹了祖母伤心,的确是女儿的不是。”

  古宏闻言,面色也跟着不好起来。

  白素素的死,是他心中毕生的痛,倘若白素素没死,古家后院绝非现在这副乱七八糟的样子,他的长女也不至于鬼迷心窍那么多年,让他成为了整个汴京的笑话。

  不过古言玉能及时醒悟,他还是很欣慰的,过去的事情,他也不想再过多追究,古言玉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他如今就希望能给古言玉寻个好人家,让她安安稳稳地过一生。

  至于什么大富大贵的,他却是不奢求了。

  “你娘走了这么多年,我忙着朝中的事情,没将你教好,是为父的过错,为父会给你寻个好人家,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平安顺遂,可好?”古宏问道。

  提到议亲之事,古言玉下意识就有点排斥:“让我留在祖母和爹爹身边,不好吗?我就想留在府里,一辈子伺候祖母和爹爹,不嫁人。”

  老太太嗔道:“说什么傻话呢?身为女子哪有不嫁人的?你的婚事我和你爹会好生琢磨的,你且放心吧,不会让你嫁给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家和乱七八糟的人。”

  古言玉闻言,心中大大地松了口气,暗想,有老太太这句话,她的婚事就由不得陶翠翠一人说了就作数了,她终于可以稍稍放心了。

  然而,古言玉心头如此想,面上却不敢表露丝毫,她仿佛不知道该说什么,委委屈屈地望了望老太太,又望了望古宏。

  古宏道:“你也知道,你之前追着卫庭轩的事,闹得满汴京城都知道,所以你名声不大好,我想,你顶着这样的名声嫁到高门大户,势必要遭人白眼,但若是嫁给门第稍微低一点的人家,对方还会顾及到你娘家的权势,不会如何苛责你,于你而言是最好的。”

  古言玉心中感动,古宏这些天闷不吭声的,没想到已经暗中为她打算到这里,她这个爹爹是真心实意疼她的。

  古言玉也知道自己的婚事已是迫在眉睫之事,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儿家,是有八九都已经定亲了,有好些已经嫁人了,只有她刚退了婚,婚事还没个着落。

  古宏的打算对她而言的确是最好的,与她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她不求嫁入高门大户,不求一生荣华富贵,只求平平安安,和和乐乐,她轻声道:“全凭祖母和爹爹做主。”

  老太太和古宏满意地笑了。

  古言玉趁热打铁:“祖母,爹爹,庄子上虽然凉爽,但一应用度到底不比家里,我想明日去看看五弟,再给五弟带些日常所用过去,还请祖母和爹爹允准。”

  老太太思忖片刻,道:“也好,以前你们兄妹俩不亲,你去看看他,或许还能增加你们姐弟之间的感情,他到底也是你的同胞弟弟,你对他要多用心些。”

  古言玉心满意足道:“是,多谢祖母和爹爹。”

  古言玉说要去白启山庄子上看古言笙,头天说,第二日老太太就让陶翠翠安排好车马和要带的东西,古言玉心疼古言笙读书辛苦,杂七杂八的东西带了不少,什么笔墨纸砚、鸡鸭鱼肉、衣服鞋子一大堆,堆满了整整一个马车车厢。

  当日下午,古言玉就带上春花和秋月两个丫鬟在府里几个小厮的护送下前往白启山凌云别院,马车辘辘行驶了两个多时辰才赶到白启山,凌云别院位处白启山的半山腰,马车不能直接驶到,上山的路得靠走。

  好在小厮们都是得力的,一马车东西各自平分拿着,甚至不用古言玉她们三个女子动手,他们往山上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凌云别院,古言玉是累得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了,软软地瘫坐在木椅上,望着参天大树的树枝喘气。

  凌云别院伺候的丫鬟端上热茶给他们解渴,苏梅看见古言玉累得够呛,站到她的身后给她顺气,眉开眼笑道:“没想到大姑娘会突然来看五少爷,五少爷可高兴了。”

  古言玉兀自喘了几口气,接着苏梅的话笑弯了眼睛道:“他是不是高兴得把自己关在屋里出不来了?都这么半天了也不见他出来迎接我。”

  苏梅脸上的笑容僵硬了片刻,见古言玉并无生气的意思,那份僵硬才缓和开来,笑道:“大姑娘说笑了,五少爷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他现下还在屋里念书呢。”

  古言玉拍拍手站起来:“你们都在这儿歇会儿吧,我去看看他。”

  苏梅望着古言玉的背影,忽然觉得他们家大姑娘不一样了。

  凌云别院是个三进三出的院子,依山傍水,环境清幽,别院旁边有条小溪,小溪里的水是深山里汇聚而成的,冬暖夏凉,一直流到山下的长河里。

  平日里别院只有一两个人住在这里负责看守,待天气入了夏,耐不住炎热的古言笙就会在丫鬟、妈妈和小厮们的陪同下住进来,一住就是整个夏天。

  以往古言玉满腹心思都在卫庭轩身上,哪有闲情逸致关心她这个弟弟,如今她的心思彻底从卫庭轩身上收了回来,自然有心思与古言笙好好培养培养他们姐弟之间的感情。

  听说古言笙这书呆子每日除了卧室就属呆在书房里的时间最长,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写字,一年到头几乎没什么心思搞其他的。

  古言玉以往还不觉得,如今重活一世,倒以为她这弟弟是个少有的奇葩。

  她推开书房的门走进去,书房里的书架上堆了不少的书,一眼望去琳琅满目,那小小少年头也不抬地道:“我不是说我没有叫你们就不要来吵我吗,还不出去?”

  古言玉“啧”了声:“我们家五少爷这么勤奋刻苦,是准备将来考个状元吗?”

  古言笙抬头,迎上古言玉悠闲自在的目光,他轻轻地嗤了声:“刚刚有丫鬟跟我说你要来,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这里可没有你的卫庭轩,你来干什么?”

  顶着炎炎烈日好心好意跑来看他的古言玉感觉自己的心脏莫名地中了一箭,她走到古言笙书桌前的雕红漆木椅上坐下,随手拿了本书给自己扇风,道:“想你了,就来看看你。”

  古言笙呼吸一窒,这女人自他记事以来都只会想一个人,那就是卫庭轩。

  他才不信她的鬼话,哼道:“我可不是卫庭轩,你别逮着谁都胡乱发情。”

  他恶劣的态度让古言玉想一巴掌挥他脸上,只觉得这小小孩子嘴巴真是恶毒,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姐姐的?况且他才十岁,懂得也忒多了!

  古言笙自小在老太太身边长大,又每日以书为伴,少不得有些少年老成,小小年纪,说个话跟小大人似的,让古言玉很是尴尬。

  她假咳了声,道:“我与卫庭轩已经解除婚约了,你别三句不离他好不好,我跟他现在可没任何关系。”

  古言笙继续冷嘲热讽:“你是突然想通了还是突然想不通了?那不是你心心念念都想得到的男人吗?怎么突然就放手了?”

  适应能力极强的古言玉已经对他的阴阳怪气见怪不见,优哉游哉地打扇道:“他不是看不上我吗?那么个破男人我要来干什么?祖母和爹爹已经在商量另外给我找个好婆家了。”

  古言笙觉得这女人除了想嫁人脑壳里就没装点其他的事,又忍不住嘲笑道:“恭喜啊!”

  这话怎么听都觉得阴阳怪气,饶是古言玉百转千回的心思也不知道古言笙的脑壳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东西,又是怎么想的。

  她也懒得多问,放下书站起来:“你先看书吧,我出去转转,我还没来过这儿呢。”

  古言笙给了她一个轻蔑的眼神,古言玉权当没看见。

  凌云别院的确适合避暑,山间树木葱郁,空气十分清凉,古言玉让春花秋月陪着去林间转转,到了旁边的小溪,她忍不住脱了鞋袜将脚踩进水里。

  清水躺过脚背,那股清凉之感逐渐从脚心蔓延至周身,古言玉浑身的疲累很快一扫而空,她坐到一块大石头上面朝春花秋月道:“你们也来泡泡脚啊,可舒服了。”

  矜持的春花觉得古言玉的行为很是不雅,但山间人来人往极少,她不想扫了古言玉的雅兴,倒没有劝诫,却也没有真的脱了鞋袜站到古言玉的阵营。

  秋月早已经迫不及待了,正准备脱鞋,握住脚的手却忽然一顿。

  “怎么了?”古言玉奇怪道。

  “有人!”秋月重新站好,目光朝小路的另一头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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