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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鱼太后,一品太监

白河星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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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微阅云   主角: 封衍温扶棠   更新: 2022-05-01 16:4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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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读书简介

封衍温扶棠《咸鱼太后,一品太监》讲的是好不容易穿书成了权势泼天的太后,温扶棠准备先体验一下昏君的快乐先召他三四五个美男来再说这厢衣服都解开了,正准备与狂徒翻飞一番,却被一把拂尘抵住脖颈“太后,请自重”她彻底默了谁能告诉她,这屡次三番坏人好事的死太监到底是哪来的?原著里没有这号人啊!偏的那死太监一脸肃穆,把拂尘端得像菩萨手中的圣水瓶她咬紧牙关,“是不是说你在一天,我就玩不着男人?”“臣会日夜看守太后,免您出格”“行,那我玩你”“……?”

第10章

精彩节选


  阖宫夜宴,朝臣在前殿推杯换盏。

  后宫一隅,暗香袅袅萦绕。

  慈心殿内四下无声,严言躬身而立,惴惴不安地看着纱帐中露出的半只纤纤玉手。

  他是今年新晋的探花郎,初来宫宴便被两个宫女领到了此处,说是有贵人要召他来议事。

  心中正狐疑着,帐中女子突然开了口,“小探花郎,今年多大了?”

  严言颤了一下,旋即恭敬道:“回禀娘娘,严某上月刚及冠。”

  “哦,成年了就好。”女子玉指朝他轻勾,“过来。”

  严言上前,那纤细白嫩的手指便缠上他的手腕,一个用力将他拽进了帐内。

  女子斜倚在暖玉小榻上,盯着严言的目光滚烫如焰,烧得他手脚有些无处安放。

  她开门见山,“半月前新帝初次上朝,哀家在承乾殿外瞧过探花郎一眼,从此便念念难忘。故今日差人宴请,是打算赐君一个平步青云的机会。”

  严言错愕地抬起头和她对视。

  只一眼,便觉浑身都开始沸腾起来。

  眼前这个年轻的绝色美人,竟是当朝太后?

  说话间,她的玉足已经狎昵地攀上了他的腿,“伺候好哀家,日后封侯拜相自是少不得你……小探花郎,意下如何?”

  只是须臾发怔,他便遵从了内心,俯身去拉她的外衫,“更深露重,严某这就伺候太后娘娘宽衣就寝。”

  她抿唇轻笑,顺从地抬高脑袋,露出修长纤细的脖颈。

  两个月前,温扶棠荣登后位,成了当朝昏君的第四任皇后。

  新婚当夜,烂醉的皇帝揽着皇后与两个陪嫁侍女一同进了洞房。

  皇帝当自己宝刀未老,本想一展雄风,岂料这柄老刀不仅不中用了,还反扎伤了自己,仓促地给他的一生画上了休止符。

  皇帝的突然暴毙,使得还没当满一天皇后的温扶棠连夜就晋升成了太后。

  继位的太子才五六岁大,自北而归的皇叔卫岁担起摄政之任,前朝忙于夺权乱作一团。

  温扶棠干不得政,偏安后宫委实寂寞,便大着胆子趁乱为自己物色起了“眼缘人”。

  权柄在握,美男当道,不好好把握机会才是傻子一个。

  而今日被她请来的严言,便是诸多“入幕之宾”中的一个。

  烛火葳蕤,剪影相缠。

  暧昧的气氛节节攀升,温扶棠仰着头低声喘息,颈间最后的系带被解开的瞬间,青帐外忽然有冷风掀起。

  她吐出口浊气懒散回眸,蓦地瞧见一把拂尘抵在了自己颈后,堪堪压住要落下的系带,为她掩住最后的春光。

  拂尘的主人一板一眼,目不斜视,“严探花醉后失仪,误闯后宫惊扰了太后凤驾,臣这就把人带下去治罪。”

  严言看了眼来人,如梦方醒地缩回手,慌张地跪倒在地攥住来人的裤腿,“封、封大人恕罪……”

  封衍的嗓音不似寻常的太监那般尖利,语调也是平平的,却别有一番威严在里头,“醉到连太后娘娘都敢觊觎,我看你真是嫌命太长了。”

  严言不住磕头,“严某知错了,严某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受了太后娘娘的蛊惑……”

  “住口。”封衍冷声打断,“诋毁太后清誉,罪加一等!”

  严言忙掐住了话头,惴惴地低着头不敢再言语。

  温扶棠微一挑眉,不慌不忙地绑好系带,不再看那严言,随手捻起来人手中拂尘的一缕,缠于指尖把玩,“探花郎惊扰凤驾该罚,那你无诏闯入哀家的寝宫,难道就不该罚吗?”

  他抽回拂尘,神情淡淡:“臣认罚。不过在此之前,请容臣先处置了地上这位。”

  “不容。”

  “……”

  温扶棠歪头笑得狡黠,“他说得没错,就是我引诱在先,又如何?他未娶、我新寡,我俩是你情我愿,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内侍,凭什么从中作梗?”

  封衍的视线终于落在了她的脸上,目光中透露着一丝不可置信的意味。

  似乎是依照他所接受的礼义廉耻,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她有脸皮说出这种话。

  她以手拢发,露出锋利的杏眼和他对视,“封衍,这已经不是你第一回坏我好事了。”

  他垂下眼帘掩去眼中的嘲弄,“若是太后娘娘当真认为此等祸乱宫闱的丑闻算是好事,恕臣坏事也要坏到底了。”

  封衍不欲与她多纠缠,掸了掸拂尘,揪起严言的后脖颈,拎鸡崽似的将人往外拖。

  温扶棠起身挡在封衍身前,“你有什么气直接冲我来,放过探花郎。他才初入仕途,不该因为这点小事断了前程。”

  封衍微微勾唇,语气寒凉,“一个初登宫宴就敢跟着宫女进后宫的外男,他能有多心思单纯?不必彼此遮掩,太后与严探花沆瀣一气,不过都是些少廉寡耻之辈罢了。”

  “你——”

  他又道:“臣今日没带人大张旗鼓地闯进来,已是给足了太后颜面。”

  她胸口微微起伏,气得险些笑出了声,“那这么说来,哀家还要感谢封公公了?”

  “臣只是奉劝太后,从今以后要谨言慎行。前朝虽风波未定令人分身乏术,但后宫若有人敢趁机裹乱,臣也绝不会含糊了她。”封衍举起两指在自己和她眼前来回点了点,“事不过三,此事再被臣发现一次,别怪臣与您不客气了。”

  温扶棠抽出一旁架上的宝剑抵于他喉,神情怒极,“封衍,你今日敢带走他,哀家日后不会放过你!”

  实在是太微不足道的威胁了,封衍两指捻着剑尖稍一打转。

  “啪”地一声,长剑落地。

  他好心提点她,“这剑是镇殿用的,尚未开刃,伤不了人。太后若想杀人,日后得空,臣可以好心教你。”

  她有些狼狈地缩回手,怒目而视,“滚,用得着你装大尾巴狼?”

  封衍也被她的态度惹恼,寡着脸拖严言出了殿门,扬声吩咐门外的太监:“把殿门关紧,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许放她出来。”

  温扶棠抄起一个香炉就往门口砸去:“死太监,你敢囚禁哀家?!”

  回应她的只有重重的合门声。


  失策了,一开始温扶棠真没料到封衍会是这么难缠的主。

  她醒来在皇帝驾崩的那个夜晚,风雨如晦,雷鸣大得振聋发聩。

  一睁眼,就听到枕边传来了高低交错的抽泣声。

  揉了揉发疼的脑壳,她恍惚坐起身,意外发现床上除了自己居然还有三个人在!

  喜色的床榻帷幔上随处都是混乱的痕迹,男的腰板笔直躺在**已然没了动静。余下的两个年轻女子衣衫凌乱、神情憔悴,明显是刚经历了一场蹂躏。

  好家伙,她这是赶上了多人“混战”的现场啊。

  这时其中一个女子颤巍巍地把手伸到了男的鼻息处探了探,转头用一副天塌了的样子看向自己,“娘娘,陛、陛下他好像没气了……”

  她才懒得关心狗男人的死活,赶紧先摸了摸身上的衣衫。

  还好,是全乎的,还没被扒干净。

  宫女犹在耳边痛哭:“今夜是您和陛下的大婚之日,奴、奴婢二人被陛下拉进洞房一同伺候。谁成想陛下却突然……娘娘,都怪奴婢们啊,奴婢们实在愧对于您呐……”

  前几日她才接下了《屠龙》剧组的一个反派角色,今晚原本是在酒店补原著来着,刚看到结尾前自己死掉的那一幕,就突发心绞痛倒在了桌上。

  谁料这再一睁眼,她竟成了太后本人。

  还是没当上太后时的皇后。

  她头痛欲裂,刚准备翻身下床,外头的人便哗哗啦啦地闯了进来,将她们几个团团围了去。

  迎面而来的是一个年岁较高的老人,手里捧着拂尘,肚上的赘肉随着他摇晃的身形来回抖动。

  他踉跄着扑倒在了皇榻跟前,“陛下,陛下您怎么了这是?!”

  堂来的声音尖利刺耳:“是不是你们几个贱婢谋害了圣上?快,来人速速把她们拿下!”

  温扶棠瞪眼:“谁敢?!”

  帝后大婚恩赐阖宫沐休,禁军队不在,只余下几个太监宫女留守着贴身伺候。

  胆小如鼠的太监们被她色厉内荏的模样喝住,一时间竟真无人敢贸然上前。

  她刚要起身和堂来对峙,人群后便遥遥传进来一道低唤。

  “堂来公公。”

  来人浑身带煞,拨开人群走到榻前,扬手掸了掸衣袍上的水汽,飞起的水珠登时洒灭了半殿的喜烛。

  室内的光线顿时黯淡下去,吓得人心也跟着沉浮起来。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细听还夹了丝缕撩拨人心的低哑,“堂来公公,陛下只是劳累过度晕厥了而已。你慌什么?”

  地上的老太监看了来人一眼,想反驳却被他的眼神吓退,瞬间仿佛是被掐哑了嗓子,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他递给身后一个眼色,手下人意会,急忙脱下外袍给榻上的三个女子披上。

  温扶棠裹好自己抬头看他,只见来人立于双鲤玉莲盏的烛心下,周身拢着一层薄薄的柔光,腰别一柄雁翎刀,身上的玄袍更是满堂赤红中的唯一一点异色。

  他的袍角被清风卷得猎猎作响,眉眼清峻矜贵,教人移不开眼。

  拿下?

  她的脑袋里顿时只剩下这两个字。

  他倾身过来探了探皇帝的鼻息,眉头微动,转头低声吩咐心腹,“传御医,再派人密函急召镇北王入宫。严加看守陛下寝宫,在镇北王赶回来之前,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再踏进这里半步。”

  堂来横在前面不肯让步,“陛下到底情况如何,怎么也要请过御医来看看罢。”

  来人理了理袍下的紫金兽服,眼中有森森威严,“有本官这个一品总厂提督在此,你说是该听你的,还是该听我的?还是说你就料定陛下已经有了什么闪失?难不成……你在其中做了手脚?”

  温扶棠在旁边默默听着,余光有些惋惜地瞥了一眼他的腹下。

  总厂提督……那他岂不是阉党?

  她微微心碎。

  堂来顿时脸色僵硬地厉声反驳,“你少血口喷人!天理昭然,咱家对陛下一片赤胆忠心!”

  封衍不动声色地转了转腰间的弯刀,“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赤胆忠心的堂来公公,陛下已经歇下了,你确定还要继续在这里吵闹吗?”

  堂来犹不甘心,转头瞥了一眼榻上的几个人,“那这几个人……该如何处置?”

  跪坐在床边的温扶棠心中警铃大作,脸上撑出几分狐假虎威的肃穆,“一品提督你不敢动,却要裹乱欺负到本宫头上来?”

  堂来看她一眼,没想到那个传闻中温婉似水的大家闺秀会有如此锋利咄咄的一面。

  她环胸冷笑,“什么叫如何处置?庆阳宫内无诏不得留宿,本宫已然伺候陛下安寝,现下自当是要回宫歇息了。”

  封衍认同了她的说辞,微微颔首道:“皇后娘娘受惊了,臣这就送您回宫。”

  堂来阴恻恻地阻拦,“皇后娘娘金尊玉体,但这两个婢子妄图爬上龙床攀附天威,是断断留不得的!”

  他挡下堂来及身后的一群人,“皇后陪嫁,位同娘家亲族,不能动她们。就让她们随皇后娘娘凤驾一道回罢。”

  两个宫女如蒙大赦,夹着尾巴和温扶棠出了宫。

  门外备了凤辇,封衍撑伞护送着她一路上去,又嘱咐两个陪嫁道:“务必好好将娘娘送到寝宫。”

  温扶棠后知后觉生出几分惧意,“真的是送我们回宫?你不会和那个老家伙合起伙来骗我的罢?”

  封衍淡淡推开她缠上袖口的手,从腰间掏出个玉牌给她,“臣从不骗人。您且在慈心殿歇下,遇上什么棘手的事尽管差人来找臣。这是臣的名字。”

  温扶棠适才放下心来,攥着玉牌转身上了辇。

  凤辇四平八稳地行过青石子路,渐渐远离了阴云丛生的庆阳宫。

  这一晚上好端端的酒店变灵堂,还差点让人搞死,劫后余生的温扶棠瘫在靠背上抖了抖浑身的冷汗。

  华盖遮住了漫天倾斜的风雨,她稳住心神,藏不住好奇地从盖中探出头回望。

  朱墙青瓦,夜色如墨。他左手执伞、右手握刀,脊背如松般颀长,举手投足一步一顿间,皆是一片出尘的冷清感。

  她贼心不死地询问辇下脚夫,“那人真是内侍?”

  脚夫一板一眼地答:“是娘娘,封公公跟随陛下,已经近二十年了。”

  得,没戏了。

  不过买卖不成仁义在,虽然人她泡不到手,但因着第一面存下的好眼缘,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始终当他是个友军。

  送两个精神恍惚的陪嫁出宫安养,打点先帝葬礼诸事,他都在她跟前出了力。

  她自以为两人也算是半个交心的兄弟,是以她第一次将外男带进后宫的时候,并没有刻意避开他的耳目。

  谁料得知消息后,他竟会冲进她的宫门,生生把人给拖走了。

  当时场面一度混乱不堪,自是不提。

  那夜之后,温扶棠失去了在这宫里的第一个友军,同时收获了一双鹰眼和一柄弯刀。

  针对性极强的那种。


  酉时已过,各大宫门都下了钥。

  封衍费了些功夫才把严言从偏远小径给弄了出去,再折返回和宁宫时,已是后半夜。

  更深露重,遍地蛙啼。

  他打发了守夜的太监下去休息,随手推开了慈心殿的大门。

  殿内不出所料一片狼藉,温扶棠把该砸的都砸了个稀碎,一见他进来,满目仇光地盯紧了他。

  封衍理正头上垂着旒珠官帽,踩过满地废墟走到她的桌前,俯眼一错不错地凝视她。

  她身上还维持着他走时的样子,只兜搭了一件小衫,余下大片白皙的肌肤在灯火下泛着莹透的光泽,一般男人多看一眼都会觉得有些面红耳热。

  可惜他偏偏不是个男人。

  他只是十分不耐地磨了磨牙,“都不会觉得害臊吗?穿件衣裳罢你。”

  温扶棠看了眼自己身上完好的肚兜,“哀家有什么好害臊的?哀家想怎么穿就怎么穿,倒是你,你自己管不住狗眼来回乱瞄,还有脸反过来埋怨哀家不是?”

  他被她的歪理呛得说不出话,她用指节悠闲地叩了叩桌板,怒极而笑地仰头看他,“站那么高说话,不累吗?”

  封衍没出声,于是她又勾了勾手,“来,跪下说话。”

  她没在原著里看到过封衍,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一号人物,只能凭着感觉和他接触。

  他抿唇没动,她脸上的笑渐渐凝住了,“你刚才不是说,处置了严言就任哀家处置吗?怎么现在又出尔反尔了?堂堂一品总厂提督,就是这样金口玉言的?”

  他面不改色,“臣的确说了,但太后不是没应吗?是您方才说‘不容’的,怎么转头就忘了?”

  她摇头轻叹,眉眼间已没了强撑出来的高位威严,“不容你不也把人带走了?我这个太后做的,还没你一个内侍权力大。”

  灯火昏黄摇曳,她卸掉钗环的青丝随意地铺散在肩,拭去粉黛的细眉微蹙,薄唇紧抿,脸上已然没了方才的恣意,巴掌大的小脸里外透着股愁容,的确生出些楚楚动人的意味。

  装可怜在他这里并不奏效,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单膝跪在了她跟前。

  “您的权力若是放在正处,您教臣往东,臣绝不往西。”

  她很不理解,“我一没祸乱朝纲,二没魅惑君上,只是想找些男人解解闷而已,到底碍着你什么事了?又碍着天下人什么事了?”

  她伸手勾起他的下颚,温软的气息在他面前萦环,“还是说,其实你也仰慕我的容貌,只是可惜底下长得不全,没法美梦成真,所以你就嫉妒那些被我召进宫来的男人,想方设法也要赶走他们?”

  越说越下道。

  “呵,荒谬至极。”封衍轻嗤着挥开她的手,在她打算伸手去拽他头上的冠帽时利落起身,面上已经含了薄薄的怒气,“温扶棠,你是一国太后,一言一行都牵系着北昭的脸面与荣辱。你再敢做出如此轻浮放荡之举,今天的严言,就是明天的你。”

  脸色一僵,她顿时止住了笑意,“你把他怎么了?”

  他睇她一眼,踢了踢地上零散的碎片,转身往外走,“没事抄抄经、礼礼佛,从古至今太过放纵自己**的人,命都不太长。”

  她气急地甩了个烛台过去,“你不纵欲,根都没了的狗东西,我看你能活多长!”

  这人背后好像长了眼,微微偏头轻巧地就躲过了她的袭击。

  烛台落空,砸在满地碎玉上发出闷响。

  她急得直想跺脚,“滚回来,谁许你走的?你把话说清楚,严言到底被你怎么了?!”

  他顿步微微转头,回了一句非她所问的话,“从今日起,盯着和宁宫的眼睛会愈发得多。若不想你口中无辜的严言再多上几个,你最好学会安分守己。我动不了你,动不了你背后的温家,但不代表我弄不了他们。”

  他留给一个冷蔑至极的眼神,“办不出人事,但还能听懂人话罢?嗯?”

  她彻底被惹火,往日汤汤含波的明眸已化成了骇人的怒浪,“你给我等着,早晚有一天我会一根一根拔掉你的狗牙,让你再不能乱吠。”

  “呵,臣躬身以待。”

  自那夜死皮脸皮大吵一架后,明里暗里的,温扶棠身边的眼线果然开始多了起来。

  她去御花园巡游时,或是赴诰命夫人宴时……无论走到何处,总觉得有眼睛时刻盯着她。

  想来也是,封衍在宫中伺候了十多年,认过干爹也收了干儿子,混到了这个位置上,爪牙渗进各处是十分寻常的事。

  现下他更是有意看管她,那她的行踪自然半点也逃不出他的眼睛。

  说不定连她每天吃什么、穿什么、拉几次,他都了如指掌。

  啧,想想都晦气。

  但奈何他根基深厚,她初入宫没什么人脉,一时间也左右不了他什么,只能忍耐下来。

  为免牵连更多无辜的人,她暂且消停了下来,窝在宫里潜心研究食谱。

  从前做明星,为了保持身材她天天只能吃减脂餐,现在终于可以不用计算热量地吃东西,自然是怎么精致美味怎么来。

  好在老天有眼,她夹着尾巴窝居了不到一个月,他的报应就来了。

  晌午用过膳,温扶棠躺在摇椅里惬意地打着饱嗝,开始研究晚上吃什么。

  掌事宫女含陶一边拨着葡萄,一边与她分享今日见闻,“娘娘,听说提督大人今日在朝堂上冲撞了摄政王。现下人正在承乾殿受罚。”

  她随口道:“哪个提督大人?”

  含陶小声耳语,“朝中只有一个总厂提督。”

  她微微挑眉,“你说封衍?”

  “是。”

  温扶棠微微抿唇,笑得玩味,“没想到一品提督居然是个朝廷奉职?我还以为那只是个官衔。”

  含陶在宫中伺候多年,对前朝后宫的诸多事都了如指掌,便解释道:“封公公在先帝还是亲王的时候就侍奉在侧了。先帝对他极为倚重,所以给他的特权也额外多。平日里前朝后宫,东、西厂的府邸,他素来是想在哪就在哪。”

  位极人臣这句话,他当之无愧。

  “怪不得能把闲事管到哀家头上来。”旋即她又嗤笑,“可惜他非要和哀家作对,那就是自己把路走窄了。”

  含陶附和,“他路的确不宽,现下摄政王也瞧他不顺眼着呢。”

  她后知后觉地丢开食谱坐起身,目光中迸发出兴奋的光芒,“你方才说,他在承乾殿受罚?”


  承乾殿外,内侍遥遥瞧见太后的仪仗队,捏着尖嗓通传,“太后娘娘驾到——”

  卫岁皱眉看了一眼鸾车,捻着佛珠的手微微一顿。

  他身旁的内侍瞄着阶下还在受刑的封衍,低声询问,“太后来了,还要继续打吗?”

  卫岁不动声色地颔首,“继续。”

  凤辇停在阶下,一双嫩白纤细的玉手搭在内侍的臂上。

  今日的温扶棠身着墨兰色海棠襦裙,外搭一件绛色团绣云褂,妆面明艳张扬,头簪两支铜雀步摇,脚下亦是莲步款款、步曳生姿。

  这是卫岁第一次如此地仔细看她。

  十七岁的温扶棠的确如传闻般娇媚动人,难怪那狗皇帝费尽心思也要把这名动柴桑城的温家嫡女迎进宫来。

  卫岁捏了捏指尖的佛珠,起身去迎,“太后娘娘今日怎么有雅兴过来承乾殿?”

  温扶棠看他一眼,矮身落座,“随意走走,没有打搅到王爷办公罢?”

  卫岁轻笑,“娘娘说笑,阖宫上下哪处您去不得?”

  摄政王卫岁,本书前期最大的反派。

  在先帝猝死时临危受命辅国摄政,而后把持朝纲整整十六年,期间数次妄图诛杀皇帝男主,最终被成年的小皇帝斩落于太庙之中,成为他累累功绩中辉煌的一笔。

  而太后温扶棠,便是早早就受了他的蛊惑与他勾搭成奸,成了他在后宫的爪牙,鼓动后妃谋反,屡次对新帝痛下毒手,搅弄得北昭禁宫一片混乱。

  最终与他一道被斩杀。

  想着想着,温扶棠不禁又看他一眼。

  剑眉凤眼,面相不算太出众,但举手投足间总透着一股不羁的贵气。

  卫岁看她目光发直,不禁勾唇调笑她,“小王有那么俊吗?竟让太后娘娘看得移不开眼。”

  妈的,开口就是老普信男了。

  真是分分钟精准地踩爆她的雷区。

  她尴尬地笑了笑,收回视线转看向阶下受刑的某人,状似无意地问道:“这人犯了什么事?”

  卫岁平淡道:“近日来他上表的奏疏皆言论不当、有失国体,更是公然在朝上反对本王的旨意。若不是看在他伺候皇兄多年的份上,本王早一刀剁了他。”

  言辞间一派憎恶,全然忘了若不是封衍力排众议,他又如何才能做上这摄政王的位置。

  不过后宫不得干预政务,温扶棠也懒得细问,只道:“杖五十?”

  卫岁微微一笑,“杖两百。”

  “……”

  两百御杖,不死也半瘫了。

  温扶棠低头扫了一眼阶下的人,赤色的飞鱼服勾勒出他颀长纤细的身形,棍棒落在身上打得他不住发颤,他咬紧牙关没有吭声,脊背也始终绷得笔直。

  大抵是她的目光太炙热,他若有所感地抬起了头。

  他的眼睛乌亮深邃,冷汗垂睫而下时无意碎进了眼眶,化成点点星子,为他平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

  天性慕美的温扶棠瞬间就软了心肠。

  “王爷,这两百杖未免有些太过……”

  卫岁了然地点了点头,“小王懂了,看来太后娘娘今日是有吩咐而来的。”

  她没接话,兀自走下高阶来到封衍跟前,伸出护甲托起他的下巴。

  她用两个人才听得到的耳语与他嚣张地轻笑,“封大人前几天站在慈心殿里不是挺嚣张的嘛,怎么,居然这么快就遭报应啦?”

  封衍颤巍巍地别过头,鼻腔中发出不屑地轻嗤声。

  她吃了脸色,心里的那点软顿时就散干净了。掏出手帕擦了擦摸过他的护甲,抬手把帕子丢在他脸上。

  她扬声,“不瞒王爷,哀家和他也有些旧仇。就这么让他咽了气,哀家实在心有不甘,王爷下不如把人送给哀家,哀家替你好好教训教训他,保证让他比死了难受。”

  卫岁笑得一派温和,“您想收他,自要当心。这可不是什么好狗,当心他急了跳起来反咬娘娘一口。还是让小王先帮您把他的爪牙都敲碎了。”

  温扶棠再度捏起他的下颚,煞有介事地打量起他的牙口,还真有两颗小巧的虎牙,“没事,看家护院的东西还是牙尖点好,哀家喜欢厉害的。”

  “……”

  众目睽睽,摄政王不好拂了太后的面子,便只好拂了拂袖子,“也罢,一个阉狗而已,太后既想要就任您处置罢。”

  说罢,他走到封衍跟前,一脚将人掀翻在地,“今儿个是太后娘娘心善,赏了你条生路。前朝已经没有你跳梁的余地了,以后就安心在和宁宫前守门罢。”

  那个时候,温扶棠很想去看一看封衍的脸色。

  一朝天子一朝臣,昔日里叱咤风云的总厂提督如今被新的掌权人这般踩在脚下,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但封衍始终垂着脑袋,教人瞧不见他脸上的神情。

  他生受了一脚,狼狈地咳出口血来。沉默片刻,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抿唇脱下身上被血黏住的飞鱼锦袍,仔细叠好放在一旁。

  卫岁见他恭顺的样子,当他是被折断了傲骨,心中多少解了气。

  而后他又将不太善意的目光落在了温扶棠身上,颔首朝她微妙地笑了笑,旋即摆驾而去。

  温扶棠瞪了眼远去的卫岁,偏头有些挑衅地朝封衍笑了笑,“天道好轮回呀,没想到封公公也有落在我手里的这天。”

  封衍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抬头看她一眼,抿唇没有说话。

  她微微挑眉,“哟,还摆谱呢?看来你是不打算跟我走了?”

  他知道自己早就失去了选择的余地,想活就必须选择攥住这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但他顿了顿,还是道:“臣千错万错,但臣手下的人一直都是听臣号令做事。虽算不上无辜,但总不至于罪大恶极。”

  她微微皱眉,“你在跟我提条件?”

  他躬身拱手,有些不甘愿地妥协道:“若是太后娘娘答应臣,保证臣之罪不累及东西两厂,从今以后臣愿尽心伺候太后娘娘直至寿终。”

  温扶棠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什么叫伺候我寿终?咱俩谁先死还不一定呢!”

  “臣不是那个意思……”

  封衍解释了一嘴,脚下却忽然踉跄,整个人倒头就栽了过去。

  她踢了踢倒地的“死尸”,翻了个白眼,“东福,把人带回慈心殿罢,再叫几个御医过来瞧瞧。我气还没消呢,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


  好歹把人弄回和宁宫,御医来给他清理了伤处,又开了些内服外敷的药。

  夜里的时候,温扶棠卸下钗环准备入睡,东福来报,说封衍发了高热。

  古代的医疗水平实在有限,随随便便划一刀都可能要了人的性命,更何况是一顿乱棍。

  她无奈地挑了挑眉,“哀家也没有办法,让御医尽力去医,剩下的就全凭他自己的造化了。”

  夜里她照常睡下,翌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余光瞥见有人低着脑袋跪在自己床头,身形有些不稳地来回摇摆,活像了个成了精的不倒翁。

  她顿时被吓得整个人都精神了,裹着锦被连退了好几屁股。

  定睛一看,是面色苍白的封衍。

  她冒了一身冷汗,余惊未定地拍了拍胸口,“艹……你有病罢?一大早的,你阴森森地跪我床头是干嘛呢?!”

  莫不是在搞什么神秘巫术,在这给她画圈施法呢?

  她思绪已经漫游天际,封衍却端正地跪在原处,面不改色道:“早上起来奴才的烧退了,东福是说得了太后的庇佑,奴才才能熬过这劫。特意让奴才早些过来叩谢太后恩典。”

  她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滚滚,甭在这虚头巴脑的,看见你就烦。没事好好回去养伤,好了在宫里效力比都什么强。”

  封衍撑着桌角慢慢起身,开口便道:“那奴才东、西厂的弟兄……”

  她一个眼刀过去,“还敢碎嘴。那你先告诉哀家,你到底把严探花怎么了?”

  她心中还惦记着严言的下落,总担心他会被自己连累得丢了性命。

  他沉默片刻,无奈地叹气道:“他好歹是朝廷的官员,奴才能拿他如何?只是把人从小道送出了宫而已。”

  她有些不太相信,“真假?那你那天还拿他来恐吓哀家?”

  “对付太后娘娘这种欺软怕硬的,不横一点吓不住您。”他摸了摸鼻子,“您若不信奴才的话,下次宫宴大可以前去看看他是否安康。”

  她撇嘴轻嗤,“啧,你这狗东西真贼。”

  “娘娘,东、西厂……”

  封衍看向她的目光实在太过恳切,她烦躁地皱了皱眉,只好如实道:“原本摄政王也是冲着你来的,哀家差人去打听了一圈,除了你的几个心腹被革了职,其余人都没有受到什么牵连。把闲心放回肚子里,有那个功夫还是先顾顾自己罢。”

  他总算松了口气,“多谢太后。”

  可惜她耷拉着脸,一副并不买账的态度,“现在说谢还太早了,咱们的账还没清算完呢。你就盼着这伤好得慢些,不然你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封衍:“……”

  用过早膳,内务府送来了几匹罗缎和绣样来供温扶棠挑选,为她出席不日后的天坛祭做准备。

  “天坛祭?”

  温扶棠动了动颊边的玉碾,转头看向含陶。

  含陶解释道:“先帝的五七也过了,阖宫上下都在准备着新帝继位的事。天坛祭在南望城,队伍往返一趟要两个多月。祭典结束,新帝归来才算是真正名正言顺地昭告天下,他已荣登大宝。”

  温扶棠边听边在一水的罗缎里挑出了两匹心仪的,配着绣样打发了内务府回去赶工。脑海里却反复在想有关天坛祭的事。

  书中太后这个人物是和卫岁一道退场的,如今距离她被斩杀还有十六年的光景。

  她早穿过来十多年,说是拿了剧本,其实也没完全拿。

  至少对她现在的生存近况来讲根本无甚补益。

  不过对于天坛祭这种要事,她恍惚间还算有些印象。

  那是写在皇帝男主的回忆里,他说他最早发现摄政王与太后有染,便是在去天坛祭的路上,不过当时年纪尚幼,只朦朦胧胧懂个大概。

  温扶棠有些犯愁了,小皇帝当时撞破的,不会是那种事罢……?

  也就是说,卫岁和她的关系,在去天坛祭的路上,会有深入发展?

  不行,她得提前做好预防,规避悲剧的发生。

  内务府前脚刚走,后脚小皇帝又照例过来请安了。

  他被一群宫女拥簇着走进和宁宫,提着衣摆跨过高高的门槛,奶里奶气地走到她跟前盈盈一拜。

  “儿臣拜见母后。”

  小皇帝长得白嫩圆滚,眯眯眼的时候小脸活像个刚出锅的大汤圆。温扶棠一看到他,慈母心顿时泛滥了起来,把手中的玉碾放在桌上,俯身把人抱进怀里。

  “禧儿乖,今日有听太傅的话,好好温习功课吗?”

  小皇帝用力地点了点头,“儿臣晨起上完朝去读了《四书》,还练了一个时辰的字。”

  她这才刚起,小皇帝就已经做完这么多事了。

  暗自感叹皇帝不易,她随手拿起桌上的糕点递给他,“母后小厨房里新研究出来的酥蓉糕,尝尝。”

  小皇帝接过糕点乖乖吃完,接着有些局促地抓了抓她的衣角,“母后……儿臣想向您讨个恩典。”

  温扶棠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嗯?想要什么?”

  小皇帝四处张望了一圈,“封衍答应过儿臣要教儿臣剑法,等他伤好了,儿臣想把他借走去陪儿臣练剑。”

  “他?”温扶棠皱起眉头,“他一个太监会什么剑法?多半是诓你的,禧儿别信他。”

  小皇帝不服,“没、没有诓。儿臣见过他舞剑,真的很厉害。”

  她将信将疑地看了小皇帝一眼,后者眼巴巴地摇着她的胳膊,把撒娇气挂了满脸,“只是借走而已,用完一定会还回来的,母后会答应儿臣的罢?”

  小小一个人,心事哪里能藏得好,想什么就差全写在脸上了。

  温扶棠捏了一把他肉嘟嘟的小脸,失笑道:“哪里是你要讨恩典,你是怕母后把他杀了,所以特意来给他讨个恩典,对吗?”

  小皇帝忸怩地卷了卷自己的衣摆,“儿臣昨日听到母后说与他有仇,所以才……他其实人很好的,小时候父皇责罚儿臣,很多都是他替儿臣扛下来的。”

  小皇帝重新抬起头看她,“母后若是对他有气,打他骂他都不要紧,但请留他一条性命。”

  原本也没想要弄死他,不过小皇帝既然开了口,她便只好顺着他说,“好,看在你的面子上,母后答应你给他活路。等他伤好了,母后也准他去庆阳宫教你。”

  说完怕小皇帝不信,又指了指旁边的东福和含陶,“他俩在场为证,母后一言九鼎,不会失信于你。”

  小皇帝得到了满意的结果,蹦蹦跳地从她怀里下来,恭敬地朝她行礼,“好嘞!那母后先忙,儿臣这就告退啦。”

  然后人都没上龙车,就一路欢天喜地地蹦跶走了。


  皇帝走后,温扶棠拿起桌边的玉碾,起身伸个懒腰,“人都走了,咱也回罢。”

  含陶小心搀扶,“回慈心殿歇息?”

  她思忖片刻,“先去趟下厢房罢,瞅瞅那个连皇帝都挂念的‘风云人物’去。”

  封衍才从太后处请安归来不久,此时正趴在枕子上昏昏欲睡地养神。

  他刚上了一遍药,身上只穿着中衣,头上也未戴冠帽,长发随意地披散下来,往日凌厉的一双鹰眼微微翕动,唇上褪了血色苍白得很,又给他平添了几分脆弱的美感。

  含陶高声喝醒他,“太后娘娘在此,还不快下地行礼?”

  封衍睁眼看她一下,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随后抬手扯下架子上的外袍,艰难地披上下地,躬身行礼,“参见太后娘娘。”

  她存心折腾他,手里把玩着玉碾,进屋东瞧瞧、西看看,就是不让他平身。

  他绷得腰都僵了,背后的伤口零星地渗出血色。额上的冷汗肉眼可见汩汩而下,却始终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他不喜欢在她面前示弱。

  温扶棠闲适地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屋内地方不算大,但桌椅、床榻、屏风、小台都齐全着。

  她不甚满意地皱起眉头,“含陶,去问问东福,宫里一般的三等太监,都像这样有自己的独间吗?”

  三等太监哪来这样好的待遇,往往都住在四人或八人一间的大通铺。

  含陶没吱声,封衍自己倒先开了口。

  但凡事情涉及旁人,他总会格外乖顺,“太后明鉴,这的确不是奴才该有的住所。奴才因着身上有伤,特意求了临泽公公想在他屋里歇几天。等奴才养好伤,立刻就搬回自己的住所去。”

  毕竟有十多年的根基在,封衍在内宫各处都还能吃得开。

  温扶棠心中有些不忿,又不好因两人的恩怨牵连无辜,只好拿腔拿调道:“既然身上有伤,就趴回去好好养着罢。”

  “谢太后。”

  封衍缓慢地翻身上床,动作间牵扯了背上的伤处,疼得冷汗直冒。

  她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心里总算顺当了不少,“刚才陛下特意来求哀家,让哀家务必要全你一条性命。”

  他默默听着,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她不屑轻嗤,“你说你何德何能,竟让陛下开口保你。”

  封衍瞥她一眼,一下就戳穿了她的心思,“但太后本来也没想要奴才的性命,不然也不会费心请御医救治奴才了,不是吗?”

  她嗤笑,“那能一样吗?哀家为什么想你活着,你不清楚吗?”

  怎会不清楚,他现在就是一条她没折磨够的丧家犬,她怎么舍得轻易让他咽气。

  而这恰好也是他所能依仗的,偷生的资本。

  “死不了,不代表活得好。”她冷哼着捻起手中的玉碾敲打了几下他的后背,“我等着看你有多大的本事在我手底下讨生活,封公公。”

  封衍疼得闷哼一声,瞬间绷紧了腰背。嘴里挤出字句,语调强作平稳:“自当尽心。”

  大抵是用药名贵的缘故,没出四五日,封衍的身子就已经好得七七八八。

  这日他主动来前殿请安,温扶棠坐在小榻上,睨了一眼已经换上粗麻宫服的封衍,“和宁宫不养闲人,既然好了,就赶紧去做事罢。”

  末了扬声唤人,“东福,把人带下去安排活计。”

  东福应声一溜小跑进来,衣衫上布满了久坐堆出来的褶皱,嘴边还挂着没吐净的瓜子皮。

  封衍:“……”

  东福按照太后的暗示把人带到了后院,命他洗涮整个和宁宫的恭桶。

  他看着眼前大大小小摆了一溜的恭桶,脸上没什么多余的情绪,挽起袖子戴上掩鼻的香巾,低头开始忙活起来。

  昔日他侍奉圣前,位极人臣,在外总是趾高气扬,端得一派霁月清风,生怕让人看出来一点他是个底下没根的。

  是以阖宫上下厌恶他清高做派的大有人在。

  现下可算逮到看他倒台的好机会,东福倚在旁边自是好一顿冷嘲热讽,“想不到昔日威风堂堂的总厂提督,竟也有落魄至此的一天。看来做人确实不能太张扬。小衍子……你说是不是啊?”

  封衍充耳不闻,举起一堆恭桶中鎏金的那个,“这可是太后的恭桶?劳烦东福公公转告太后一声,她这凤遗挂壁甚多,恐是腹部淤积胀气所致,若不及时调理恐变恶疾。”

  神情正经无比,丝毫没有被羞辱的尴尬恼怒。

  事关太后娘娘凤体康健,东福也不敢造次,把他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了温扶棠。

  彼时温扶棠正在研究下午茶的食谱,听到这话甩了手中的菜谱,尴尬得直想抠出两室三厅,“靠啊……谁让他去刷哀家的恭桶的?!”

  东福拿不准她的心思,有些惶恐地跪了下去,“不是娘娘吩咐奴才,安排他去做最下等的杂物吗?奴才愚笨没领悟到精髓,娘娘恕罪。”

  “没有怪你的意思,不必害怕,起来说话。”

  她无奈地扶额,努力想将社死感平复了下去,转移话题道:“除了这些,他还说什么了?”

  东福揩了揩额角的冷汗,“没有了,封衍素来寡言。”

  她不甚满意,皱眉拨了拨桌上的金兰盆栽,漫不经心道:“那他在得知自己要做这种活的时候,是什么神情?”

  东福仔细回想了一下,如实禀告,“无甚起伏,只是十分平静地就接受了这个安排。大抵是选择和太后娘娘回宫伊始,就知道自己的命运了。”

  动作也是自然地一气呵成,教人想挑刺都寻不出什么错处。

  那么嚣张的一个人,被一脚跺进深不见底的泥潭里,居然还能维持住平常心。

  她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没事还是要给他上些眼药的,别让他过得太顺遂。懂吗?”

  “是,奴才谨记。”

  东福跪安后,她在屋内绕了几圈,心下烦躁非常,憋了半天最后故作随意地吩咐含陶,“那什么……午膳后记得找御医过来请个脉。”

  含陶忍俊不禁地掩了掩唇,“是。”


  午后御医过来一查,果然也说温扶棠腹部积食得有些严重。

  给她开了点清肠的药方,又嘱咐她近日要清淡饮食。

  她暗自反思,一脱离了严苛的身材管理环境,连日里自己的确有些太放纵了。

  下午没什么事,她找来一根麻绳,修剪一番便开始活动了起来。

  连跳了有小半个时辰,累得出了一身汗。她松口气捶了捶酸软乏力的胳膊,吩咐东福备水,准备回去舒舒服服地泡个热水澡。

  半只脚都踏进慈心殿了,她忽而想起了一个人,“东福,封衍是不是还在后院?”

  东福答道:“是,娘娘。和宁宫上下百十号人,没到天黑那活他估计干不完。”

  她擦了擦颈间的热汗,转念道:“先不用打水了,等封衍弄完,直接让他过来前殿伺候。”

  “是。”

  日落时分,后院一溜的恭桶总算全数被清洗干净了。

  刷了一天的恭桶,封衍感觉自己已经臭得和它们一个味儿了。

  他忍着嫌弃回到房里,饭都不想吃,刚准备先去打水洗漱一番,前殿又来人传唤了。

  “封衍何在?太后娘娘命你前去侍夜。”

  真是一刻也不让人消停。

  他微不可觉地皱了皱眉,“能否容我先……”

  来人立起眼睛,“怎么着,你还想让主子等你?!”

  封衍只得作罢,匆匆换了套新衣裳,抽空询问同屋的人,“劳驾,请问侍夜一般都需要做些什么?”

  却换来小公公不屑的眼神,“封公公怕是身居高位太久了,竟连这伺候主子最基本的活计也忘干净了?”

  他垂低眉眼没有呛声,那小公公看他一脸乖顺,颇感解气地剜他一眼,阴阳怪气道:“侍夜就是守在娘娘寝宫门前,以备娘娘起夜时随时传唤。一般来说就是倒倒夜壶、递个恭桶什么的。”

  得,合着他这一天是逃不过屎尿屁了。

  封衍卷起被褥,跟着传唤公公一道去了前殿,走到门前叩了几下门。

  不多时,含陶出来给他开了门,“太后娘娘在里头等你伺候更衣洗漱呢,赶快进去罢。”

  他揉了揉突突直跳的眉心,把被褥放在了门外,临进去前低头仔细地嗅了嗅,没闻到身上有什么异味,适才整理衣襟走了进去。

  殿内紫炉生烟,软帐轻漾。窗缝外透进来的风丝打散了鼎中的香雾,香气便顺风卷进了他的鼻息间。

  冷清淡雅的金丝楠木调,入肺就让人感觉无比定神。

  封衍不肯再挪步,打算悄悄地借着这缕炉香好好地熏一熏自己。

  温扶棠早在内殿听到了封衍进来的声音,却迟迟没见人影出现,光着脚狐疑地下了地,挑开帘幔出来找人,“你在做什么?”

  封衍与她对视一眼,慢吞吞地收回了已经见香的手,走到她跟前躬身行了个礼,“参见娘娘。”

  她倚在门扉旁环胸睇他,“我在问你话。”

  他有些不太情愿地答道:“娘娘殿中的熏香甚是好闻,奴才晃神,便多停了片刻。怠慢了娘娘,请您恕罪。”

  温扶棠是多机灵的一个人,顿时就明白过来,眼底的调笑意味渐渐加深,“哦,哀家召得挺急,你还没来得及换洗净身,是罢?”

  明知故问,她根本就是故意掐好时间让人去找他的,心机深得很。

  封衍忍耐地抿了抿唇,如实道:“逃不过娘娘慧眼。”

  她忍俊不禁地掩了掩唇,“那真是可惜了,刷了一整日的恭桶,浑身定是不爽极了……不过即使做下人的,那凡事都自当以主子为重。哀家现在要沐浴了,你先过来伺候宽衣罢。”

  其实他身上并没有真的出什么异味,不然她也不会做出如此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傻事。

  她存心想让他在心底自我膈应。

  而后不待他反应,她直接伸出涂满丹蔻的玉指,轻巧地勾住了他的前襟,直把人往内殿里扯。

  她不经意地用眼尾勾着瞥他,眼中烟视媚行,令他蓦地回想起那夜她躺在严探花怀中娇羞含笑的模样。

  从前是看旁人被她玩弄于鼓掌,今时今日换作是他自己深陷囹圄。

  胸前的玉指仿佛顷刻间化成了一团烈火,烧得他整个胸腔都充斥着怒气。

  他无法忍受地紧皱起眉,一把挥开她的手,“奴才自己可以走,请太后娘娘自重。”

  她被他搡得踉跄半步,站稳步子刚想发作,回身却看他薄唇微抿,胸口起伏不定,神情显然比自己愤怒许多。

  于是心头的那点恼火顿时淡淡地散开了。

  看他不爽,她就爽了。

  “身份不高,架子还不小。”她摇头嗤笑,没再继续为难他,“行了,赶紧滚进来吧你。”

  封衍低头同她迈进内殿,内殿的屏风后已经蓄好了温水,她站在屏风跟前懒散地支起手,等待着他为自己卸下钗裙衣袍。

  半晌,勉强做好心理建设的封衍走上前,将手搭在她的外袍的系带上,开始剥落里三层、外三层裹着她的华服。

  外袍连着三层襦裙落地,她身上肉眼可见只剩下了一身月白中衣。

  到了这里,他的手无论如何也无法继续不去了。

  温扶棠支得手都有些泛酸了,也不见身后人继续动作,蹙眉回头瞥他,“怎么不动了?”

  他摸了摸鼻子,顾左右而言他,“沐浴更衣这种细活,娘娘为何不叫含陶来?”

  她嘲弄地牵起唇角,“主子做事轮得到你来安排?哀家今日就是要让你伺候,不行?”

  “……”

  劝不听,骂不得,又躲不掉。封衍感觉自己一生鲜少有如此无奈的时刻。

  他颔首闭上眼,摸索着去拉她中衣的系带,有些娘娘腔地捻起兰花指去提她的衣领,为的就是避免触碰到她的肌肤一丝一毫。

  中衣落了地,这下她身上就剩下件小衫了。

  短小的细带缠在她的颈间和腰上,堪堪遮住一片春光。

  她也没有在外人面前裸露的癖好,心中打算就逗他到这个程度,准备放他出去。

  结果转过头却看他眉头紧锁、双眼紧闭,用力之甚连眼皮都开始打颤了。

  活脱脱一副良家妇人遭受恶霸欺凌,满身抗拒又无路可退的凄惨模样。

  一下子就把她心底那点几乎快要将息的捉弄欲重新勾了起来。


  水汽温软,温扶棠侧目看着封衍,无声地笑了笑,“脱得差不离了,现在扶哀家过去沐浴罢。”

  封衍僵硬地抬起手背托住她落下的手掌,摸索着带她绕过杂物走去屏风那端。

  看他没有打算睁眼的迹象,她脚下的步子微晃,故意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托到他臂上。

  他为了躲她不断地往旁边退让,结果“咚”地一声撞到了梁柱上。

  “噗嗤……”温扶棠轻笑出声。

  封衍闷声揉了揉被撞得发红的额头,一言未发。

  温扶棠的小计谋得逞,嘴上还要故作责怪,“何故闭着眼?是你搀哀家进去,还是要哀家搀着你进去?”

  “……”

  他无言以对,只得将眼睛微睁开条缝,小心把人往雾气氤氲的鎏金浴桶里牵引。

  水雾氤氲,将她窈窕姣好的身形遮得朦胧,他总算能些微吐出口气。

  她站定在浴桶前,脱下身上仅存的小衫,回手随意往后一甩,旋即踮着足尖跨进铺满了粉瓣的浴桶中。

  染着脂粉香气的小衫顺着他的侧脸往下滑落,他面不改色地一把将她的东西扯开,耳根难以抑制地攀上丝丝红晕。

  她浸在桶里掬水打湿头发和脸蛋,开始在水中不断地翻腾回转。

  因着常年娇养,她体态灵活、肌肤滑嫩,活像一尾成精的美人鲛,连转身之际拍起的水花都泛着优雅的涟漪。

  他看她玩得起兴,打算趁她不备悄悄溜走,她抬头无意撞上他将转未转的脚步,白他一眼,“干嘛杵着不动?难道哀家叫你来是站桩的?还不过来搓背。”

  “……”

  封衍只得暂且放弃逃跑的想法,拿起托盘上的浴巾,卷起袖子走到桶边,用力擦拭起她裸露在外的皮肤。

  “嘶……”她疼得反手就是一巴掌,“小点劲,磨石头呢你?”

  他暗道一声死娇气,手上的力道却逐渐放轻。

  搓完背,他掬了几捧水帮她清洗,正心里打鼓万一她要叫自己搓其他的地方,她却蓦地拢了一把黏在颊边的秀发,转身趴到了桶边,目光玩味地盯着他。

  “适才想起你是不是也还没洗漱呢?正好这桶也够大,看在你今日伺候得宜的份上,哀家就赏你个……”

  他急声打断她,“娘娘莫要折煞奴才了,此等殊荣,奴才实在无福消受!”

  要让他和她共浴,不如直接让他淹死在水桶里。

  她含笑睇他,拖了半晌才慢悠悠地把话补完,“想什么呢?下人房里的热水不是有定额的吗?等你回去热水早就没了。哀家看这桶够大,能容得下你,所以打算洗完后也赏你洗个热水澡。这也戳你肺管子了?”

  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明知她是故意反着自己来,嘴上却找不到话来反驳。

  她有些讶然地瞪大了眼,“你该不会是觉得……哀家想与你共浴罢?”

  而后也不给他回嘴的机会,兀自笑道:“合着你今日一整晚都防我防得紧,是觉得我会别有用心?”

  这封衍倒真没多想,两人在这殿内剑拔弩张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她现在铆着劲折腾自己,无非是想出一出心中曾被自己强压一头的恶气。

  道理他都懂,只是有时候脾气上来了,他实在难以控制自己。

  忍不住回怼她,“毕竟娘娘有前科在,‘不挑食’的癖好令奴才不得不防。”

  她难得没有呛他,抿唇轻嗤了一声,“即使是有,你也该欢天喜地。毕竟我只对长得好看的男人别有用心。”

  不论旁的,他这个俊而不妖、清峻禁欲的长相,她还是不吝于赞许的。

  若是脾气没有那么臭,底下也还是个全乎的,说什么她都要把人拿下好好快活一番。

  他偏头轻嗤,“娘娘的福泽深厚,恕奴才委实承受不起。”

  “这倒是实话。”她应和着点了点头,目光渐渐滑下他的下三路,挑衅地抖了抖眉,“就算我有心,你也没力啊。”

  “……”

  他几乎要把这辈子的气都要在今晚叹完了。

  可心中却仍旧清晰地知道,这才仅仅是个开始。

  他无奈至极,最终不得不妥协道:“娘娘,要不您还是让奴才去后院待着罢。”

  她被逗得差点笑出声来,“怎么?伺候我洗澡比刷恭桶更让你难以忍受?”

  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奴才粗人一个,这种伺候主子沐浴更衣的精细活,奴才实在做不好。要不您就一直留奴才在后院刷恭桶,奴才保证没有半句怨言的。”

  她轻巧地勾着唇,笑意却未达眼底,“现在你只是和宁宫里一个不起眼的杂物太监,你觉得自己还有选择的余地吗?主子想让你做什么,哪怕是侍寝,你也没有说半个‘不’字的权力。”

  “??!”

  他的心瞬间沉下来,脸色阴冷地看着她,细看眼中还有丝缕惊恐,似乎被她极为骇人的言论震惊到了。

  温扶棠故作惊讶地掩唇,“提督大人当年也是从微末的小内侍起家的,竟不知在这后宫中太监也能侍寝?”

  其实她不知道宫里到底有没有这种暗箱操作的腌臜事,她随口胡诌的,就是为了吓吓他。

  不过看来封衍是信了,那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她勾住他垂下的发丝,打量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颔线,唇舌如蛇信般贴上他的耳廓,“如何让主子快活……你难道没学过?要不要哀家教人教教你,等你学好了,好好来伺候伺候哀家……”

  “你敢!”他霍然起身,手掌略过水波溅起一片水花,“温扶棠,你不要太放肆了!”

  他甩下浴巾跌跌撞撞就要走,她眼疾手快地抬手一把拢过他的脖颈,将他困在桶壁边上,逼他与自己对视,“谁准你走的,嗯?”

  他气得说不出话来,胸口一阵起伏,直皱着眉头去扯颈间她的手腕,“放手。”

  看他脸上终于浮现出无法遏制的惊恐,她笑得无比舒心,“你说你要是早能料到会有今日,当初还会那么威风凛凛地硬要和我作对吗?嗯?封衍大人。”

  他努力平复情绪,用力地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一板一眼地道:“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先帝赐予了我煊赫的权势,我便理应为整肃宫闱尽一份自己的心力。即使再重来一回,我也还是会选择遏制你不轨的行径。”

  她嗤笑一声,将身沉回水桶里,抬手拢起一捧花瓣铺于身上,有些得意地挑了挑眉,“可惜啊,今时不同往日了。日后你在哀家身边,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哀家‘祸乱宫闱’,却无可奈何了。”

  他想出言反驳,她却有些倦怠地罢了罢手,“得了,洗个澡来回扯得跟打架似的。懒得同你废话,跪安罢。”

  他起身拔腿就走,她慢悠悠的声音犹在身后传来,“以后的每晚,都由你来侍夜。”

  他冷冷一笑,转身之际终于露出挑衅的獠牙,“只要娘娘不惧奴才梦中弑主,百日千日,奴才都奉陪到底。”


  怕自然是不会怕的。

  能被狠话唬住,那就不是温扶棠了。

  翌日一早,她睡饱起身,打算召封衍进来伺候洗漱。

  抻着懒腰推门去喊人,却意外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了雪。

  满地银装素裹,朱红的宫墙也被裹上了白纱,里外透着莹白的光。

  落在枝头的雪晶被出来的日头照得化成雾珠,悬在树梢将落未落。

  她有些惊奇地朝檐外探手,薄雪早停了,连线的水珠却顺着檐角滴落在她摊开的掌心。

  微风和煦的四月竟也会看到下雪的奇观,实在让人新奇得很。

  阶边夜凉,昨夜又下了雪,封衍挨冷受冻,这一整夜都没怎么睡好,此刻迷迷糊糊爬起来,只觉头重脚轻,脸色也是出奇的难看。

  没办法,狠话放完不太管用,那日子就还是得苟且地过。

  但此时的温扶棠已经无暇去管他,犹专心地在青石板上一蹦一跳地踩着脚印。

  行径看上去十分幼稚呆傻。

  封衍卷起被褥,斜眼睇她,“少见多怪。”

  提着裙边的手一顿,温扶棠一个眼刀飞过去,“你说什么?”

  他环胸倚在梁柱旁,颓废地打了个哈欠,“我说,或许是天神见不得你这样折磨我,在替我鸣不平,所以降雪以示对你的告诫。”

  温扶棠直翻白眼,“呵呵,好大的谱,你怎么不说自己是窦娥转世呢?”

  被他搅得没了赏雪的兴致,她翻了个白眼提裙回殿。

  他紧随其后,秉着好学的心态追问了一句,“窦娥是谁?”

  “……”

  回到慈心殿,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簪歪了,重新弄。”

  “……”

  “不要这个,要镶着玉枝海棠的那根。就在那,右手边第二个!真是服了,狗大的眼珠子什么都看不见。”

  “……”

  “嘶,你扯到哀家头发了,你那蹄子是不分瓣吗?”

  “……”

  她有些恼火地揉了揉头皮,在封衍濒临爆发的边缘,终止了这项折腾他也折磨了自己活计,“算了,你还是叫含陶进来罢。”

  含陶进来时,也不禁也和她感慨了一下今早异常的气候,“莫说是四月飘雪,便是冬日里柴桑也罕见能看到几片雪花的。大抵是因为娘娘入了宫,阖宫才会有此祥瑞之兆。”

  “啧。”温扶棠笑着点了点她的脑门,“属你嘴甜。”

  两人调笑着选好了她今日要穿的石榴裙,此时前宫就来了人通传,“太后娘娘,早前去福缘寺清修的福康长公主今日回宫了。摄政王在碧水亭设了接风宴,请您过去一道饮茶。”

  来通报是庆阳宫的堂来,温扶棠还记着初入宫那夜两人的梁子,于是乖戾地睨他一眼,姿态傲慢地扶了扶步摇,“知道了,含陶下去备辇。”

  前脚迈出了殿门,堂来又补充道:“陛下还教太后别忘了您曾答应他的事。”

  她皱眉想了想,而后恍然道:“去叫上封衍随行。”

  如此,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到了碧水亭。

  小皇帝遥遥看见温扶棠的仪仗队,踮着脚尖就开始张望那个一直惦念的身影。

  卫岁牵着他走到温扶棠的凤辇前请安,小皇帝眼尖地瞧见了侍辇的封衍,兴奋地眼睛都亮了光,“你好啦?”

  面对小皇帝的热情,封衍显得有些无所侍从,躬身施了一礼,“托陛下鸿福,伤都已经痊愈了。”

  小皇帝故作老成地拍了拍他的肚皮,“那就好。”

  温扶棠带着众人上了凉亭,缅裙款款地落座,转过身赤红的裙袂曳地如云。

  人都到齐,卫岁抬手开始吩咐宫人看茶。

  茶点和果盘渐渐摆满一桌,温扶棠捻起一块桃花酥递给小皇帝,转而抬起茶杯举向福康长公主,“恭贺长公主修满归宫,哀家以茶代酒,先饮为敬。”

  长公主一面躬身道谢,一面端杯同饮。

  端着茶盏的间隙,温扶棠无意瞥见长公主在悄悄地朝卫岁递眼神。

  秋水含波、温软款款,卫岁适时回望,眼中亦是一片脉脉。

  这关系看上去哪似寻常叔侄,分明是郎情妾意。

  温扶棠抿唇放下茶盏,微妙地抖了抖眉梢,一脸吃到瓜的模样。

  才回宫就如此行事张扬,日后他把政的十余年,朝中可大有风浪起了。

  而后她搅了搅杯底的嫩叶,托着腮又转头去看小皇帝。

  这位大杀四方的千古一帝此时还没一点前路坎坷的自觉,此时正抱着桃花酥啃得津津有味,头上的冕珠也跟着摇得哗哗直响。

  那憨态可掬的可爱模样让温扶棠一颗心软得都要化了,忍不住伸手揩去他唇边的糕屑,“慢点吃,别噎着。”

  卫岁在两人之间转换了个眼神,低头呷了口茶,缓缓道:“先帝的丧期快结束了,不日便该启程去天坛祭了。太后娘娘对此,有什么想法?”

  她抬头看他,唇边还挂着未散干净的笑意,“这种事你们商量就好,哀家没什么想法。”

  卫岁点点头,“天坛祭在南望城,往返一次要数月。随行的人数、衣物用品之类的,太后要先安排妥当。”

  因着原著,她现在一听到“天坛祭”这三个字就有点头疼。

  她敷衍地应了一声,卫岁看了眼封衍,笑得有些微妙:“至于这条放进和宁宫的狗,太后使唤起来还顺手吗?”

  温扶棠看了眼一直默默站在身后的封衍,眉头微不可觉地皱了皱。

  卫岁犹在絮叨,“狗东西不通人性,缺乏**管束。太后养之若有不称意的地方,便是乱棍打死他,也是不为过的……”

  愈发犀利不入耳的言辞将封衍的人格鞭笞得零碎,饶是温扶棠十分看不上封衍,也有些替他忍受不了那般不堪的言语。

  她打算出声叫停卫岁,余光却瞥见身边的封衍本人已然先一步低下头同旁边的小皇帝耳语,“陛下不是想让奴才教您练剑吗?现在奴才刚好有空,陛下得闲吗?”

  人小鬼大的卫禧眼神在几个人身上来回转了几圈,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顿时抓住了他的衣袖,“让堂来去取朕的勾月剑,咱们现在就去御花园。”

  封衍不再看他们,牵着小皇帝的小肉爪从亭侧退场。

  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温扶棠收回视线,适才如实地接上卫岁的话,“他人挺好的,就是这嘴巴罢……确实锋利了些。”

  昨夜还扬言威胁她要梦中弑主呢。

  卫岁有些意外,渐渐立起眼睛,眸中溢出危险的气息,“所以您被他咬了?”

  她垂眸别过鬓发,“险些,不过不碍事。日子太淡就闷了,哀家挺喜欢和这样有趣的人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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