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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人家超怂的

雪碧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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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七悦文学   主角: 李遐方叶萧萧   更新: 2022-04-26 14: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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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读书简介

李遐方叶萧萧《王爷,人家超怂的》讲的是作为一个拥有雄心壮志的丐帮帮主,叶萧萧最大的理想就是带领自己的组织脱贫致富,做一个叱咤武林的大财主谁知有一天财神爷真的站在她面前,她却叶公好龙了财神爷:本王超有钱,从了本王,本王的全部身家都是你的叶萧萧:我我……我虽然爱钱,但我的征途依旧是叱咤武林……财神爷挑挑眉:嗯?生一个猴子拴不住你,那咱们再生一个?叶箫箫一秒变怂:记得了记得了……打打杀杀不好……家里男人管的太严,空折了本帮主的侠骨丹心啊!贪财好色大姐大X霸道傲娇小王爷食用指南:1、架空古言2、多甜少虐

精彩节选


  丐帮帮主个辛苦活儿。

  叶萧萧走街串巷奔波劳碌了一整天,累的头昏脑涨,泡在浴桶里的时候几乎要困的睡着。

  可偏这个时候就有帮里的小弟过来敲她的门:

  “老大老大!不好了!小木头快要给人打死了,阿严正拼命拦着,等着您去救呢!”

  叶萧萧打了个激灵,猛地坐起来。

  这一群小破孩子惹事还真会挑时候。

  叶萧萧起身胡乱擦了下身子,穿上衣服就去了,火急火燎的连湿着的头发都没管。

  叶萧萧赶到的时候形势仍是相当的剑拔弩张。

  对方是两个年轻男子,看衣着都是大富大贵人家的公子哥儿,其中有一个还配着剑,看起来并不是好惹的角色。可是自家的俩小家伙也不是省油的灯,小木头躺在地上装死,阿严跪在地上抱住那佩剑男子的大腿又哭又闹胡搅蛮缠。旁边围了一群人在指指点点。

  叶萧萧抚了抚额有些神伤。

  “小木头!”

  叶萧萧叫住小木头,拉住他仔细看看,暗道:“还活着,真好!”

  阿严闻声愣了一下,看见叶萧萧来了才松开那人的腿起身,跑到她身边哭诉:

  “老大,你可算是来了。这俩人欺负我们,还打了小木头!”

  哭诉完之后,阿严仍觉不足。他又扭头看了眼那两个年轻公子,大声喝道:

  “我可告诉你们,我们老大来了!你们若是识相就赶快走,今天的事情就算了了,否则我们老大一定会叫你们这两个外乡人好看……”

  叶萧萧一下子也被阿严雄赳赳气昂昂的威势镇住,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去捂他的嘴。

  “闭嘴!你小子是不是想死!”

  那佩剑男子本来还是满脸怒容,见到这场面却忍不住嘴角清扬。

  叶萧萧抬头细看了那佩剑男子一眼。那人约莫有十七八岁,一身绮罗锦绣,眉清目朗,长得十分俊俏。不过那人总是昂着头,满脸都是傲慢骄矜,看起来并不太好招惹。

  旁边另一位拿折扇的公子年纪应该要比那佩剑男子稍大三四岁。他的五官精致俊美,身材瘦弱,皮肤有种近乎病态的白。不过举止斯文,似乎要比那位佩剑的好说话一点。

  那佩剑男子觉察出叶萧萧的目光扭过头看了她一眼,挑着眉问道:“你就是这帮小无赖的老大?”

  叶萧萧知道知他不是她轻易惹得起的人物,也没敢说什么,只是施施然福了福身:

  “公子万福,不知舍弟何事冒犯您了,让公子这样生气?”

  那人扫了一眼阿严和小木头,道:“姑娘还是问令弟吧!”

  佩剑男子名叫李遐方,与另一位执折扇的李禹方李公子是兄弟。二人从京城而来,往幽州寻唐家别苑,知道平日里乞丐知道的东西最多,就随便叫了个小乞丐引路。赶巧了,找到的小乞丐就是小木头。

  小木头拍着胸脯说他知道唐家别苑的位置,伸手便要银子。李禹方不是惜财之人,伸手便给了他五两银子。小木头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多银子,眼睛都直了。可他确实不知道唐家别苑在哪里,只能带着李禹方李遐方到处乱转。李遐方觉出有异,此时小木头走到一个拐角,一下子便溜了。

  李遐方是武人,奈何小木头人熟地熟又早有预谋,一时间竟抓他不着。隔了片刻,李遐方捉到了正在吃糖葫芦和几个小乞丐炫耀光荣事迹的小木头。李禹方几个人跟过来,小木头的一个小同伙喊了句“大力,快去找老大!”,一个飞快溜走,另一个见李遐方怒气冲冲要打人的样子一下子就跪下去抱住了李遐方的大腿。

  李遐方脾气坏,今日找不到唐家别苑已然有火,如今一个小乞丐也过来消遣他,偏偏底下跪着正抱着他腿的那个小子还对他软硬兼施。一边求他放过小木头,一边吓唬他说自家老大有多厉害。李遐方此时倒来了兴致,想要会会这乞丐中的大恶霸。

  等到叶萧萧来了之后李遐方也吃了一惊。本来还以为这位丐帮帮主是个什么样魁梧健硕鱼肉乡里的恶霸,没想到竟然是一个十来岁年纪纤弱温良的姑娘。

  李遐方见了叶萧萧倒犯了难,这样水灵的一个小姑娘,这教他怎么好打她一顿出气呢?

  叶萧萧问清楚了事情的经过,朝着小木头的屁股一脚就踹了过去:

  “你又不知道路给人家瞎带什么路?”

  叶萧萧悄悄看了一眼李遐方的表情,但是李遐方却没有表示。叶萧萧咬了咬牙,揪着小木头的头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

  叶萧萧不过是做做样子,并没有真的下狠手。小木头机灵,也懂得她的意思,非常配合的大声哀嚎。

  李遐方见她们姐弟两个装模作样一唱一和的样子,也一时没忍住笑出生来。

  叶萧萧看他这个样子应该是不气了,这才向小木头要来那五两银子还给了李遐方:

  “这位公子实在是对不住。舍弟年纪小不懂事,小的已经教训过他了,公子大人有大量,就放他一马吧!二位公子若是想要去唐家别苑,小的知道路。二位公子若是不嫌弃,小的就可以带二位公子过去。”

  李禹方见状也过来求情:“仲嘉,既然这位姑娘如此诚心道歉,我看就算了吧。”

  兄长开口,李遐方也不好驳他的面子,只得耸耸肩说:“既然三哥说算了,那就算了吧!”

  叶萧萧急忙福身:“多谢三公子六公子,二位爷如此大人大量,小的与弟弟们必当铭记在心……”

  李家兄弟闻言同时愣了一下。李遐方手上动作快,一把揪住叶萧萧的衣领就将她扯到了自己面前。

  叶萧萧刚洗过澡,身上干干净净的,还带着一股皂角的香气。她的头发还没有干透,散在肩膀上。李遐方扯她的衣领的时候还有几缕头发拂到了他的手背上,痒痒的,有些发凉。

  李遐方有一瞬间的失神。

  这样漂亮的小姑娘,怎么可能会是个小乞丐呢?

  叶萧萧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惹到了这位爷,一时间也吓傻了:“公……公……公子,您……这是干什么?”

  李遐方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们的身份的?”

  叶萧萧有些茫然,结结巴巴地问:“啊?我……我……知道么?”

  “那你怎么就知道我们俩是三公子六公子呢?”

  叶萧萧的表情相当复杂:“不……不是您自己叫那位爷三哥的啊……”

  “那你怎么知道我是六公子的?”

  叶萧萧哭笑不得:“听二位言语就知道二位是兄弟,那位叔域公子是您的兄长,您又叫仲嘉,按照伯仲叔季的顺序来,您肯定是李六公子啊!当然您也有可能是李十公子或者是李十四公子。但是看您和您这位三哥也不差几岁的样子,要是您真的是十公子或者是十四公子,那令尊的身子骨……实在也太厉害了。”【1】

  李遐方听着要恼:“放肆!”

  叶萧萧自觉失言,忙道:“对不住对不住,小的是乡下人,没读过书,说话糙了些还请公子别见怪,别见怪……”

  “姑娘!”李禹方打断叶萧萧的话,又问道:“姑娘是如何知道在下的表字叫做叔域的?”

  叶萧萧挑了挑眉毛,唇角带笑。

  她刚从李遐方的手中逃脱,衣服被扯得皱巴巴的,甚是难看。

  她理了理自己又歪又塌的领子,还用力振了下自己爬着补丁的衣袖,努力的使自己看起来更体面一点。

  叶萧萧指了下李禹方腰间的玉珏:

  “公子的玉佩上雕的可不就是‘叔域’二字么?那么大的字,大老远就看见了。公子排行老三,这也对的上啊。

  再者说这贴身佩戴的玉佩,上面雕的不是自己的名字,就是心上人的名字。这名字明显不是姑娘的名字,难不成公子心仪的竟是哪家的三公子?”

  说着,叶萧萧扫了李禹方一眼,眼神颇有深意。

  李禹方摸了下自己腰间的玉佩,上面的花纹图样确实是照着自己的表字的篆书形式刻的。不过这玉佩上的纹路抽象繁复,倒难得她如此眼尖心细。

  李遐方一下子也乐了。

  他勾了勾唇角,一巴掌拍到叶萧萧的头顶:“你这乡下丫头读的书也不少啊!篆字都认得。”

  叶萧萧“嘿嘿”笑了声又施了个礼:“公子过奖,粗通,粗通而已。”

  李遐方忍俊不禁:“你倒是不谦虚。”

  李禹方也略笑了一下,又朝叶萧萧拱了拱手:“误会一场,姑娘千万不要见怪。姑娘既然认识唐家别苑,还得烦请姑娘带我们去一趟。”

  叶萧萧忙不迭点头:“小的答应公子的自然不会反悔,不过幽州城里有十几处唐家别苑,不知道公子想要找的是哪一处?”

  十几处?竟有那么多!

  李禹方愣了一下,又笑道:“原来如此,在下远道而来有所不知。不知范阳节度使唐文度的别院是哪一处?”

  “可不能说是哪一处!唐大人是封疆大吏,家大业大。这幽州城里有十几处唐家别院,九处都是那位唐大人名下的。公子不妨直接说您要找谁,是唐家的公子小姐,还是哪位外室夫人?小的都能带您过去。”

  李禹方略有迟疑,又道:“在下要找的是唐家大小姐。”

  “唐小姐?”

  叶萧萧搓了搓眉心,又扫了李禹方兄弟一眼。

  他们两个外乡男人,没来由找唐柚做什么?

  叶萧萧咧着嘴笑了笑,道:“这个小的还真不知道,要不小的给您问问去。”

  李遐方嘴角微扬,伸出一只手擒住了扭头要走叶萧萧,另一只手突然握成了拳头,关节“格格”作响:

  “你这小乞丐还能耍出什么花样,爷现在倒是很好奇。”

  叶萧萧连忙赔笑:“没没没,小的怎么敢在公子面前耍花样呢?我……我……”

  我怎么就碰上你这个瘟神了呢?

  李遐方紧了紧扯住叶萧萧衣领的手,叶萧萧被勒的几乎上不来气。他的言语中满是威胁:

  “你就算是不告诉我,我从别的人嘴里也不见得问不到。不过是问个路而已,爷还不信就除了你这个小乞丐就没人知道了。你今天最好不说,爷正好新账旧账跟你一起算,平白多个小美人当练箭的人肉靶子,小爷今天运气倒是不错……”

  “仲嘉,不要胡闹。”李禹方说道。

  兄长开口,李遐方也只得住手。

  李禹方道:“舍弟失礼,还请姑娘见谅。李某在京城便读过唐小姐的诗,李某慕其诗才欲睹其面。因此不远千里来幽州向唐小姐求诗,如果见不到唐小姐,李某肯定不会轻言放弃的。如果姑娘真的知道唐小姐的居所,还劳请姑娘引路。当然,如果姑娘不知道,在下也绝不强求。”

  求诗?

  有点意思。

  这一两年来唐家求亲的人几乎踏破唐家的门槛,害得唐柚只能长年去家中几个别院乱躲,防备这些公子哥儿的骚扰。

  可是用这么酸的理由来见唐柚的,这还真的是第一个。

  叶萧萧笑了笑:“什么诗啊书啊太阳春白雪的东西小的也不懂,但是公子如此赤诚,小的再说些什么就太煞风景了。再者说,六公子说的也没错,小的不带您去也会有别的人带你们去的,这活儿小的接了。”

  反正送到了别院门口他们也进不去。

  他们总不会以为她一个小乞丐会有那么大能耐,能把他们带到唐家的别院里去吧?

  注:

  【1】:古人兄弟排行常用“伯(孟)仲叔季”排行。具体能否循环,各家说法不一。上古高辛氏有贤者八元八恺,便是循环着排行。金庸文中也曾有“伯仲叔季孟”的循环排行。但是也有人对此持反对意见。作者用的的能循环这一说法,如果有读者持不同意见也不要杠,抱歉。


  叶萧萧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像李遐方这么横的人不少见,但是像他这么阔绰的倒是真的不多见。叶萧萧把他们带到唐家别苑之后,李遐方一出手竟然就是二十两现银。

  叶萧萧咧了咧嘴,抖了抖荷包里的银子。

  嘿呦,这二十两银子还真够沉的,这满是补丁的荷包竟然还有点撑不住。

  叶萧萧从荷包里取出三两碎银子,又把荷包的口系紧,小心翼翼的藏到胸口。

  小木头他们有日子没见过荤腥了,叶萧萧特地去割了点猪肉,又买了只烤鸭。怕不够吃,路过水产店的时候她又提了两条活鱼。

  回去的时候小木头阿严他们都在门口等着,看见叶萧萧手里提着这么多东西急忙跑过去接。

  小木头跑得快,拎着烤鸭就往院子里蹿:“棠哥哥!老大回来了,还买了好些肉!”

  叶萧萧刚进门就看到正在解围裙的棠棣。

  棠棣看了叶萧萧一眼,笑容温煦:“你回来了。”

  叶萧萧“哈哈”笑了两声,一下子奔到棠棣面前:“对啊,本帮主回来了。”

  叶萧萧盯着满屋子的锅碗瓢盆搓了搓手,眼珠子骨碌骨碌的转:“阿棣啊,今天做的什么饭?”

  棠棣道:“本来是想蒸点窝头的,可是小木头说你今天发财了,买了好些肉,今天不用我做饭了。”

  一提到这个叶萧萧就忍不住高兴。

  叶萧萧笑的眉飞色舞:“对对对,今天咱们不吃窝头,咱们有烤鸭和鱼。我还割了块猪肉,咱们明天再去买点白面,包饺子吃。”

  棠棣笑道:“你这还真是发大财了啊!”

  “那可不是!时运好,挡都挡不住。”

  叶萧萧接过棠棣手里的围裙把他推到了一边:“你出去,杀鱼这种事情就交给我吧!书上说君子远庖厨。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你是读书人,不能干这种杀生的事情!”【1】

  棠棣摇摇头,一下子握住了叶萧萧的手:“萧萧,我是个读书人没错,但我也是个男人,这些活儿还是交给我来干……”

  叶萧萧打开棠棣的手,又一脚踢到棠棣腿上:“十六岁的毛头小子,男什么人!”

  棠棣有些不服:“我十六岁怎么了?你这月底可才满十五岁……”

  “那又怎么样?咱们现在说的是你又不是我。”叶萧萧再次打断他。

  “听老大的话,边玩去。闲得无聊就去读会儿书,家里这几十个兄弟姐妹还等着你考上状元救我们脱苦海呢!”

  棠棣无话可说,只得扭头离开。

  他们住的地方是破庙改的,餐厅和议事的大厅都是原来菩提庙里的大殿。收拾干净之后,十分的敞亮。

  除了几个年纪大了些已经出去做工的,家里连大带小还有二十几个人。叶萧萧端着盛满鱼汤的盆子走到大厅的时候,围坐在桌子旁的四十几只眼睛都直了。

  小木头舀了一勺鱼汤,兴冲冲的问叶萧萧:“老大,今天伙食这么好是不是因为那俩外乡人给的赏钱?我跟你说,那俩流氓人虽然浑,但是出手特别阔绰,今天见着我,一掏可就是好几两啊……”

  “流氓?”棠棣有些吃惊。

  “你说萧萧今天出门碰见了流氓?怎么没有一个人跟我说?”

  叶萧萧见他着急,急忙说:“你别听小木头瞎胡说,没有的事。”

  叶萧萧讲明事情原委,棠棣眉间波浪却依然未平。

  棠棣想了很久,终于说道:“萧萧,你是个女孩子。眼看就要及笄了,总不能一辈子都在外面讨饭。”

  叶萧萧蹙了蹙眉,没有说话。

  这么些年了,总不能真的讨一辈子饭。确实得想个办法了。

  饭后叶萧萧在房间里抱着算盘打来打去、写写划划苦思了半晌,终于还是选择去敲棠棣的门。

  棠棣当时正在灯下读书,闻声看了一眼。见是叶萧萧急忙起身:“你来了。”

  叶萧萧笑了笑:“阿棣啊,我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情。”

  棠棣见旁边没有座位,就将自己的座位让给叶萧萧,自己去房间的角落里搬了个木桩子坐:“你说,我听着呢。”

  叶萧萧道:“今天你说的我认真考虑过,我刚回房特地点了一下家里的账,我想在城里租个铺面或者是摊位开饭馆。”

  棠棣表情略有些惊异,但是很快又恢复如常。

  棠棣倒了一杯水递给叶萧萧,笑道:“感情不只是今天发了财,之前还瞒着我发了不少次财呢!竟然连买房置地的钱都偷偷攒出来了。”

  叶萧萧颔首不语,神色颇不自然。

  叶萧萧将衣袖揉了几遍才开口:“阿棣,之前我有事情瞒你,今天就一并告诉你吧。”

  叶萧萧深呼一口气,又道:“我对不住你。我知道你厌恶唐家,不想再跟唐家再有一丝一毫的牵连,唐大人送来的银子布匹和粮食你分毫都不肯受。但是你高风亮节,我却是无耻小人,这些年唐大人一直都偷偷托唐柚小姐悄悄送钱粮过来,我全都要了。有的是悄悄一点点运过来的,有的直接就被我直接拿到集市上折成了银子。”

  叶萧萧从口袋里拿出两张银票和一个账本,搁到了棠棣面前:“这是一百五十两的银子。其实唐大人送来的远比这多得多,但是家里孩子多,每个月都要花一多半;还有你买书和笔墨纸砚的钱,每个月也有一二两。我每一次往家里拿的时候都编好了名目,所以你也一直都没有发现。这两年多的每一笔收支我都做了账,现在还剩一百五十两。”

  棠棣闻言突然起身后退了几步,木桩也歪倒滚到了一边。

  “拿走它!”

  棠棣面色发白,别过眼不肯看那银子。仿佛那是世界上极肮脏的东西,别说挨着碰着,就连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叶萧萧赧颜,悻悻地将银票和账本重新搁到怀里。

  良久,叶萧萧才道:“其实你刚来菩提庙不久唐大人就找过我。他是范阳节度使,牧几州生民,我们这些朝不虑夕衣食无着的小乞丐本就该归他管。他给我钱粮的时候我也只以为他是体恤民情,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你父亲。

  这些年咱们能安安稳稳的在这菩提庙里住着,没有流氓欺凌,没有衙役驱逐,有衣有食,全都是因为他。之前我们这群小乞丐过可过不上这样的日子,你来的晚,不知道……”

  叶萧萧的眼眶发红,嗓子也有些哑:“这安逸的生活让人上瘾。对不起,可能是我太贪心了……”

  棠棣抬了抬眸子,盯着叶萧萧看了好一会儿。

  棠棣走到叶萧萧身边,轻轻抱住了她:“对不起,萧萧。我不该不为你考虑的。我知道你是世界上顶善良的女孩子,否则当年也不会将我从街上捡回来。他是我的父亲没错,可是因为他,我的母亲死的那样惨。我当初离开唐家的时候便说过要与他恩断义绝,我便再不能受他一毫一厘。”

  叶萧萧在棠棣怀中呜咽几声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但是……”

  叶萧萧又抬头瞧了眼棠棣:“但是阿棣,那一百五十两我能不能去租摊位啊?”

  棠棣笑道:“那既然是他范阳节度使体恤民情给你的,那就是你的,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不过以后你不用再给我买纸墨了,我之前在街上代写书信也攒了一点钱,足够用了。萧萧,我已经跟他没有关系了,再用他的钱我会很难受,我希望你能懂我。”

  叶萧萧又“嗯”了一声。

  过了半晌棠棣才松开了叶萧萧,她要走的时候却又被他扯住了手指:“萧萧,今年秋闱我会努力。相信我,这种生活,很快就要结束了。”

  叶萧萧回握住他的手,笑道:“我相信你。”

  其实即便是叶萧萧相信棠棣秋闱乡试能够高中,乡试完了还有会试和殿试,整个下来还得一年的时间。且不说他能否一次就考中进士,就算是他能一次就考中,如果考不进前三甲,他还需要在翰林院当几年庶吉士,等到真正有官做,尚不知何年何月。

  叶萧萧想了很久,最务实的还是租铺面开饭馆。

  叶萧萧第二天特地翻出了自己最干净整洁的一套衣服,兴高采烈的准备上街去挑铺面。

  忙了一整天,叶萧萧几乎了解了幽州城每一个地段摊位铺面的租金,对店面装修和厨子的聘请价格更是了如指掌。

  晚上回来之后,叶萧萧又一个人在房间里写写划划打算盘到凌晨。

  到了第三天,叶萧萧又翻出了自己最脏的一套乞丐制服,抹了一脸泥,大清早就拿了个破碗出门去了。

  再之后,叶萧萧再也没有提过去租店面开饭馆的事情。

  叶萧萧心情沮丧,沿街乞讨的时候也有些败兴,经常在街上找个角落窝着一睡一天。不过毕竟是个乞丐头子,倒也没有人指责她消极怠工,她也就得过且过了。

  “喂,小乞丐,醒醒!”叶萧萧梦里都能听见有人踢她的破碗的声音。

  叶萧萧一下子被惊醒,正要发作,一睁眼就看见李遐方那张目无下尘的脸。

  **爷,惹不起,不生气。

  叶萧萧皱成一团的小脸马上就舒展开来了。

  “诶呦,是李六公子啊!”

  李遐方看了一眼叶萧萧笑得花枝乱颤的黑脸只觉心中恶寒。

  咦……

  脸上抹的什么鬼玩意儿,怎么会是这个色儿?

  注:

  【1】语出《孟子·梁惠王章句上》


  李遐方眉心微蹙,道:“余湖唐家别苑。”

  他的措辞太过简略,以至于叶萧萧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公子是还想去余湖的唐家别苑?小的不是带你们去过一次么?怎么?还没记住路啊?”

  李遐方一把拎起她:“少废话!”

  小木头说的真是没错,这个人真的的是个流氓啊,这么粗鲁!

  叶萧萧蹿起来挣扎:“男女授受不亲,你干什么啊!”

  李遐方看到叶萧萧这个像鸡仔一样挣扎的样子反倒起了戏弄的心思。

  他将叶萧萧放了下来。

  叶萧萧还以为是自己的挣扎起了作用,拔腿就跑。可是还没跑两步却被李遐方叫住。

  “站住!小乞丐,挣钱的活儿你也不干么?”

  挣钱的活儿?

  叶萧萧又退回到原来的位置,眨巴眨巴眼睛看定李遐方。

  李遐方抿嘴微笑,伸手从衣袖里拿出了一锭银子递向叶萧萧。

  叶萧萧看他的表情突然觉得有些诡异,但是这李家兄弟向来阔绰,钱方面应该不会坑人的。

  她想伸手去接,没想到李遐方手臂一曲又将钱收了回去。

  “姑娘刚刚还说男女授受不亲来着。我是男,姑娘是女;我将这银子给姑娘是授,姑娘接这银子是受。既然男女授受不亲,如此于理不合,在下怎忍姑娘为难?唉!还是算了吧……”

  屁的男女授受不亲,叶萧萧瞧着李遐方手里的银子简直要急红了眼。

  叶萧萧作势要走,趁着李遐方扭头分神之际突然凑过去将那银子抢到了手里。

  李遐方是学武之人,本来手脚灵活反应敏捷,不会给叶萧萧可乘之机的。只是叶萧萧去抢银子的时候没抢到银子反倒握住了他的手,他尴尬之余索性就卖她这个面子,顺势将银子推到了她的手里。

  叶萧萧不知所以然,笑的得意洋洋:“书上是说过男女授受不亲没错,可是书上还说过,男女非授币不交不亲。公子授币,可交可亲。”

  可交可亲?

  李遐方忍笑道:“你一个小乞丐读的书倒多,《礼记》都看过。”

  手里攥着银子,叶萧萧又跟他打哈哈:“公子谬赞谬赞,小的也只是凑巧看过两眼而已。”

  李遐方放声大笑。

  二人一同到余湖唐家别苑的时候,李禹方正立在别苑附近的小亭子里等着,旁边还有两个手执剑的护卫。

  叶萧萧远远看见李禹方就停住脚步,表情略有些错愕,但马上又是满脸笑容。

  他们不是忘了去余湖唐家别苑的路么?这是什么意思。

  “六公子啊,您忘了去别苑的路怎么不先去问三公子呢?三公子认识路啊!小人这样平白领您的赏钱多不好意思啊!不过小人也知道公子您肯定不会在意这十两八两的小钱的,小的这就告辞。”

  叶萧萧刚扭过头就被李遐方揪住衣服后领。

  “慢着!”

  叶萧萧回过头,笑的胆战心惊:“不知公子还有何吩咐?”

  李遐方又从袖中掏出一锭官银递到叶萧萧面前。

  五十两!

  叶萧萧看着那银子吞了吞口水,不过想了好久还是没敢接。

  天上不可能凭空掉这么大的馅饼,指不定自己吃不下就得噎死。

  李遐方有些不耐烦:“怎么?嫌少?”

  说着,李遐方又从胸口掏出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这是一百五十两,你要是还嫌少……”

  “不不不……小人不是嫌少……”

  叶萧萧不敢看李遐方手里几乎可以招魂的银票,低下头忙道:

  “公子,小的只是一个要饭的叫花子,笨手笨脚的帮不了二位什么忙,坏了二位的大事就不好了!更何况小的家里还有十几个弟妹,离了小的他们可怎么活啊?小的还不想死,求您放小的一马……”

  “谁要你死了?爷只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保证不会动你一根头发。事不成爷不会追究,若是此事能成,爷还会再补给你一百五十两,你的饭馆铺面可就有着落了。”

  饭馆铺面?

  叶萧萧有些心痒,但还是十分警惕:“公子怎么知道小的在找饭馆的铺面?您调查我?”

  李遐方嗤之以鼻:“还用调查?前天你打扮成那样在城里跑了一整天,只怕全幽州城的人都知道城里鼎鼎有名的叶帮主要改行开饭馆了。”

  李遐方又低下头瞅了叶萧萧一眼,揶揄道:“只不过不知为何,幽州城里竟然没有一家铺面有幸得叶帮主青眼。叶帮主固守本心,仍然只愿流连于街头巷陌敲盆击碗以乞讨为业。”

  叶萧萧扶额,羞窘欲死。

  李遐方顿了顿,又道:“不过调查你,这个爷确实没有什么不好承认的。不知道底细的人,爷怎么敢用?再者说,如果不调查你,爷怎么知道你怎么用?”

  李遐方又从袖中抽出一张纸丢给叶萧萧:“你不是认识字么?自己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

  叶萧萧打开看了看:

  “叶萧萧,大虞乾佑十年生。祖居南阳郡,五世祖叶俊曾任钱塘令。至曾祖叶集时家道中落,投靠亲朋,举家迁幽州西郊枫叶村。父叶绍,乾佑五年秀才,不第,后以教书为业。乾佑二十一年,奚人侵幽州,绍及其妻皆死于兵灾。叶萧萧年幼,幸免于难。然无所依傍,遂当街乞讨。”

  一页读完,叶萧萧撇了撇嘴。

  调查的真清楚啊,这哪儿还用她补充什么遗漏,怕是比她知道的还多。

  说实话,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五世祖叫叶俊,还当过钱塘令……

  真的是……

  叶萧萧翻过去看了看第二页:

  “乾佑二十二年,叶萧萧救范阳节度使唐文度庶出次子唐棣,唐公阴使其照看幼子,给其城西郊菩提庙地契,此外,亦有定数钱粮按月给之。叶萧萧笃诚,唐棣之事无论巨细皆报于唐公。唐公长女唐柚性纯善,亦常通叶萧萧送钱粮于幼弟……”

  叶萧萧合上纸张盯着李遐方,咬牙切齿地问道:“你哪儿打听出来的?”

  那地契的事儿,可是连棠棣都不知道。

  更恐怖的还有她给唐文度报信的事。虽然她每次都是捡废话给唐文度报,棠棣一天吃了几顿饭、读了几本书、写了几张字什么的,但是棠棣要是知道可就完蛋了。

  叶萧萧啊叶萧萧,看看你做的这些下作的事情,如今可算是被人抓住了小辫子了。玩完了吧?

  叶萧萧再次扶额。

  “怎么?”

  李遐方看了一眼叶萧萧,又问道:“有哪里不对么?”

  叶萧萧咧咧嘴:“没有没有。公子将小的查的这样清楚,小的祖上十八代都摸清楚了,小的……小的……”

  叶萧萧嘴角扯了好久,到底没笑出来,脸色一片铁青。

  这个外乡人,真是欺人太甚!

  李遐方道:“我想让你帮我做的事情也简单。我三哥喜欢唐小姐,但是一直不得门路。若是从幽州世家妇人那里入手,痕迹太重,恐怕反而会遭唐小姐厌恶。我知道你因为唐二公子唐棣的关系,跟唐小姐很熟。所以想请你帮忙。”

  李遐方话说一半,声音突然低沉了些许:“你不要误会我三哥,这是我自己的意思。我李家是在京城也是世家大族,哥哥自小精于翰墨,也立志要娶一位同样通晓诗书的才女为妻。三哥在第一次读到唐小姐的诗的时候便已经心驰神往。数年来,已然相思成疾。”

  其实叶萧萧对那位李三公子其实印象一直都很不错。李禹方温文尔雅谈吐不俗,跟粗鲁野蛮的李遐方很是不同。那日叶萧萧带他们两个去余湖唐家别苑的时候,李遐方就几次找茬,都是李禹方帮忙解围。

  不过再想起来,那李三公子看起来苍白文弱,确实是有点不足之症的样子。没想到竟然是相思成疾。

  李遐方又道:“其实我们刚来幽州的时候确实备了礼去节度使的府邸求亲,但是唐文度唐大人惜女如命,说是必须得唐小姐首肯才行。我三哥才华横溢,唐小姐见过他之后未必就不会芳心暗许。但是问题是我三哥现在连见唐小姐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叶萧萧心中十分纠结。

  李遐方对她威逼利诱软硬兼施要她帮忙拉皮条,但是女方竟然是棠棣的亲姐姐。自己已经有那么多事情做得对不起棠棣了,现在再联合外人算计他姐姐,棠棣有天万一知道了,万一知道了……

  李遐方又道:“棠棣万一知道了也没什么,反正你都有这么多事情对不住他了,也不差这一件半件的。”

  叶萧萧猛地抬头盯着李遐方。

  这个人怕不是会读心术啊?

  叶萧萧不情不愿的跟着李遐方去前方的亭子去找李禹方。

  还没有走到,李遐方就大喊了一声“三哥!”

  李禹方正扶着阑干发呆,闻声也回过头来。见是李遐方和叶萧萧,笑道:“仲嘉,叶姑娘。”

  叶萧萧咬着嘴唇不说话。

  李禹方望着叶萧萧微笑道:“不知这件事情叶姑娘考虑的怎么样?”

  叶萧萧扯了扯嘴角笑的一脸勉强。

  考虑?他们有给过她别的选项么?

  李遐方也笑道:“三哥,我都跟她说过了,她同意了。”

  叶萧萧决定挣扎一下:“小的虽然答应了没错,但是小的还有一些要求要提,如果公子不肯,那小的就算是死也不会答应您的。”

  李禹方颔首微笑:“姑娘请说。”

  她咬咬嘴唇,说道:“小的知晓公子一片赤诚之心,小的亦有帮公子玉成此事之意。但是小的毕竟只是一个小乞丐,未必能帮得了公子太多。小的能帮公子摸清楚唐小姐的日常行程,也能帮公子投其所好讨唐小姐欢心。但是公子是否能如唐姑娘和唐大人的意,这还得靠缘分和天意,倘若此事不遂,公子不可强求。”

  如果他们真的是脾气秉性不合、观念相左,或者是他的家世才学人品不能让唐家的父女俩满意,这个叶萧萧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李禹方点点头:“谢过叶姑娘,如此足矣。其他事情在下自有办法应对。”

  “还有一件事!”

  叶萧萧又道:“公子与唐小姐初见时不可带随从!不可与唐小姐独处!”

  她有些踌躇,解释道:“公子固然家世显赫人品贵重,小的也并非信不过公子。但是唐小姐毕竟是世家女眷,名节为大。两位公子都是身高八尺的大男人,小的……不太放心。”

  不放心他们?她倒是胆子大,竟敢当着他们的面说出来。

  叶萧萧看见李遐方的神色面色倒是无比坦然:“公子如果不放心我的话,小的会全程陪同,有不对劲的地方您一把掐死我好了。小的固然是蝼蚁草芥,但也是惜命的,犯不着不要命的哄骗您。”


  李家兄弟运气是真的好,不过两三日的功夫就赶上了幽州城里的余湖诗会。这见唐家大小姐的机会也不用特地找就有了。

  唐柚喜翰墨,稚龄可诵诗,颇有才气。幽州城里不乏喜欢溜须拍马的给她捧高帽子,唐文度爱女如命乐见其成,所以唐柚“天下第一才女”的名声很早就打出去了。唐文度为了哄女儿高兴,每年还会在余湖畔办一场诗会,邀请幽州城内的才子赴会。

  唐柚今年方十七岁,也到了适婚的年龄,唐文度也有意让唐柚在赴会的才子中择一佳婿,所以请帖都是发给幽州城中有名望的世家公子。

  每年余湖诗会举办的时候,唐文度都会特地在余湖畔特地辟出空地,并且派重兵把守,以保护唐柚的安全。如果没有唐家的请帖,陌生人混进诗会的可能性并不大。

  不过真的是赶巧了,这种请帖,叶萧萧每年都会有两张。

  唐柚一向关心棠棣的学业,一直都希望棠棣能参加诗会接受文化熏陶,所以每年都会给叶萧萧两张托她转交。可是依棠棣的脾性,怎么可能参加这种诗会?

  棠棣看着这请帖觉得碍眼糟心,唐柚的请帖送不出去也十分尴尬气闷。叶萧萧见唐柚和棠棣姐弟俩如此较劲也十分头疼。后来听说黑市上唐家的诗会请帖一票难求,叶萧萧就都悄悄卖掉了,这样每年倒都能小赚一笔。

  叶萧萧给李遐方说明情况,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

  “公子,这请帖的钱是要另结的。一张请帖,三十两。”

  李遐方正在酒楼里摇着扇子听戏,也没空搭理她,好半晌才回头瞟了叶萧萧一眼。

  叶萧萧咬了咬牙:“您看这样行么,您买两张小的给您便宜点,五十两怎么样?”

  戏正唱到精彩的地方,而叶萧萧却一直在旁边聒噪。李遐方有些不耐烦:

  “这种小问题不必事事都跟我说,你安排就好,银子少不了你的。”

  叶萧萧大喜,又兴奋的挤到李遐方的身边坐下,悄悄说道:

  “这钱肯定不会让您白花的。这五十两可不仅管您二位顺顺利利的进诗会,唐小姐这一整天的行程小的也都给您打听清楚了。到时候您想怎么偶遇就怎么偶遇,想怎么邂逅就怎么邂逅,想怎么不期而遇就怎么不期而遇……”

  什么跟什么啊,这不都一个意思么?

  平常吵架的时候词那么多,一到吹牛的时候就词穷了。

  李遐方蹙了蹙眉有些嫌弃。

  叶萧萧恍然不绝,仍旧咧着嘴笑的十分忘怀。

  听完戏之后,李遐方带着叶萧萧去他们住的客栈见李禹方,准备第二天余湖诗会的各种事宜。

  李禹方跟李遐方不太相同,李遐方来了幽州城数日一直都在城中的各个酒楼茶肆逛悠,而李禹方更喜欢在客栈待着。

  叶萧萧到李禹方门前的时候李禹方还趴在桌前写信,一侧竟有十几封书信摞着。李禹方表情严肃冷峻,不怒自威,颇有些戏文里皇帝批阅奏章的感觉。

  他的亲朋好友倒是真的挺多,出趟门竟然收这么多信件。

  叶萧萧见门没有关,抬脚便欲进去,没想到却被门口的护卫拉住胳膊又拖到门外:“你干什么?”

  “我……”

  “放肆!”

  叶萧萧正打算说话却被李遐方拦住。李遐方嗓门亮堂,一声呵斥震耳欲聋,叶萧萧的小心脏被吓的“咯噔”一跳,也不敢说话了。

  叶萧萧偷偷抬头看了一眼李遐方,没想到他教训的竟然是那个护卫。

  “轻舟,休得无礼,这位是叶小姐,是三爷的贵客。”

  那护卫也不敢看叶箫箫,急忙向她欠身致歉。

  外面的动静有些大,李禹方闻声抬了下头,看见是李遐方和叶萧萧轻轻笑了笑。叶萧萧看他表情,以为是可以进房间了,没想到才刚抬起腿竟然被李遐方扣住手掌拉了回来。

  李遐方面无波澜,只是轻轻敲了敲房门,叫了声:“三哥。”

  李禹方低着头收拾桌子上的信件,确实没有请他们进来的意图。直到收拾好桌上的书信纸张之后他才抬起了头,笑道:

  “仲嘉你带叶姑娘来了,快进来坐。”

  叶萧萧有些不好意思,忙道:“对不起,实在是不好意思,小的乡野出身不懂事,忘了敲门……”

  “不妨事。”李禹方嘴角含笑。

  叶萧萧看见李禹方半真半假的笑心里隐隐约约觉得有些发毛。

  这位李三公子看起来温文尔雅人畜无害的,只怕也不是个简单角色。大老远从京城来到幽州,说是为了向唐柚求亲,可是平素也没有见他对唐柚如何上心,反而事事都假手李遐方去办。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李遐方要来想唐柚求亲呢!

  并且平常也不见这位李三公子怎么出门,谁知他竟是每日都在处理这些信件。

  也不知道这信件里面究竟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竟然如此神秘。看的时候竟然连他的亲弟弟李遐方都不能在场。

  叶萧萧突然有点后悔帮李禹方和唐柚牵线搭桥的事情。

  要是唐柚真的嫁给了李禹方,还真的不知道是福还是祸。是福还好,倘若是祸,自己害了棠棣的亲姐姐,棠棣会不会恨她一辈子?

  叶萧萧弯了弯嘴角,面色依旧如常:“小的这回来是为了跟三公子一起商议明天余湖诗会的事情。小的跟唐小姐打过不少次交道,对唐小姐的习惯爱好也略知一二。三公子如果想趁这次诗会一举成功,最好能事事听小的安排。”

  “好,都听你安排。”李禹方嘴角含笑,冲叶萧萧点了点头。

  叶萧萧“嗯”了一声,从前襟里拿出了一个小本子,接着就是下意识的寻找笔墨。

  叶萧萧目光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停留在李禹方的书桌上。

  算了,用不起这位爷的东西。

  指不定不小心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小命都保不住!

  幸好她身上常备着一根炭条,凑合着用吧!

  李遐方看叶萧萧挪开桌子上的茶杯又铺了个小本子,看出她是要写字,扭头到李禹方的案前拿了一支笔和一方砚台搁到叶萧萧面前。

  叶萧萧仰着头看了李遐方一眼。

  没想到这个人看起来粗鲁野蛮,这个时候竟然如此体贴。

  叶萧萧冲李遐方拱了拱手:“小的谢六公子。”

  李遐方却不太领情,一边挑眉毛一边说:

  “你这个小乞丐竟然还会写字?你是要画个什么符给我三哥施法么?”

  叶萧萧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收拾好笔墨之后叶萧萧再次望向李禹方,又笑道:“三公子都会什么能跟小的说一下么?”

  李禹方盯着叶萧萧看了半刻,并没有说话。

  得得得,怪她措辞有问题!

  叶萧萧低下头略想了片刻,重新问李禹方:“那小的这样问您吧,三公子您会打架么?”

  “打架?”

  李禹方微笑着摇了摇头。

  “我会,要打谁?交给我!”

  李遐方听到这个突然有些亢奋。

  “你会有什么用?”

  叶萧萧再次黑了脸,到望向李禹方的时候表情才突然和蔼起来:“那公子您会游泳么?”

  李禹方点了点头:“会。”

  “会就好。”叶萧萧拿着毛笔在小本上奋笔疾书。

  “在水里扛着一个八十斤到九十斤之间的重物能游两丈么?”

  “应该……没问题……”

  “那三公子您应该会写诗吧?”

  “这个可以!”

  “那吹牛,三公子会么?”

  “……”

  李禹方有些尴尬,叶萧萧看他的模样却一脸老气横秋:“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很羞涩么?”

  “会一点……”

  叶萧萧满意的点点头,又盯着李禹方上下打量一下。

  李禹方的相貌生的很好,朱唇皓齿、眉目清隽,若非是他身长八尺高大健壮,第一眼看过去几乎都要以为他是女扮男装。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见着这般俊美的男子,小心脏难免要七上八下的乱跳一番的。

  叶萧萧眼角余光又瞄了一眼李遐方,心里偷偷感叹,这李家的老爷子可真会生,这俩儿子竟都这般漂亮。家里适婚的小伙子们要是都长得如他们这样好看,那彩礼可是要省下一大笔的。

  叶萧萧轻咳了一声,又道:“三公子本就生的俊美,原也不用怎么打扮。但是小的还是得叮嘱三公子几句。公子明天最好里外都穿白色的绸衣,最好是轻薄一点的,一见水就会变得透明的那种。明天……”

  正说着,叶萧萧欲言又止,“明天会比较……引人入胜……”

  李遐方站在叶萧萧身侧,拿起了她刚写好的小本看了看,撇着嘴轻蔑地说道:

  “果然是字如其人,都是既丑陋又下作。”

  叶萧萧瞪了李遐方一眼几乎要跳起来。

  她丑陋下作?还不是为了跟你的好哥哥拉皮条,这还没有过河呢就要拆桥!

  可是看着李遐方的荷包叶萧萧又忍了下去。

  **爷,惹不起,不生气。

  毕竟各种款项赏银到现在还都没有结清。

  叶萧萧深呼吸一下,又扯了个笑容出来。

  第二天叶萧萧又从柜子里翻出了自己那身最体面干净整洁的衣服,一大清早就去了余湖的唐家别苑。

  唐柚极极少见叶萧萧在诗会的时候进唐家,还以为是棠棣今年要参加诗会,就让叶萧萧进来了。

  丫鬟领着叶萧萧进唐柚闺房的时候唐柚尚在梳妆。

  唐柚背对着叶萧萧坐在铜镜前,一头青丝如瀑散在脑后,逶迤至地。叶萧萧看她穿着的还是中衣,估计还得一会儿收拾,所以也没有说话,又退了几步乖乖待在外间等候。

  隔了好半晌,唐柚穿戴齐整才出了卧房。

  叶萧萧正立在外间的花几前拨弄盆中的文竹,听到唐柚的脚步声渐近急忙转身施礼:

  “小的给大小姐请安,大小姐万福。”

  唐柚上身穿着一件靛青色的襕袖织锦小袄,下身是一件十分精致的月华裙.那裙裥十幅异色,色皆淡雅,画裙轻描细绘,风动时如锦云捧珠,似月之华。

  叶萧萧曲身低头,眸子里倒映的都是她潋滟生光的裙摆。

  好漂亮的裙子,所谓裙拖六幅湘江水莫过于此了!

  菩提庙上上下下所有人一年不吃不喝估计也就能凑够这一条裙子的钱。

  有钱,真是好啊!

  唐柚亲自扶叶萧萧起身,柔声道:“妹妹快起身。你既然是乐湛的结拜义妹,我又是乐湛的亲姐姐,咱们便是一家人,无需如此多礼。”

  乐湛是棠棣的表字。

  最开始唐柚找到叶萧萧的时候问她跟棠棣的关系,叶萧萧痞惯了,既怕他们仗势压她一头,又为了显示她跟棠棣很亲近,就信口胡诌说是两个人结拜了。后来怕露馅,她又想跟棠棣一起搓土为香把这结拜补上,没想到棠棣竟然抵死不肯,于是就只能作罢。

  不过也是运气好,唐家竟然一直都没有打听考证过这个事情,直到现在都没有人戳穿她。

  叶萧萧有些心虚,忙道:“唐小姐客气了,小的就是街上一个臭要饭的,实在是不敢当。”

  唐柚作势要恼:“你若这样,我便再不许你入我的院子了!”

  叶萧萧挠挠头:“那好吧,唐姐姐。”

  唐柚笑了笑,伸手请叶萧萧入坐,又道:“乐湛最近怎么样?妹妹今天过来是有什么话托我转交给父亲,还是说乐湛今年愿意来参加诗会了?”

  棠棣的大小事宜一般情况下都是叶萧萧直接跟唐文度交接,唐柚此番竟是要刺探情报么?

  还好叶萧萧此次是有备而来,如果反倒被她套走了话那可就真的是她太蠢了。


  叶萧萧在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就连回唐柚的各种问题也都是之前打好的腹稿,回的话不能说是滴水不漏,但是肯定也是不会一眼就给人瞧出破绽:

  “有劳唐姐姐挂念,阿棣一切都好。这些年唐姐姐对阿棣的关心阿棣也是看在眼里,阿棣对唐姐姐不是不感激。但是阿棣心结未解,他既然不肯回唐家,定是也不肯参加唐家举办的诗会的。不过这次阿棣虽然不肯亲自来,却给唐姐姐带了礼物。”

  叶萧萧从胸口掏出了一个匣子:

  “其实本来我也不想跑这个腿的,不过阿棣说这回的礼物唐姐姐一定会很喜欢,到时候一高兴肯定会有打赏的。我想唐姐姐向来阔绰,所以就来了。”

  叶萧萧将匣子递到了唐柚面前:“您看,就是这个。”

  唐柚有些好奇:“这是什么?”

  “上面还有机关锁呢,我打不开,怎么会知道是什么玩意儿。不过阿棣说,密码是您的生辰。”

  “我的生辰?”唐柚试了试,果然一下子就打开了机关锁。

  匣子里是一本古琴谱,上一次唐柚不过在人前随便说了一句,棠棣竟然真的就给她弄过来了。

  唐柚翻过那本琴谱又拿起那装琴谱的纸袋看了看,上面的琴谱名号赠言诸字果然都是棠棣的笔迹。

  唐柚又惊又喜,一脸的笑:“乐湛真的是有心了。”

  岂止是有心啊,天知道叶萧萧打听到唐柚的这些喜好买这些东西,费了多大劲花了多少钱。

  最恐怖的是那些小字,是叶萧萧从棠棣的旧纸手札里面一个个找出来原字,然后又一个字一个字描的。

  还好蒙混过去了。叶萧萧这才偷偷松了一口气。

  唐柚高兴,拉着叶萧萧的手问道:“说吧,你想要什么赏?”

  叶萧萧嘻嘻笑了两声,到:“我前几天听说唐姐姐弄来不少人参鲍鱼燕窝什么的,我一样都没有吃过。我就是一个臭要饭的,只对这个感兴趣。唐姐姐,您今天管饭吧?”

  唐柚忍俊不禁,笑道:“没出息!那中午你就跟姐姐一起吃饭好了,我叫厨子每样给你做一点。”

  叶萧萧有点得寸进尺:“现在离中午还有一阵子,我能不能留在您身边陪您去看诗会?我可好奇那些才子都是怎么吟诗的。”

  唐柚点点头:“可以啊,只要你不觉得无聊。”

  这怎么可能会无聊呢?叶萧萧费尽心机可不就是为了今天一天能在她身边么?

  叶萧萧暗笑不已。

  诗会的地点在余湖边上。

  唐文度令人在余湖一岸修了一条诗廊,文人雅客漫步于湖边木廊之上,凭栏远望,一湖碧水潺湲,湖面荠荷数枝,远方水光接天,隐有扁舟似从日中来,可以说是十分具有诗情画意了。

  叶萧萧也没有心情欣赏美景,心里一直在盘算着计划实施的具体细节。

  叶萧萧趁着诗会开始之前官兵还没有封廊的时候,在余湖边上转了不下数十遍。考虑了很久才让李禹方在流云渡等候。

  流云渡取古诗中斜阳古渡之意象自成一景,是每年诗会唐柚的必来的地方。

  流云渡本是前朝古渡,附近的渔民常由此渡驶渔船下湖捕鱼。唐家在建诗廊的时候选中了这里,之后怕有鱼腥味扰了诗会的雅兴,便永不许渔船再停靠。富家画船嫌这里小,一般也不在这里停,久而久之此处竟成了野渡。

  流云渡上绿苔遍生,又湿又滑,唐柚反而觉得更切合“野渡无人舟自横”的意境,竟愈发的喜爱。工匠见唐小姐欣喜,所以每年也没有刻意除那绿苔。

  再者说,流云渡水深风平,水底也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水草缠脚。看似水深危险,其实对于会水的人来说,此处却是十分安全的。

  叶萧萧跟着唐柚一路走来到了流云渡,唐柚兴冲冲的跟她介绍:

  “萧萧,你看此处!此渡口名流云渡,古人有诗:‘凉叶辞风,流云卷雨。寥寥夜色沈钟鼓’,流云二字便是取于此。”

  叶萧萧十分给面子,故意上蹿下跳,到处都探个脑袋看看。最后还一脸陶醉状,忍不住击节赞叹:

  “好地方好地方,这地儿真是……太好看了!”

  唐柚看叶萧萧这个样子又是掩嘴轻笑,喜其天真,笑其娇憨。

  叶萧萧来之前早做好了准备,木制鞋底上钉了一排尖头铆钉,十分防滑。即便是在绿苔上蹦跳,依然稳若泰山。就是跳的动作太大太浮夸,满头的汗,有点累。

  叶萧萧趴在渡口边上缓了缓,眼睛瞟了一下四周,看到立在侧岸一身白衣翩然的李禹方才算是定了心。

  叶萧萧一脸兴奋的朝唐柚招手:“唐姐姐你快过来看!湖里面有鱼,真好看,还是彩色的呢!”

  这借口是有点废,但是唐柚见叶萧萧蹦跳几次都没有任何问题,踟蹰一会儿,竟然真小心翼翼的慢步走过来了。

  “啊!”

  唐柚刚走到叶箫箫身边,还没来得及低头看湖面,一下子就滑进了湖里。唐柚不会水,十分害怕,手下意识的往外抓,又一把将叶萧萧也拉了下来。

  叶萧萧没有防备,咕咚就喝了一大口水。唐柚拉着叶萧萧的胳膊,一边扑腾一边喊救命。似乎是吸进去了水,唐柚咳得厉害。

  “别在水里吸气,会呛死的!”

  叶萧萧大喊一声,拉着唐柚就要往上游。

  唐柚很害怕,一直在水里胡乱扑腾,叶萧萧救不了她,反而被拉着一起往水底沉。

  唐柚下意识的拽住叶萧萧往水底下按,好让自己浮起来。唐柚的身材娇小瘦弱,此时却出奇的沉,叶萧萧用尽全力,却死活都挣不开。

  叶萧萧早先在肺里吸的气早已要用完,脑袋被闷得有些发懵,身体完全使不出力气。

  完蛋了,这次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不过毕竟是自己造的孽,也怪不得别人,她也认了!

  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远处有个白影游了过来。叶萧萧几乎可以感受到他手臂划动时带动的水流。

  是李禹方!

  叶萧萧好像突然看到了希望。

  李禹方游过来,试图拉着唐柚和叶萧萧出水面,但是实在是太沉,他努力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唐柚见叶萧萧救不了她,已经对叶萧萧失去了信心。此时见到李禹方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拼命的拉着他。

  李禹方救不了两个人,再这样下去,他也会死。

  叶萧萧好容易凝起来的希望渐渐消失。

  叶萧萧拉了拉李禹方的袖子,正想说:“快救唐小姐走!不用管我!”可是话还没有说出口,叶萧萧的嘴里又被灌了一大口水,到底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李禹方扭头看了一眼叶萧萧的脸,在水中怔了片刻,似乎是在做什么痛苦纠结的抉择。

  最后他终于做出了取舍,慢慢松开了叶萧萧的手臂,抱着唐柚离开了。

  他不知道她会游泳,她是被抛弃了。

  没有唐柚往下按她,叶萧萧一个机灵就从水里钻出来了。

  叶萧萧看着李禹方和唐柚几乎快要重叠的背影,本来还想把之前那句没有说完的话说完:

  “快救……”

  喊什么呀?谁听啊?

  唐小姐已经被他救走了,还能半截给扔下去么?

  人家一个是恋慕佳人已久舍身相救的公子,一个是刚刚转危为安惊慌失措却又含羞带怯的佳人。她算什么呀?一个死拉皮条的臭乞丐。

  这明明就是叶萧萧心里早就想好的最好结果,可是没想到这个时候她的心情还是如此的失落。

  叶萧萧调转方向朝着另一侧游,游了好一会儿,竟然到了诗廊底下。叶萧萧往回退了退,巴着底下支撑的柱子往上爬。柱子是木质的,在水里泡久了很滑,叶萧萧也浑身湿溜溜的,试了几次都没有爬上去。

  “自作自受!想都想不到,你自己想的馊主意,第一个倒霉的竟然就是你自己吧?”李遐方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头顶,叶萧萧吓了一跳。

  李遐方一身石青色深衣负手立在诗廊,位置颇居高临下。叶萧萧抬了抬头,只能看到他的脚尖。

  李遐方低头看了一眼叶萧萧,说道:

  “你为了万无一失还将唐柚身边会水的丫鬟小厮都支开了,真不知道是在帮自己还是害自己。我在岸边看了你很久,还以为你和那唐小姐都淹死了呢!本来我还想要不要跳下去救你,没想到三哥竟然有力气把你们两个人都救上来。”

  什么三哥救她上来的,是她自己命大好吧?

  叶萧萧冷哼一声不说话。

  她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没想到第一个见到的人竟然是阴阳怪气的李遐方,真是倒霉。

  叶萧萧不想理他,扭过头继续往前游,想找到一个岸低一点的地方自己爬上来。

  “哎,你怎么游走了?”李遐方连忙跟过去。

  叶萧萧又停了停仰头瞄了李遐方一眼:

  “你这个人怎么阴魂不散啊?”

  李遐方看叶萧萧的样子不仅没有生气,反倒大笑了起来。

  李遐方蹲到岸边低头看着叶萧萧,脑后的青色的发带也垂到了脸颊旁边。他的目光澄澈,跟李禹方的眼神很不相同。

  李遐方伸出一只胳膊给叶萧萧,笑道:“这就生气了?我逗你玩的。抓住我的手,我拉你上来。”

  叶萧萧本来正恼,看他的模样却忽然起了玩心,牵上他的手后用力一拉,反而将他也拖到了湖里。

  李遐方落到水里之后很快浮起,满头是水的从湖里出来,头发发带全都粘在了脸上。方才还是衣冠齐整风度卓然的贵公子,此刻却成了落汤鸡。

  叶萧萧是一时头脑发热,把李遐方拉下水之后就已经开始后悔了。

  此刻叶萧萧正发愁怎么应对李遐方,小脸皱成了个包子。没想到李遐方捋了下满脸的水,竟然冲叶萧萧笑了笑:

  “这回气总算是消了吧?”

  说着就搂住叶萧萧的腰将她一把带回岸上去。


  李遐方抱着叶萧萧,稳稳的将她放在地上。

  叶萧萧身量高挑,可是站在李遐方身边仍然要比他低上一头。

  叶萧萧趴在李遐方怀里,李遐方低着头,叶萧萧的额头能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

  周围都是“咚咚咚”的声音,如小鹿乱撞,叶萧萧听不出来究竟是谁的心跳声。

  “你撒开我!”

  叶萧萧的脸有些发红,一下子推开了李遐方。

  叶萧萧此刻也没心思再跟唐柚一起吃什么燕窝鲍鱼了,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就要离开。

  李遐方见状连忙跟上来:“你这英雄救美的滥梗是怎么想到的?”

  “滥怎么了?但是管用啊。反正我要是落水了快淹死了,谁要是跑过来救我,我肯定是会爱上他的。”

  李遐方笑了笑:“这么说你爱上我三哥了?”

  叶萧萧的脸一下子就黑了:“快别提了我的六公子,想想就糟心。我这辈子都没有干过更蠢的事了。真是差一点我自己的命也就交待进去了!”

  叶萧萧边走边说,步履不停的往前走。李遐方看她的方向不禁有些疑惑:“你去哪儿啊?前面不是一片竹林么?你是……那边不远有茅房的。”

  “你……”叶萧萧气结。

  这个人,有毒!

  叶萧萧忍着气说道:“这是小路,过了前边儿那片竹林就可以出诗廊,公子不想出去换件衣服么?”

  李遐方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难得一次摇摇头没有说话。

  叶萧萧的衣服很薄,料子也不太好,浸了水之后就揪在了一起,全部都勒在了身上,曲线毕露。

  旁边还有男人,叶萧萧觉得有些尴尬。她偷偷扯了几次,却没有任何效果。

  竹林已经走了一半,周围鸟语声声十分幽静。叶萧萧四周看了看,突然有了主意。

  叶萧萧戳了戳李遐方的胳膊:“六公子,劳烦您扭过头往前走几步。”

  李遐方看着叶萧萧的脸皱了皱眉:“你不是说不是……”

  话说了一半李遐方却突然打住,红着脸扭头离开了。

  叶萧萧才不管他到底理解成什么了,只是看着他的背影,飞快的把自己的半臂脱下来拧拧又穿了回去。

  李遐方只听背后一阵流水的声音,试探性的问了句:“好了么?”

  叶萧萧“嗯”了一声,又低头拧了拧自己还在滴水的裙摆。

  李遐方回头的时候叶萧萧已经收拾齐整。李遐方看见叶萧萧的衣服才知道她刚刚在干嘛。

  李遐方的语气有些歉然:“对不起,是我疏忽了,忘了你的衣服还湿着。我记得街上有好几家裁缝铺,要不咱们两个过去买身新衣服吧?”

  “新衣服?”叶萧萧的眼睛泛出了光。

  李遐方是从来不担心钱的问题的,拉着叶萧萧就进了城里面顶贵的锦绣坊。

  果然贵的地方跟那种小裁缝铺就是不太一样,叶萧萧一进去就有丫鬟带着她去沐浴,完了还有人端着一整套的干净衣物给她送了过来。

  叶萧萧看见新衣服十分兴奋,迫不及待的就捞过来穿在了身上。

  那是一套极为秀丽雅致的齐腰襦裙,锦缎料子,叶萧萧经常见城中的官家小姐如此打扮,可是她自己却从未穿过这种衣服。

  叶萧萧对着镜子照了很久,摸着腰间的翠玉禁步,表情十分深邃。

  这衣服料子摸着像是上品的蜀锦,这从里到外整整一身少说也得几丈布,绣娘绣工也是顶好的,又是新的,送到当铺八成也能当个十几两银子。还有这翠玉环,少说也得个三五两……

  “怎么,不喜欢么?”李遐方走到叶萧萧的身侧。

  叶萧萧扭过头看了一眼李遐方,急忙笑道:“喜欢喜欢,小的非常喜欢!”

  能当二十两银子呢,她怎么会不喜欢?

  李遐方绕着叶萧萧转了一圈点点头,一脸微笑:“你还别说,这绣娘衣服做的还不错,你穿这一身真的是蛮好看,这才像个女人嘛!”

  叶萧萧再次黑了脸。

  这是夸她的么?

  气氛正尴尬,店里的丫头却突然出现打破僵局。

  那丫头朝李遐方施了个礼:“公子,掌柜的差奴婢问您,您的衣服是洗好之后送到您住的客栈么?”

  李遐方漫不经心:“行,送去吧。”

  “那这位姑娘的衣服呢?”

  李遐方扫了一眼叶萧萧:“你那件破衣服还要么?要不直接扔了吧?”

  正站在铜镜前欣赏自己优美身姿的叶萧萧听到李遐方说要扔自己衣服吓了一跳:“别,不许扔!”

  叶萧萧扭头看了一眼李遐方:“六公子要给小的买新衣服小的很感动,但是六公子说小的这衣服是破衣服,小的就不乐意了。俗话说这衣服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小的这衣服是前年新做的,怎么着就不是新衣服了?”

  叶萧萧看了那丫头一眼,又道:“我的衣服跟那位公子的一样,洗洗,洗干净了给我送到城西菩提庙去。”

  李遐方嗤笑道:“只怕是洗你那‘新衣服’的钱,都要比买你那‘新衣服’的钱多。”

  叶萧萧斜眼瞅了瞅李遐方,微笑道:“六公子的意思是,小的自己把衣服拿回去洗,六公子会再将洗衣服的钱折给小的?”

  李遐方的笑容凝固,翻了个白眼:“你可真是个钱串子啊!”

  叶萧萧微笑不语。

  二人收拾完要出锦绣坊,叶萧萧拿着一包裹湿衣服跟在李遐方身后,摸着鼓囊囊的荷包十分兴奋。

  这一单生意下来,别说饭馆铺面,就连装修布置桌椅板凳的钱也都出来了。说不准还能有钱聘请几个好一点的厨子呢,

  叶萧萧抬头看了一眼李遐方的后脑勺,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叶萧萧小跑几步追上了李遐方:“六公子,这事情小的给安排到这里已经是十分尽力了,剩下的银子是不是也该结给小的了?”

  李遐方顿了顿脚步,回头看着叶萧萧。

  叶萧萧又道:“我看着事情八成已经成了。三公子那样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还救了唐小姐一命,俩人都只穿了那么一点点湿淋淋的上了岸,还抱着!如果这样二人都不能一见钟情的话,那小的真的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李遐方道:“我还少多少银子没有给你?”

  叶萧萧略加思索,道:“六公子之前答应事成之后要再给小的一百五十两,您二位的请帖钱是五十两,还有小的垫出来的买机关盒和琴谱的一百二十两银子,别的杂七杂八上下打点的钱小的也垫出来了五十两。一共是三百七十两。刚您要帮我出的洗衣服的二十文零头,小的就给您去了,您不用掏。”

  李遐方掏了掏衣袖,笑道:“刚刚买了两身衣服钱已经花去大半,今天出门我还真的没有带那么多银子,不如……”

  他也有缺钱的时候?

  谁信呐?

  李遐方又道:“不如你跟我一起回客栈去取?”

  李遐方住的客栈叶萧萧去过一次,可真是不太近。再者说,光天化日孤男寡女,也不太合适吧!

  李遐方见叶萧萧犹疑,再次退而求其次:“你若是嫌远,那明日我再来带给你好了。为了补偿你,咱们可以去吃个饭,银子我掏。”

  吃饭?

  叶萧萧本来还在踌躇,听到这个一下子喜上眉梢。

  李遐方道:“我知道附近有一家酒馆菜烧的十分好吃,不如咱们就去那里?”

  “好!小的都听六公子的。”

  说罢,叶萧萧在街角找着一个小乞丐,将自己装湿衣服的包裹给他,让他帮忙捎回菩提庙。顺便还告诉他自己的行踪,让他回去转告棠棣。

  李遐方看着叶萧萧这样子又是轻笑:“真不愧是幽州城里大名鼎鼎的丐帮帮主,随便在街上碰见个小乞丐竟然都是你的帮众。”

  叶萧萧也笑了笑,语气颇为自嘲:“我倒是盼着我一个帮众都没有。但凡有一点办法,谁会想去做乞丐?”

  李遐方盯着叶萧萧的眼睛看了片刻,却也未曾开口。扭过头又是一脸云淡风轻的笑。

  李遐方走在叶萧萧前面引路,那酒馆离得近,不过片刻便已经到了。

  李遐方掏钱,叶萧萧自然没有替他省钱的道理,拿着菜谱一点便是十几个菜,整个桌子堆得满满的。

  李遐方目瞪口呆:“你吃的完么?”

  叶萧萧只是咧着嘴笑。

  就是要吃不完,这样她才好都兜回菩提庙里去啊。

  叶萧萧看着这一桌子的菜十分兴奋,有鸡有鸭有鱼,都是肉,她可有日子没有开过荤了。

  上一次她买的烤鸭和鱼,本来都做好了摆桌子上了,可是因为跟棠棣置气,末了竟然连一口鱼汤都没有喝着。

  叶萧萧挽着衣袖夹菜,吃菜时探着脑袋脖子伸的可长,生怕有一点油星溅到衣服的领子或者前襟上。

  李遐方看到叶萧萧这谨慎的近乎猥琐的吃相内心非常复杂:“你是几辈子都没有穿过丝绸的衣服么?至于么?”

  “几辈子没有,小半辈子还是有的。我上一次穿丝绸的衣服还是我十二岁生日的时候我娘给我做的,眼看也有三年了。”

  李遐方随口问道:“你小时候的衣服都是你母亲给你做的啊?”

  “那当然。我娘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心灵手巧的女人。”

  叶萧萧慢条斯理的用手帕擦了擦自己满嘴的油,又道:“我在做乞丐之前日子可幸福着呢。我爹是我们村里的教书先生,私塾里颇有几个富贵人家的小孩儿,每年光束脩钱都能挣一大笔。每年过年的时候我娘都会去城里买绸子或者是缎子给我做新衣服。我娘手巧,村里的婆婆婶婶都喜欢来我们家里请我娘帮她们剪花样子。可是剪了花样子又如何?全村还是只有我的衣服最好看!”

  李遐方轻轻笑道:“我娘是胡人,精通弓马畋猎,对女红却是一知半解。后来我娘嫁到了大虞,想着入乡随俗也该学一学,可是学了六七年也只给我做过一套衣服。我们家里规矩大兄弟也多,我娘怕这衣服丑,折我的面子,便不许我穿,那是我娘给我做的唯一一件衣服。”

  叶萧萧一边吃一边说道:“我看三公子今年少说也有二十岁。令堂来到大虞二十余年女红技艺想必也不会太差啊,后来她再也没给您做过衣裳么?”

  “我和我三哥并不同母。他是嫡出,我——是庶出。”

  李遐方的眸子沉了沉,又道:“更何况我娘也没有机会再给我做衣服了。我八岁的时候我娘就已经过世了。算起来,也有九年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没想到竟然触及了他的伤心事,叶萧萧蓦地有些尴尬。

  “没事儿,这么些年过去了,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不过确实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现在想来有一些难免感伤。”

  李遐方咧了咧嘴,苦笑道:“当年我娘给我做的衣服我一直都留着,不过过了那个时候我就长大了,现在即便是想穿,也再穿不上了。”


  故事确实令人唏嘘不已。叶萧萧偷偷看了一眼李遐方的表情,还是决定转移话题:

  “没想到您和三公子异母关系还能那么好,也真是难得。据听说大家族里面的兄弟关系一般都十分复杂,我经常去酒楼听说书先生讲这种故事,那些大家族的公子们争爵位、夺家产,哪一个不是你死我活不可开交?阿棣的身世你不是知道么?他们家可就兄弟两个,不过是因为一嫡一庶,你看看阿棣被挤兑成什么样子了,竟然沦落到要跟我这种小乞丐为伍。”

  李遐方低头不语。

  叶萧萧看他的神情低落,试探性的问道:“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没有,是我不小心失了神。其实我们家兄弟多,情况也相当复杂。不过三哥的生母死的早,是被我娘养大的,他小的时候又救过我的命,所以我们两个人的关系格外不同些。”

  原来这位三公子也是从小没有了娘,这兄弟俩也真是够惨的。也难为自己嘴贱的如此巧妙,句句戳人家伤心处。

  叶萧萧扶扶额,决定再换个话题:“毕竟事情都过去了,六公子还是节哀吧。我爹穷,一辈子只娶了我娘一个,也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我们家关系简单的不得了,还真的不知道大家族里究竟是怎么个情况。

  不过想来公子家里应当不是最复杂的。您看当今的圣上,后宫佳丽三千给他生了二三十个孩子,唯一的嫡子前些年已经给废掉了太子之位,剩下庶出的皇子们也个个都是人中龙凤。这空着的储君之位可是炙手可热,真是很好奇这些龙子凤孙们都是怎么勾心斗角的,一定比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讲的热闹。”

  似乎叶萧萧的转换话题并没有成功,李遐方的表情似乎比之前更为深邃了些。见李遐方不搭腔,叶萧萧有些尴尬,也闭上嘴不再说话。饭桌上一时寂静的诡异。

  隔了老半晌,李遐方才若无其事的问道:“京城皇子争储位,其中最知名的就是大皇子与三皇子。三皇子是嫡出,本应是储君却遭人构陷,太子之位被废。大皇子虽是长子确是庶出,名不正言不顺,你觉得老百姓会更希望哪一位皇子做储君呢?”

  叶萧萧吃的正香,也没有注意李遐方的表情,随口答道:“谁都行,无所谓,除了那些叽叽歪歪的文人,老百姓哪个关心他们是嫡出还是庶出。反正不管储君是谁,我们这些人都是吃窝窝头大白菜。如果真的赶上好的太子爷,以后能少点徭役赋税那可真的就是老天开眼了。就怕这些皇子们末了谈不拢了又要打仗,反正他们金枝玉叶不用亲自上阵,兵蛋子们和老百姓可真的都是倒霉催的了……”

  李遐方听罢叶萧萧的话,若有所思。

  叶萧萧把碗里的最后一点米扒完,也放下了筷子。

  “我吃饱了。”

  李遐方点点头,叫了声旁边的店小二:“我们结账。”

  叶萧萧咧着嘴补充道:“小二哥,剩下的都打包了,我带走。”

  出了酒馆之后,叶萧萧又找了个蹲在街角的小乞丐,将打包好的饭菜交给他带回菩提庙。

  叶萧萧望着李遐方笑道:“公子不是本地人,小的似乎还没有尽过什么地主之谊,公子还想去哪儿逛,小的都陪您。”

  李遐方看了一眼叶萧萧,难得见她穿一次这样体面的衣服。好看是好看,可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诶,小乞丐!你这头发太素了,就两根木头簪子,跟衣服很不配,要不我带你去买点珠钗吧?”

  珠钗?叶萧萧的眼睛放出了光。

  之前叶萧萧买首饰都是在街上的小摊子上买,可是既然是**爷请客,那就没有继续逛地摊的道理。

  李遐方就近带着叶萧萧去了一家首饰店,掌柜的见他们二人穿的富贵,亲自过来接待。

  “公子带着未婚妻一起过来挑首饰啊?不知小姐喜欢什么样的……”

  “您别误会!”叶萧萧打断他,“我和这位公子没有关系。”

  叶萧萧进去绕着柜台走了一圈,琳琅满目,全部都是金石珠玉的首饰钗环。

  柜台角落里摆着一支通体翠绿的玉簪,簪头雕着四五片小小的银杏叶子,叶片薄而清透,叶脉纹理栩栩如生,模样十分舒展,竟如刚从树上摘下来的一般。似乎风一来,它就会随风摆动。

  掌柜看着叶萧萧的眼神,走过去将柜台上的那支玉簪取下递到叶萧萧面前。

  “姑娘真的是好眼光,这支簪子可是我们店里的镇店之宝。您看这料子,可是如假包换的缅甸翡翠。您再看这簪子的雕工纹理,绝对是不可多得。”

  叶萧萧笑道:“这小东西还蛮精致。多少钱?”

  掌柜伸手比了个一又比了个五,笑的高深莫测。

  叶萧萧道:“啊?难不成要十五两?”

  掌柜一脸的笑容马上就颓了下来:“怎么会是十五两?这簪子可是我们家的镇店之宝,至少要一百五十两!”

  叶萧萧勾了勾唇叫了下李遐方:“看我的眼光怎么样?一挑就是这家店里的镇店之宝!”

  李遐方走过来接过掌柜手里的簪子,轻轻的插到叶萧萧头顶一侧的丫髻上:“还别说,这簪子戴在你头上还真好看,真的跟个官家小姐一样,一点都看不出你其实是个小乞丐!”

  叶萧萧满脸的笑容也陡然凝固,撇撇嘴冲李遐方翻了个白眼。

  这个人可真的是不会说话。明明是好话,怎么到他嘴里就这么气人呢?

  李遐方看了眼掌柜:“这个簪子我要了,结账。”

  他要买下来这个簪子送给她?叶萧萧心里一惊。

  “你别结账,我就吹个牛夸一下我的好眼光,没说想要这个簪子!”

  说着叶萧萧就要将这簪子取下来。李遐方见状,伸手拂开叶萧萧的手,又将那簪子重新插回她的发髻上。

  “别摘,你戴这个簪子好看!”

  叶萧萧摇摇头,非常坚决的又将簪子摘了下来。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小的虽然不是什么君子,但是无功不受禄还是知道的。公子给小的买衣服小的收下了,那是因为小的为公子做事毁了一身衣服,可是公子要送给小的这么贵重的首饰,小的是真的没有什么收的理由。小的的娘从小就教导小的,飞来横财不要揽,说不准就是飞来横……祸呢。”

  “爷给你买东西就是飞来横祸?”

  李遐方冷哼了声,“不识抬举!”

  叶萧萧低着头不敢说话。

  李遐方又看了一眼那玉簪,内心十分气恼:“掌柜的,把那簪子包起来,我买了。”

  说着又看了一眼叶萧萧:“别误会,不是给你的。你不要有的是人想要。”

  叶萧萧忍笑不语。

  李遐方正生着气,叶萧萧也没敢叫他,自己扭头先走出了店门。没想到李遐方竟然也紧随其后。

  出门不多远是一个算命摊子。叶萧萧跟那摊子的主人李铁嘴有过几面之缘,难得今天心情好,叶萧萧路过的时候还特地同他打了个招呼。

  李铁嘴看叶萧萧一身的行头,又看了一眼她身后的李遐方,笑道:“叶帮主最近时来运转鸿运当头啊!”

  “借您吉言。”

  叶萧萧朝他拱了拱手便要离开,却突然被李铁嘴叫住。

  “叶帮主且慢。我看你周身隐有黑气,最近是不是招惹了邪祟,伤官伤命,只怕桃花与财终成空啊!”

  叶萧萧步子顿了一顿,又回了头。

  李遐方扯了扯叶萧萧的衣袖:“十有八九是骗子,信不得的。”

  叶萧萧笑道:“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贱民,没关系,给他骗走一些又能怎么样?”

  叶萧萧走到李铁嘴面前坐下,问道:“你说我最近伤官伤命,什么意思?”

  李铁嘴道:“山人看你的时运,最近恐有牢狱之灾。不过也并非没有破解的办法。只要二两银子……”

  “不用破!”

  叶萧萧笑道:“如此天大的好事破解了干什么?白捡的饭辙,不用干活儿就有饭吃,还有地方可以住,多好啊。”

  难得来个生意,李铁嘴本来正兴高采烈,肚子里准备了一箩筐的词正打算说,听到叶萧萧这话脸突然就黑了。

  也是,他们这些乞丐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即便是今天宰到了财主,混了件绸缎衣服,可是回头一当,再跟她那破庙里的一群小乞丐分一分,又是一文钱不剩。一点油水都榨不出的穷光蛋,跟她多费口舌干什么?

  李铁嘴转过头看了一眼一身锦绣的李遐方。

  这厮衣着体面,模样骄傲矜贵,应该就是被叶萧萧宰到的财主。连叶萧萧这种人都能宰到的人,估计不会太难哄。

  李铁嘴含笑望向李遐方,道:“不知公子贵姓,要不要来上一卦?”

  “他姓李!”叶萧萧抢答。

  李铁嘴笑道:“巧了,山人也姓李,竟与公子是本家。那山人看在与公子是本家的份上,今天不如就送公子一卦如何?”

  李遐方摇摇头:“我不信这些。”

  李遐方虽然拒绝,可是脸上笑容未散,并没有半分恼怒或者是不耐烦的神色。

  叶萧萧一时兴起,伸手伸向了签筒。

  “既然是送的,那我来抽。”说着便从签筒里抽出了一支竹签。

  李铁嘴本来想拦,可是见叶萧萧已然抽过了签,便只好忍气从叶萧萧手中接过。

  “叶帮主,您抽这签是上上签,贵不可言啊!如果牢狱之灾能解,你怕是有入京陪王伴驾的福分!”

  “哈哈哈!”叶萧萧有些惊喜,“您是说我以后能做皇后?”

  李铁嘴也“哈哈哈”干笑了几声,耷拉着脸道:“我可没有说过。”

  “李铁嘴,我知道最近京城里要在幽州选适龄良家女做宫女,你不是忽悠我去应选吧?毕竟哪怕是在皇上身边倒马桶也算是陪王伴驾过。”

  李铁嘴有点不想理会叶萧萧,又重新把目光投向李遐方:

  “我看这位李公子周身龙虎之气,少说也得是个郡王爷的福分,命格贵不可言啊。但是公子近来招惹了邪祟,倘若不能妥善化解,近日恐为宵小所误……”

  “诶公子!你先别着急走啊!你还没有听山人把话说完呢!”


  那日也不知是哪句话不小心惹到了这位李六公子,竟惹得他拂袖而去。本来约好第二天把余下的银子结清的,可是到了第二天晚上叶萧萧都没有见着他的人影。

  “啪!”叶萧萧忍不住给了自己一巴掌。

  好端端的为什么非得带李遐方去卜什么卦,这下可好了,惹了那位爷,好几百两银子插着翅膀就飞了。

  第三天的时候叶萧萧有些坐不住了。

  他不肯来,要不她就去找他吧!

  毕竟也是好几百两银子呢,要是真泡汤了,那开饭馆的铺面钱又不知道要凑到何年何月。

  谁知去也白去,叶萧萧到李家兄弟下榻的客栈之后才知道这二位爷都出门去了。

  叶萧萧摇摇头叹息道:“唉!至于么?就三百多两银子,还躲起来了。”

  叶萧萧不过随口抱怨两句,没想到李家的随从反应却很大:

  “放肆,我们公子爷岂是你一个贱民能够妄议的?”

  “放肆,我们公子爷岂会欠你一个贱民银子!”

  正说着,鞘中宝剑便已抵在叶萧萧颈前。

  “诶呦,你俩吓我一跳!”叶萧萧看着面前交叉成十字的两把宝剑轻轻往后退了一步,煞有介事的抚了抚胸口,似乎真的被吓坏了。

  “听这两位小哥的口气,我还以为是你们家六爷在教训人呢!”

  “你!”叶萧萧拐弯抹角的说他逾矩,那两个随从竟真的被堵的哑口无言。

  叶萧萧仰起头,朗声说道:“前几日本帮主过来的时候,你们主子对我还是客客气气的,如今你们主子不在,你们这些奴才便要在客人面前耀武扬威了么?”

  不是不想来客栈找他们,主子一声不吭欠钱跑了,这群狗仗人势的奴才还要过来欺负人。

  一个小乞丐的钱他们也好意思欠,还真是个有能耐的富家公子……

  “何事如此吵闹?”一个儒生打扮的年轻男子掀开门帘从房间里走出来。

  这是也李家的一个随从,叫做崔胄。叶萧萧在李遐方身边见过他一次,也曾搭过三两句腔。

  像崔胄这样冠巾执扇的随从似乎是要比门口这些配剑的随从高级一点。那两个配剑的随从看见崔胄急忙放下宝剑拱手行礼:“崔先生。”

  崔胄挥手示意那两个随从退下,请叶萧萧进了内堂。

  “叶姑娘,昨日六公子倒是对晚生提过要去城西找你,但是琐事缠身一时竟没有时间。本来六公子又打算今日去找你,可谁知今早唐大人又邀请二位公子过府赴宴,六公子实在是脱不开身。”

  唐文度已经邀请他们两个去府中赴宴,如此那位李三公子和唐柚的事情便是有眉目了。没想到他钓妹子还真有一手。

  叶萧萧想了想,又道:“那你们家六公子有没有提过他什么时候有时间,到时候我提前过来找他好了。”

  崔胄笑道:“主子们的行程,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又怎能尽知?不过六公子倒是提过,您帮了三公子的大忙,两日后是您的生辰,他定会亲自过去送上一份大礼给您的。”

  叶萧萧蹙了蹙眉,这厮如此含糊其辞,不是在敷衍她吧?

  按那位李六公子那不靠谱的性格,不会把她的三百七十两银子换成什么古怪东西当成她的生日礼物给送过来吧?

  想到这里叶萧萧突然紧张了起来。

  这一年生日是叶萧萧十五岁的及笄礼,即便是寻常农户家里的女儿,这一天也会宴请亲朋庆祝一番。棠棣有心,提前两三日就已经开始准备名帖和吃食,到了叶萧萧生日那天,三教九流的前来赴宴的人虽多,倒也不至于手忙脚乱出什么岔子。

  早些年叶萧萧手底下的丐帮帮众极其多,叶萧萧忙前跑后绞尽脑汁地给他们寻生计,如今大部分都已经有了正经活计,一些混的好的甚至自立门户已经有了自己的摊位铺面,只有一些年纪太小的还继续跟着叶萧萧住在菩提庙。饮水思源,如今叶萧萧要办及笄礼,他们也都会给面子赶来庆贺。

  菩提庙的大殿十分宽敞,殿后有还个小院子,棠棣本来想安排布置十几桌宴席,可是租赁桌子的老板临时加价,棠棣跟他谈不拢,索性把叶萧萧的生日宴改成篝火会。

  一入夜院子里的篝火便已经燃起来了,火边已经围了二十余人,可是还是有客人陆陆续续的过来,小小的菩提庙一下子人满为患。

  棠棣一整天都在房间里教叶萧萧及笄礼的流程和仪式,等傍晚迎客人的时候门口缺个礼账先生,棠棣这才放过叶萧萧出了门。

  棠棣一出门叶萧萧就悄悄翻他书桌底下的抽屉。

  这次及笄礼是棠棣全权负责的,他这里肯定有所有的出纳账单。

  叶萧萧对棠棣的喜好习惯了如指掌,轻而易举的就找到了账单。

  “我的天呐!”叶萧萧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白面六十斤、各色果蔬八十斤、鲜鱼二十条、鸡鸭各十只、山羊两只……

  “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一顿饭就要把家里半年的粮食吃完……”

  “瞧你那吝啬鬼样儿!”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从门外拨帘进来。

  叶萧萧闻声抬了抬头:“阿秀你回来了!”

  阿秀是跟叶萧萧一起从枫叶村逃出来的孤儿,一直都跟在她身边。两年前节度使府中招丫鬟,叶萧萧托了唐柚的后门将她送了进去。即便是节度使家中丫鬟的日子也要比他们这些乞丐好很多,这两年来阿秀经常会从自己的月钱中省出些钱给叶萧萧贴补家用。

  阿秀笑道:“那两只羊是阿严和木头他们自己在山上猎来的,那几条鱼是大力带着几个孩子在河里捞的,都没有花钱,看把你给心疼的。”

  叶萧萧咧咧嘴:“要是今天不这么破费,把这些都卖了,家里半年的粮食都有着落了。”

  “反正都已经置办过了,现在后悔也晚了。有这功夫感叹,咱们还不如出去玩会儿。!”

  对啊,有这功夫感叹,不如好好享受一下!

  叶萧萧有些释然,拉住阿秀就出了门:“走,咱们去看看阿棣在干嘛呢!”

  棠棣在菩提庙门口摆了一个桌子记礼账,客人们大多都不认识字,出示请帖的时候动作笨拙,甚至还有拿反的。棠棣也不戳穿,只是付之一笑。

  “阿棣,我给老大带了十斤鸡蛋、八斤芋头,鸡蛋都是我自己养的鸡下的,芋头也是我自己种的。”

  棠棣接过鸡蛋放在一侧报礼:“姚大宁,鸡蛋十斤,芋头八斤。”刚刚报完,礼单上也已经记好。

  姚大宁上过礼之后拖着一条跛腿徘徊几遍,迟迟不肯走开,手里握着请帖十分激动:

  “这还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收名帖……要不是我认得这个‘大’字,真不敢相信这个请帖是写给我的!之前我给卢员外家里当长工,见他们宴请客人都会发请帖,可是我一次都没有摸过……”

  正说着,姚大宁几乎就要掉下眼泪来。

  好不容易送走这一位握着请帖几乎痛哭流涕的,没想到下一位客人竟然是个没有带请帖的。

  来人是个带着侍从的俊秀公子,约莫十七八岁年纪,一袭锦绣华服,眉目倨傲:

  “什么?这年头小乞丐办生日宴都要请帖了?”

  棠棣本来是笑面迎客,听他如此说话也变了脸色。

  “这位公子,这次是我们家里几个亲戚朋友聚在一起给舍妹庆生。请帖也只有个别极其熟悉的人才会收到。您如果没有请帖,还是请回吧!”

  李遐方挑了挑眉,道:“那你就去告诉叶萧萧,李六爷带着大礼亲自过来给她庆生了。她如果真的不想见我,那我带着礼物回去便是!”

  棠棣微笑道:“舍妹在闺房里正准备及笄礼,恐怕没有时间见李公子。至于礼物那是客人的心意,主人自然没有主动向客人要的道理。拿不拿走,公子自己请便就是……”

  “别着急!”叶萧萧提着长及脚踝的典礼采衣一路小跑过来。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欠债的给盼来了,还不还钱再让他自己请便,怎么可能!

  叶萧萧望着李遐方满脸堆笑:“是我的疏忽,忘了给六公子送请帖,还请六公子见谅。”正说着还回头看了一眼棠棣,“阿棣,这位李公子是我的朋友。”

  棠棣抿了抿嘴没说话,欠身向李遐方拱了拱手。

  叶萧萧又道:“不知道六公子给我带了什么样的礼物啊?”

  李遐方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递给叶萧萧:“三百七十两银子,一文不少。”

  叶萧萧接过荷包,兴奋的眼睛都眯成一条线。

  “不知六公子给我这银子是还债啊还是生辰贺礼啊?”

  李遐方冷哼一声:“人长得稀松平常,想得到是挺美的。生辰贺礼我另外有备。”

  李遐方又从衣襟里拿出一个锦盒递给叶萧萧。

  叶萧萧打开之后眸子陡然沉了沉。

  竟然是那天在首饰店里选的雕银杏叶的翠玉簪,她不是已经拒收了一次么,他怎么又送了过来?

  叶萧萧抬起头来的时候又是一脸笑容:

  “萧萧谢六公子的礼。阿棣,你记下,李仲嘉李公子,翠玉簪一只。”

  正说着叶萧萧便将那锦盒合住递给了棠棣。

  李遐方看着棠棣接锦盒的手突然想上前把那簪子给摔了。

  那簪子虽然算不上贵重,却是她自己在铺子里面挑中的。不过是因为他送给她的,如今便要跟那些鸡蛋芋头为伍了。

  李遐方的不满都已经写在脸上了,可是叶萧萧却恍然不绝,仍旧仰着招牌似的笑脸请他入内:

  “寒舍虽陋,但是六公子远道而来,还请进院入座。”

  李遐方黑着脸走进院子,崔胄站在后面一脸尴尬。

  叶萧萧朝崔胄笑了笑:“崔先生也进去呗!”

  崔胄干笑道:“好好好。”

  好个屁!

  大老板生气了看不出来?

  平常挺伶俐一姑娘,今天察言观色的本事怎么全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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