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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令:捡个王爷覆天下

进酒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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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追书云   主角: 林执昌元二   更新: 2022-05-01 17:0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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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读书简介

林执昌元二《山河令:捡个王爷覆天下》讲的是因为个闻所未闻的山河令,她家族一夜覆灭,不得不与从狼嘴里抢下来的那个嘴损又烦人的杀千刀合作,查探家族覆灭的真相装疯卖傻也就算了,还要嫁给他做小妾?她现在剁了自己踏上贼船的这双脚还来得及么?

精彩节选


昌元二十年,冬至,暴雪,严寒异常。
漫天风雪中,隐隐有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缓步而来。
后面跟着的男人年纪稍长些,身形高大目光冷冽,虽看上去气势十足,却是一副对同伴言听计从的模样,怎么看都像是一个仆从兼打手。
打头的少年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的年纪,单薄瘦小,肤白胜雪,眉目清秀,颇有股白面书生的气质。
左边眼角一颗朱砂小痣衬得肤色更白,眸光更加生动,顾盼间仿若有流光闪过,平添了几分桀骜与顽劣。
一条黑色的斗篷将人拢得严严实实,显得人更加纤细几分。
腰间挂着一条漆黑的软鞭,一个巴掌大的酒壶,以及一枚样式古朴的白银吊坠。
少年看似弱不禁风,行在一片冰天雪地中却如履平地般稳稳当当,半点不打晃,留下|身后浅得几乎无从辨别的脚印,一阵风雪拂过,便再寻不到丝毫踪迹。
如此深藏不露少年老成的高深形象,被一阵愤愤不平的抱怨声毁了个彻底:“娘的!
我上辈子是欠了老爷子多少钱?
这遭瘟的破天还要给他跑腿!”
后面那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却似乎也是见怪不怪似的安慰道:“这几日狼谷风雪太大,马都不愿进来,老庄主也是找不到别人才让少主您去的。”
被称作少主的少年闻言,火气更大了:“你自己不能去吗?
你不是人么?
做什么非要拽着我跟着?”
顿了顿,少年忽而扭头,微微眯起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似笑非笑着问道:“贾路,老爷子让你给那个什么铁匠的信呢?”
贾路觑着自家少主不怀好意的表情,顿觉脊背一凉,头皮发麻道:“……少主,老庄主的原话是,‘要是林执那孙子看了信,我铁定扒了他的皮做人皮灯笼!
’少主,您还是别问属下的好。”
“啧!”
林执皱起眉来,继而一本正经地哄诱道:“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我看没看信?
少废话,快给我!”
贾路哭丧着脸认真地思索了一下自己打晕眼前这位江湖第一势力月隐庄的第一高手的胜算有几成。
结果很显然,真要打起来,晕的也只会是他自己。
“嗷——”远处兀地响起长长的一声狼嗥,似是发出了什么指令,片刻功夫便“嗷呜嗷呜”地响成了一片。
贾路松了口气,恨不得对这群狼磕头拜谢。
果然,林执听到狼啸,总算肯暂时老实下来,沉着脸道:“快走吧,先从狼谷出去再说。”
两人身处的这片山谷不知被谁简单直接地命名为狼谷,最不缺的就是狼,还是品种稀有体型硕大的雪狼。
虽说林执并不怕遇上狼群袭击,可天寒地冻的,终归是麻烦。
寒风刺骨,刮得人脸颊生疼,贾路一心想快些离开这鬼地方,他们家少主却兀地顿住了脚步。
贾路见状,生无可恋道:“少主,眼看着就要穿过狼谷了,有什么话出去再说吧。”
林执抬手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一言不发转了个弯,径直朝狼嗥声最响亮的那个方向疾行而去。
贾路在原地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边追边鬼哭狼嚎道:“少主!
雪狼是很新鲜,可还是老庄主的事比较紧要吧?”
林执当然不会理他,而且很快,贾路便说不出话来了。
不远处已经隐隐能看见几只雪狼的影子了,在漫天雪雾中,它们的身形其实并不显眼,最显眼的,是雪地上一地殷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贾路目瞪口呆道:“这群狼是叼了个什么牲口回来?
这么多血?”
林执不言,继续前行,有狼发现了两人,短啸一声,唤来同伴将他们围在中间,但又不敢贸然靠近,只是呲着獠牙发出警告似的低吼。
这样一来,刚被围住的猎物周围反倒少了不少雪狼,贾路定睛一看,发现那“牲口”背影挺直,正跪在雪地上,浑身是血,分明是个人!
林执沉声下令道:“我去看看,你用药粉驱散狼群!”
话音未落,人已冲出去好远。
狼群被这突如其来的暴起惊得忘记了反应,直到周遭一片破空之声和皮开肉绽的闷响,离林执最近的几只雪狼整个倒飞了出去,狼群才意识到,它们似乎包围了一块嚼不动的骨头。
林执那根漆黑的软鞭看着比寻常的要细一些软一些,舞动间方才看清里面的玄机——每一次破空击向什么的时候,柔软的鞭身竟会凸起一圈尖刃,抽到身上立时便能刮下一块皮肉来。
如此精巧的机关,只可能是七巧阁中出来的东西。
狼群被同伴的血腥气刺激得终于发了狂,随着不远处那只体型格外健硕高大的雪狼一声长嗥,更多的雪狼向林执扑了上来。
林执蹙眉,“啧”了一声,眸光沉了下去。
要说最开始,林执本无意与狼群纠缠,那一鞭子最多只是想起到个威慑的效果,重点还是为了救人,那么这会儿,林执便是彻底地不耐烦了。
这群畜生真是烦人!
林执心中暗骂一阵,手上软鞭毫不留情地挥了出去。
白茫茫的雪雾中仿若翻腾起一条雄劲的玄龙,漆黑的软鞭被林执舞出了几分杀意,瞬时间,凌厉的破空声与野兽的惨嚎声响成了一片。
不多时,林执便将狼群的包围圈撕开了一道破口,一刻不停地冲向那个生死不明的人。
离得近了方才看清那是个男人,用剑撑着身子才能维持住单膝跪在雪地中不倒的姿态。
血洒了一地,有他的,也应该有狼的,林执看到他周围有三五只被砍得面目全非的雪狼,看得出他在力竭前扔在拼死挣扎。
血糊了满脸看不清模样,倒是胸口还有些许起伏,人还活着!
“少主!”
被晾在后面的贾路忽然出声喊道:“药粉对这些狼不起作用!
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儿吧!”
什么玩意儿?
药王谷特制的驱狼药粉居然不起作用——等会儿!
重点好像不是这个…… 林执回头,杀气腾腾怼道:“这会儿拖着个半死不活的人,可能走得掉吗?”
成功将贾路怼没声了,林执没高兴多久,忽而察觉到危险,本能地抬手一鞭子挥出去,这才转头去看。
是那只格外健硕的雪狼,应该就是这群狼的首领,软鞭擦着它的耳朵抽了个空,眼看着它就要跟林执扑个满怀。
林执面上没有半点起伏,手腕微微用力,那柔软的鞭子便再半空中拐了个弯儿,勾住了头狼的尾巴。
就见扑到半路的头狼兀地停滞在半空中,继而大头朝下栽进林执脚前的雪地里。
周遭突然安静了下来。
群狼显然是没见过首领吃这么大的亏,竟有了些许退意。
林执没给头狼喘|息的机会,手起鞭落解决了头狼,大步冲向那个血人。
确实还有气儿!
“喂!
醒醒!
快醒醒!”
林执晃了晃这人,发觉他虽没断气儿,身体冷得也快和死人差不多了,连忙解下腰间的酒壶,掰着他的下巴就灌了一大口酒进去。
这一口灌得太急,竟将人呛得恢复了些意识。
他眼中还有些迷茫,咳了一阵似乎是牵扯到了什么地方的伤口,微微蹙了蹙眉,才像是反应了过来似的将视线落在林执脸上,张了张嘴,声音微不可闻,但离得太近,林执还是听清了:“哪里来的丑丫头?”
快走!
没看到这里有狼么?
后面这句话,他实在没有力气说。
却没想到他这半句话说完,林执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人……他是伤得太重眼花,还是真的看出来了?

她林执装了十八年,瞒住了亲爷爷,瞒住了月隐庄上上下下,除了知道内情的爹娘,根本没有任何人发现,如今真的就这样被一眼看穿了?

、 男人没管林执的神色有多古怪,用最后一点力气将她推开,口中喃喃催促道:“丑丫头,快走!”
林执“……”
林执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磕磕绊绊开口道:“你你你!
你说谁丑丫头?”
原来她最在意的是这个!
可那半死不活的男人似乎并不想理会她,而是将手中的剑当做拐杖想要站起来。
林执见状,也没空深想,连忙阻拦道:“你别乱动!”
然而林执还是慢了一步,男人已经艰难地站了起来,原地晃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撑住向前倾去,亏得林执反应快将其扶稳,才没有摔下去。
又晕了。
……还挺沉。
林执咬了咬牙,回头吼道:“雪狼是新鲜,但也不用看那么久吧?
快滚来帮忙!”
贾路哭笑不得,他刚说出去的话转眼就被还了回来。
不是他贪新鲜,实在是有几只狼太不长眼,见头狼死了竟急着出头,感情这畜生还懂得“有能者居之”的道理。
贾路没他家少主那么大能耐,好容易将几只雪狼处理掉,连忙跑了过去。
“少主,属下带了些上次大姑爷送来的伤药。”
贾路从怀中摸出几只药瓶递了过去。
林执的长姐嫁入药王谷做谷主夫人已有十年的光景,林执小的时候也去过药王谷,对药物多少也算是熟悉,接过药看了几眼,就分清了几种药的用途。
止血的药粉不要钱似的往那男人身上的伤口洒,贾路在旁看得心都在滴血——那可是药王谷的东西啊…… 不过贾路并没有出声阻拦,这个男子伤得的确是重,身上不止被狼咬过,还有不少刀剑伤。
估计是被追杀误闯进狼谷,才会被闻见血腥气的狼群包围。
林执又翻出一粒内服的药塞进那伤员的嘴里,也不担心他不往下咽——这药她吃过,预防伤口化脓感染的,入口即化,苦得人三天吃不下饭。
昏迷中的人无意识的皱起了眉。
林执招手冲贾路道:“背上,我们先回山庄。”
虽说从狼谷出去最近的路,是往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无光镇去,可从这条路出去,等着他们的就是荒郊野地,两个全须全尾的习武之人徒步还要走上两天,途中这半死不活的人肯定死得透透的。
反倒是原路折回,出了狼谷就有个小镇,租辆马车半日就能返回山庄,路上还能在马车上给这个人处理一下伤口。
想通此节,贾路也就顾不上什么“老庄主的吩咐”了。
又是一阵闷头赶路,回返时远没有来时那般轻松悠闲,两人却行得飞快。
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直到折回狼谷的入口处时,林执才吩咐贾路到镇上买辆马车再回来接她。
贾路先前想到的,林执自然也想到了,都决定了要救人,怎么也不能引人注目让他的仇家寻上门吧?
贾路很快就驾这辆马车折了回来,那马车样式极为铺张,离老远都能看见上面挂的流苏和彩绸,花里胡哨得活像哪家地主婆出游一般,看得人眼睛疼。
而贾路这么会儿功夫不知从哪弄来一身粗麻布衣衫,看起来更像一个杂役车夫了。
似是看出自家少主脸色不好,贾路忙道:“少主,镇上有些乱,一伙不知来历的人正在大肆搜寻,不知道是不是在找这位……”他卡了一下,似在纠结如何称呼这位伤者,继而选择跳过继续道:“保险起见,属下已将里头座位调整过,板子下面是空的,可以藏人。
您就扮成个出城走亲戚的地主婆,大抵是能混过去的。”
林地主婆:“……” 贾路也觉得这事儿不怎么光彩,连忙干笑着找补道:“属下知道这牺牲多少有点大,但人命关天啊……哦对了!
属下把用得到的衣服首饰胭脂水粉什么的都买齐了,就在马车里,您快些换好了我们就出发。”
林地主婆将伤者丢给贾路,烦躁地扔下句“在外头等着”,便一脸赴死般决绝地上了马车。
马车内很宽敞,其中一块座位板被拆了下来,里面藏个人的确是没问题。
一旁摆着一个好大的包裹,打开就被里面花花绿绿的衣物晃瞎了眼,将那花里胡哨的绸缎衣裳抖开一看,林执彻底不想活了。
想不到她生平第一次穿回女装,是在这种情况,更想不到第一次穿回女装,就穿了身这么个玩意儿。
正当她悲愤地把自己往衣裳里塞的时候,余光瞥见包裹里似乎还有什么东西,仔细一看,是一个造型异常夸张的发髻套——有些女子天生头发稀少,上了年纪就几乎是个半秃,发髻都梳不上,有人利用了这一点,做出这么个玩意儿,只要精细点包在头上,也能像真的似的。
林执发丝乌黑浓密,自然用不上这玩意儿,可贾路十分贴心地觉得,他家少主应该不会梳发髻,所以顺手买了。
林执的确不会梳发髻,可她更佩服的是,贾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准备得这么周全。
好容易才将头套戴好,又将贾路胡乱买回来的发簪发钗插了满头,抄起胭脂在脸上抹了两下——可能不太均匀,反正算是完成了这次变装,掀开车门向外看去。
贾路刚喝了口酒驱寒,听到动静转头看向这边,继而毫无礼数地喷了。
林执:“……”果然比起扮地主婆,她还是更喜欢扮男人。
贾路抬手在嘴上一抹,忍着笑道:“别说,少主您扮起女人来,还真有那么点儿意思。”
废话!
让你扮男人你也能扮得很像,因为你本来就是男人!
林执不想争辩,有气无力地招手让贾路将人抬上了车,塞进座位板底下,又将整盒香粉都洒在马车里,劣质香粉略有些刺鼻的香味很好地掩盖了血腥气。
主仆二人再次上路。
宝塔镇近日受狼谷暴雪的影响,冷得厉害。
街上小摊小贩少了不少,却比以往还要热闹——几批身着粗麻布衣裳却怎么看都不像普通人的人正拿着画像搜查。
画像上那人丰神俊朗气度不凡,根本不像是会出现在这种小镇上的人。
那些人找了许久毫无进展,突然就见到街道上迎头驶来一辆样式花哨得几乎有些诡异的马车。
虽然不觉得这么显眼的一辆马车中会有什么,搜查的人还是将其拦了下来。
车夫从马车跳下来,点头哈腰道:“这位兄弟可是寻人?
这车上只有我家夫人,应该不是你们要找的人吧?”
那人被这一声“兄弟”叫得满脸不悦,又受不了车夫过分热络似的后退了半步,这才将画像展开冷声问道:“可见到过这个人?”
车夫连连摇头:“没见过……长得还挺英俊的哈?
这是什么人啊?”
“不该你知道的别瞎打听!”
那人彻底不耐烦了。
“下车,检查!”
车夫急了:“兄弟,我都说了这是我家夫人的马车,您几个又不是官兵又不是衙役的,凭什么……” 车夫话说道一半便收了声,齐刷刷的一声利刃出鞘的响动,那群人全都亮了刃。
“咣当!”
马车门被人从里面砸开,一个满面怒容的……妇人,从马车中探出了头。
这位妇人的形象实在是有些一言难尽,头上挂着的明显是发髻套,上面插满了珠翠金钗,恨不得将家底儿都装在脑袋上;两边眉毛涂得乌漆嘛黑,弯弯曲曲,惨不忍睹;双颊红润得活像猴屁股,唇上的口脂颜色鲜亮,可被她涂成了刚吃完死孩子的模样…… …… …… 四下一片安静,就连车夫本人都再次被这副形容惊得说不出话。
这对神奇的组合自然就是林执与贾路。
林执看着众人一言难尽的复杂表情,忍下了捂脸逃走的冲动,继续把戏做足。
只见她下了马车,一|挺肚子——那肚子里刚被塞了一团衣物,活像她长姐有孕八个月时的模样。
林执一挽袖子,一手扶腰一手指着众人,泼妇骂街似的尖声骂道:“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
你们一大群臭男人,想对老娘做什么?”
…… 贾路忍笑忍出了内伤,被自家“夫人”不动声色地横了一眼,这才彻底绷成了一个人型木棍,眼观鼻鼻观口,显然是不敢再一睹地主婆的尊容了。
林执一下车,车内的情形便一目了然了,的确无甚可疑。
对方领头的人似乎犹豫了一下。
林执见状,挺着肚子大步上前,手指都快戳到那人鼻子上去了,宽袖在风中微微飘动,周遭立时弥漫开一股劣质香粉的味道。
林执继续骂:“你是个什么东西?
也敢拦老娘的路?
老娘肚子里可怀着孩子呢!
冻着了你赔得起吗你!”
那人似是再也受不了了,连连退了几步,揖手道:“夫人似是急着赶路,在下就不多做叨扰了,请。”
他说着,领着手下让出了一条路。
林执满脸不屑地哼了一声,趾高气扬地重新上了马车,还不忘照着她长姐的模样学出了几分笨拙的姿态,总算是糊弄了过去重新上路。
直到出城上了人烟稀少的山路,贾路才重又出声道:“少主,那些人不简单。”
“还用你说!”
林执没好气儿地回了句嘴。
她刚踩着那块活动的座位板将衣服换了回去,看着脚下那一团很是伤眼的衣物,恨不得即刻拿出去烧了。
林执有些吃力地将那伤者抬了出来放到座位上靠着,见他这么会儿并没有在座位底下被闷死,呼吸反而还平稳了不少,似乎林执刚才胡乱用的药起了作用。
林执缓了口气,继续道:“跑江湖的人多少都带点江湖气,那些人没那气质。”
而且江湖中的大小势力,没有谁比月隐庄了解的更多。
林执又问道:“那些人手中的画像你可看清了?”
贾路道:“看清了,瞧着轮廓,的确有点像我们捡回来的这个。”
林执不说话了,看向那伤者的目光带了丝好奇——这人究竟什么来头?

林执看着他满脸血污的模样也觉得伤眼,想了想还是拿出帕子,动作不甚温柔地三两下擦干净了他的脸,这么一看,这人长得还挺好看的。
他皮肤称不上白,但肯定比外头驾车的贾路白上一些;脸颊瘦削,眉毛不浓不淡刚刚好;紧闭着的双眼狭长,仿佛下一刻就会睁开向人投射来一道冷光;鼻梁挺直,薄唇紧抿,整张脸都散布着一个气息——生人勿近…… 林执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盯着他看的时间有点太长了,忙收回视线,正要掀开车帘看一眼外头,就觉马车倏地一震,急急停了下来。
那昏迷的伤者跟着一晃,差点从座位上栽下去。
林路敲了敲车门板,挖苦道:“贾路你怎么回事?
马车都赶不好了?”
贾路的声音隔着车门闷闷地响了起来:“少主,山庄……好像不太对劲。”
林执一怔,忙掀开车帘朝山庄的方向望了过去。
折腾了这么久,外头天都黑了,可山庄那边却依旧灯火通明宛若白昼……不对!
那是火光!
冲天的火光已经将山庄整个笼罩起来了!
贾路喃喃问道:“少主,我没眼花吧?
山庄那是……着火了?”
林执鹜地想起今早临走前,他们家老爷子还在犯病,非要将回来探亲的二姐三姐连同她们的夫君一道赶出去,林执瞧着那人仰马翻的景象生怕祸及己身,连忙带着贾路跑了,这会儿想想,林执突然就明白了些什么。
“贾路,老爷子要送到铁匠手里的那封信呢?
拿来给我。”
林执急切道。
贾路活似没了主心骨,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老庄主的话,毫不犹豫地将信递了过去。
林执接过信匆匆扫了一眼,久久没说出一句话来。
贾路半晌听不到动静,不由有些心急地问:“少主,怎么了?
信上写的什么?”
林执:“……” 什么也没写,只是画了条五爪长虫!
林执也是头一回亲身得见什么叫画蛇添足。
那蛇画得惟妙惟肖,身上红黑相间的纹路让人一看就觉得它有毒,偏偏腹下生出了五只足,使整幅画都添了几分喜感,仔细一看,那五只脚还不光是同一种牲口的。
…… 又是长长的沉默,周遭安静得有些诡异。
贾路的冷汗都冒出来了,脊背上的汗毛很欢快地根根立起,他悚然道:“少主?
您您您,您别吓我啊!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好一会儿,林执才憋出完整的话:“他娘的!
有什么好防着我的?
这玩意儿给老子老子也看不懂吧?
!”
贾路险些从座位上滚下去。
林执将信收好,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冲贾路道:“你到车里守着那人,他若醒了,想走便走。”
贾路忙阻拦道:“少主,还是属下去!”
林执坚决道:“没时间磨叽了!
你在这里等着。
马留给你,万一……” 万一真有个什么意外…… 林执没有再说下去,转头便走,心中那股子难言的不安与焦虑越发浓重。
林执的轻功堪称一绝,况且这里距山庄也没有多远,加上心头的不安,不由自主地想要加快脚步,不多时,便已然能看清山庄的影子,可林执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脚步也开始有些虚浮…… 火势远比她在山脚下见到的要大得多,整个山庄都被火光笼罩在其中,寒冬腊月的,林执竟被这火光烤得满头大汗。
怎么会?
好好的一个山庄,明明早上她离开的时候还好好的…… 林执似乎有些明白了老爷子突如其来的反常——什么送信,什么无理取闹,不过都是幌子,这老头分明是知道些什么却不告诉她!
等闲小乱子,林遏不会借故把她支开,也不会赶他一直疼爱着的两个孙女,更不可能毫无涵养地对孙女婿恶语相向……种种迹象都在表明,月隐山庄要出大事了,而她竟跟块木头一样无知无觉。
被大火笼罩着的山庄似乎在缓缓放大,好一会儿,林执才反应过来,不是山庄在放大,是她在麻木地前行。
“什么人?
!”
一个清冷威严却又陌生的声音乍一响起,林执的神志立即被唤回了几分,继而便发现不远处一群陌生的面孔,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尤为狰狞。
一人道:“头儿!
他应该就是月隐庄的少主林执吧?”
“哦?”
为首的黑衣人面色阴鹜地将目光钉死在林执身上,冷冷道:“我还道月隐庄的人都死绝了,没想到还有个漏网之鱼?
呵!
正好……给我拿下!”
“是!”
一群人瞬时朝林执围了过来,林执却毫无反应般,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的首领问道:“什么叫……都死绝了?”
被无视的一群人仿若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气势汹汹地提刀朝林执砍来,林执面露不耐,软鞭一记横扫,刮下不知道多少人的皮肉,趁他们哀嚎之际直直地朝对方首领跃了过去。
“什么叫,都死绝了?
!”
首领朗声一笑,自腰间抽出一把软剑,看似随意地舞了几下,却将林执的招式全部封死。
首领道:“小子,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乖乖把东西交出来,我可以留你个全尸。”
林执眼中再没有其他事物,猩红一片,只厉声重复道:“什么叫都死绝了?”
“这四个字很难理解吗?”
首领笑道。
“林遏那个老东西一把火烧了自己的老窝,连亲儿子亲孙女都没放过,还连累了七巧阁的两位公子。
啧啧啧……外曾孙子都没放过啊!”
“啊啊啊啊啊——你闭嘴!
闭嘴!”
林执彻底疯了,出招变得毫无章法,对方首领却越战越稳,不多时林执就由奋力进攻变成了负隅顽抗。
“噗——”林执躲开对方刁钻的软剑攻势,却最终没能躲开当胸而来的一掌,登时吐出一口血来,胸口窒息般的钝痛不已,所有力气都被抽离了个干净。
林执跪坐在地上,还在不甘心地挣扎,却都是徒劳。
对方首领提着软剑,分外悠哉地蹲下来看着林执,嘲讽道:“老东西放你走,你为什么要回来送死呢?”
林执冷哼一声,不置一语。
首领也没指望她真的回答,只是冷冷道:“既然回来了,就把山河令交出来吧。”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林执咬牙。
话音刚落,林执就被旁边一胖子一脚踹倒,那人嚣张无比地叫骂道:“小杂种,我们头儿好好跟你说话,你权当听不懂是不是?

老子……” 他话没说完,脊背没来由地便是一寒,不自觉地收了声,对上了林执的目光。
那目光平静极了,仿若一潭死水般无波无澜,可被她左边眼角那颗朱砂小痣一衬,便显得异常森然,让人如坠冰窟般从头发丝到脚底板无一处不发寒。
对方首领饶有兴致地垂眸看着,仿若在看一只颇有攻击性的野猫——虽然野蛮,但终归只是一只猫而已,完全不必放在心上。
被自己老大这样的气势所感染,那胖子也壮了几分胆子,提刀架在林执的脖子上骂道:“小杂种,你瞪什么瞪?
快说,山河令在哪儿?”
林执一鞭子甩出去,虽然较之前多少显得尤其无力了些,但威慑个外强中干的胖子还是足够的。
胖子吱哇乱叫着跳开,林执趁机奋起,却被对方首领不轻不重的一掌重又拍了回去。
林执咬牙,生生将涌上来的那抹腥甜咽了回去,咬牙道:“什么山河令?
你们到底是谁?”
“嘴巴够硬。”
首领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欣赏,起身下令道:“带走。”
几人正要动作,忽闻远处一阵脚步声,伴着一个急切的声音渐渐靠近:“少主——” 原已认命般阖上的一双眸子倏然挣开,林执有些慌乱地朝贾路吼道:“谁让你上来的?

快走!
走啊!”
贾路不管不顾地冲了上来,很快就跟对方的人缠斗了起来。
贾路的斤两林执最清楚不过,许是明知他会落败,林执反倒升腾起一股子反抗之力,趁着对方首领的注意力被贾路吸引的瞬间,用力甩起软鞭,鞭身绕着首领的脖子缠了两圈,尖刃尽数刺破了他颈部的皮肉。
那人没想到会发生这等变故,显然是惊了,直到身首异处都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贾路!
别打了快走!”
林执边吼着边冲到贾路跟前,提着他便要突围。
“驾驾——” 马蹄声自四面八方响起,似乎是打斗声终于惊动了这些人的同伙,不多时,更多的人显出了身形,密密麻麻地令人头皮发紧。
林执喘了几口粗气,警惕地环顾四周,耳边却忽地响起贾路的声音:“少主,您快走!”
林执本能地觉得不好,刚要回嘴,忽然一匹马闯进了包围圈,林执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捞到马背上奔了出去。
“放开!
你放开!”
林执被人环在马背上,奋力挣扎起来。
身后的男人独自纵马已是勉强,加上一个不知死活的林执,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低喝道:“丑丫头,你冷静点!”
身后不是别人,正是原本该在昏睡在马车里的那名受伤男子。
两人刚刚突围,身后便响起一声轰鸣,似是什么东西炸了,搅得人仰马翻,贾路那声声嘶力竭的“少主快走”也显得微不可闻。
所有的挣扎都在这一瞬顿住,林执永生都没法忘记那个场面——贾路燃了身上所有的霹雳弹,连同周围的人一起,炸了个四分五裂,血流成了河。
一颗头落下来,眼睛正看着他们这边,急迫的神情似乎还在嘶吼着:“少主快走!”
林执眼底猩红一片,疯狂地想要挣脱束缚回去,可所有动作都被死死地封住。
男人一手环着林执纵马,另一只手又要一刻不停地按住林执发疯一般递过来的爪子,忙得左支右绌,隐隐动了火气,在她耳边咬牙狠声道:“那些人身手都不差,你这丑丫头就这么急着去送死吗?”
要你管!
反手又胡乱送出一掌,似乎正中他身上某|处伤口,男人闷哼一声,却愣是没有松手。
林执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男人身上的血腥气比方才重了许多。
耽搁了这么会儿功夫,他们已离山庄越来越远,身后的人声也渐渐消失不见。
林执还在挣扎,忽觉颈间一痛,继而软软地向后倚去,被一个有力的怀抱接住。
头顶似有个声音在说:“丑丫头还挺能折腾!”
……有生之年第一次被人一记手刀敲晕。

“爹,我明明是女孩子,为什么总要穿男孩子的衣服?”
六岁的林执小小的脑袋瓜里已经有了男女的概念。
林长青叹了口气,将小女儿抱到腿上坐好,耐着性子解释道:“阿执乖,这些话万不可对旁人说,知道吗?”
小林执似懂非懂地眨巴两下眼睛,就听她爹继续柔声道:“阿执,你爷爷手中有一个谁也不得见的宝贝,当年因为无人继承而生了心病,是爹自作主张骗他老人家你是男孩,才将他从阎王那里拉了回来。”
小林执道:“可是爹,爷爷一点也不喜欢我啊,他天天要我扎马步,还逼我练功夫,不学就打我……” 她边说着,边坐在父亲腿上手舞足蹈地比划,林长青被她逗笑了,柔声问道:“阿执,你喜欢月隐山庄吗?”
小林执不假思索道:“喜欢!”
“喜欢就对了,你是我月隐庄的少主,不论你是男孩还是女孩,总要学一身本事,才能守护住你喜欢的这个地方,守护住你想守护的人。”
“我想守护的人……” 冬去春来,林执想守护的月隐山庄,想守护的人,一夜之间全烧了个干净。
“我还道月隐山庄的人都死绝了,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
“山河令在哪儿?”
“少主快走!”
…… “啊!

!”
林执惊叫着,直挺挺地坐了起来,浑身都被冷汗打**。
“醒了?”
乍一听到人声,林执又是一个激灵,继而才看清所处的环境——这似是一间客栈的上房,陈设很是讲究,收拾得也是干净整洁。
在床边说话的,是那个被她从狼谷中带出来的男人,他拉了张小圆凳坐在床前,脸色极为苍白,眼中满是血丝,正神色平静地看着林执。
他的眼睛狭长,瞳孔漆黑,衬得眸光深邃而又宁静。
不知为什么,林执被他这样盯了一阵,理智便一点点地回归到她脑中。
那男人见她这样,嘴角微微勾起,道:“看来是彻底清醒了。”
林执沉默半晌才开口,嗓音嘶哑地蹦出几个字:“我,睡了多久?”
“两天。”
男人平静地答完,起身去给她倒了杯水 尽管他掩藏得很好,可林执还是能看出,他行动有些勉强。
因此在他将水递过来的时候,林执的脸色缓和了不少。
“谢谢。”
男人摆手,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两清。”
“……”林执默默喝了几口水,这才抬眼看他:“既然两清,那阁下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男人眉尾微微上扬,似是见到了什么稀奇玩意儿。
林执被他看得浑身不舒坦,主动退步道:“算了!
在下林执,执着的执,阁下怎么称呼?”
男人顿了顿才道:“连愆,罪愆的愆。”
林执:“?

?”
怎么会有爹娘给儿子取这种名字?
摆明了在跟人说他有罪么?
连愆没给她过多的时间去腹诽他这个名字,神色微有复杂地道:“你睡了两天,那晚山脚下发生的事,你应该很想知道吧?”
原来这人留下来是为了告诉她这个?
林执登时对方才的态度感到有些愧疚。
连愆的话不多,有伤在身说话也没什么气力,好一会儿,林执才总结出有用的讯息。
昨夜,林执离开不久,连愆便醒了过来,从贾路口中得知林执回山上查探稍后便回,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连愆没有选择离开,而是一起在山脚下等。
再然后,就与在山脚下巡视的那伙来历不明的人撞了个正着。
那些人身手不凡出手狠辣,贾路带着连愆奋力突围,也终于察觉到不对,生怕自家少主再出个什么意外。
“这位公子,萍水相逢,在下也无意拖累你,这便要上山去寻我家少主了,公子您快走吧!”
不知连愆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非但没有离开,反而跟着贾路一同上山,还帮理智全无的林执逃跑……萍水相逢,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仁至义尽,林执再也不好像先前那般冷着一张脸了。
林执道:“多谢连公子几次出手相助,山高路远,在下便不耽搁公子了。”
说完,林执还回顾了一番刚才的话,自觉逐客令下得十分委婉得体。
她现在不太想跟旁人待在一处,有好多事,她需要自行整理一下思路,才好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该去哪里。
正愣神间,忽听连愆不咸不淡地道一句:“你想多了,我只是伤重不便行动。”
言下之意是:要走也是你走。
林执忍了好半晌,才将心头的火气按回去,僵着张脸下了地,漠然道:“叨扰连公子了,告辞!”
她说话间,已经看到了挂在一旁的她的软鞭,还有她奔波一路弄得脏兮兮的斗篷,她现在这身衣服也是脏的厉害,一些皮外伤甚至都没上药,只是简单擦了擦。
她没衣服可换,只得先这么脏着。
林执收拾好东西,毫不留恋地就要走,连愆却又出声道:“丑丫头,你这脾气也太大了。”
林执漠然转头,漠然道:“你再叫我丑丫头,我活剥了你你信吗?”
皮相这东西,林执本来是不在意的,可她年纪轻轻的一个小姑娘,虽然一直顶着个男人的身份,对自己的容貌多少也是有些自信的,被人左一个“丑丫头”,右一个“丑丫头”的叫个不停,什么涵养礼数都可以拿去喂狗了。
连愆低低地笑了一阵,继而正色道:“你昏睡的时候,我出去打探了一下,你的家人……应该是都没了。”
用你废话!
已经知道的事就不劳你再说一遍了!
连愆继续道:“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林执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听那个叫贾路的说,你们先前是要去无光镇的,若你目的地不变我们刚好同路。”
提起贾路,林执脑中还会浮现出那晚贾路声嘶力竭地喊着“少主快走”,想起这些,心就仿若又被狠狠戳了一刀。
这棒槌可真会踩着点往人心里捅刀子啊!
不过经他这么一提醒,林执倒想起最初去无光镇的原因,如今想来无疑是林遏想要支开她的计策——林执倏地想起什么似的在怀里一摸,果然那张画着五爪长虫的画还在。
虽然林遏画这幅画显得十分多此一举,可林执不敢漏掉丁点线索,还有林遏指名要她去找的铁匠,好像是叫……黑瘸子的?
“喂!
丑丫头?”
林姓丑丫头再一次听到这个称呼,脸色铁青,挽起袖子就要实现她刚说的话,抬眼却见连愆面色凝重,似在侧耳听着什么,不由微微怔住,屏息凝神静听了一会儿,就察觉到一丝令人脊背发寒的危险气息。
他们被包围了!
林执四下望了一圈,压低声音问道:“你的剑呢?”
连愆一摊手,带着几分无可奈何道:“下山路上觉得太累赘,顺手扔了。”
林执默然无言了片刻,心中对眼前这朵旷世奇葩有了重新的认识。
奇葩倚在床边,气定神闲补充道:“林少主,你可得保护好我啊!”
这人哪来的脸?

林执无声无息地走到门口,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对方脚步声很轻,若人睡熟了,基本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如若不是他们散发出的杀气太过明显,林执对危险又格外敏感,恐怕就要等到他们破门而入才能发现端倪了。
林执又默默走到窗前,窗子被她掀开一个小缝,寒风飕飕地灌了进来,林执不由眯起了眼,房间在二楼,楼下也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多好的一出瓮中捉鳖啊!
林执回头,见连愆面色郑重地冲她招了招手,已经本能地觉得这人口中不会说出什么有用的话了。
连愆察觉到她眼中的不信任,不由笑了笑,压低声音道:“窗口对着后街,少有人经过,他们要埋伏肯定也是先想到堵窗子,反倒是我们房门口正对着的窗子外就是客栈大门口的主街。”
这人还挺会选地方!
外头天已经大亮,从房间杀出去逃到主街上,的确有希望突围。
林执似乎是才想起来似的问道:“我们现在在哪里?”
连愆道:“安乐县。”
居然就在山下?

林执先是愕然,继而就开始回想安乐县的情况。
安乐县是附近最大的县城,常有商队来往休整,人口密集,在北方这边算是数一数二的繁华地界。
林执的父亲早年是经商的,后创立月隐庄,生意上的往来也没中断,因此月隐庄最开始的总舵就在这里,如今虽然改成了分舵,但人手最充足。
林执现在迫切的想知道,他们家究竟还剩下多少人。
林执四下打量一圈,又看了眼头上房梁,转头对连愆道:“能跳上去么?”
连愆点点头,恰在此时,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公子?”
连愆转头看向林执,无声地用口型说了两个字:“掌柜。”
林执点点头,指了指房梁,连愆了然,轻轻一跃跳了上去。
林执抄起桌上的烛台,紧随其后也跳了上去。
刚一上去,就对上了连愆的目光,他唇边噙着笑意,无声地又说了几个字:“丑丫头,功夫不错!”
“……” 若不是时机不对,林执真想上去掐死他一了百了。
敲门声又起,林执颠了颠手中烛台,朝着窗子用力丢了出去。
“嘭”的一声响,窗子应声被砸开,外头人听见不对,登时破门而入。
林执看着底下一窝蜂冲进来的人,脑中蹦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深不可测。
真的是深不可测,尤其是为首的那名身着青衫的男子,步履稳健身形高大,面上有一道骇人的刀疤,从左边眉峰处斜下到右边嘴角,让整张脸看起来说不出的可怖。
林执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确定江湖上从没听过有这么一号人物后,心情就更复杂了。
那晚她被制住,听到那群人在找什么“山河令”。
她从未听祖父或者父亲提起过,到底是什么东西,竟会让月隐庄遭来如此横祸…… 兀地,林执脑中响起父亲说过的话——你祖父手中,有一宝物,传男不传女,又只传隔代…… 想到这些,林执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仿佛天生就与那鬼影都见不着的传家宝相克,因为那传家宝,她必须扮成个男人,还必须扮得逼真,瞒住所有人的眼;因为那传家宝,她从小长大的月隐山庄一夜间覆灭,而她根本就不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让人窝火的事吗?
祖父借故支走她,按理说应该将那东西给她吧?
就算不明说,也总该让她带着走吧?
林遏什么话也不留,只让贾路带着张画了条五脚长虫的纸跟着她走了?
还是说……那个叫黑瘸子的铁匠,是个很关键的人物?
正愣神间,林执忽然感觉到手腕被人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转头,就见连愆冲她打了个眼神,示意她看下面。
林执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先前涌入的那些人已经顺着窗子追了出去,独独那个刀疤脸还留在房间中,四下查看,最后目光落在了掉在角落里的烛台上。
林执的心兀地提了上来,想也不想反手抓住了连愆的手,聚精会神地盯着下面刀疤脸的一举一动,在他抬头的瞬间,拉起连愆奋力跃下,两步便冲到了门口。
刀疤脸反应奇快,在他们跳下来的瞬间便想到了要堵门,几乎与林执同时冲到门边。
林执一手将连愆推出门,一手将软鞭甩了出去,刀疤脸本能地伸手截下,接着便有些错愕地看了眼自己的手。
林执心下冷笑,该!
让你胡乱用手接。
刀疤脸的确是抓住了软鞭的末梢,而软鞭末梢上因破空而亮出的尖刃也毫不浪费地全陷进他掌心的肉里。
林执用力一拉,锋利的尖刃立时扯下一大片皮肉来,鞭身不知是如何设计的,尖刃自动收回去时,血肉全都掉到了地上。
林执毫不恋战,拔腿就跑,见连愆还愣着,不由气极吼道:“你还呆呆地杵在这看什么?
不帮忙就别添乱,赶紧走!”
说完,她拉起连愆就从窗口跳了下去。
他们料得不错,主街上行人较多,他们不方便包围,没能将他们困在房间,就已经失了先机。

连愆任由林执拉着在街上跑,两人先是在人堆里挤了一阵,又绕了好几条小路,总算把尾巴甩掉后,连愆才出声道:“去哪?”
林执停了下来,倚在墙边休息。
两人走进了一条小巷,林执朝外望了望,道:“这里离我们家一个分舵比较近,我先去看看家里是什么情况……你也看到了,就算我们同路,你也还是不要跟我同行的好,我也没那么大本事,次次都能化险为夷。”
言下之意,我们还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吧。
连愆没有接话,而是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去你们家分舵了。”
林执一怔,心头没来由的一阵不安,木呆呆道:“你……什么意思?”
连愆:“我说了,你的家人,应该是都没了。”
好一会儿,林执都没有吭声,只是默默地盯着他。
连愆也不打扰她,就这么静静地等了片刻。
“都,没了?”
林执涩声问道。
连愆:“嗯。”
林执倏然上前一步,揪着连愆的衣领低吼:“你说清楚,什么叫都没了?”
连愆垂眸看她一眼,道:“大虞境内,各地隶属月隐庄的大小分舵,一夜间被人连根拔起。”
林执眼前一阵阵发黑,难以置信道:“怎么会……不可能!
你是怎么知道的?
!”
连愆用更为平静的口吻淡淡道:“街头巷尾都在传,根本不用费心去打听。”
他这番话说得毫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将人的心戳了个彻底,半分余地也不留。
林执听完,忽而就安静了下来,揪着连愆领口的手也缓缓松开,除了胸口还有些微起伏,几乎呆成了一尊雕像。
连愆略带磁性的声音若放在往常,可以说是十分悦耳的,可如今落在林执耳中,却字字刺耳,句句诛心:“月隐庄的实力我也有所耳闻,能另其一夜覆灭的绝非等闲之辈,如今满门就剩下你这么个小丫头,你的一举一动,都要格外小心了。”
“……”林执沉默了一阵,才哑声道:“不必你来说教!”
她眼前还是一阵又一阵的发黑,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她不吃不喝晕了两天,又拉着个大活人跑了一路,体力不支是正常的。
连愆适时道一句:“城里已经不安全了。”
那些来历成谜的人不知还有多少,说不定满城都布满了他们的眼睛,林执在这个小巷子里是躲不了多久的。
林执抬眼望了眼巷口,神色恹恹问道:“你身上还有银子么?”
连愆一直在留意着林执的反应,却没料到她会没头没尾地问这么一句话,下意识道:“有。”
林执看也没看他,伸手指向巷口对面街上的成衣店,道:“借我点银子,我去换身衣服,之后出城。”
连愆这两日已将他身上染血的衣袍换了下来,而林执却依旧是那一身脏兮兮的黑衣,两个年轻男子一个面色如霜,一个眸光呆滞,这样一个奇怪的组合走进成衣店时,老板娘便有些发懵,尤其是年纪更小、眸光呆滞的那个少年摸的都是女子的衣裙后,老板娘的脸色就更古怪了。
月隐庄都没了,林执也没必要再装成男人,她用回了自己清透干净的本音,换了个看起来不算太忧郁的表情,带了几分假戏真做的委屈,冲老板娘道:“这位大姐,我扮男装溜出去玩,弄成这个样子回去肯定要被我娘打的,您快帮我选个看得过去的衣裳,我回去也好少挨点骂。”
原来是哪家顽劣的小姐偷跑出去玩啊!
老板娘呼了口气,面上挂起了笑容,边提出几套成衣拿到林执身前比划着,边好心道:“小姑娘,不是大姐多嘴,你一个姑娘家,最好还是不要在外头瞎晃,最近世道不太平啊!
你听说了吗?
堂堂亲王都能被人杀了!
那可是当今圣上最中意的储君人选啊!”
林执一副低着头停训的模样,对老板娘说的内容倒并不在意。
她默不作声地扫了眼老板娘拿过来的成衣,最终选了件水蓝色的袄子,配上白色绣花下裙,素净又不显眼。
换衣服时,林执看着自腰间取下的那枚白银坠子发了会儿呆——这是月隐庄的少主令,据说是她老来得孙不药而愈的祖父亲手做的…… 林执将一瞬间涌上来的难过死死地摁了回去,将坠子上的绳结拆开,正好够将坠子挂在脖子上,可以贴身收着。
很快,林执换好衣服出来,老板娘眼前一亮,由衷赞道:“这衣裳穿在旁人身上也就普普通通,到姑娘身上咋就这么好看呢?
小姑娘,你本就生得好看,以后可别穿那黑乎乎的东西了。”
她说着指了指林执换下来的黑衣,余光落在连愆身上,不由又问道:“这位公子,您说是不是?”
连愆漠然道:“凑合吧。”
林执:“……”真的不是她丑,只是连愆眼瞎!
气氛突然尴尬了起来,老板娘干笑着不知道怎么接,只好将目光转向林执,问道:“小姑娘,你头发这样散着不好,要不大姐帮你梳个发式?
大姐手可巧啦!”
林执的确不会梳女子的发式,闻言点头道:“有劳大姐了,简单一点就好。”
老板娘的手的确是巧,三两下就帮林执梳了个女子常见的发式,还挺简单,林执看了一遍就大概记住了。
老板娘又送了对绢花点缀在发间,衬得林执的面上多了丝活气,五官更加生动起来。
她本就长得不错,换回女装,多了几分女子的柔美,便更教人移不开视线——连愆那个瞎了眼的除外。
林执被老板娘夸得脸颊一阵发烫,转个身的功夫,发现连愆不知何时换了身青衣,又静静地从成衣中又挑出几件颜色素雅的衣裙和一条绒毛衬子的斗篷,连同一锭银子一齐丢给老板娘道:“全包起来吧。”
林执:“……” 老板娘被银子砸得手一沉,有些惊慌道:“哎呦!
几件衣裳用不了这么多钱。”
林执更觉得此人有病了。
少顷,两人从成衣店出来,已然换了副模样,尤其是林执,临从成衣店出来时正好看见了面纱,于是就这样遮着半张脸,大大方方地走在街上都不担心会有人起疑心——毕竟月隐庄的少主可是个男人!
两人光明正大地走到城门口,林执能明显地察觉到到混迹在人群中的那些不同寻常的人,可那些人丝毫没有对她起疑。
大摇大摆地出了城,城门外有几队马商,租售马匹马车的,两人买了马,便往山道上走去。
到了没人的地方,连愆终于忍不住好奇,直言问道:“丑丫头,你好好一个姑娘家,为何要扮成男子?”
……………… 这人的眼睛大抵是有毛病,并且病得还不轻。
若说他眼瞎,他眼光独到的一眼就看穿了林执的女儿身;可若说他不瞎,他一口一个“丑丫头”叫得林执心头火起,恨不得靠杀人来泄愤。
“这就孩子没娘,说来话长了。”
林执看也没看他,生怕克制不住一鞭子将其抽死。
顿了顿,林执问道:“连公子先前说,要去无光镇?”
连愆道:“并不是。”
林执:“……” 这人总有法子让林执把所有火气都集中在他身上,从而暂且忘记去思考其他的东西。
脑中突兀地蹦出这个想法,林执便怔住了,看向连愆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连愆浑然不觉,继续道:“我要去北境驻军营去寻个人。”
林执的心情更复杂了——虽说北境跟无光镇都是北边的地界,但去驻军营根本不用路过无光镇。
从这里到无光镇,狼谷是必经之路,而去驻军营,完全可以稍微绕个远避开狼谷,毕竟没有人愿意跟凶悍的雪狼打交道。
他这是……什么意思呢?
仿若看出林执心中所想,连愆不咸不淡地道:“看你身手不错,跟着你总归是安全些的。”
林执:“………………” 很好!
她心头刚升腾起的那一丝感动,可以拿去喂狗了。
林执生硬道:“那便请公子陪我穿一趟狼谷,先到无光镇找一个人,之后我护送公子去北境!”
她一眼也不看连愆,自然也就错过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促狭。
然而两人却并没能即刻上路,而是停在了狼谷外的那个小镇。
狼谷中的暴雪已经影响到谷外,离得近的几个城镇都飘了三日的雪,狼谷中就更是无法赶路了。
若是林执自己,就是被风雪吹死她也要进谷,月隐庄被一窝端了,她现在迫切地想寻找任何可能与之有关的线索,哪怕是细枝末节。
可这个想法当即就被连愆否了。
连愆的原话是:“万一谷外有人堵着呢?
你拖着精疲力竭的身子自投罗网吗?”
林执:“……” 连愆又道:“还有,我身上的伤还未痊愈。”
最后这句话才是重点吧?
林执在心里炸毛道。
就这样,两人在小镇歇了两天。
第三天一大早,林执被一阵炮仗声吵醒,意识还未从美好的梦境中抽离出来,一时有些迷茫。
敲门声响起,是连愆:“丑丫头,起了吗?”
林执已经习惯了这个独到的称呼,迅速穿戴整齐去开门,连愆端着早饭施施然走进。
外头又响起爆竹声,此起彼伏的没个消停。
林执洗漱完,有些心烦地道:“外头哪户人家办喜事吗?
怎么弄这么大阵仗?”
她问这句话的时候,没指望连愆会答,却也没想打连愆会一声不吭,不由抬头看他,就见他神色间少了往日的揶揄,木然答了句:“过年了。”
好一会儿,林执才反应过来,默默地转头看向了窗外——过年了啊…… 一时间,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脸全都浮现在眼前,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起往年这个时候,祖父依旧不许她偷懒,拼命督促她练武,父亲倒是会将时间空闲出来,早早地归家与母亲一同布置院子,等她练完了鞭子,就会见到母亲端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在旁等着,父亲还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关切地嘱咐她习武不可操之过急,注意身体。
大年初二,三位姐姐带着自己的夫君回来,去岁二姐家刚添了个大胖小子,圆滚滚的十分讨喜。
而后一场大火,将这所有的面孔全都焚尽在她脑海深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仿佛眼前糊了层窗纸。
“叩叩叩” 林执被不轻不重的敲桌声惊醒,转头就见连愆还维持着曲着食指敲在桌上的动作,一脸嫌弃道:“哭起来更丑了。”
林执:“……” 她难得的没被连愆一句话弄得肝火旺盛,反而哭得更凶了。
这下轮到连愆发懵了,他有些无措地看着林执,开口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别,你……”顿了顿,他又放下姿态找补道:“也没有那么丑的。”
林执从小被刻意或无意地当成男孩子养,自然很少会有流泪那样女孩子气的举动,即便小时候不听话被林遏追在后面揍,她都不会真的掉眼泪;即便是眼睁睁目睹了一场以自己为主角的灭门惨剧,她也没有哭。
可眼下,在一片喧闹的爆竹声中,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之下,她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任凭它们争先恐后地涌出,噼里啪啦砸在桌面上,恨不得将眼前这个嘴碎的杀千刀淹死。
连愆不说话了,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好一会儿,林执才渐渐止住了哭,连日来压在心头的那份负担仿佛一下子宣泄了出来,林执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了不少。
“哭完了?”
连愆漠然道。
“去洗把脸,吃饭吧。”
林执乖乖去洗脸,回来坐下时,却总觉得连愆的神色不太对劲。
倏地,林执拿筷子的手便顿住了——她是无家可归,而连愆又是出于何种原因,不能与亲人团聚呢?
连愆没留意到她的表情,淡淡地催促道:“吃吧,早饭要凉了。”
“哦……” 心中升起一丝同病相怜之感,林执突然就不想跟这个嘴损又烦人的奇葩计较了。

吃过了早饭,连愆提议出去逛逛。
林执听了一耳朵外头呼啸而过的寒风,心道这杀千刀又抽了什么风?
不过转而想到今天过年,便默不作声地跟着出去了。
镇子不大,又守着狼谷,本就比寻常镇子冷清,也就是因为过年,街上才显得热闹了些。
若搁在以往,林执是哪有热闹往哪儿钻的,如今却只想一个人待着。
市集上行人不少,林执在里头挤了一阵便被挤到了连愆旁边,不经意间,两人的手碰在了一起,林执立时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了一下,转瞬又被放开,心底没来由的一突。
“很冷?”
连愆的手温热有力,相较之下,林执的手的确是冷。
林执还没答话,连愆便走到卖烤红薯的小贩跟前,买了个热腾腾的红薯塞进林执的手中,林执抬头,他依旧看着前方,面上没半点波澜。
红薯滚热的,将心头的寒意都驱散了些。
“连公子。”
林执忽而开口道。
连愆垂眸睨了她一眼,道:“何事?”
林执迎上他的视线,郑重道:“谢谢你。”
“不必。”
没有以往能将人活活气死的话,只是简简单单两个字。
林执吸了口气,面上挂起了一丝笑意,轻快道:“连公子没来过这个镇子吧?
我带你好好逛逛!”
连愆淡淡地“嗯”了一声算作回答,继而就跟着林执真的将这镇子“好好”逛了逛。
林执对这片地头是真的很熟,街头巷尾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她都知道,两人逛一路吃一路,一直到天黑了才回到客栈。
大过年的,他们可能是客栈中唯一的客人了,一进大堂,就见掌柜带着家眷和伙计聚在一起吃年夜饭。
见二人回来,掌柜便起身招呼道:“哟!
二位客官这是逛了一天啊?
用过饭没有?
要是不嫌弃就坐下来跟我们一起吃顿年夜饭吧!”
林执吃了一路都还没怎么消化,闻言便笑道:“多谢掌柜,我们就不叨扰了,有酒吗?”
连愆斜了她一眼,漠然反问道:“你还要喝酒?”
“不行吗?”
林执说着,自行提了两坛子酒便往楼上客房走。
“……”连愆默默付了钱,默默追上林执,将酒坛拽了过来。
林执刚要发作,却见连愆面无表情道:“我陪你。”
林执:“……”好像自从她早上那一场哭完,这人的态度就莫名变得很奇怪,是吃错什么药吃坏了吗?
客栈内碳火供得很足,林执一回房间便将窗子全打开,顿了顿,干脆顺着窗子翻出去,两下窜上了屋顶。
连愆拎着酒坛,默默无言了片刻,认命般地跟着上去。
林执的心情好得出奇,坐在屋顶上冲连愆比划道:“今儿个镇上肯定有烟火,我们在这等着。”
连愆默默坐在她身边,将两坛子酒放在林执手边。
林执拿起一坛拆开封口,对着夜空举坛道:“没有杯子,我就意思一下吧!
第一口,愿无辜受累的兄弟们早日安息!”
酒很辣,烧得人从心口一路辣到了眼眶。
林执没有哭,继续道:“第二口,愿药王谷平安无事,长姐一切安好!
长姐,等着我去找你!”
“第三口,愿爹娘、二姐三姐和老爷子在天有灵,保佑我早日找到害我满门的幕后黑手,报仇雪恨!”
三口去了半坛,林执的脑子有些发飘,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连愆,就对上他波澜不惊的目光,自言自语地嘀咕道:“对,还有你……” 林执将酒坛举到连愆这边:“也祝连公子心想事成,长命百岁。”
连愆默默举起酒坛,淡然道一句:“你也是。”
“嘭嘭嘭” 无数烟火在空中炸开,留下光彩夺目的一个瞬间,再消散…… 林执姣好的面颊似乎镀上了一层光晕,变得有些朦胧得不真实。
左边眼角处那颗朱砂小痣红得灼人,仿佛能将人的视线都吸附过去。
连愆别开眼,忽而问道:“你还有家人活着?”
林执垂下眸子,闷声道:“嗯……你听说过药王谷吗?”
“自然。”
连愆回了一句,又看了林执一眼。
这几日的确是没有药王谷的消息,大街小巷都在议论月隐庄的事,或许这对林执来说才是个好消息。
连愆忽然道:“可倘若你的长姐真的没事,听闻月隐庄的事,会怎么样?”
林执道:“她不会知道的。”
连愆疑惑:“如何笃定?”
林执:“她有孕在身,听说这一胎挺凶险的,所以我猜,这个消息刚一进药王谷就会被姐夫按下,不会传进长姐耳中。”
顿了顿,林执又道:“药王谷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他们就算想做什么也没那么容易,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说得很轻松,仿若是在让自己安心一般。
“不早了,休息吧!”
林执扔下这句,便一步三晃地从屋顶跃了下去,在半空中转了个弯,直截了当地翻进了房间。
大年初一,连日的大雪终于停了,风也没有那么刺骨,林执去狼谷入口处晃了一圈,见里面风雪小了很多,该是一两日内便能出发了。
两人开始置办路上要带的东西,一边收拾,林执一边忍不住问道:“连公子,出了狼谷要行一段山路,你的伤吃得消吗?”
连愆不咸不淡道:“总比个丑丫头顶用。”
……很好!
这厮昨天吃错的药过了药效,又开始不说人话了。
尽管心头火大得很,可林执不得不憋着——她身上没钱。
连日来的衣食住行都是这个嘴损的杀千刀在付账,虽然两人都不喜好铺张浪费,但这么些天的开销也不小,有时林执甚至都想抖抖这厮的钱袋子,看看里面到底装了多少银子。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冲着这一点,林执也不太好发作了。
想着既然这人硬要同路,就同路吧,等以后再想办法还给他。
连愆不知道她心中的那些小九九,见她突然不说话了,便问道:“又怎么了?”
怎么了?
你说呢?
林执翻了个白眼,心道既然这厮说没事,那就即刻动身。
狼谷的风雪一停,马也就愿意进来了,行的慢总比没有强,外头还有那么长的山路等着,没有马,途中再生个变故就麻烦了。
有些时候,还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穿过整个狼谷都幸运得没遇上一只雪狼的两人,刚一出山谷就跟目测三十多,一看就不像什么好玩意儿的人打了个照面——气势看起来像那日闯进客栈围堵她的,都不是好玩意儿!
前路被这一批人堵得死死的,林执只得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拿着张画像在比对。
就听一人问:“是他吗?”
另一人答:“看着像,但……” 那人说着,目光又投向这边。
林执一身女装,面上还带着面纱,实在想不通他们拿着张画像在疑惑些什么,她暗戳戳地翻了个白眼,朝那头道:“我说诸位!
这天寒地冻的,能放我们先走吗?
急着赶路呢!”
连愆面无表情地睨了她一眼,林执却没看他,只是压低了声音道:“打起来你就先走,不必管我。”
这女人约莫是把自己当成神仙了。
“给我拿下!”
对方首领一声令下,身后的大批人马便亮起兵刃冲了上来。
林执一夹马腹,身先士卒地挡在了连愆前头——她捡到连愆时,他身上的那些伤仿若还在眼前,根本不可能短短几日就痊愈,还是她多替他挡一挡吧……算作,还了他这些日子的照拂。
“丑丫头!
?”
连愆来不及叫住她,也没来得及拉住她,面上登时涌现出一抹怒色,就要纵马追上去,却很快被人群隔开围住。
林执回头,见自己刚突破的口子又被填上,而那嘴损又烦人的东西居然还停在原地就跟傻了一样,不由气不打一处来,朝他吼道:“快走啊!
你在想什么?”
她吼着就要往回折,却见连愆满脸惊怒地冲她喊:“丑丫头小心!”
林执这才听到破空声,是这群人的首领提剑攻了过来,林执连忙挥鞭迎击,这一交上手,林执才心惊地发现,这又是一个深不可测的高手!
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按理说江湖中的高手被月隐庄网罗大半,少部分或抱团或自成一派,但月隐庄都能掌握其动向。
到底是什么时候,从哪儿又冒出这么多高手的?
为什么之前连点风声都听不到?
然而林执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她眼下正被这伙人的首领拖着,无暇他顾。
她的软鞭再新奇,用它的人再厉害,也终归改变不了那是根软鞭的事实。
软鞭上能够放出尖刃的机关,每次收回尖刃也需要数息的时间,那人与林执缠斗了一阵,似乎就找到了规律,再一次提剑刺来的瞬间,另一只手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匕首。
林执心一突,本能地收鞭,却还是慢了一步——那人刺来的剑只是幌子,匕首才是关键,他用匕首堪堪截下了林执想要收回的软鞭,虽然软鞭材质特殊不担心损坏,但突出的尖刃被他这么一别便卡住了,林执收鞭不成,就要被他拖下马去。
等着林执的,是一把锋利的铁剑,正对着她的咽喉。
“噗”的一声闷响,持剑的那只手突兀地整个断开,铁剑“咣当”一声掉落在地…… 马背上的人似是才反应过来,松开匕首去捂自己的断手,克制不住的一声惨叫自喉咙里溢了出来。
林执收回软鞭,就见连愆正瞪视着自己,怒气冲冲道:“丑丫头你逞什么强?
!”
林执愣了愣,就听他又吼道:“还不快走!”
林执回头,就见刚才围住连愆的那群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倒成一片。
连愆手里拎着不知从谁手中夺过来的长刀,干脆利落地结果了对方的首领,至此,这三十多人组成的队伍再无一个活口。
…… 林执终于忍不住道:“不对啊!”
连愆似乎还在气头上,闻言没好气儿问道:“什么不对?”
林执转头,丝毫没想避讳直言道:“害我家覆灭的幕后主使,显然是想从我家得到什么东西,虽然疑惑我的扮相,可也不至于上来就想要我的命吧?”
连愆眼中的复杂一闪即逝,默默了良久,才憋出一句:“是找我的。”
林执:“果然……”
她捡到连愆时,他就是一副被追杀逃进狼谷的狼狈模样,这么多天过去,追杀他的人若发现了他还没死,必然会再度有所行动。
林执漫不经心道:“你我还真是有缘。
我们家是怀璧其罪,连公子又是为何被追杀的?”
林执本就是随口一问,问完甚至还有些后悔——两人这些天的相处,林执已经隐隐能看出这人防备心很重,这么多天都没有丝毫想要说明自身情况的意愿,她这样突然询问,会不会有些冒昧?
连愆半晌不答,林执的心中就更忐忑了。
她轻咳一声掩饰尴尬,还维持着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道一句:“不想说就不说,你那副表情是什么意思?”
“……”良久的沉默后,连愆忽然出声,沉沉道一句:“树大招风。”
他能说这么一句就很不容易了,林执生怕再问下去气氛就又变得诡异,赶紧打住,没再问下去。
可连愆似乎却似乎是放开了,继续道:“家里两位兄长眼红父亲偏爱我一人,为了家业就……” 林执无言以对。
比起外乱,这种内斗似乎要恶心得多,林执一时都找不到措辞来安慰他。
顿了顿,林执问道:“你父亲既然疼爱你,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吧?”
“……”连愆又是一阵沉默,继而神色更为复杂道:“我很早就知道,父亲最中意的继承人,其实是他最小的儿子。
只是我这个弟弟年纪太小,父亲恐其为人所害,便将我提出来做个活靶子。”
借刀杀人玩得那叫一个开心!
林执:“……”得!
她跟这个嘴损的玩意儿呆的久了,连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都精通至此了。
无奈,林执只好转移话题:“那群人肯定会想到我们是往无光镇的方向去,我们得尽快,找到我要找的人就把你送到北境。”
连愆“嗯”了一声以示回应,不知道是不是林执的错觉,连愆的神色越发阴郁了起来。
不会是她勾起什么不好的回忆吧?
想想也是,被兄长暗杀也就算了,自己亲爹还在背后推了一把手,个中苦楚,想必只有当事人才能切身体会。
她好歹还有个报仇的信念,可连愆呢?
他真的能找自己的父亲和兄长报仇吗?
后半段路,两人谁也没有开口,两匹马跑了一晚上,精疲力竭,才终于在天蒙蒙亮时赶到了无光镇。
无光镇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是个背山的小镇,终日不见阳光,与冰雪相伴,有本事的自然离这里远远的,剩下的就都是一些老幼妇孺、非伤即残。
城门口连个守城的都没有,两人大摇大摆地进了城,沿路打听,才找到小镇唯一一家客栈落脚。
客栈的掌柜是个身患侏儒症的男子,站起来都还没有柜台高,见到有客人也是神色恹恹,冷淡道:“客房只有一间了,二位住不住?”
林执听完就要炸——这鸟不拉屎的破镇子哪来那么多投宿的?
满城就你一家客栈我们不住又能去哪儿?

她几乎立刻就明白了,这客栈生意不好,客房落得灰太厚,这掌柜已经破罐子破摔,懒得收拾了。
生意做成这样,也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连愆顿了顿,平静道:“我们找到人便走。”
林执想起先前截杀他们的人,也觉得此地不能久留,便道:“一间就一间吧!
送些吃的到客房,准备些干粮我们晚些时候带走,再帮我们喂喂马。”
林执话音刚落,连愆就已经丢了锭银子过去,掌柜眼中总算多了丝活气儿,热情了起来:“哎!
二位客官楼上请!”
少顷,两人在客房中安顿了下来,许是得了一笔横财,掌柜总算良心发现给拾掇出个宽敞的客房,端上来的饭菜也是有荤有素卖相甚佳。
林执虽然饿,却也没忘记打听:“掌柜的,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个铁匠,叫黑瘸子的?”
掌柜原还乐呵的脸上突然一僵,继而皱眉问道:“你一个外地来的,怎会特意打听我们镇上的铁匠?”
“有些私事。”
林执打着哈哈将话题岔了回去:“你还没说呢,有没有这个人?”
掌柜叹了口气,惋惜道:“原是有的。”
林执心一突。
等等!
什么叫“原是有的”?

掌柜自顾感慨道:“年前,就腊月二十五,黑瘸子那铁匠铺让人一把火烧啦!
唉哟那火烧得那叫一个猛哦!
挨着的几户人家都烧死了好些人,你说他一个瘸子,跑得了吗?”
林执:“……”感情她辛辛苦苦跑到这里,却还是扑了个空。
腊月二十五,不就是月隐山庄大火那晚?
几乎同时,有一波人在无光镇灭了黑瘸子的口…… 林执更加确信,那个叫黑瘸子的铁匠是个关键。
掌柜是个很有眼色的人,见林执面色阴郁,立马道:“不打扰了,二位客官有事儿再叫我!”
话落便赶忙溜走。
林执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连愆,就见他也正在看着自己。
林执沉默一阵,道:“我得去铁匠铺查看一番。”
“嗯。”
连愆拿起筷子,又道:“先吃饭。”
先前刚冒出头的一点胃口,在听到这个噩耗后便又缩了回去,林执吃不下,满脑子都是林家和铁匠的瓜葛。
怪只怪林遏当初藏得太好,突遭变故甚至都来不及布置打点,就受到了灭顶之灾。
那个山河令,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山河令?”
连愆突然出声,吓了林执一跳,这才发现自己愣着神儿,最后一句竟是从口中直接说出来的。
林执为人,向来有几分君子的光明磊落,这些天与连愆一路,早已将其当做是自己人,便也没隐瞒直言道:“哦,就是我们家怀的那块‘璧’,腊月二十五那天我听那伙人说的,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保不齐压根就不是我们家的东西。”
连愆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忽而像是忍受不了一般嘲讽道:“不光丑,脑子怕是也不怎么好使。”
林执:“……”果然这种嘴损又烦人的玩意儿,还是直接掐死了一了百了的好!
“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连愆问。
跟你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从此相忘于江湖永不相见!
林执默默将心中所想按回去,淡然道:“去铁匠铺寻线索。”
连愆颇为直接地又捅了一刀过来:“若找不到呢?”
林执暗戳戳翻了个白眼,忍下想要将眼前这人拆了的冲动,生硬道:“照之前约定的,护送你去北境,之后做什么,就不牢连公子费心了。”
“啧。”
连愆蹙了蹙眉,似要开口,却又忍住没说。
林执不再理他,堵着气倒多吃了两口饭,喂饱了自己,才开始继续思索铁匠的事。
她本想自己去探查,让连愆在客栈等消息,可被连愆态度坚决地拒绝了。
“你奔波一路,先休息!”
林执暗戳戳翻了个白眼,语气冷淡道:“我已经歇了好一会儿了,连公子,时间不等人的,万一我去的晚了,原本有的线索没有了,我跟谁哭去?”
顿了顿,林执又道:“说到底,这是我自己的事吧连公子?”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正常人都不会再多说了,然而连愆他天生就不是个正常人:“你还没护送我到北境,我可不想你半途累死。”
林执:“……” 她突然之间什么都不想说了,三步迈到床前,拉过被子躺了上去,将后脑勺对着那烦人精。
那烦人精久久没有多余的动静,林执便不由自主地去听他轻浅而有规律的呼吸声,不知不觉,竟就真的睡了过去。
只是心头装着事,这一觉并没有睡实,也没睡多久。
迷迷糊糊地睁眼,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翻了个身,稍抬眼就能见到坐在桌前的连愆。
他支着头,倚在桌上一动不动好似睡着了,只是呼吸粗重,眉头深锁,紧抿的薄唇毫无血色,睡得并不踏实。
林执见他额间有汗,不由下床走过去,想叫醒他。
哪知还未待她开口,连愆便突然惊醒,有一瞬间,他眼中迸发而出的凌厉与冰冷让人遍体生寒。
连愆鹜地出手向林执抓来,林执隔开他的手,沉沉道:“连公子,是我!”
连愆一顿,眼中的戾气缓缓消散,终于恢复了清明。
林执不由松了口气,下意识地问:“你做噩梦了?”
“……无事”连愆喝了口凉茶,呼吸渐渐平复下来,道:“向掌柜的打听一下,尽快动身吧。”
林执看了他半晌,才踟蹰着“哦”了一声出门。
铁匠铺在小镇的西边,更加偏僻荒芜,也亏得偏僻,死伤才没有多少,林执看着烧得焦黑连成片的废墟,心都跟着凉了半截,基本没再抱什么希望了。
连愆还在一旁火上加油道:“这铁匠铺烧得,风大点它就要塌了,你确定要进去?”
林执咬咬牙,扔下他就往里走去。
铁匠铺真是应了连愆的乌鸦嘴,一阵寒风拂过,门框“咣当”一声掉了半边,连带着屋顶也跟着“吱嘎吱嘎”响了起来,一副风中残烛状。
林执:“……” 连愆:“……你还进去?”
大火是从铁匠铺内着起来的,周围几个房屋还算完好,里面的尸体也都被清理了出去,只是铁匠铺被烧成这样,能不能把铁匠的尸体搬出来都难说,一个不小心就要跟铁匠作伴了,自然没人敢担这个活儿。
镇上的人也只不过是根据周围几户人家的损失推测铁匠凶多吉少,但这种推断显然难以说服林执,看不到铁匠的尸体,她就会一直以为这个很可能是个中关键的人物还活着,他知道什么。
“丑丫头!”
连愆叫了一声,却没叫住林执,只得紧随其后,进了摇摇欲坠的铁匠铺。
“我说……” “嘘!”
连愆话还没说完,就被林执头也不回地打断:“小声点,别把房子震塌了!”
连愆:“……” 近墨者黑,林执现在噎起人来颇为熟稔自然,噎得连愆都无言以对。
铁匠铺不大,外室摆放着打铁的炉子和一些铁器,都烧得焦黑,再往里,一扇烧成大半块炭的木门后,辟出了一个小屋,里面唯一幸存的东西就是一张烧得焦黑的铁床。
整个逛了一圈铁匠铺,却始终没找见任何尸体。
林执离开客栈前再三跟掌柜确认过,没人来搬运过铁匠的尸体,那是不是说,她可以当那个铁匠还活着?
像是看出林执的想法,连愆不咸不淡地泼了盆冷水:“也有可能是他知道什么,被人抓走了。”
林执彻底不想同这人说话了,转身便要朝外走。
余光瞥见那张铁床时,鬼使神差地顿了一下,继而走了过去。
连愆满脸不解,却没出声打扰,就见林执走到床前,俯身朝床下望了一眼,继而就像呆住了般一动也不动了。
连愆这才觉出不对,忙上前摸出火折子,朝床下照了一下。
床下什么物件都没有,唯独地上有三个字——赵衍煦。
那字该是用手指沾着血抹上去的,血迹早已干涸发黑。
赵,是大虞国姓。
这位赵衍煦,是当今圣上之子,我朝风头正劲的晋亲王。
“这……”不知为何,连愆的目光变得有些古怪,好一会儿,他才道:“也或许不是铁匠写的。”
林执淡漠反问:“可万一是呢?”
连愆还要说什么,却被林执冷冷打断:“连公子请放心,我承诺过护送你到北境,便一定说得出做得到,至于之后我要去哪儿,要做什么,都与连公子无关!”

“你……”不知是气得还是怎么,连愆没说出话来,顿了片刻,便甩手先出了铁匠铺。
林执这番话纯属故意,达到了预期的效果,心情却没来由的并不怎么太好——可眼下的情况,就算明知这是个坑,林执也非要跳进去不可,不然她要怎么办?
始终对自己家族覆灭一事毫无办法,任敌人逍遥自在?
那是不可能的。
而林执也知,前路必然凶险,很多事都不是她能左右的,她没有理由搭进去自己的同时,再填一个与这件事毫不相干的人。
这一路上,连愆虽然说话大多不中听,但也真的是帮了她很多,林执不喜欠人情,尤其是在明知无以为报的时候,能做的也只有让其远离这场天降横祸。
外头嘈杂的人声和马蹄声打断了林执的沉思,林执大步冲了出去,正瞧见连愆立在门口,肃然望着远处声音的源头。
他见到林执,急忙道:“趁着人还没过来,我们赶紧……” 林执不等他说完,忽然大力将连愆推进了铁匠铺的门,那铁匠铺骤然吞下这么个庞然大物,尤其是这庞然大物还狠狠地撞了一下墙之后,屋顶便再支撑不住,轰然倒塌。
铁匠铺不高,林执早就注意到屋顶一片瓦片也无,全是干草木板铺成的,如今干草烧成了灰,木板烧成了炭,砸到身上虽然脏了点,疼了点,但肯定砸不死人,反而能将人藏在里面一段时间,他出不去,外头的人也看不到他。
是以林执做完这一切,毫不犹豫地上马就走,直朝着人多的地方冲了过去。
这一伙人正是在狼谷外截杀他们的那些,应该是连愆两个兄长派出来,或者干脆是连愆父亲授意的。
只是能够调度这样一群人出来,这家人肯定非比寻常。
这样一想,林执便不由好奇,她从未听说过姓连的显赫家族,江湖上朝廷上都没有——不对!
朝廷上倒真是有一个姓连的,北境驻军主帅,连祁…… 心思百转间,林执已经成功吸引了对方的注意力。
“是她?”
“抓住她!
她肯定知道人在哪!”
林执二话不说,掉头便往城外跑,心中为突然冒出的那个念头掀起惊涛骇浪。
怎么可能?
那个连祁,无家世无背景,当初能从军还是沾了点表姑母的光,爬到今天的位置都是凭着自己的实力,从没听说过他跟谁有瓜葛。
林执想归想,逃跑却也是一点都没耽搁,可怜的马被她抽得快疯了,死命地往前跑,与前方迎面而来的马队相遇时,林执险些扯不住缰绳。
看清了对方来人,林执不由扶额,暗骂一声:真是祸不单行。
对方的领头人面上一道可怖的刀疤,从左边眉峰处斜下到右边嘴角,看着十分狰狞,也十分熟悉,可不就是那天在客栈围堵他们的人吗!
身后的马蹄声也渐渐近了,林执还在思索让这两伙人先打起来她好趁乱逃走的希望大不大,身后赶来的人见到刀疤脸忽而愕然道:“龚先生?
您也到了啊?”
被称作“龚先生”的刀疤脸淡淡地“嗯”了一声,指了指林执,反问一句:“我们的任务,不是这个小丫头吧?”
林执:“……” 感情这两伙人认识?
原来这个刀疤脸也是充着连愆来的啊!
一人恭敬答道:“龚先生,我们之前见到她和那人一起,想着她肯定知道人在哪,就出来追了。”
姓龚的刀疤脸冷哼一声,怒道:“蠢货,知不知道什么叫调虎离山?”
那些人明显都愣住了,林执却在心里不住祈祷,希望她拖了这么久的时间,连愆能顺利出城逃走。
她到底无法实现诺言送他去北境,但这里离北境已经不远了,她已经帮他引开了这么多人,接下来但愿他能化险为夷平安抵达了。
那刀疤脸看了一眼林执,忽然出声道:“小姑娘,我们不欲与你为难,只要你带着我们找到人,我保证马上放你走。”
林执见他们已经分出一部分返程去寻,想着能拖住多少是多少,便讥讽道:“你当我傻?
我真带你去,你却违约对我动手怎么办?
我不还是要死的?
还不如不说,最起码还能活一个。”
她没有去抽缠在腰带内侧的软鞭,之前在狼谷外碰到的那些,幸而已经全都灭了口。
而她与这刀疤脸上次见面,林执还是男装扮相,她不确定这个刀疤脸是否认得自己,为求保险,还是不要轻易动用很可能暴露身份的东西。
江湖中人人都知,七巧阁未来阁主和二公子是月隐庄的二、三姑爷,当初七巧阁未来阁主为了求娶林执的二姐林梅,可没少孝敬宝贝。
七巧阁别的没有,各类带着精巧机关的器具兵器不要钱似的往月隐庄送。
林执手中的软鞭就是出自七巧阁之手,称得上是五年内最杰出的佳作。
若是动起手来,暴露身份是小,万一传出月隐庄少主其实是女子的消息,她再想查清真相就加倍困难了。
刀疤脸面上已然有些不耐,冷冷下令道:“先将这小姑娘带回去,放点消息看能不能把人引过来。”
林执一听,心里多少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下杀手,那她就还有机会脱险。
那群人训练有素,功夫虽不见得有多好,但配合默契,很快就将林执逼到了绝境。
林执手中死死握着不知从谁手中抢下来的长刀,一身的血污有自己的,但大多都是别人的。
本着能拖一刻是一刻、能让他们损失一人便绝不放过的原则,林执虽是强弩之末,却怎么也不肯束手就擒。
“一群废物!”
刀疤脸在旁看了一阵,彻底没了耐心,三两步冲过来,剑光一闪,林执本能地提刀去挡,只听“当啷”一声,长刀刀身被拦腰截断,林执被震得从虎口一路麻到了肩膀,再无力躲闪下一击。
虽然早有准备,可真正交上手,两人之间的差距还是让林执心惊。
幸好刀疤脸也不是很想让她即刻赴死,只是一掌将她拍倒,立刻有几人上前将她捆了个结结实实。
一人问道:“龚先生,这人要怎么带?”
刀疤脸冷漠地瞥了林执一眼,不咸不淡道:“拖在马后,让她跟着跑,别拖死了就成。”
顿了顿,他又问道:“听说找山河令的那些人损失惨重?”
林执心中咯噔一下,满脸错愕地朝他们看了过去。
一人答:“何止损失惨重,到如今连月隐庄少主的行踪也丢了,主子接到消息后大发雷霆,再找不到线索,那些人都不用活了。”
林执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群要杀连愆的人,竟与搜查山河令的人认识?
他们的主子是谁?
连愆的兄长还是父亲?
连愆呢?
他知道他们之间还有这种关联吗?
然而林执很快就没有精力去思考这些了。
片刻后,林执就真的被他们拖在马后跑了。
拖着她的人记着首领的吩咐,眼见着林执跟不上了就放慢些,见林执缓了口气就立刻提速。
若她刻意偷懒,跟在她身后的人立时便会抽过来一马鞭,为了少受点罪,林执只得尽全力跑。
这群人是精力旺盛不用休息了,可林执累得几乎去了半条命,甚至都没心思理会这群人到底会把她带去哪儿。
一行人连夜赶路,终于在离无光镇不远的蓟县停了下来。
蓟县较无光镇热闹多了,虽隔得不远,气候却差了很多,最起码这里是有阳光的,还有守城官兵,有县衙。
林执是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会去找蓟县的县令借牢房关人,关键是那县令还真借给他们了。
林执坐在牢房中潮湿的稻草上,跟一对耗子瞪了半天的眼睛,都没想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那些人把她扔在牢房里就不管了,大概觉得她能发挥的唯一用途就是诱饵,且这诱饵十之八九是没什么用的,只不过未免万一,才决定先抓起来的。
这样一来,林执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整件事。
关于连愆的事。

林执很少刻意地去想连愆的事,她不是个喜好探听人隐秘过往的性子,大多数时候,人家不说,她就不问,也没那么多好奇心。
可连愆给她的感觉实在是不同。
一方面,这人心思细腻,总能想到她这个姑娘家都想不到的事情上。
另一方面,这人不喜与人谈及自己的过往,说话又太不中听,很多时候都能噎得人再不想与其相交,就好像,他天生不爱交朋友一样。
在听他提起过自己家中杂事后,林执便理解了他那极重的防备之心从何而来,毕竟亲生父亲与兄长都这样对他,他还能信任谁呢?
最让林执好奇的,还是连愆家里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为了抢夺继承之位不惜杀死亲兄弟;家主甚至设了这么大的局力保幼子;一个县令会对他们的手下言听计从……种种迹象都在表明,这是个家大业大的大家族,可林执以前从未有过耳闻,也就是说,连愆很可能是个假名字。
这么想就说得通了,他本就不相信任何人,杀身之祸当前,隐姓埋名也实属正常。
可是,他到底是谁呢?
一阵脚步声惊动了林执,听着来人只有一个,脚步不算沉稳,勉强算得上是个会些功夫的,行走间,能听到钥匙串发出的叮当声,应该是狱卒。
那人渐渐走到林执的视线中,借着烛光得以看清,来的果然是个狱卒。
“喂!
吃饭了!”
那人提着个食盒递了进来,一一打开,两菜一汤还有白馒头,虽然没有荤腥,但明显都是新做的,看来她这阶下囚的待遇还不错。
狱卒又放下个水囊,接着起身就走,一副拒绝搭话的模样。
林执没管他,看着饭菜发了会儿呆,最后还是拿起筷子吃了。
他们应该不至于大费周章将她带到蓟县的地牢再毒死她,顶多就是下点软骨散一类的东西让她无甚精力折腾,林执身上还有些皮外伤,又水米不进地奔波了一夜,眼下的状态,跟服了软骨散也没什么差别。
林执吃得不多,却终于借着温热的馒头和菜汤恢复了些体力,吃食里都没做什么手脚,大概他们是觉得,一个女人被折腾成这样,已经再没有力气做什么了吧。
水囊里装的竟然是酒,虽然口感一般但足够烈,一口下去,手脚登时暖和了起来。
林执抱着水囊重又走回稻草堆坐下,肚子饱了,就更有力气胡思乱想了。
最想弄明白的,无疑是那个招来灭门之祸的山河令——林执已经猜到山河令与自家的传家宝有关,可那传家宝,她真是连个鬼影也没见着过,不光她,恐怕她父亲母亲、几位姐姐都不曾得见,老爷子捂得死死的,宁可把林执支走自己承受灭顶之灾,也没透露过一个字。
想到这些,林执就有些窝火,归根到底,还是那个传家宝惹的祸,重点是,她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怎么就能跟那个什么山河令扯上关系!
林执带着火气,不知不觉竟升腾起几分倦意。
她重又在稻草堆里缩了缩,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手无意识地放在腰间——缠在腰带内的软鞭并没有被搜出来,如今握着软鞭握把,林执便觉得分外安心,只等养足精神寻机脱困。
身陷囹圄,林执即使睡着也存着几分警惕,是以牢门外刚有点动静,她便醒了。
四下一片漆黑,烛火都熄了,衬得牢门外提着灯笼的人十分显眼。
那个身形颀长,动作轻而缓,拿着串钥匙,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便打开牢门走了进来。
林执看着那缓缓走近的身影,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眼花了。
那人上下打量了林执一眼,继而毫不客气地嘲讽道:“在这种地方也能睡得着,你属猪的吗?”
林执:“……”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连愆!
林执呆愣了好一会儿,倏然跳起来紧张道:“你你你,你怎么会找到这里的?
!”
连愆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压低声音斥责道:“你想把整个地牢的狱卒都吵醒吗?”
林执还要再说什么,连愆却不给机会继续道:“闭嘴,跟我走!”
他说着,丢过来一物,林执本能地伸手去接——是她的斗篷。
连愆忽然问:“你的鞭子呢?
还记得是被谁拿走的吗?”
林执忙道:“没,还在我身上藏着呢。”
“呵!
算你还没傻透!”
连愆回头看了她一眼,继而大步朝外走。
林执的心绪复杂得难以言状,顿了顿还是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她来时就没见地牢中关着其他人,几名狱卒在她来时都还在玩骰子拼酒,悠闲得不得了,这会儿睡得也特别沉,饭都还没吃完,就一个个伏在桌上鼾声震天——看样子是连愆做的手脚。
连愆一路带着她从地牢出来,都没惊动任何人,林执从最初的愕然,到最后已经有些迷糊了。
一直到两人纵马趁夜跑出了城,林执才堪堪回了神,想起来问:“连公子,你到底是怎么找到蓟县的?”
连愆似是为了什么事气得不轻,半分不想搭理她,林执碰了一鼻子灰,有些莫名其妙,不由又出声唤他:“连公子?”
连愆倏地扯紧了缰绳,转头瞪着林执,一字一顿地反问:“谁准你擅自做主帮我引开追兵的?”
林执被噎了一下,继而干巴巴道:“我那也是没办法……” “你没办法?”
连愆扯着缰绳靠近了她一些,泠清的月光下,能看出他的眼底有了些血色,神情说不出的严厉可怕。
“你想做什么?
以为你帮我引开追兵我就会对你感激涕零了?”
这话就有些难听了,林执想也没想回嘴道:“连公子属实想得有点多,我只是不想欠人情罢了,这些日子的吃住钱左右我也还不起,不如一命抵一命,今后你我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看如何?”
这回轮到连愆卡了一下,好一会儿,连愆的语气软了下来:“我没那个意思。”
顿了顿,连愆又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跟我走,前面村子有人接应。”
林执也有好多话要问,闻言也没再多说,纵马跟在他身后,一路上脑子都昏昏沉沉的。
很快,连愆口中前来接应的人就现了身形。
那时天已蒙蒙亮,林执几乎一眼就看出接应他们的那两个身着粗布衣裳的青年气度不凡,不像是寻常百姓,倒像是常年行迹行伍的。
压着满心的疑问,等着连愆与那两人接头。
一人道:“呃,公子,我家主人传信回来了,您……” 连愆下马,看也没看他,而是朝林执伸出了手。
林执有一瞬间的茫然,不知他要做什么,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要扶她下马。
林执受宠若惊地伸出了手,一时间满脑子的疑问都被她忘在了角落,甚至忘了她一开始就留意到,前来接应的人在开口称呼连愆的时候,明显卡了一下。
连愆道:“你们有落脚的地方吗?”
那人忙道:“有!
小人老家在这里,家中无人,虽然脏了点,但收拾收拾就可以暂供歇脚了。”
连愆点头:“嗯,带路。”
林执跟在他们身后,理智一点点找了回来。
那两个人,步态稳健,言行规整有序,真的越看越像行伍出身。
四人来到一处农户,那两个青年立刻进去打扫,林执便留在院子里,与连愆相对无言。
好一会儿,林执才道:“我被抓后,知道了一些事。”
连愆没说话,林执继续道:“我们月隐庄的覆灭,似乎与你们家有关。”
林执说得异常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说完,便用清冷的目光静静地看着连愆,见他毫无反应,心中便更加确定,苦笑着又问了句:“你早就知道?”
不然怎么会这么平静?
连愆看了她一眼,沉沉地“嗯”了一声算是承认了。
林执又问:“所以你才一直借口跟我同行?
你这算什么?
补偿吗?”
周遭突然寂静了下来,仿若有个无形的屏障将两人隔在中间,再不与外界相通。
林执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只是看着连愆,想听他一个解释。
连愆沉沉开口道:“我也不是故意要骗你什么,只是我知道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林执摇摇头道:“我并非在质问连公子什么,我也没这个资格。
这些日子的确是你在照顾我,我被抓进地牢,也是你将我救出来的,无论如何我也要对你说一声谢谢。
如今看来,你也已经找到你要找的人了,去不去北境应该没什么打紧,你我就此别过吧。”
连愆面上添了丝难以言说的情绪:“你要去哪儿?”
林执:“去京城寻寻线索。”
铁床下的那个名字让林执十分在意,若真的跟皇家扯上了关系,林执只有去京城查证了。
连愆急了:“万一那是一个圈套……” “那我也要去!”
林执定定地看着他,语气坚决。
“连公子,我不像你,我没人可以依靠了,只能循着任何不可能的线索找下去,直到死。”
又是长久的沉默。
两人之间的气氛太过诡异,以至于另一边收拾好屋子的两个青年迟迟不敢上前。
“怎么办?
我们要不要请他们二位进去坐?”
“谁去请?
你去吗?”
“不不不!
还是你去吧!”
“你滚!
我可不去送死。”
两人你来我往的一顿推脱,忽见连愆一把将要转身离去的林执拽了回来,眼看着他们就要进行新一轮的争执,这俩人不约而同地躲回了屋子。
林执满脸怒意,语气也生硬了起来:“连愆!
你到底要干什么?”
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连愆,让连愆愣了一下,继而也生硬道:“很多事你都还未了解,就想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去送死吗?”
林执朝他吼:“左右都是死,怎么死也轮不到你操心!”
“……你冷静一下。”
连愆淡淡地说着,转头望向正躲在窗内看戏的两人,冷声道:“倒点热水来。”
两人忙不迭跑到厨房生火烧水。
连愆转头,平静地对林执道:“先进去,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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