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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

李三郎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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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阅文起点   主角: 李三郎老不修   更新: 2022-05-01 16:4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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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三郎老不修《新唐》讲的是  天宝九年,华清池歌舞霓裳,安禄山厉兵秣马,大唐盛世即将化作一团璀璨的烟花,开放包容的华夏文明即将滑向保守内敛的深渊  一个少年,来到了长安,发誓夺回他失去的一切……  从江湖到庙堂;  从沙漠到海洋;  赫赫武功,锦绣文章,再造一个雄浑壮丽的大唐!  ...

精彩节选


  唐天宝九载(750)春正月,南岳衡山天柱峰,般若寺。

  茂密的山林中,一个少年站在一棵碗口粗的树前,双目微阖,凝神调息。赤祼的胸膛上,汗水沿着结实的胸肌缓缓流淌,缠在腰部的麻布短裤已经被汗水浸湿,洇成深色。

  过了片刻,少年突然睁开双眼,死死的盯着面前的那棵树,他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胸膛鼓了起来,接着,他的小腹也鼓了起来,六块腹肌清晰可辨。

  “嘿!”少年低声怒吼,向前迈出一步,横肩猛撞。

  “呯!”一声闷响,树干应声折断,深赭色的树皮裂开,露出淡黄色的纤维。在树冠发出响声之前,少年向左前方横行两步,再次晃肩猛撞。

  “呯!”又是一颗碗口粗的树被撞断。

  少年返身向右前方蛇行五步,再次撞上一棵大树。

  “轰!”又是一颗树被拦腰撞断。

  这时,被少年撞断的第一颗树的树冠“哗哗”一阵乱响,轰然倾倒,向他压了过来。少年抽身急退,在树枝扫中他的脸庞之前退到了安全地带。

  三棵树接二连三的轰然倒地,落在少年的身边,将他围在中间。

  少年恍若未闻,无声的笑了起来,露出整齐而雪白的牙齿。他拿起倚在一旁的一根丈余长的木杆,飞身跳过横卧在地的树杆,向般若寺的方向飞奔而去。

  般若寺的西北角有一颗不知长了多少年的银杏古树,枝叶繁茂,亭亭如盖。树下有一眼清泉,少年打了一桶水,从头顶淋了下去。

  “再兴贤弟,你又习武了?”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儒生从墙角转了过来,客气的打了个招呼。

  少年抹去脸上的水珠,看了儒生一眼,朗声笑了起来:“李三郎,又来见我师傅?”

  “是啊,你知道大师在哪儿吗?”

  少年向远处眺望了一会,笑道:“你不用等了,这老不修又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儒生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少年见了,连忙叫道:“等等。”说着,赶上前去,伸手搂着儒生的肩膀,笑道:“李三郎,真想见我师傅?”

  儒生被他搂着,看着他汗津津的身体,闻着热哄哄的体味,有些不太习惯,正想让开,听到这句话,连忙一本正经的点点头:“那当然,我是诚心来向大师请益的。”

  “那好,你先回去等着。听到我师傅的梵唱就到这里来,一定能见到他。”

  “真的?”儒生又惊又喜。

  少年收起笑容,严肃的说道:“在这山里,除了师傅,我就只有你一个朋友,怎么会骗你?”

  “那太好了。”儒生喜不自胜,拱了拱手,匆匆的去了。

  看着儒生消失在墙角处,少年站定了身子,嘴角微微一挑,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提起旁边的井桶,又打了一桶水,从头上淋了下去。清凉的井水沿着他的身体,哗哗的淌下,冲走了他身上的汗水,也冲洗了落在他肩上的树叶。他放下井桶,坐在旁边的石阶上,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八年了,老子终于大功告成,可以出山讨债了。”

  ……

  少年名叫李再兴,是寺中一个扫地杂役僧收养的孤儿,从有记忆起,就在寺中长大。除了扫地僧,没有几个人会注意到他,当然也没人知道在八年前那次意外摔落山崖之后,他已经不再是原先那个懵懵懂懂的沉默少年。即使有人注意到他的身体一天天的强健起来,也只会取笑说扫地僧给自己找了一个接班人,根本不会知道这个身体内藏着一颗蠢蠢欲动的心。

  李再兴抬起头,看着漆黑的天空,思绪回到了千年以后的青藏高原。

  那时候,他是一个执行巡逻任务的边防兵,每天除了和战友们骑着马在空旷无人的高原上巡逻,守护着祖国的边疆,就是苦练骑术和武功。在追踪一个偷渡入境的敌国情报人员时,面对敌人猛烈的火力,他练习了十几年的大枪虽然挑杀了两个敌人,却快不过敌人的子弹。

  当他怒吼着将大枪刺入最后一个敌人的胸膛,从马背上摔下来的时候,他以为自己肯定是壮烈牺牲了,没想到睁开眼,他却成了这般若寺的一个刚刚十岁的小沙弥。

  一个没人会注意到的小沙弥。

  没有父母,没有朋友,只有一个每天只知道扫地,拾取别人的残食裹腹,人称懒残僧的师傅。

  慢慢的,通过别人的只言片语,他知道自己来到了千年前的大唐,不禁又惊又喜。前世在荒无人烟的高原上守护了一生,这一世,他不想在深山的寺院里过一辈子。他想走出去看一看这让后世景仰的大唐盛世,看一看前世没有机会看的繁华人间。

  之所以没有立即离开般若寺,只是因为他要先把一身功夫练回来。前世,他除了精通现代枪械,还擅长八极拳和大枪。他之所以能入伍,就是因为他家传的武功。在二十一世纪,武功除了能锻炼人的身体和意志,并没有太大的作用,可是到了唐代就不一样了,火器还没有正式出现,他的这一身功夫大有用武之地。

  所以,他按捺着自己的心情,在般若寺苦练了八年,终于在今天晚上大功告成,练成了八极拳中最威猛的贴身靠,一口气撞断了三颗碗口粗的大树,甚至超过了前世的境界。

  功成之日,就是下山之时。

  八年时间,他虽然绝大部分心思都在练功上,却也多少知道了一些事,比如那次落崖其实并不是意外,比如那个一直藏在他记忆深处的声音是长安口音,还有那个后世耳熟能详的名字。

  知道有人想要自己的命,李再兴不仅不害怕,反而有几分兴奋。他从来就不是一个怕事的人,前世就是因为惹事生非太多,老子才把他送进了军营。当然了,老子对他不满的事还有一件:他因为仰慕宋代大将杨再兴,不顾老子的强烈反对,把自己的名字给改了,又放弃了本门的枪法,改学杨家枪,为此老子险些要和他决斗。如今到了大唐,居然还有人想要他的性命,这实在太有趣了。

  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知道这背后的故事,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谁,怎么会惹上杀身之祸。

  ……

  “臭小子,你就不能跑远一点练功,又要师傅我给你揩屁股!”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中年僧人拖着三棵树从树林里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怒气冲冲的埋怨着:“下次再这么干,我就不管你了。”

  李再兴一眼就看出那三棵树正是他不久前撞断的。

  这个中年僧人当然就是被人称为懒残僧的师傅,在那个叫李泌的儒生眼中,他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僧,在李再兴的眼中,他是一位深藏不露的……老不修。杀生茹荤就不说了,人都杀了好几个。

  见师傅又发牢骚,李再兴嘻嘻的笑道:“我不用你管了。”

  “干什么?”懒残僧浓眉一挑:“想造反?”

  “我准备明天下山。”李再兴笑眯眯的看着师傅:“老不修,你是不是有些话应该对我说?”

  懒残僧一愣,手一松,将三棵树扔在地上,叹了一口气:“我就知道你这么卖力的练功就是想下山。山下有什么好,寺里有吃有喝,衣食无忧,下了山,你什么也不懂,连路都不认识……”

  李再兴打断了他的话:“所以你要给我找一个向导。”

  “向导?”懒残僧愣了一下,随即会过意来:“那个李泌?”

  李再兴笑了,他点了点头,意味深长的看着懒残僧。他虽然对唐代的历史算不上有多熟悉,但是他对李泌却不陌生。李泌与李靖号称大唐双璧,一前一后,名垂千古。李靖因为用兵如神,战功赫赫而为人所熟知,光照初唐;李泌则少年成名,身历四朝,四起四落,几乎以一己之力拯救了大唐,在朝堂和山林之间进退自如,在民间传说中,他和诸葛亮一样,几乎是一个半仙般的人物。

  李再兴知道李泌,固然有这些民间传说的成份,但是真正让他神往的却是因为李泌分化大唐的劲敌吐蕃——后世称为西藏——的大手笔,他驻守西藏多年,对这段历史比较熟悉,也连带着对李泌做过一些了解。有这样的一个奇才在面前,他不着意结交一下,实在是愧对穿越众了。

  懒残僧耸了耸肩,转身拿起一柄斧头,在掌心唾了口唾沫,搓了搓手,手起斧落,碗口粗的树杆应声而断,就像一根牙签一样的脆弱。懒残僧运斧如飞,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就将三棵树杆劈成了大小均匀的柴火。他将斧头扔给李再兴,这才说道:“你以为你的拳脚很高明?我跟你说,你还差得远呢。”

  李再兴看着大气也不喘一下的懒残僧,掂了掂手里的斧头,笑了一声:“禅宗的和尚,偷练密宗的功夫,你有什么好显摆的?”

  “噗!”正在喝水的懒残僧将一口水全喷了出来,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你怎么知道这是密宗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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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再兴前世驻守西藏多年,虽然没有修炼过藏密,却对密宗并不陌生。密宗又称真言宗,以念咒真言为特征,般若寺大大小小、真真假假数百名僧人,只有懒残僧念咒真言时有如黄钟大吕,和密宗的情况最接近,而且懒残僧力大如象,也与其他僧人大相径庭,反倒和那些修炼密宗功法的奇人有些相似,李再兴壮着胆子猜一猜,居然一猜就中。

  “你从哪儿学来的密宗功夫,为何又混迹于禅宗的寺庙中?”李再兴不回答懒残僧的问题,蛮横的把握着话题的主动权。他早就隐约的感觉到,懒残僧虽然是他的师傅,却一直不以师傅自居,相反,他更像一个守护者。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像师徒,更像是主仆。

  懒残僧再次看了李再兴一眼,叹了一口气:“谁说习密宗法就不能居于禅宗寺庙?禅宗密宗,本来就是一宗,禅宗讲心悟,密宗讲修身,他们本来就是一家的,不修密法,只会坐枯禅,哪能证得法相尊严。”他瞟了李再兴一眼,“我本想等你心性稍定,再授你禅坐之法,悟了生死,跳出轮回,做一个自在佛,没想到你凡心未泯,一心只想着下山。”

  李再兴嘎嘎的笑了起来:“没办法,我尘缘未断,还修不了佛。师傅,等我了了尘缘,超度了那些不长眼的畜生,再来随你修佛吧。”

  懒残僧长叹一声,把目光转向别外,沉默了良久:“也罢,这是你的命,谁也强求不得。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明天一早。”

  “好吧,那我今天晚上把洗髓经传给你,能不能修成,就算你自己的造化了。”

  李再兴一愣,沉默了半晌:“你之前传给我的是洗易筋经?”

  “你才知道?”懒残僧白了他一眼,一丝得意从眼中一闪而过。“若非易筋经和我的密法加持,你能这么快就练成金刚之体?”

  李再兴的嘴角咧了咧,没有吭声,心中却惊骇不已。八极拳发力刚猛,对身体素质的要求极高,而他之前的身体瘦弱得很,能用八年的时间练至八极拳的刚劲圆满,并且摸到了化刚为柔的大门,这和师傅传给他的那些体操一样的导引术可能大有关系,只是他没想到那居然就是传说中的易筋经。

  据他所知,八极门的大神李书文之所以功夫过人,不仅和他用功有关,和他练习易筋经、洗髓经等内功也有莫大的关系。只是这两种功夫后来已经面目全非,他虽然练过,却没什么效果,而且和懒残僧教的不一样,所以他一直没往那方面想。

  “这么说,你的力气也是因为修炼易筋经的原因?”

  懒残僧点了点头:“我原本力气也不小,不过和现在不能相提并论。对了,我刚才的斧法,你看清楚了没有?”

  李再兴想了想:“看清了。”

  “那就好。”懒残僧轻叹一声:“你没有家世可言,经史诗文更是一窍不通,要想讨生活,大概只有凭这一身武艺了。更何况你还想去报仇,武艺再怎么好都是不够。我能帮你的就这么多,明天离寺之后,就全靠你自己了。”

  李再兴听了,也不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的说道:“那我究竟是谁,又是谁想杀我?”

  “我也不知道。”懒残僧一边收拾刚劈好的柴木,一边说道:“我在此保护你,也是受人之托。待会儿我把信物给你,你自己去找仇人吧。我是出家人,就不关心这些事了。”

  “你也算出家人?”李再兴鼻子有些犯酸,嘴上却不肯服软:“你这几年没少杀生吧?”

  “还不都是因为你。”懒残僧双手合什:“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那你骂李泌骂得那么难听,也是因为我?”

  “那是他该骂。”懒残僧一点也不脸红:“我最看不上这些以退为进的儒生,坏了丛林的风气,把出家归隐当成了入仕的捷径。满口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的男盗女娼,不骂他骂谁?”

  李再兴一头瀑布汗,心道李泌这位奇才在懒残僧的眼中居然如此不堪,难怪他不肯给他好脸色。不过话也说回来,懒残僧说得虽然难听,大致也没错,现在的李泌的确功名心未退,身虽在各地庙观中游历,心却在长安徘徊,一心等着天子的召唤,说他虚伪,倒也不算污蔑他。

  儒家本来就虚伪。

  “既然你看不上他,那就让他跟我一起下山吧。”

  “好。”懒残僧摆了摆手,抱起柴火就走。李再兴拿起当作大枪用的木杆,转身从侧门进了般若寺。转过几道弯,来到他们师徒栖身的柴房,看着屋里熟悉的一切,忽然有些不舍。

  他在这里呆了八年,由一个十龄稚童变成了一个英武的少年,虽然十岁前的记忆还很零散,这几年的光阴却弥足珍贵,懒残僧是师傅也罢,是守护者也罢,他们之间的关系实际上更近于父子。分别在即,听懒残僧的意思,他们以后也许不会再见面了,不免有些失落。

  没有了这个放荡不羁的臭和尚,放眼天下,就算有成千上万的人,又有谁会关心我?

  ……

  般若寺外,懒残僧已经在银杏树下升起了一堆火,正在用干牛粪烤芋头。春寒料峭,夜间的山林中还是非常冷的,懒残僧冻得鼻涕老长,一边用袖子擦着,一边用树枝拨弄着火里的芋头。待到芋头的香味溢出,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哼唱起来。

  他唱的是梵语,李再兴一句也听不懂。不过,他听了八年,又经懒残僧悉心指点过,早就把每一个音符都记在心里。他一边跟着懒残僧的节奏应和着,一边走回了般若寺。

  梵唱声越来越响,有如寺中的晨钟,回荡在山峦之间,响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不久,李泌提着衣摆,几乎是一路小跑的来到了懒残僧面前。他微微的喘息着,拱着手,站在不远处,恭敬的看着懒残僧。

  懒残僧头也不抬,一边哼唱着梵音,一边拨弄着火里的芋头。

  李泌一声也不敢吭,低着头,默默的听着,直到懒残僧的梵音最后一个音符在山间渐渐消失,这才上前一步:“大师,你的梵音先凄婉而后喜悦,莫非是我这个谪贬之人很快就能回朝了吗?”

  懒残僧眼睛一横,唾了一口:“你不要害我,快滚!”

  李泌退了一步,低头头,一声不吭。懒残僧破口大骂,骂得越来越难听,李泌却一句嘴也不回,只是静静的听着,神色越来越恭敬。懒残僧骂得累了,这才哼了一声:“别站着了,坐吧。”

  李泌大喜,恭恭敬敬的坐了下来,用的是最恭敬的跪坐方式。

  懒残僧用树枝拨开火堆,挑起刚刚烤好的芋头,也不怕烫,一掰两半,自己拿了一半,递给李泌一半。李泌连忙接了过来,烫得接不住,只好用袖子托着,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了起来,直到将半个芋头吃得干干净净。

  “明天下山去吧,午时前后在白龙潭等着,如果有缘,你会在那里遇到你命中的贵人。滚吧,不要再来烦我。”

  李泌应了一声,等了片刻,见懒残僧没有再理他的意思,便施了一礼,向后膝行几步,站起身,又施了一礼,慢慢的退入山林,顺着来路,向他暂住的禅房走去。他嘴里散发着略微有些怪异的芋头余味,心里却荡漾着一种说不出的喜悦。

  命中的贵人就要出现了,又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

  李泌刚刚消失在山林中,刚才还道貌岸然的懒残僧腾身站起,三两脚踩灭了火堆,又解开裤子,痛痛快快撒了一泡尿,将余火浇灭。这才一脸轻松的进了般若寺,来到他们师徒栖的禅房。

  李再兴正等着他。

  懒残僧看看他,无奈的摇摇头,转身搬开一个破旧的柜子,从墙上的洞里掏出一个小包袱,扔给李再兴。李再兴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像是令牌的东西,并不大,也就是半个手掌大小。他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这是什么东西?”

  “另问我,我也不知道。”懒残僧很干脆的说道:“我只能从形制猜,这应该是北衙禁军的腰牌。具体是什么,你要自己去长安查访。”

  “北衙禁军?”

  “嗯,所以我一直在猜,你可能还是个贵人。”他咧嘴一乐:“当然了,你的仇家可能更是个贵人,要不然他不敢对你家下这样的毒手,一直追杀到南岳来。”

  李再兴翻了翻眼睛:“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嘛,就是要你不心些。对方的手段很厉害,一不小心,你就可能丢了小命。”他眨眨眼睛,**道:“要不,还是随我在般若寺修行吧?”

  李再兴将令牌收了起来,不紧不慢的说道:“管他是什么样的贵人,我都要他血债血偿。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以命换命,也好过躲在这山里做一辈子缩头乌龟。”

  懒残僧怅然若失,长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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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阳光普照,山鸟鸣唱。

  李再兴扛着那根陪了他八年的大杆子,挑着行李,顺着后山崎岖的山道下了山。般若寺虽然在山里,却名声在外,不少达官贵人、文人雅士不辞辛苦,要跑到般若寺来寻仙访友,谈禅论道,李再兴不想从前山走,选择了从比较僻静的后山下山。这条路虽然难走,可是对他来说却不是什么难事。八极拳重脚功,有神行之术,区区山路当然不在话下。

  李再兴掐好了时间,在午时末刻,快要未时初刻的时候才到了白龙潭。白龙潭旁边有巨石如象,岩下有泉如龙,进山出山的人通常会选择在这里暂时停一下,喝口泉水,休息休息再赶路。

  李泌已经在泉边等了两个时辰,李再兴从山上走来的时候,他正一边仰头看着太阳,一边用手帕擦着额头的细汗,耐心的估算着时辰,等待着命中的贵人。

  李再兴心知肚明,却佯作意外:“咦,李三郎?”

  “是你啊,再兴贤弟。”李泌也有些意外:“你这是……”

  “下山,去长安。”李再兴一脸诧异的看看李泌:“你这是……等人?”

  “哦,没什么。”李泌心里充满了失望,大师说有缘的话,他今天将在这里遇到他的贵人,他一大早就来了,等得头晕眼花,根本没看到什么贵人。至于李再兴么,他虽然是大师的弟子,也有一身不错的武艺,可是学问却仅限于认字,好像和贵人搭不上什么关系。如此看来,他应该是没缘见自己的贵人了,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李泌满心失望,却又不得不强打精神的寒暄道:“再兴贤弟,怎么突然想去长安了?”

  “为国效力,拯救苍生。”李再兴一本正经的说道。

  李泌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掩着胸口咳嗽起来。

  “怎么,三郎看不起我?”李再兴有些不快的说道。

  “不是。”李泌强笑道:“为国效力,这可以理解,拯救苍生却是从何谈起?如今明君在位,天下太平,有谁要你去拯救?”

  李再兴无声的笑了笑,斜着眼睛瞥了李泌一眼。李泌是聪明人,普通的理由很难说服他,要想让他信服,只有玩点与众不同的。昨天晚上,懒残僧忽悠了李泌一顿,现在到了他忽悠李泌的时候了,估计这也是师傅给他出的一道难题,如果无法成功的忽悠李泌,他的长安之旅自然不会顺利。原因很简单,他除了知道长安这个名字,对这个世界是两眼一抹黑。

  “三郎,你是真不懂,还是在骗我?”李再兴似笑非笑的说道,话音有些不悦。

  李泌真诚的说道:“再兴贤弟,我们相识时间虽然不长,却互相投契,我怎么会骗你呢?”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说什么天下太平?”李再兴缓和了脸色,淡淡的说道:“眼下看起来,大唐似乎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盛世。可是盛极而衰,这是千古不易的道理,你是饱读诗书的人,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李泌愣了一下,看向李再兴的眼神有些异样。他虽然年轻,却对长安的朝堂并不陌生,当然知道大唐现在大有问题。可是李再兴只是般若寺里的一个小沙弥,从来没有出过天柱峰,又没有读过什么书,他怎么会知道大唐的隐患?要知道,盛极而衰四个字看起来容易,真要从盛世中看出危机,却不是一个简单的事,那需要超人一筹的眼光。

  难道是他的师傅懒残大师的教诲所致?

  “莫非是大师看出了什么,这才派贤弟下山?”

  李再兴笑而不答,反问道:“你昨天见到我师傅了吗?”

  “见到了。”李泌意兴阑珊,不想和李再兴说贵人的事,轻飘飘的一带而过。他又看了一眼天空,自言自语的说道:“现在午时已过了吧?”

  李再兴也抬头看了看,深以为然:“应该差不多。”

  李泌叹了一口气,起身向般若寺方向走去。李再兴一见,大声说道:“我说,你还要寻仙问道吗?何不与我一起下山建功立业?”

  李泌回头看了他一眼,客气的笑了一声:“贤弟豪气可嘉,我望尘莫及,不敢与贤弟为伴。贤弟还是自便吧。”

  李再兴叹了一口气:“好吧,我自往长安去便是。可惜啊,像三郎这样的俊杰只顾洁身自好,坐观兴亡,可见天意要亡大唐,非人力可为。不过,话虽如此,我也不能作壁上观,少不得要到红尘里走一遭,且尽一分绵薄之力,聊表寸心吧。只愿满天神佛慈悲,保佑我一路顺利。”

  说完,他扛着大杆子,大步向前走去。

  李泌走了两步,品味着李再兴的话,忽然觉得有些异样。他转过头,看着正在大步前行的李再兴,莫名的觉得一阵赧然。李再兴只是一个小沙弥,连长安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都有为天下苍生谋福祉的豪气,自己满腹经纶,从小就有宰执天下的豪情,明知朝廷隐忧深重,困难重重,却在这里等候一个虚无缥缈的贵人,实在有愧于圣人教诲。

  “唉——”李泌扬起手臂,叫了一声:“再兴贤弟。”

  “干嘛?”李再兴转过头,不耐烦的叫了一声,心里却是如释重负的窃喜。

  李泌奔了过来:“你去长安之后,准备如何救国救民?”

  李再兴不假思索的说道:“当然是从军。”

  “从军?”李泌有些犹豫,李再兴一身好武艺,从军倒是不错,可是这和救国救民有什么关系?

  见李泌这副神情,李再兴叹了一口气,拄着大杆子问道:“李三郎,我问你,这天下兴亡的关键在什么地方?”

  “贤弟以为呢?”

  “在能不能吃苦。”李再兴严肃的说道:“俗话说得好,成由勤俭败由奢,要想成功,就必须能吃苦,肯吃苦,不怕吃苦,才有可能成功。一旦怕吃苦,不肯吃苦,就离败亡不远了。以前从天子到百姓都肯吃苦,才有今天的盛世,如今天下人都贪图安逸,怕吃苦,自然也会盛极而衰。哪里最苦?那当然是军营,所以嘛,我要从最苦的地方做起,自然要去从军。”

  李再兴说得很简单,李泌却一下联想到了很多。成由勤俭败由奢,没错,孟子说过,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当今天子之所以能开创开元盛世,就是因为他当年肯吃苦。韩休为相,勇于进谏,天子稍有过差,不待言终,韩休谏疏就到了,以至于有人说韩休为相,天子貌瘦,而天子却说“吾貌虽瘦,天下必肥”。正是因为有这份能吃苦、肯吃苦的精神,才有今天的盛世。可是现在呢,天子已经没有了那种吃苦的精神,他贪图安逸,沉迷于声色享乐之中,甚至不惜夺子妇为妃,今天的一切隐患不都是和天子的奢侈有关吗?

  李再兴的话虽然直白,却一语中的,他说得很有道理啊。由此可见,他虽然没什么学识,却不乏见识。学识可以通过学习积累,见识却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学是学不来的。

  李泌怦然心动,这个粗鄙无文的小沙弥不是一个武夫这么简单,他的悟性不凡,是个值得交往的人。李泌沉吟片刻,换了一个热情的语气:“再兴贤弟,不如随我先到魏阁稍息,盘桓两日,再走不迟。”

  李再兴心中明白,李泌有些心动,却没有下定决心,这是要和他做进一步的沟通呢。虽然这不是他期望的,但总比谈崩了好。他看看出山的路,爽朗的一笑:“也好,我也正准备向李兄请教请教。”

  两人相视一笑,一起向魏阁方向走去。

  ……

  在他们身后三百步外的树林中,懒残僧立于一块巨石之上,看着联袂而去的两个年轻人,浓眉挑了挑:“想不到此子真能和李泌说到一起去,倒是有些让我意外了。”

  在他身边有一个隐在帷帽中的身影,在他高大的身材映衬下显得弱不禁风。他的声音细细的,甚至听不出男女。

  “你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还会犯这种的错误?”

  懒残僧转身瞥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他顿了顿,幽幽的说道:“揣摩人心这种事本来就不是我擅长的。你要是觉得容易,以后就交给你了。”

  “臭和尚,急着撇清自己么?”细细的声音说第一句话的时候还在眼前,说第二句的时候已经远在十步之外,最后一句话顺着风飘来,有些飘忽不定。“真要舍得,你就不要跟来了,我在长安等你一个月,逾期不候。”

  懒残僧叹了一口气,暗自嘀咕了一句,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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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阁在衡山南麓的集贤峰。

  南北朝时,北方战火纷飞,江南相对安定,道教在南方兴盛,衡山就是道教名山之一,山上道观众多,如今还余有三十余座,魏阁就是其中最香火最盛的一座。传说东晋时,有魏夫人在此修道十六年,白日飞升,后人尊为南岳夫人,这座道观也被称之为魏阁。

  唐代以道教为国教,修道成仙是很多人的梦想,南岳夫人的传说激起了很多人的兴趣。再加上魏阁离山下的衡州城较近,来往非常方便,就成许多半隐人士最喜欢的地方。

  李泌就借住在魏阁,到天柱峰的般若寺去小住,是为了向懒残僧和另一位号称石头和尚的大德请益。

  李再兴跟着李泌一起走进魏阁,在门口的时候,李泌停住了,好奇的咦了一声,停住了脚步。李再兴不解的问了一句:“怎么了?”

  李泌伸手一指。

  李再兴顺着他的手看去,见远处的拴马桩上有两匹骏马,还有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马车旁站着几个身着锦衣小帽的年青男子。李再兴虽然对唐代的服饰不是很清楚,却也猜得出这应该是豪富之家的随从。不过,以李泌的身份和经历,他不至于这么大惊小怪才对。

  “观里有贵客?”

  “恐怕是的。”李泌点了点头,眼神缩了缩:“那匹黄里透白的骏马叫特勒骠,产自大宛,在江南极为罕见,就算是长安也是极少见的。能够拥有这样一匹马的人,恐怕不是普通的富贵这么简单。”

  李再兴不由得有些汗颜,李泌果然是思维缜密的人,由一匹马能想到这么多。他因为前世的缘故,对马也非常喜爱,只看出这匹马是一匹好马,却没想到这匹**这么名贵。

  李泌又看了一眼,领着李再兴进了观门,拐向旁边的长廊,刚准备向自己住的客舍走去,迎面走来一个道童,满脸带笑:“李君可算是回来了。”

  李泌有些诧异:“你在等我?”

  “观里来了贵客,闻说李君在此,特让我来请李君相会。没想到李君一去就是大半日,连午宴都没赶上。”

  “什么样的贵客?”

  “前翰林学士李谪仙。”

  “李白?”李泌皱了皱眉头,忽然笑了一声:“原来是他,看来他又富了。”

  一听到李白三个字,李再兴忽然觉得心跳有些快。提起李白,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即使是他这种对诗词无爱的人,也知道李白的大名。可以说,李白就是大唐盛世的代名词啊。后世有几个娃娃没读过李白的诗?没想到一下山就碰到这么一位重量级大诗人。

  不过,李再兴在兴奋之余,还是敏感的注意到了李泌的不屑。他立刻收起了尚未绽放的笑容,静静的看着李泌。李泌沉吟了片刻:“待我回去换件衣服,再去拜会。”

  小道童迎来送往,也是一个善于察颜观色的人,见李泌这副表情,连忙施了一礼:“那我就回复家师和学士,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

  ……

  李泌领着李再兴进了西跨院的客舍,推开门,李泌伸手示意:“贤弟稍坐。”

  李再兴将长杆子靠在门外,在院中的水井里打了点水,洗了把脸,这才看着还在皱眉的李泌:“怎么,三郎不想去见李诗仙?”

  李泌瞟了他一眼,略作思索,有些无奈的说道:“贤弟有所不知,这位诗仙的诗的确是好的,清秀俊逸,豪放奔迈,用典古雅,比拟新奇,的确是人所罕见。只是这人放荡不羁,为人做事,难免有些愧对这份仙气。几年前,他就因为这个脾气被赐金放归,这几年他四处游历,不停的干谒权贵,希望再入仕途,却一无所得。听说我在此,急着要见我,怕是也与此有关。见了面,我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李再兴听懂了。李白几年前被赐金放归——说白一点,就是被皇帝辞退了,回家之后还不甘寂寞,到处求官,可是他也不想想,皇帝辞退的人,有几个当官的还敢再用?他四处碰壁也就在情理之中了。李白到魏阁来,也许未必就是冲着李泌,可是一旦听说李泌在此就急着要见他,可能还是和李泌的特殊身份有关。

  别看李泌现在也是一个求官之人,可是他的前途无量,绝非李白可比。一来是因为李泌还年轻,二来是因为李泌不仅是当今天子喜欢的年轻俊杰,更是太子的好朋友。一旦太子即位,李泌肯定会青云直上。李白在长安朝廷呆过,可能知道了这一点,所以这才不顾自己的年龄和身份,屈尊向李泌献殷勤。

  没想到这位诗仙还是个官迷啊。

  可是,李泌不想见李白,恐怕也不仅仅是因为李白要拉关系求官,从李泌的语气中可以听得出来,他对这位诗仙的人品也不太感冒,放荡不羁这四个字可不是什么好字眼,愧对仙气更是一个贬义词。

  “这位李诗仙为人做事,有甚不妥之处?”

  “唉,据说他原本来自碎叶,禀性中多了几份胡气,动静举止,未免与圣人教诲不符,持身立世,也着实有些荒唐。”李泌叹了一口气:“纵酒误事,无人臣之礼,于公德有亏,还可以说是诗人本性。入赘权门,贪富贵之资,这可就是私德不淑了。贤弟,你且稍坐,我去去就来。”

  李泌显然不打算和李再兴多谈李白的事,他让李再兴自己坐一会儿,换了一身衣服,不情不愿的去了。李再兴虽然不太清楚李泌在说什么,但是他也听得出来,李泌岂止是对李白不感冒,根本就是很反感。纵酒误事倒也罢了,对李白的私德,他是耿耿于怀。入赘权门,李白做过上门女婿么?这倒的确不是什么好听的事,不管是古代还是二十一世纪,上门女婿都不怎么好听,更何况还是贪图人家富贵,就连李再兴都觉得有些过分了。

  李白是这样的一个人?李再兴有些失望。他和李泌相处了一段时间,知道李泌很少在背后说人不是,他今天这么说李白,大概不会冤枉李白,肯定是李白真的做了这些事。

  真相让人绝望啊。李再兴叹了一口气,把李白从脑海里赶了出去,打量起四周的环境来。李泌的房间里很简单,一床一案,几件坐具,一架简朴的屏风,案上几册书,架上一件衣,除此之外,别无长物。

  李再兴无聊,便翻起了案上的书。看了两眼,他便觉得无趣。到这个世上八年,他看过的书屈指可数,师傅从来不看书,他从师傅那儿学到的东西都是口授。他见到的最多的文字就是寺里的碑碣,墙壁上的诗文,没看到什么正儿八经的书,寺里的藏经阁,可是他对佛经没兴趣,也从来没有去看过。

  李泌案上的书是手抄本,竖排,繁体字,更让李再兴郁闷的是没有标点断句,看起来非常别扭。李再兴这才意识到,自己虽然到这个世上八年,离融入这个世界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就算他不打算考进士做官,以后与人接触,这书信来往是避免不了的,读书写字,也是必须具备的基本能力啊。

  李再兴硬着头皮,逐字逐句的看起那本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才看出这是一本兵法书,好像是一个姓卫的人写的。李再兴正在看的这一段是讲教练士卒的,和步兵操典什么的很像。李再兴倒是感兴趣,可是以他那可怜的古文水平,能看出大意已经不简单的,要想搞清楚甚至领悟其中精髓,无异于痴人说梦。

  好在李再兴有一种韧性,虽然读得慢,半懂不懂,却不妨碍他坚持读下去。不过,他没有读多长时间,就被外面的声音打断了思绪,刚刚读的几句话一下子飞到了九霄云外。

  他刚刚站起来,一个身影就闯了进来。此人身高约六尺左右,即使在后世也算是大个子,头戴软脚幞头,身穿青色圆领襕衫,脚上蹬着一双乌皮靴。最让人瞩目的是他腰间系着革带,带上挂着一口装饰华丽的长剑。从剑镡处的磨痕来看,这把剑大概不是做做摆设,而是一把杀人剑,给这身文士打扮平添了几分威武之气。

  来人上下打量了李再兴一眼,笑了一声:“这位莫非就是李神童念念不忘的般若寺尊者?”

  李再兴一听,估计眼前这位大约五十上下的长须老者就是那位诗仙李白。从他略带嘲讽的语气来看,他的心情不太好。李再兴看了随后赶来的李泌一眼,李泌无奈的摊了摊手,表示很无语。

  李再兴明白了,淡淡一笑:“在下未受十戒,不算佛门中人,不过是一介武夫罢了,当不得尊者之称。足下便是那位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诗仙李白?”

  李白愣了一下,脸色有些诧异:“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这是谁的诗,好大的气魄。”。。


  李再兴顿时有些心虚。谁的诗,不是你的诗么?

  “你还记得此诗中其他的诗句么?”李白眼神灼灼的看着李再兴,一副见猎心喜的模样。

  “呃……”李再兴有些犹豫,他对唐诗了解非常少,除了那几首中小学生常背的几首诗外,几乎没什么印象。这首《将进酒》他也记得不全,只记得那么几句,本来想和李白套个近乎,没想到一开口就露了破绽。他不敢再装下去,李白也许想不到那么多,李泌可是个心思机敏的人。“我对诗文不太清楚,这一句也是偶然听来,想是听得差了,惭愧惭愧。”

  李白面露遗憾,不过,他随即将这件事放在一边,打量着李再兴:“听李神童说,你文事虽然不精,武艺却极为高明,又有意从军,建功立业,不知能否试试手?”

  李再兴这才搞清楚李白来找他干什么,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比武?和李白?

  李再兴略作迟疑,笑着摇摇头:“这就不必了吧。”

  “为何?”李白眉毛一挑:“怕了?”

  李再兴笑笑,心道你虽然号称剑侠,可是在我面前,你那什么剑侠也就是说说而已,我能怕你?

  “李谪仙,拳怕少壮,你身体虽然强健,却已经年近半百,又在外奔波多年,我赢了你也胜之不武,反而落得他人笑话,又何必呢?”李再兴故意云淡风轻的说道:“于我而言无所得,于君而言亦如是,既然如此,又何必较技。更何况拳枪无眼,万一伤了你这位谪仙,我如何过意得去?”

  李白本来也没真想和李再兴比武,他只是对李泌的态度不满意,所以故意来找茬。李再兴说两句软话,他也就算了,没想到李再兴这话虽然说得客气,话里的意思却是一点也不客气,李白不由得来了真火。特别是听到最后两句,李再兴一副胜劵在握的心态,更让他无法接受。

  伤了我,你能伤了我么?

  李白收起了笑容,向后退了一步,缓缓的拔出腰间的长剑,迎着午后的阳光一照,寒光闪闪。李白抖腕,甩了个剑花,淡淡的笑道:“这位小友,某少年学剑,曾就教于裴将军,也曾经会过不少游侠,虽不敢说天下无敌手,自忖亦非庸手。有缘与小友相逢,敢不一试?”

  李泌一见李白动了真火,有些慌了,连忙说道:“谪仙师出名门,名满天下,剑术之高明,谁人不知,又何必与一乡野小子较量。谪仙,你这可有些以强凌弱,为老不尊了,哈哈哈……”

  李白瞥了李泌一眼,冷笑一声:“某出没胡夷,本来就有些为老不尊,李神童不提醒,某也是知道的。”

  李泌自知又戳中了李白的心病,只好讪讪的闭上了嘴巴。这件事本由他而起,现在不管他怎么说,只怕李白都会往坏的方向想。他只好连给李再兴使唤眼色,希望李再兴不要和李白斗气,服个软算了。

  李再兴视若未见。在门外的时候,他就看中了李白的那匹特勒骠,当时只是喜欢,没什么想法,现在李白找上门来比武,他自然不肯放过机会,要从李诗仙手中夺了这匹好马当作坐骑,也好早点开始马上大枪的练习。

  这时候,他一心只想着激李白赌斗,哪里肯退缩。

  “谪仙,还是不用试了吧。”李再兴摇摇头,婉拒道:“拳是杀人拳,枪是杀人枪,寒暑苦练不辍,是希望将来在战场上杀敌立功,可不是用来助兴比试。再说了,谪仙诗名满天下,知交也是遍天下,我万一伤了你,将来如何立足于世?谪仙,你就不要为难我了吧。”

  李白听了,狂气大发,更是不肯罢休。他挥动手中长剑,非要和李再兴分个高下。

  说了半天,李再兴无奈的说道:“要不这样吧,我虽然一直在山里生活,却也知道谪仙的大名,仰慕已久,一直希望能随谪仙游历天下。今日有缘,于此相会,承蒙谪仙看得起,要和我较量一下。我勉为其难,陪谪仙走两招,若是谪仙赢了,我从此便追随谪仙,做个侍从,如何?”

  李泌看看李再兴。他刚才就听出李再兴的话音不对,现在听到这句话,也猜到李再兴想干什么了。他眼珠一转,笑道:“谪仙意下如何?”

  “当然好。”李白抚剑长笑:“能有小友这般壮士牵马,某是求之不得啊。”

  李泌又道:“再兴贤弟以身相赌,不知谪仙又拿什么做彩头?”

  李白愣了一下,觉得有些为难。李再兴以身作赌,他总不能和李再兴一样,输了就做李再兴的侍从吧。可是,既然是相赌,他拿出的彩头就不能太差,否则就真成了以强凌弱,为老不尊了,这可不是他谪仙的禀性。他沉吟片刻,咬了咬牙:“你们进门的时候,看到那匹特勒骠了么?”

  李泌点点头,却有些不以为然:“看到了,不过,谪仙用马来比人?”

  李白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那是飞龙厩的御马,天子所赐,这些年随某行遍天下,犹如我子……”

  李再兴连忙说道:“既然如此,那也当得了。”他想要的就是这匹马,李白看起来也有些舍不得,他可不想再把话说岔了,立刻应承下来。

  两人说定,李再兴拿起倚在墙边的大杆子,取下挂在上面的行李,走到庭中,双手一颤,笑道:“谪仙,请指教。”

  李白有些不解的看了他一眼:“你就用这无刃白杆与我对阵?”

  李再兴手中的这根大杆子其实并不符合要求,长不过丈余,只是练习枪法用的,上面也没有铁制枪头,看起来和一根普通的棍棒没什么区别,甚至算不上正式的兵器。唐代有槊,即后世所称的白杆枪,步卒所用的步槊和李再兴手中所持的大杆子有些相似,所以李白才有此问。

  “比试而已,点到为止,又不是生死相搏,这个就够了。”李再兴笑笑,右腿向后退了半步,双手持枪,枪头斜斜下指,轻轻的落在地上:“谪仙,请吧。”

  李白更是恼火。在他看来,李再兴用不带铁刃的白杆和他比武,这本身就有些看不起他的意思。既然如此,那就先打败他,让他见识一下自己的厉害再说。他不再多话,将衣服下摆掖进腰带,握紧长剑,摆出进击姿势。

  所谓三尺青锋剑,李白手中的长剑不过三尺,李再兴手中的大杆子却有一丈多,即使以前手算,他和李白之间的距离也有六尺多。李白以短搏长,自然要突破李再兴的防守圈子,至少向前突进三四尺,否则他根本碰不到李再兴。一旦近身格斗,他手中的剑就便利多了。是以一出手,他就飞身直进,长剑直指李再兴的面门。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这个道理李白懂,李再兴也懂。如果让李白如愿的抢到他面前,他就输定了。枪法大家吴殳有云:真枪,着着杀人,敌未有能至一丈二尺之内者。又说,身前三尺枪圈子内,蚊蝇不能入。他怎么可能让李白这么一个大活人抢到他的身前。

  李白身形一动,李再兴就抢先发动了进攻。前手不动,后手一压,地上的杆头忽然弹起,铁牛耕地势化作四海宾夷势,杆头直指李白胸膛,变势轻盈而迅捷,有若神助,简直和李白自己撞上来一般。

  李白神色一凛,手中长剑斜挑,身子却蓦地停了下来,生生的刹住了前冲的势头。

  李再兴暗自赞了一声,由李白变招的反应来看,他的剑术的确不是花哨那么简单,还真是实用的杀人剑。不过,他停了下来,而不是继续抢攻,也正说明了他的剑虽然是杀人剑,也许真杀过人,却没有和人真正的生死相搏过,至少这样的机会不多。否则,他就不会一遇到困难就停下来。

  三尺青锋对丈余的大枪,如果不能抢到身前,又怎么能赢?

  李再兴心中大定,枪尖与剑锋轻轻一磕,随即下沉,再化作铁牛耕地势,同时向前迈了半步。李白见一击得手,心中大喜,正准备作势前扑,两腿膝盖忽然一软,已经被李再兴的枪头同时击中。

  李再兴虽然没有全力以赴,李白依然吃痛不轻,再也无法前进。他停住了身子,手中长剑倒刺于地,拄着身体,免得摔倒在地。他抬起头,看到了李再兴笑盈盈的脸,和摇摇晃晃的白杆头。

  “你……这是什么枪法?”李白老脸通红,窘迫不堪。他一心要击败李再兴,没想到刚刚一交手就输了,此刻他膝盖又酸又麻,根本无法动弹,李再兴只要愿意,想刺他哪儿就刺他哪儿,胜负已定。

  “桓侯八枪之百鸟朝凤势。”李再兴说了一个很拉风的名字。没办法,杨家枪要到宋朝才出现,现在告诉李白,李白也不认识什么杨家枪,只好把张飞拉出来做虎皮了。

  “蜀汉桓侯张飞的枪法?”

  “对。”李再兴收回大杆子,向后退了一步,单手持枪,丈余长的大杆子划了一个圈,轻轻点在屋檐下的滴水瓦当上,“呯”的一声脆响,瓦当被敲得粉碎。

  “谪仙,还要再比么?”

  。

  。


  李白原本还有些不服,看到李再兴有意无意的露了这一手,知道李再兴刚刚手下留情了,否则一击之下,他的两条小腿只怕会和这块瓦一样被敲得粉碎,哪里还能让他站着说话。

  他叹了一口气:“小友枪法高明,某输了。那匹特勒骠……”他不舍的咬了咬牙:“归你了,希望你将来能骑着它上阵杀敌,不辜负了这匹良驹。”

  “多谢谪仙赠马。”李再兴双手抱拳,鞠了一躬:“有朝一日,定不负谪仙今日美意。”

  “但愿如此。”李白苦笑一声,回头看了李泌一眼:“有此勇士做伴,难怪你不愿意与某这样的老朽同坐。李长源,后生可畏啊。”

  一腔豪情的要比武,没想到一交手就败了,全无还手之力,李白脸上原本已经没有了狂傲之色,说到“后生可畏”这四个字的时候,又多了几分落寞。这哪里还是那样诗意汪洋的李谪仙,分明是一个韶华将逝却一事无成的天涯落魄人。

  李泌看在眼里,原本的厌恶也淡了几分,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安慰道:“谪仙也不要太在意,胜负乃兵家常事。谪仙年事已高,本不必在武艺上计较。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如今明主在上,天下太平,纵横术不当其时,非谪仙之过。”

  李白眨了眨眼睛,哈哈一笑,顿时又恢复了那副自信从容。他收起长剑,晃了晃脚,有些艰难的向外走去。他的声音从外面远远的传来,中气十足,豪气干云。

  “李长源,盛极而衰,明主虽在位,奸相却当道,天下是什么样子,你我都清楚。且莫急,过几年,再看看某的纵横术有无用武之地。”

  李泌摇了摇头,赶到小院门口,目送李白远去。李再兴却一头雾水,李白是纵横家?他不是诗人么,怎么又成了苏秦张仪那样的纵横家。

  等李泌回来,李再兴提出了他的疑问。李泌倒也不奇怪,李再兴从小在般若寺长大,懒残僧虽然梵唱惊人,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僧,毕竟是出家人,对这些事未必就关心,李再兴不了解也是很正常的。

  “我大唐入仕,不外出这么几条途径。一是恩荫,宗室子弟,那自然不用说了,五品官以上,其子弟可以凭恩荫入仕。不过五品官极少,所以,大多数人还要靠其他的办法……”

  李泌简略的说了一下大唐的做官途径,除了极少数人能凭父祖的官爵恩荫入仕之外,大多数人还要凭自己的才学求官。才学出众者,可以凭科举入仕,可是科举同样不易,每年才录取二三十人,少的时候甚至不到十人。就算中了科举,也未必就能有官做,还要等吏部铨选、补缺,才有可能实授。

  才学一般,无望科举者,只能流外入流,就是从小吏做起,熬资历,一步步的升迁。这同样很难,大唐的习惯是四年一考,四考合格者,才有可能升迁。对很多人来说,这辈子都很难穿上代表五品官以上的绯袍,更别提三品以上的紫袍了。

  除此之外,还有军功入仕。天子开边,重赏军功,军功卓越者有较多的升迁机会。不过,要想从尸山血海里杀出一条血路,显然也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绝大多数自负才学,不愿意熬资历,又没有本事去挣军功的人,就只能选择干谒权贵,希望能得到推荐,从而迈入仕途。李白、李泌走的就是这条路。事实上,大唐绝大多数士人都在走这条路。干谒权贵也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放下身段,讨好权贵,甚至不惜为其走狗,为其奔走效命。另一种就是写诗作文,广交朋友,扬名立万,以过人的才华和名声博取一份入仕的机会。李白就选择了后者,他年轻的时候从赵蕤学纵横术,希望能和苏秦张仪一样平步青云。可惜他忘了一件事,纵横术能够建功的前提是乱世,像春秋战国那样大国林立,征战不休,才有纵横术发挥的空间。如今天下一统,纵横术就是屠龙之技,派不上用场。

  所以,李白一生蹉跎,他能够短暂的入仕翰林院也是凭借文才诗名,而不是他恃以自傲的纵横术。

  听完了李泌的介绍,李再兴依然不解:“那他的文才这么好,为什么不去考科举?就算纵横术没用,用来考科举还是绰绰有余吧。”

  李泌眨了眨眼睛,沉吟了片刻,突然放低了声音:“贤弟,你这个疑惑,我也曾经有过。李白虽然有些华而不实,可是要论文采,当世罕见其匹,以他的学问考科举,想来不是什么大问题。可是说来也奇怪,他从来就没有参加过科举,你知道却是为何?”

  李再兴翻了个白眼:“究竟是什么原因,这么神秘?”

  “参加科举,要填文解、家状,其中家状要列出父祖三代人的名讳官职……”李泌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李再兴。

  李再兴愣了一下,忽然明白了。“李白的家世不明?”

  “对了。”李泌笑了起来:“家状可不是自己写了就行,还要经过籍贯所在地的官府查验作结。李白自称是陇西李氏,隋末因乱而入西域,神龙中方入蜀占籍,可是入蜀之前的情况却隐晦不明,说法不一。如果要从科举入官,他这个家状就没法写。”

  李再兴恍然大悟,不过他随即又想到了自己。照李泌这个说法,他虽然不需要像从科举入仕那样写清楚三代的情况,可是只要他想做官,至少要搞清楚父母是谁。要不然他就无法入仕,只能做一个普通庶民,或者干脆回般若寺做个和尚,终了此生。

  这么一说,他更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世了。

  李再兴一时有些伤脑筋。昨天晚上,师傅懒残僧给了他信物,可是从这个信物,他根本看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只能知道那个委托懒残僧保护他的人在长安,可能还是一个有点身份的人。具体什么情况,需要他自己到长安去寻找线索。

  这个任务还真是艰巨。他对长安一窍不通,到了长安,人生地不熟,仅凭一件来路不明的信物,他要怎么下手?正因为如此,他才想尽一切办法都要拉着李泌这个奇才同行,一方面借重他的聪明才智,另一方面借重他的人脉。李泌是长安人,又出入宫廷,与天子、太子都有来往,有这样一个人一起去长安,能帮他解决很多问题。必要的时候,他的人脉也能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

  至于什么从军入仕,那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就算真要从军入仕,也要等这个问题解决了再说,否则他就是一个混迹在大唐的盲流,连身份都没有,根本做不了官。

  要想说服李泌陪他一起去长安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现在师傅懒残僧也帮不上忙,一切只能靠他自己。而李泌又是一个聪明得近乎妖孽的神童,要想在这样的人面前耍心眼,李再兴表示压力很大。

  他唯一的优势大概就是李泌摸不清他的底细,他却多少了解一些李泌的事。这也是仅目前而言,凭李泌的观察能力,他可不敢保证自己永远不会露出破绽。

  “你把李白的特勒骠赢过来,是真想从军?”李泌笑问道。

  “我想不出除了从军,还有什么出路可言。”李再兴苦笑一声:“论家世,我是一个和尚捡来的孤儿,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清楚。论才学,写诗作文,我都一窍不通,科举是根本没指望。除了从军,还有什么办法?”

  “这倒也是,就算是考武举,你也要填家状的。”李泌赞同的点点头:“可是,要想以军功入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且不说战场凶险,生死难卜,就算你立了不世之功,要想出将入相也不可能了。”

  “我倒没想过出将入相,就是想生活得滋润一些。”李再兴哈哈一笑:“对了,你能不能教我读兵法?”

  “你看了卫公兵法?”李泌已经注意到案上的书被人动过了,一听李再兴的话,就知道是他。

  “看了一点,没看懂。”李再兴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这个卫公是谁?”

  李泌诧异的盯着李再兴,看得李再兴心里直发毛,暗叫糟糕,不知道又说漏了什么。

  “你连李卫公都不知道,还想从军?”

  “李……卫公?”李再兴想了半天,这才恍然大悟,不由得满脸通红。原来这个卫公不是姓卫的人,而是爵位啊。李卫公,那我能不知道吗,大唐军神李靖啊,和眼前这位李泌并称大唐双璧的神人。

  不过,李再兴心中的惭愧随即被一阵狂喜淹没了:“这是李卫公的兵法?”

  “当然。”李泌得意的笑了笑:“这是我在宫里的时候请旨抄来的。”

  李再兴仰起头,向满天的神佛表示感谢。李靖这位大唐军神不仅立下了赫赫战功,还留下了兵法。学过他兵法的人,据说都成了大唐的名将。李泌后来能建功立业,也许和他读过李靖的兵法也有关系。不过李靖的兵法到了宋代就已经散佚了,后来所谓的李靖兵法,要么是假货,要么只是一些残篇。

  没想到在李泌这儿看到了完整的版本,这大概算是老天爷给他的一份福利吧。

  不管花多少心血,都不能放过这个学习机会。李再兴暗暗下了决心。

  。

  。


  没过多久,李白就把特勒骠送了过来。他将缰绳塞到李再兴的手中,抚着特勒骠的脖颈,依依不舍。

  “小友,这是当年某作《清平调》三首时,陛下所赐西域名马,这些年来一直伴随左右,须臾不离……”

  李再兴笑了笑:“谪仙若是舍不得,牵回去也无妨。”

  李白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某只是爱惜宝马,一时有些不舍而已,岂是食言自肥之人?想当年某出川东下,不到一年,散金三十余万,接济过的人不计其数,焉能因为一匹马坏了名声?再者,某见小友武艺超群,将来也许能纵横沙场,建功立业,这匹马若能助小友一臂之力,也是它的福份,总比跟着某闲散江湖的好,这才赠与小友。小友却如此看某,未免太令人失望了。”

  李再兴就是怕他要回去,这才故意出言相激,听了这话,连忙拱手致歉:“谪仙乃是轻财重诺之人,小子出言不逊,还请谪仙莫怪。”

  李白抚须哈哈一笑:“读过某的《侠客行》么,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区区一马,何足道哉。小友,莫负此马,莫负我意。”

  李再兴笑笑,接过马缰,抚了抚特勒骠光滑的皮毛,满意之极。他兴致大起,朗声道:“李谪仙,可有兴趣驱驰一番?”

  李白眉毛一掀,慨然应诺:“甚善。李长源,一起来么?”

  李泌笑着摇摇头:“你们一见如故,我就不去了,在这里等二位归来便是。”

  李白大笑,一挥手,对牵马来的随从道:“备马,我要和这位小友比比骑术。”随从应了,转身出去。李白随后大步跟上,李再兴牵着特勒骠,给李泌使了个眼色,也跟着走了出去。

  出了观门,李白已经翻身上马,一手挽着马缰,一手掐着腰,顾盼自雄,精神抖擞。见李再兴跟了出来,朗声一笑,一挥马鞭,奔驰而去。李再兴也不再谦虚,翻身上马,特勒骠一声轻嘶,迈蹄如风,紧紧的跟了过去。不愧是宫里的御马,不仅跑起来耳边带风,也不见如何颠箥,别说李再兴前世骑术精湛,这一世也经常骑马,就算是骑术不精,就凭这匹特勒骠的平稳,他也可以稳坐鞍桥。

  他很快就追上了李白,李白听到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回头看了一眼,赞道:“小友好俊的骑术,经常骑马么?”

  “不经常骑。”李再兴半真半假的说道:“是马好。”

  李白哈哈大笑:“马固然是好马,小友的骑术也不弱,想来是天生的将才,假以数年,我大唐军中必然有小友的名号。”

  “若果能如谪仙所言,定不忘谪仙今日提携之恩。”

  这句话可谓是戳到了李白的痒痒肉,他忍不住放声大笑,畅快之极,输马的郁闷也消失得消不多了。两人并肩而驰,很快就来到了山下的衡州城。李白**倜傥,李再兴少年英俊,胯下的特勒骠更是难得一见的骏马,顿时引起了路边行人的一片艳羡。不仅有男子高声叫好,妇人女子亦不吝夸赞,一时间莺声燕语,秋波柳眉,风气之开放,就连二十一世纪来的李再兴都有些吃不消。

  李白更是老夫聊发少年狂,抢在李再兴前面打马狂奔。他们沿着护城河纵马奔驰,不过顿饭功夫,就绕着衡州城跑了一圈。

  李白有些气喘,勒住了马,举手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叹了一口气:“老了,不复当年。”

  李再兴轻催特勒骠,落后半步,听了这句话,却莫名的有些伤感。他知道李白的下场不妙。再过几年,安史之乱爆发,他好像跟着一个什么王造反,最后被流放夜郎。一生蹉跎也就罢了,最后还要成为一个罪犯,上苍实在是太捉弄人了。

  他思索片刻,轻叹一声:“李谪仙,适才在观中,你说过天下即将大乱。”

  李白沉吟了片刻,斜睨了他一眼:“你是不以为然,还是想劝某慎言慎行?”

  李再兴忍不住笑了一声,这老剑侠斗志昂扬啊,处处不肯服软。他摇摇头:“我深以为然,也不想劝谪仙出言谨慎。你一辈子以侠义自重,想来是不肯为一已之安全而置天下于不顾的。”

  李白眼神一亮,脸色缓和了些,显然对李再兴的话颇以为然。

  “不过,谪仙可曾想过,大乱之时,你当如何自处,是从军杀敌,还是参谋军事?”

  李白眉头微蹙,有些迟疑。他一直说天下将乱,但是他还真没有细细的考虑过天下如果真的乱了,他应该如何。他只想着建功立业,扶大厦于将倾,却没有想过具体怎么做。从军杀敌,他好像没这体力了。参谋军事,他倒是愿意,可是没人愿意请他。

  李再兴也不着急,静静的等着。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改变李白的悲剧命运,但是他愿意试一试。李白是个浪漫主义诗人,这样的人很敏感,也很脆弱,如果说得太直接,反而会弄巧成拙。他本来不适合做一个说客,这样的事让李泌来做也许更好,只可惜李泌对李白没什么好印象,未必愿意多这个事。

  李白想了一会,也没理出个头绪,他转身道:“小友可有良策?”

  李再兴微微一笑,他就是等李白发问。

  “谪仙觉得,大唐之忧在何处?”

  李白脱口而出:“那还用问,当然是在东北。”

  李再兴摇了摇头:“东北当然有忧,可是我却觉得,最大的问题不在东北,而在西北。”

  李白“哈”的笑了一声,连连摇头:“小友,此言差矣。西北虽然战事颇多,可是大唐之忧却不在西北,而在东北。安禄山一人独掌范阳、平卢、河东三节度使,帐下精兵近二十万,近边兵之半,一动可倾天下,西北哪有这样的危险。”

  李再兴再次摇了摇头:“安禄山也许的确是个威胁,不过,那只是暂时的威胁,不妨可以看作大唐的一次大病,虽然严重,却不至于致命。谪仙以为如何?”

  李白难得的点了点头:“不错,大唐立国百余年,区区安禄山一个杂种胡还倾覆不了。”

  “可是西北则不同。”李再兴接着说道:“谪仙满腹经纶,经史纯熟,想必知道我中原王朝的心腹之患历来出自西北。汉有匈奴,唐有突厥,都是来自西北。他们不仅有动摇国本的实力,还有倾覆我中华的可能。五胡乱华,数百年间民不聊生,泱泱文明几乎毁于一旦,谪仙莫非都忘了吗?”

  “咦——”李白诧异的看着李再兴:“想不到你一个长于佛寺的小子,居然也有这样的见识,着实难得。看来你师傅的确不是凡人,我倒应该去拜访拜访。”

  李再兴暗笑,心道有个牛逼的师傅果然不一样,好多事都可以往他身上推。他却不知道,唐代的和尚多有博学多才之人,他们出家真是被佛教的哲学所吸引,并不是为了安逸,或者当成谋生的手段,更不像后世的和尚一样以坑蒙拐骗为宗旨,所以文人才喜欢和高僧交往。

  “这么说,谪仙以为我说得有理了?”

  “虽不能说全然在理,至少也值得一思。”李白微微颌首:“小友的意思,是觉得我应该致力西北?”

  “谪仙以为,一姓之天下,与我华夏之文明,孰轻孰重?”

  李白沉吟片刻,微微颌首:“某懂你的意思了,容某细细思量一番。”

  李再兴可不敢指望能舌灿莲花,说得诗仙顿首,李白既然学的是纵横家,辩才自然没话说,又岂是自己这样的半吊子能说得过的。能让李白愿意花心思去想一想,他觉得已经不容易了。

  “这是自然。”李再兴微微一笑:“谪仙,以你的才华本当出将入相,大放异彩,如今依然游走于江湖之间,我总觉得你的方向有些不对。谪仙大才,本不需我来多嘴,不过智者千虑,难免会有一失,承蒙谪仙看重,赠马激励,我也不就不怕献丑,胡说几句,还请谪仙不要见笑。”

  “你说得虽然浅白,却也不能说没有道理。”李白乐了,轻催坐骑,向前驰去。某我会考虑的,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在西北相见。”

  李再兴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管最后李白会不会去西北,能不能逃脱那个悲剧命运,他反正已经尽到力了。他轻踢马腹,跟了上去。

  两人回到魏阁,李白立刻被观主迎了进去,李再兴却没人招呼,只好自己牵着马,来到了李泌所住的小院。李泌很意外于李再兴去了这么久,一见面就问道:“你和李白说了些什么?”

  李再兴把他们说的大致说了一遍,李泌听了,略作思索:“你建议他去西北,虽然不是什么万全之策,却也不失是一个选择。他如果肯入幕安西或者河西节度使幕府,做个掌书记,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你觉得我的看法有道理吗?”

  李泌笑了笑,反问道:“你把我当李白那样的迂阔之辈么?”

  李再兴叹了一口气,摇头道:“看来你虽然读了李卫公兵法,却没有明白李卫公真正的精髓。”

  李泌似笑非笑的说道:“敢请教。”

  “以三郎之见,若李卫公在世,当以何方为意?”

  李泌眉头微皱:“突厥已亡多时,突骑施虽然猖獗一时,也不过是疥癣小疾,他如果在世,只怕会担心东北吧。”

  “非也。”李再兴举起手,指了指西方:“我恐大唐之忧不在东北,而在西南。”

  。

  。


  李再兴说这句话当然是故作惊人之语,要让李泌觉得他与众不同,值得交往。不过,他绝不是信口开河——在李泌面前信口开河,胡扯一气,显然不是什么聪明的做法。他这么说,是因为他曾经驻守西藏多年,对青藏高原的重要性知之甚深,有千余年的历史作底蕴,即使是面对李泌这样的战略家、政治家,他的见解也有足够的高度,足以引起李泌的兴趣,从而得到他的尊重。

  李泌仿佛看穿了李再兴的心思,笑着摇了摇头:“吐蕃的确强悍,却不足以成为我大唐的心腹之患。贤弟,你有些过虑了。”

  李再兴斜睨着李泌,嘴角一挑,似笑非笑:“李三郎,你大概是想说我言过其实,夸夸其谈吧?”

  李泌笑着摆摆手,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李再兴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思索了片刻,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多了几分严肃,仿佛他要说的是一件很重大的事。见他如此严肃,李泌也有些莫名的严肃起来。

  “三郎,两国作战,就像是两个人比武较技,双方互有攻守,谁胜谁败,就看攻得够不够强,守得够不够严。如果有一方处于守势,只能被动的应战,另一方却可以随时出击,而且有可能一击必杀,你说,双方还能势均力敌吗?”

  李泌眼神一紧,欲言又止。李再兴的话说得很含糊,但是李泌却足够聪明,他已经明白了李再兴的意思。中原和草原上的突厥作战也好,和吐蕃作战也罢,都处于被动的局面,就是因为胡人可以轻易的出入中原,而中原的大军却很难轻易的出入草原或者高原。大唐之所以能解除突厥的威胁,就是因为李靖等人抓住战机,几次深入草原,重创突厥主力,这才使强大一时的突厥分崩离析。

  草原上的胡人一直就是中原王朝的心腹大患。先有匈奴,后有鲜卑,再有突厥,以后天知道还会有什么。中原王朝一直处于守势,只有在某些机缘下,有强悍的国力支撑,有天才般的名将指挥,深入草原,予以重创,这才可能取得一时的安宁,其他的时候基本上都是被动防守的局面。

  不过,大唐既然能深入草原,重要突厥,为什么不能深入吐蕃,主动寻求决战?

  面对李泌的疑问,李再兴点点头:“当然。高原与草原有相似之处,却又大有不同。我大唐铁骑可以深入草原决战,却无法深入高原决战,这就决定了我军只能被动防守。”

  “高原与草原有什么不同?”李泌有些不以为然:“不都是地广人稀,行军不便吗?”

  李再兴诧异的看着李泌,眼神有些怪异,似乎觉得李泌这句话说得很不应该。看得李泌也有些不安起来,意识自己可能说错了什么。

  李再兴顿了顿,问道:“你登过山吗?”

  李泌点点头,却不知道李再兴怎么突然提到这个话题。

  “登山登到最高处,是不是有些气喘?”

  李泌再次点头,随即又反驳道:“登山力竭,自然气喘,这与吐蕃有何关联?”

  “不然。”李再兴摇了摇头,嘴角噙着坏笑,他知道自己找到李泌的不足之处了。他够聪明,书读得也多,但是限于时代,限于阅历,有些东西他并不太清楚。“如果是一座高山,只要足够高,你就是在上面一动不动,也会有气喘的感觉。”

  李泌摇了摇头,他没有这样的经历:“嵩山也很高啊,我怎么没有这样的感觉?”

  李再兴摇了摇头。别说嵩山,所谓的五岳都不过一两千米,和青藏高原的高海拔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世界屋脊是浪得虚名的么?他没有和李泌再说下去,决定保持一份神秘。“将来有机会,你到吐蕃去一趟,就知道区别有多大了。现在纸上谈兵,你也没什么印象。”

  李泌大受打击,知道自己被李再兴鄙视了。他自幼聪颖,被称为神童,所到之处,还没有几个人能在学问上对他如此轻视,偏偏李再兴师徒俩对他都看不上眼,实在是令人憋屈。他决定不问李再兴了,找机会自己去了解一下。看李再兴的神情,他相信李再兴知道一些他不了解的东西,而李再兴从小在山里长大,根本谈不上什么阅历,他的这些见识自然还是来自于神秘的懒残僧。

  有一个好师傅果然是难得的机缘啊。自己费了那么多心思才和懒残僧说了几句话,最后还是空欢喜一场,李再兴却和懒残僧一起生活了十多年,这样的机缘又岂是自己能够奢望的。

  李泌心里暗自羡慕,脸上却不好表现出来,依然那么淡淡的。

  “你准备什么时候起程?”

  “当然是越快越好。”李再兴仰头看天,忧国忧民的长叹一声:“时不我待啊。天下不安,我哪里有心思在这里游山玩水,求仙问道。”

  李泌脸上发烧。李再兴这句话明显是针对他的。年近三十,本当成家立业的时候,求仙访道又岂是他的本意。何况他深受天子赏识,太子器重,怎么能眼看着天下隐患深重,大乱将起,却逍遥于山水之间。李再兴虽然读的书不多,可是他有那么一个神奇的师傅,练就一身高强的武艺,又有着超乎常人的直觉悟性,如果机缘凑巧,他有可能成为一员安邦定国名将。这样的人才如果能推荐给天子或者太子,不管是对李再兴本人或者是对国家,都是一件好事。

  “我和你一起回长安吧。”李泌主动说道。

  “好啊!”李再兴微微一笑,点头应道,暗自松了一口气。

  ……

  事实证明,对李再兴的长安之旅来说,拉着李泌同行是一个极其英明的决定,他不仅有了一个带路的向导,而且有了在驿舍混吃混喝的机会。驿舍是官府办的旅馆兼邮局,有点后世招待所的意思,官员入住驿舍,不仅可以白吃白住,还可以用驿舍的驿马代步。可是对于普通百姓为说,驿舍就不是他们能走进去的地方了,有钱也不行,这是身份决定的。

  何况李再兴也没什么钱。

  下了山,李再兴才体会到在般若寺做一个编外小沙弥是多么的舒心,虽然伙食差一点,也不能随便喝酒吃肉——不过有老不修师傅罩着,他的伙食其实一直很不错——关键是不用花一个钱。下了山,才知道有钱行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的道理。他随身只带了两件换洗衣裳和一根大杆子,一个铜钱也没有。那匹价值不菲的特勒骠是刚刚从李白手里赢来的,当然不能卖了换路费。没有李泌,他大概连衡州都出不去。

  有了李泌,情况大大不同。李泌没有官身,可是他有名,年幼的时候接受罢相后任荆州长史的张九龄邀请,在荆州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少不了跟着张九龄往来于荆州各州县。听说是当年的李神童,几乎每一个驿舍都冲他打开大门,热情招待。何况李泌自己也有钱,随身带了两头健驴代步,还有一个十三岁的小僮陆护服侍日常起居,是正儿八经出来游历的士子,日子过得很舒心。

  骑驴是穷人干的事,可李泌骑驴却不是因为穷,而是因为体弱,骑不得马。骑着驴与骑着特勒骠的李再兴同行,李泌越发觉得自惭形秽。他和李再兴交往多日,知道李再兴以前的身体也不怎么好,现在之所以壮实得像头公牛,全是多年来苦练出来的。这验证了李再兴的那句话:能吃苦,方是英雄。如果能煅炼身体的苦都吃不了,要想做点事业出来,谈何容易。

  沿途没什么事,李再兴就请李泌给他口授兵法。兵法分三大部分:一是行军的常识,如扎营布阵;一是攻守战具,就是这个时代的攻防装备;三是兵谋将略,主要就是指用兵的思路谋略。李泌主要给李再兴讲兵谋将略,对于其他两项,他也是纸上谈兵,其实并没有什么独到的见解,反倒是李再兴理解起来容易一点。李泌不知道李再兴有多年现代军事的生活体验,只当是李再兴天生将才,更多了几分亲近之意。但凡李再兴有问,他都竭尽全力的指导。

  当然,其中避免不了夹杂一些私货,比如仁者无敌之类的儒家思想。李再兴对儒家学问一窍不通,仅限于会背几句“不亦乐乎”,但是这不妨碍他接受仁者爱人的思想。对他来说,军人保护百姓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还要教吗?

  这一点让李泌非常感慨,心里也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他就怕自己教出一个安禄山式的将军,残暴不仁,只知道立功邀赏,学了一身好本事,最后却成了祸害。见李再兴天性善良,他当然求之不得,更可以放心大胆的将卫公兵法传授给李再兴了。

  他们谈得投机,走路的时候并肩而行、谈古论今,睡觉的时候同床而眠、互相揣摩,经常一谈就是大半夜,直到李泌撑不住才结束。不管睡得多晚,李再兴都会早早起床习武,这份坚持让李泌汗颜不已,自愧不如。

  一个月后,当他们看到长安城的时候,他们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这一点,让李泌的小书僮陆护很不高兴。

  。

  。


  陆护是李泌的家生奴,七八岁起就跟着李泌端茶倒水。李泌生性温和,和陆护名为主仆,实际上亲如兄弟,对陆护非常爱护,不仅教他读书写字,还培养他接人待物的礼仪。陆护跟着李泌出行,除了穿的是奴婢的青衣之外,吃用都和李泌一样,也养成了他游山玩水、品茶闲谈的名士风度。配上他那副清秀的相貌,如果再换上一身士子的春衫,谁也看不出他是一个小奴。

  这样一个有点小傲娇的书僮,侍候李泌这个正牌主人当然没问题,要他一起侍候李再兴这个粗人,难免让他难以接受。更何况李再兴穷得丁当响,除了胯下那匹马值钱之外,全身上下没一个钱,白吃白喝不算,还要使唤人。最让陆护郁闷的是李泌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居然甘之如饴,心甘情愿,生怕李再兴不愿意似的。

  不过,陆护毕竟是李泌**出来的,就算心里有想法,也不会表现在脸上。一路走来,他都没有对李再兴有任何不敬之处,所有的不满都深藏在心里。如今长安城在望,这一段行程眼看着就要结束,陆护也松了一口气。

  他现在只有一个愿望:希望李泌不要再邀请李再兴回家。李再兴第一次来长安,人生地不熟,如果李泌开口相邀,估计这个无赖肯定会求之不得,一口答应。那样一来,他的苦难就没有尽头了。

  在陆护的担忧中,李泌挽住了驴,轻轻的吐了一口气:“贤弟,长安城到了,你准备去哪儿?如果没什么事,不妨随我回家,盘桓两日。”

  一听这话,陆护的心顿时提了起来。他屏住呼吸,偷眼看向李再兴。

  李再兴感受到了陆护的偷窥,他回头瞟了陆护一眼,呲牙一笑:“不了,我还有些事要办,就不去贵府打扰了。”

  陆护长出一口气,没等他把这口气吐完,李再兴又道:“不过,我对长安不熟,你能不能让陆护陪我一段时间?”

  陆护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憋得眼前直冒金星。他恨恨的看向李再兴,却迎上李再兴促狭的眼神,连忙把脸上的怒气强行化作笑脸,免得失态,给李泌丢脸。

  对李再兴的提议,李泌深以为然。“我也正有此意,阿护做事细心,对长安又熟悉,让他陪着你,我就放心多了。阿护,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李郎,小心侍候着,不可大意。”

  “是,主君。”陆护心一沉,虽然不愿意,却也只得连忙应允。

  “走吧,我们进城。”李泌看了陆护一眼,轻轻的敲了一下驴臀。陆护翻身下了驴,走到李再兴面前,伸出手。李再兴莫名其妙:“干什么?”

  陆护拱手道:“请将马缰给我,我为主君牵马。”

  李再兴不由得笑了一声:“我自己会骑,不用你牵……”

  李泌打断了李再兴:“贤弟,城中不比野外,要有些体面。没有人牵马,会被人嗤笑的。”

  听了李泌的解释,李再兴不由得翻了个白眼。长安城果然是帝京啊,捧场就是大,不仅骑驴被人笑,骑马没有马僮也要被人笑,自己策马而行是不行的,还非得有人牵马。这就跟后世的大老板自己不开车,一定要找个穿着制服的司机一样,纯属摆谱。这么说来,就是自己不开口讨要陆护,只怕李泌也会将陆护送给他。

  李再兴虽然不习惯做主人,却也只能入乡随俗,将马缰交给了陆护。

  李泌与他并肩而行,接着说道:“城中行走,多有规矩,你初来乍到,不太熟悉,怕是会动则得咎。有陆护在旁提醒你,我才能放心。”

  “多谢三郎。”李再兴诚恳的拱了拱手。他是真没想过这些,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长安城可不仅仅和后世的北京一样是首都,更是无数达官贵人所住的地方。唐朝虽然开放,毕竟是万恶的封建社会,尊卑贵贱是非常讲究的,可不是领导出行戒严那么简单,恐怕还有更多规矩要遵守。他对这些规矩一窍不通,天知道什么时候就犯了法。由陆护这样一个熟悉长安城的小僮在一旁照应是再好不过的安排了。

  李再兴一边走,一边向李泌讨教一些常见的规矩。长安城看起来就在眼前,可是走了半天,他们依然离城门有一段距离,只是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雄伟,宛如天边伏卧的一头雄狮,虽然安静,却让人心生敬畏。

  这就是天下最雄伟的城池,这就是大唐盛世的象征。

  也许是前世见惯了高楼林立的大都市,也许是对李泌讲的那些规矩有些不爽,看着天边越来越大的长安城,李再兴却没有了那分意想中的激动。雄城又如何,天下最大又如何,和我一个普通老百姓有什么关系?我是来寻找真相的,干掉仇人,搞清身世,我就远走高飞,管他什么规矩。

  李再兴正想着,突然颈后生起一阵寒意。他下意识的拿起挂在马鞍桥上的大杆子,顺手挥出。

  “啪”的一声轻响,一枝羽箭被杆头打落在地。

  李再兴转头一看,后面有数骑正在追来,其中一个少年手持雕弓,一脸的惊愕,想来是对李再兴顺手一拨就能击落他射出的箭感到惊奇。

  马蹄特特,刚刚从李再兴身边驰过的几匹马也拨转马头,慢慢的围了过来。一看形势不对,路边的行人立刻躲开了,看着李再兴等人被十余骑围在中间。

  李再兴看了李泌一眼,咧嘴一笑:“怎么,光天化日,天子脚下,居然会有人拦路打劫,谋财害命?”

  李泌眉头紧皱,勒住了缰绳,四面看了一眼,下了驴背,向持弓的少年走了过去。

  “韦三,你想干什么?”

  持弓少年嘻嘻一笑,收起了雕弓:“原来是李神仙啊,刚回来的?”

  李泌点了点头,伸手一指李再兴:“这是我的朋友,南岳般若寺的高人,一身武艺超凡脱俗,你不要和他为难。”

  “是吗?”持弓少年打量了李再兴一眼,一手掐着腰,一手挽着缰,轻踢马腹,向李再兴走了过来。他看了看李再兴手中的大杆子,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颇有些不屑:“这就是你的兵器?”

  李再兴四处看了看鲜衣怒马的少年及其仆从,心里有了底,这大概就是长安城的官二代、官三代之类的纨绔子弟,从他们的眼神来看,他们眼里大概没有他这个人,只有他胯下的这匹特勒骠。只要能夺走这匹马,杀不杀人的并不重要。刚才那少年的一箭直奔他的后心,如果不是他反应敏捷,此刻只怕已经横尸大路了。

  这让李再兴很不爽。

  他低着头,看着手里的大杆子,慢慢地直起了腰,左手挽缰,右手持杆,杆头颤颤悠悠,直指少年的心窝。他挑了挑眉头,没有回答少年的话,反问道:“阁下拦路是想打劫,还是想较技?”

  少年眉毛一挑:“打劫又如何,较技又如何?实话对你说吧,小爷对你没什么兴趣,倒是对你这匹马颇有些疑问。看你布衣短衫,想必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却骑得如此好马,实在令人不解。快说,从哪儿偷来的?”

  李再兴笑了笑:“我的马怎么来的,与你何关?”

  少年沉下脸,怒喝一声:“看你面目可憎,就知道绝非良善人家。穿恶衣,骑骏马,非盗即劫,既然被小爷看到了,岂能容你逍遥?休要多言,立刻从实招来,免受皮肉之苦。”

  李再兴歪了歪嘴角,心道果然不差,明明是他想抢马,却倒打一耙。偷来的,就凭你一句话?

  “阁下是二师兄的弟子吧?”

  少年一愣:“二师兄?谁是二师兄?小爷不认识什么二师兄。恶贼,休想和小爷套近乎,这件事,今天小爷是管定了,就算京兆尹来了,也救不得你。”

  李再兴微微一笑:“既然不是二师兄的弟子,你怎么就这么横呢?不就是想夺这匹马么,有本事,就来拿吧。”

  少年看了看李再兴,有些不解。李泌却急了,他听出了李再兴言语中的杀气,连忙转身喝道:“贤弟,不得无礼,这位是城南韦家的韦三郎。”

  李再兴眉尖一跳,却没有理睬李泌。城南韦家,他听李泌说过,是一个很牛逼的家族。长安有一句俗话,叫“城南韦杜,离天尺五”。也就是说,韦家、杜家势力很大,和皇家走得很近。他当时只是听听,却没想到自己还没进长安城,先惹上这么一位牛逼人物。

  不过,别说离天还有尺五的韦杜,就算是天来了,他也不可能把这匹特勒骠双手奉上。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韦三郎。”李再兴的笑意更浓,他将缰绳缠到马鞍上,双手握杆,杆头微微上挑,直指少年的面前。“那我就不能大意了,须得全力以赴才行。韦三郎,你是准备单挑呢,还是准备群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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