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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第一吏

纸花船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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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常读   主角: 李春来王五   更新: 2022-05-05 16:3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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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读书简介

李春来王五《大明第一吏》讲的是山村小人物一脚踏进了大明官场,成为了县衙里的一个小小捕快!玩弄人心,堪破毒计,出身寒门,却依靠着一丝来自后世的记忆,小人物的骨气与智谋,一步步成为大明权倾朝野的权贵核心!

第011章 阴晴不定

精彩节选


大明万历四十六年、九月初四日一大早,青州府沂源县迎来了一场如丝细雨。

滚滚沂水的奔流声中,巴掌大的小县城一片雨雾朦胧,气温也不自禁降下来。

在这条哺育了数以百万生灵的母亲河正中位置,便是沂源县城的核心,——县衙。

此时,碧瓦青砖、虽稍显破败却气势犹存的八字正门之前,一个一身粗布青衣,背着个小破包裹,面容清秀却略显木讷胆小的单薄少年,就恍如一只无助的小鹌鹑,正紧紧缩在衙门旁边的院墙下避雨。

然院墙虽是略有碧瓦,却并避不了多少雨,若是避雨,还是到正门的门楼子下更合适。

可少年就算头发肩膀都快要被湿透了,浑身瑟瑟发抖,却只敢抿着嘴、咬着牙,看着那‘恢弘’的大门,并不敢僭越半步。

那是——

无数凡夫俗子、恍如与生俱来般对于权力的畏惧!

“大舅咋还不来呢。万一衙役老爷开了门,大舅还不来,这可咋办呀……”

不多时的工夫,少年清秀的小脸已经被冻的有些发青了,神情也开始愈发紧张,很是不安的看着县衙大门的方向。

他叫李春来。

今年还不满十七岁,是沂源县最西头、与莱芜交界的泉子村人。

李春来少年时倒也读过几年书,教育条件或许有限,可若顺顺当当,倒也未必不能搏个功名,然后光宗耀祖,改变命运。

然而。

白云苍狗,世事无常。

他那本来也算能干、爱算计、会过日子的老爹,于前几年染上了赌博的恶习,不仅把家里的几十亩良田输了个干净,成亲时的新宅都给卖了几家。

也幸得是李春来的母亲杨氏坚强,拿着菜刀拼死赶走了那个不成器的老爹和诸多要账的,守住了三间茅草屋的老宅,否则,娘俩怕已经沦为孤魂野鬼。

可就算守住了老宅,家里却没了经济来源,李春来又不好命的生了一场长达两年多的‘烂病’,母亲杨氏只能一边帮人做杂活,一边照顾自己的儿子,日子很是艰难,李春来的书自然也就读不成了。

这倒也罢了,娘俩总算能过活,随着李春来逐渐长大,身体好起来,也算有了盼头。

可就在前些时日,李春来那个已经失踪几年的老爹,竟然又在沂源县城里露面了。

却是,私自偷摸的给李春来定了一门亲!

按说李春来的条件,有门亲事自然是大好事,毕竟,娶亲不易,乡野里,不知道有多少一辈子都娶不上媳妇儿的光棍汉。

但让人咬牙切齿的是!

李春来老爹给他说的这门亲事,大户倒是大户,却是个已经快三十、风评极为不好、传闻十三四岁便被人破了身、已经历经几个丈夫、克死了几个丈夫、想要‘冲喜’的‘黑寡妇’!

这是最卑微的上门女婿啊。

完全就是卖儿子!

李春来娘俩哪能答应这等事?

杨氏最后没了办法,拿出最后一点棺材本,又跟李春来的二姐借了一两多银子,觍着脸去多年不来往的娘家,求她的大哥,李春来那个在城中沂水商号里做管事的大舅,给李春来谋个‘能护身’的生计。

别说。

杨氏虽然没读过书,脑子却很好使,她想给李春来谋个‘公差’,这一来,就算那大户人家很有势力,颇为豪横,怕也不能把李春来怎么着了。

最终,也不知道杨氏到底是许了李春来的大舅什么条件,这事,竟真的成了。

李春来的大舅真的在县衙里帮李春来谋了个小捕快的差事。

“娘,您放心吧,儿子我一定会披上‘官袍’,吃上‘皇粮’,到时候,看谁还敢再欺负咱们娘俩!”

看着眼前‘气派恢弘’的县衙,李春来稚嫩的小脸,竟忽的变的有些变态般扭曲起来,漆黑的眸子里,露出了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凶狠!

好在李春来不多时便大口的喘着粗气,恢复了正常。

那是……

一个隐藏在他心里两年多、快三年的巨大秘密!

没错。

就是他生病的那两年,他老是做一个奇怪的噩梦,竟梦到有铁盒子在街上跑,房子能盖到比山还高,直入云端,一个小铁盒盒,一摁居然就上去了。

各种各种,简直让李春来匪夷所思,真的是做梦都不敢想。

尤其是那些灯红酒绿、恍如没穿衣服般诱惑的女人身体,简直让李春来做梦都想尝一下,女人到底是个啥滋味……

更甚者,李春来竟模模糊糊的知道,这煌煌大明王朝,好像也长久不了了……

不过李春来生性便略有木讷,这等事,他从未跟任何人开口过一字,连杨氏都没有说过。

“吱嘎。”

正杂七杂八的想着,县衙沉重的大门,忽然被打开来。

几个穿着制式青红皂袍的门子,懒洋洋的开了门,领头的那个满脸大胡子的汉子,还在伸着懒腰,露出一口大黄牙打着哈欠。

李春来登时一个机灵,下意识就想缩起来。

虽然他这辈子也没见过几回‘衙役老爷’,可只看他们身上的皂袍,李春来便是下意识害怕了。

“嗯?”

“你小子是哪来的?鬼鬼祟祟在衙门口做什么?”

可怜李春来几乎快要与身后的墙壁融为一体,却依然没有逃过领头门子的一双老眼,他登时便是冷笑着冒着雨来到了李春来身前。

“大爷,小的,小的……”

饶是李春来有着超脱这个世界许多年的纷杂知识乃至阅历,却究竟是个乡野少年,面对领头门子这等老油条,一时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最终,只是憋出来,‘他叫李春来,是最西头的泉子村人。’

“哈哈。”

领头门子忽然哈哈大笑:“你就是李小三子啊,杨爷的外甥?成,既然杨爷还没过来,你就跟着我老五先进去吧。我叫王五,你以后喊我五哥就行。”

说话间,王五笑吟吟的看着李春来,略有深意。

李春来其实已经明白了王五的意思,想跟他要点好处,可他又哪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他昨晚都没舍得住店,就在不远处小巷子里的青石板上眯了一宿,仅有的百多个大子,还得留着日后吃饭那,总不能再去跟母亲要钱。

“谢谢五哥,谢谢五哥,您以后就是小的的生身父母啊……”

李春来也不傻,没钱也有没钱的玩法,他不顾脚下青石砖上苔藓的泥渍,直接便是跪在地上,对王五用力磕头。

眨眼额头上便满是泥浆子。

王五眉头顿时皱起来。

这掐头不够一碟子的傻小子,还真是楞啊,不过,倒也算会来事。

主要是李春来的大舅是个明白人,前几天已经打点过他,他看李春来也不像是有钱的样子,身上还带着补丁,便也不为难李春来了,笑道:“行了,傻小子,自家爷们,甭客气,走,跟着你五哥进去歇息会儿。”

说着,拉起李春来便往县衙里面走。

他此时这个样子做出来,依照那位杨管事的性子,又岂能会少了他的好处?

举手之劳,两面人情。

完美。

李春来此时显然不知道这王五的心思,听着王五他们几个门子说说笑笑,他则是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衙门里的景象。

饶是有着那诸多斑驳绚烂的经验,可李春来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来到这等权力核心,不自禁便是有腿软的感觉。

衙门正堂的院儿还算宽阔,却是有许多规整的木制遮挡,而且今天又下着雨,看不太清,想来是大老爷审案的地方。

李春来也来不及打量太多,便已经被王五几人带着来到了主院里面一间小院的班房内。

不过,李春来刚才看到,有人并没有回来,而是在大门口那边的小房间里看门。

这些细节,或许没什么用,却都被李春来留心记在了脑子里。

这班房里只有一张很大的破土炕和一张小破桌,也没啥别的玩意,王五几人一进来便是脱了鞋子,爬到炕上点起烟袋吞云吐雾。

屋子里登时便是烟草味和脚臭味混杂。

李春来山野里出来,鼻子很敏感,一瞬间差点没恶心的要吐出来,他家猪圈里的味道怕也要比这好闻啊。

好在他还是忍住了,看到旁边有茶碗,壶里的热水也要开了,忙是开始刷碗倒水。

王五几人本没想理会李春来,但此时看到李春来居然这么赶眼色,不由都是相视一笑,又开始说起了他们的话题。

李春来一边忙活着,一边听的是面红耳赤。

怎敢想,王五这帮衙役,竟然去逛窑子,而且还这么熟……

若是没有那些斑驳的经历,李春来怕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三观都要崩碎一地,不过此时稍微适应适应,他竟……听的津津有味起来。

甚至,还能分辨其中的一些高低之类。

比如,王五几人现在看似吹的是天花乱坠,恍如整个沂源都是他们的,李春来心里却是颇为不屑。

王五等人,显然不像是有钱的主儿,怎么可能碰到真头牌?

那‘翠柳阁’,李春来就算在乡野间也是闻名已久。

听闻,里面的头牌姑娘,不是江南来的便是京里来的,那就跟水做的人儿一般,一晚上十两银子都不一定能见上一面,更别说那啥了。

那都是给过往的大客商、公子爷,特别是莱芜、新泰那边开矿的老爷们享用的。

王五他们,就算有点小钱小势力,难道,还能舍得花这等巨资?

乃至就算花巨资他们怕也没资格呀。

喝了些热水,听着王五他们吹牛打屁,李春来的紧张感也消散了许多,逐渐开始适应这新生活。

不管是那斑驳经验带给他的,还是自幼母亲的教导,都让李春来明白,爷们嘛,要尽量少说、多做,勤快点!

这样,或许没有大好处,但也应该不会有大坏处。

对目前的李春来来说,这已经是足够了。

就在这种适应中,时间过的很快,外面开始有了人声,应该是衙役们陆续开始上工了。

李春来又开始紧张起来,他大舅不会是把他的事情给忘了吧?

那,他这人生地不熟的可咋办?

正当李春来额头上都渗出密密麻麻汗珠来时,外面,终于是传来了一个让李春来熟悉的声音,正热情的跟人打着招呼,外面也有人正热络的称呼着‘杨爷’。

李春来心里顿时一定,他大舅,来了。


“三子,等会儿见了几位大捕头,要麻溜的磕头行礼。本来我还想带你去见刘县丞的,但是刘县丞今天身子有恙,没过来坐班,改天咱们再去拜会。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都帮你打点好了。人机灵着点,明白吗?!”

李春来的大舅杨德山是个白净的中年男人,胖乎乎的,脸上胡须略有单薄,平时看着似是挺和善,此时在这无人的角落里,却是阴翳严厉的恍如一头白面鬼。

“是,舅,三儿记住了……”

李春来头点的就跟小鸡吃米一样,缩在袖子里的拳头却止不住紧握起来。

虽然是杨德山给他谋的这份差事不假,可很多原因耽搁其中,他跟杨德山并没有几分感情。

刚才的时候,听到杨德山的声音,李春来心里还只觉踏实,但此时,他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自己很害怕呀,无助的小狗一样,你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吗?毕竟是血脉亲戚啊,为何要这般高高在上?

喝斥警告了一会儿,或许是看到李春来懂事了、很乖巧,杨德山这才稍稍放松。

他一双狐狸般灵透的老眼,很谨慎的打量了一遍四周,看到没人,忽然又压低声音、略有嘶哑的道:“县里有些事情,舅提前跟你说一声。咱们是刘县丞这边的,你别跟王主簿他们那边扯到一块去,让人给揪了把柄。等下,你就认准卢大捕头,舅给你打点好了,千万别触黄大捕头的晦气!明白吗?”

“额,是,是,舅……”

李春来正暗自发狠、下决心要好好混呢,听到杨德山这话,不由一个激灵,一下子警惕起来,下意识看向杨德山。

如果没有那些斑驳的梦,他肯定不明白杨德山这话里是啥意思。

但那个灵魂似乎经历过很多这样的事情,几年下来,李春来对此已经恍如本能般敏锐。

这是要……站山头啊!

虽然杨德山此时说的自信满满,似是成竹在胸一般,李春来心里却是只想冷笑。

他的经验告诉他,在形势没有明朗之前,傻乎乎便站队,那绝对是最傻的行为。

看李春来黝黑的眸子里,木讷的同时又闪过一抹机灵,也不知道为啥,杨德山心里忽然一松,隐隐感觉,他这步棋似乎是走对了,这个有着血脉相连的小子,或许,还真是个可造之材。

如此算,他那倔强的妹子倒也没说错,以后,这小三子,说不定还真能帮上他的忙。

这么想,花点小钱似乎也值得了。

“嗯。”

不多时后,杨德山用鼻孔长长喷出一口气,道:“机灵着点,走,咱们进去。”

“是,舅。”

……

“哎哟,几位爷几日不见,个个都是光彩照人哟,我老杨给几位爷见礼了哟。”

很快,李春来便小狗般跟着杨德山来到了一间大班房。

这大班房比刚才王五他们那间要好太多了,不仅高大敞亮,装饰也有诸多威严的官方气息,李春来还是第一次来到这等‘奢华’场所。

杨德山一进门,便陪着笑跟几个坐在上首的大青红皂袍行礼,李春来则战战兢兢的跟在他后面,低眉顺目的同时,却又在偷偷打量周围的环境。

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关系,李春来身子虽是依然瘦弱,但眼力、感知之类的,却是敏锐了许多。

就在杨德山跟几个‘大人物’寒暄之间,李春来也把场内的情况摸了个差不多。

都不用杨德山介绍,李春来便是分辨出了谁是卢大捕头,谁是黄大捕头。

而且,在他们旁边还有一个跟杨德山有些类似的中年大捕头,李春来心里竟很笃定,他似乎就是那个中立派了。

“傻小子,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几位爷磕头行礼?”

这时,杨德山寒暄完了,冷声呵斥李春来。

李春来瞬时便反应过来,忙是恭敬跪倒在地,对几个大捕头磕头:“见过卢爷,见过黄爷,见过这位爷,见过诸位爷……”

李春来这礼行的虽是略有笨拙,但屋里众人却都是一愣。

那留着一撇粗壮八字胡、属于对面势力的黄大捕头忽然一笑:“杨爷,有点意思啊。你这个外甥,机灵着呢。你这还没介绍呢,他竟把咱爷们都认全了?”

‘黑脸包公’般的卢大捕头不理会这黄大捕头,却明显也对李春来很感兴趣,笑道:“小三子,你见过爷们们?”

杨德山的冷汗一下子涌出来。

他也有点没想到,他已经在这姓黄的那使了三两多银子了,这姓黄的竟然还要发难。

纵然有卢大捕头这大黑脸在这边撑着,但他给李春来谋的是‘正差’,勉强也算是‘吃皇粮’的,而绝不是没编制的‘自干五’。

若此时,李春来一旦处理不当,就算是有卢大捕头在这边撑着,李春来怕也难入职,他的银子也要打水漂了。

李春来的冷汗也一下子下来了。

这他娘的,他已经这么可怜了,还是个孩子,这帮人,怎么还这么欺负他呢?

但李春来也不傻,忙是一边用力磕头一边道:“回,回几位爷的话,小的以前在泉子村里读书的时候,便听过同僚描述过几位爷的风采,小的记性很好,便一直记在了心里。今日得见几位爷的真容,小的一下子就对上号了……”

“这个……”

黄大捕头登时看向了卢大捕头。

卢大捕头也不由看向了黄大捕头。

那中立的大捕头也是看向了两人。

几人一个眼色交汇,不自禁又迅速避开来,心情却明显都是好了许多。

黄大捕头更是哈哈大笑道:“杨爷,你有个好外甥啊。这小子,看着蔫儿吧唧的,心倒是机灵着呢。”

卢大捕头和另一个大捕头也对杨德山露出了善意的笑意。

毕竟,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这些大捕头身边平时虽说拍马的人不少,可此时李春来这种单纯的、又具有些许书卷气的乡野少年说出来,与寻常人肯定有不同,他们心里不自禁的便是惬意起来。

毕竟,就算他们再死命再不要脸的捞银子,又有谁不想要个好名声呢?

这个时代,好名声很多时候,可是‘免死金牌’。

“哈,哈哈,几位爷,几位爷,您几位真的是厚爱了啊,他一个山旮旯里出来的小屁孩,哪有什么机灵啊?小三子,还不快给几位爷磕头,谢过几位爷?”

杨德山这时终于回神来,忙是咧着嘴笑着招呼李春来。

便是他都没有想到,李春来能用这么讨巧、甚至说是出彩的方式,把这个大难关过去。

李春来怎会怠慢?

忙又是一阵拼命磕头,脚下的地板都‘咚咚’直响,也让几个大捕头的笑意更甚。

……

李春来这小捕快身份,说是‘带编’的吃皇粮的,实则,连入流都不曾入流,月俸只有二钱银子,十斤米面。

而且这个俸禄来源还是很‘不清’的。

并不知道是朝廷发的,还是县太爷、那位刘县丞、亦或是地方士绅发的。

不过好处就是造册了,算是最低等的‘在编’,就算因故阵亡也有一部分抚恤的。

几个大捕头点头之后,杨德山便直接带着李春来到不远处的书房里造册。

文房这边的关系,杨德山更熟,几乎没费什么力气,李春来便是得以正式被造册,并且,拿到了他的捕快皂袍与现写好的告身文书。

不多时,在简易的茅厕里换好了衣服,李春来从臭气熏天里走出来,腿肚子止不住哆嗦,整个人都有些颤抖。

他,终于,终于吃上‘皇粮’了啊!

“不错。”

“换了这身还挺精神的嘛。”

杨德山俨然也很满意李春来的状态,赞赏的点了点头,不过他很快看向了天色。

李春来也下意识看过去,却只见雨雾朦胧的,哪能看清是啥时辰?

杨德山这时清了清嗓子道:“舅我这还要坐班,你自己在这里好好摸索,记得,少说话,多做事,人机灵着点。”

说着,他有点犹豫。

片刻后,还是从身上摸索了摸索,掏出来约莫一两来的碎银子,塞到了李春来手里:“三儿,你初来乍到的,要用银子的地方不少,拿着吧。没事可以来沂水商行找舅。”

“谢谢,谢谢舅……”

李春来赶忙弯腰,深深对杨德山行礼。

心里虽是有着一些的感激,但更多的却是感慨。

倘若不是自己机灵,杨德山还能像是这般客气的跟自己说话吗?怕还是像前面、嫌弃狗一样吧。

李春来心里也止不住再次发狠,他一定要在这巍峨的权力中心站住脚,乃至,往上走!

杨德山又交代了李春来几句,介绍了几个熟人,便是匆匆离去,只留下李春来独自在这碧瓦青砖的衙门大院里。

好在杨德山多少是为李春来铺了路,李春来此时也有了‘编制’,并不是太过紧张,很快便是找到了他的位置。

此时,县衙里到底有多少捕快,李春来心里也没数,但来到当差的院子里,这里早已经是人满为患,乌泱泱一大片,却又泾渭分明。

基本上是一帮人几间班房,老的年轻的都有,纷纷洒洒的,跟菜市口也差不了多少。

李春来自是被安排到了卢大捕头的麾下,但显然不是卢大捕头亲领,而是跟着一个卢大捕头的侄子辈,小卢捕头。

刚才,杨德山虽是带着李春来见过这小卢捕头,但这小卢捕头俨然没有他伯父那么有规矩。

杨德山在的时候他还在,杨德山一走,他便直接把李春来撂下了,只留了个三十出头、满脸狡诈猥琐的汉子,带李春来熟悉环境。

这狡诈猥琐的汉子也姓卢,应该是那小卢捕头的家奴,也跟李春来一样,排行老三,是为卢三。

卢三带着李春来稍稍熟悉了下环境,便是把李春来带到了这当差大院的茅厕边,看着淅淅沥沥的雨势,阴阳怪气的道:“哎哟,小李子,你小子可是了不得哟。你三哥我,熬了十几年,这才是熬到现在,你这是进门就吃上皇粮,羡慕死个人了哟。”

“三哥,您,您说笑了,小的,小的……”

李春来此时又岂能不明白这卢三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是赤果果的跟他要好处呢,故作结巴的说不出话来。

原本,李春来以为,杨德山已经说了是自家人,这小卢捕头这边,就算是不待见自己,恐怕也不会针对。

谁曾想,这俨然比针对还要过分。

“你他娘的结巴个球蛋?!”

“少给老子装样,刚才,杨爷给你银子,你三哥我可是看的清楚哩。嘻嘻,小李子,你这是想不懂事,跟咱们家少爷作对吗?!”

见李春来结巴的不成模样,周围又有他们的人值守好了,卢三登时便是换了嘴脸,阴森森笑着,露着半颗残缺的大黄牙,恍如是狼逮住兔子般盯着李春来。


“三哥,您,您这是啥意思啊。小的,小的这银子,是大舅让小的攒着、买间小宅子住,在县城安家的啊……”

李春来心里早已经气炸了。

什么狗几把玩意啊,他这屁股还没坐稳呢,这卢三竟然如此明目张胆的敲诈他!

但或许是那场大病带给他的能力,他脸上一片惶恐,无助的恍如一只小白条鸡,根本就没有什么危害的。

“呵。”

“买宅子?呵呵,呵呵呵呵……”

卢三轻蔑大笑,恍如是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你个小比崽子好大的口气啊。你三爷我在县里混了十多年了,都买不起宅子,还住在城外。你居然一上来就想买宅子?少他娘的跟老子废话,把银子拿出来!要不然,老子要你好受的!”

“你?!”

饶是李春来一直想隐忍,可看到此时卢三这狗一般的模样,着实也有些忍不住了,清秀的小脸上一片涨红,低声啐道:“卢三,你,你就不怕我去告诉卢大捕头,他老人家不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这话纯属试探。

因为李春来很明白,他舅只是个管事,毕竟不是东家,就算有些薄面,怕也镇不住眼前的卢三,更别说卢三背后的小卢捕头了。

但之前观那大黑脸卢大捕头,他似乎是有规矩的人。

而且这事情哪怕真的是卢大捕头授意,真闹开了,他脸上也不好看。

“你!!”

卢三面色登时有变,缺了半颗牙齿的黄鼠狼一般,狠狠的盯着李春来,几如要把李春来扒皮抽筋。

一时却并没敢再放狠话。

李春来心里一下子就有了数,他的猜测,八成对了。

忙又放低了姿态,低声道:“三哥,我一个山旮旯里的出来的土包子,您也别太为难我不是?要不然,真撕破脸,咱谁也讨不了好啊。这样,我舅一共给了我一两银子,我这还有百多大钱,我全都分给三哥你一半,三哥你也好交代了,就别太为难小弟,怎么样?”

卢三眉头登时皱起来。

看看李春来掏出来的白花花银子,又看看李春来稚嫩却颇为强硬的小脸儿,一时并未说话。

“我艹你十八辈祖宗!@#¥%!!”

李春来心里止不住的破口大骂。

他早就听过那句‘阎王好送,小鬼难缠’,怎想到,刚到城里第一天,便是被逼到了这个份上。

看卢三还是下不定决断,李春来微微侧过身来,往手里分给卢三的那一半银子,又推过去了几粒银粒子,至少得三钱。

低低道:“三哥,小弟是山里出来的,啥也不懂。这点银子,便权当小弟孝敬三哥的。以后,有什么事,还劳烦三哥照顾小弟一把。若以后小弟赚了银子,绝不会忘了三哥。”

卢三这时终于动摇了,却还有些犹豫。

一是这银子略微有点少,他不太好跟小卢捕头交代,再者,他怕拿了李春来的银子,李春来嘴巴不严,再搞他。

特别是,李春来这小子似乎并不是什么任人宰割的善茬。

托了那大病的福,李春来很快便是领悟了卢三的心思,忙愈发老实,人畜无害。

卢三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小李子,你三哥我可以罩着你,可是,你知道怎么说吗?”

李春来心中不由大定,忙是情真意切的表态道:“三哥,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我好,怎会多说半字?若我姓李的不知好歹、误了三哥的苦心,那必定五雷轰顶,万箭穿心,明早就死!”

此时这个时代,誓言还是有一定信服力的,特别是李春来这等‘毒誓’,着实有点狠了。

卢三不由也稍稍放松下来,偷偷瞄了瞄班房那边,低声道:“你小子懂事,你三哥也不会亏待你。你还没地儿住吧。等下,三哥给你找个好地方。”

……

一场并不是太好过的风波,被李春来以‘割肉’的方式迅速掠过去。

不过,虽是割了肉,心里疼的要死,李春来却也以一种微妙的方式,拿捏住了这卢三。

否则这卢三再敢耍阴招,李春来直接把事情捅到那小卢捕头那边,纵然他李春来讨不了好,这卢三却更讨不了好!

相形之下,卢三这种已经成亲、拖家带口的人,显然要付出的代价更大。

这一出过去之后,卢三去跟小卢捕头交了差,见李春来果然很懂事,呆呆萌萌的不多说一句话,心里也踏实下来,马上便给李春来找了个‘甜枣’。

……

县里的捕快们,说白了,就是一群暴力机器,纵然杀伤力不大,构成也是纷杂,良莠不齐,但对付普通老百姓俨然足够了。

这些捕快里,像是卢三、李春来这种能搞下编来的,究竟是少数,更多的,还是‘自干五’杂役和‘联防队员’。

所谓‘自干五’,便是出力来抵朝廷税费的。

比如朝廷收税,你却交不起,便过来给朝廷干活下力,用这个来抵掉税费。

‘联防队员’则就像是军队那边的战兵一样,拿银子干活,多半都是青壮,而且以好勇斗狠的狠角色为主。

卢三这种有编的,一般没大事,都会出城回家住,毕竟家里还有婆娘等着他耕种呢。

可其他人,任务要求也好,经济成本也好,便只能是住在县衙或是周边。

当然,你若有银子,自可以自己出去租房乃至买房住,但有这个能力的究竟是少数,绝大多数人肯定是没这种条件的,只是住官方安排的。

而只要是这种官方安排,里面的水就太深了。

卢三连个捕头都算不上,俨然没啥权利,却毕竟可以狐假虎威,半个时辰的工夫,便是帮李春来搞定的住处。

就在县衙隔壁不远的一处小军营内。

虽然还是大通铺,但房间高大,院子整洁,不仅有捕快在这边住,还有城里的部分官兵。

而为了对李春来彰显他卢三下的力,他还特意带李春来去离这军营一里多外的官方住宿点看了看。

那里的条件就让人吐血了,几间民宅合并起来,说猪圈都是好听了。

李春来自然‘感激’卢三的安排,一路上马屁不断,卢三很快也越来越喜欢李春来这个懂事的小子,跟李春来说了许多县里的事情。

李春来也刻意捧着他,从他的嘴里,打听县里的构架,包括一些禁忌、密事之类。

因为今天下雨,也没什么事,李春来咬了咬牙,又出了点血,请卢三吃了顿羊杂子,逐渐将县衙的构架通透起来。

县衙的基础结构与李春来从梦里得知的那些差不多,大老板自然是县太爷,二把手是县丞,三把手是主簿。

下面又设对应朝廷六部的六个方向,就是吏、户、礼、兵、刑、工这几项。

因为地方原因,这里面最大头的,便是李春来他们所属的‘刑’。

按照卢三的说法,现在,县里仅是捕快,就有近五百人,而且,下一步可能还要继续征召更多。

“三哥,这,这是为啥呀?小弟看咱们衙门里人都快装不下了,咋还要招这么多人啊?到时候,咱们的饷,还能不能发下来啊。”

县衙不远处的小羊杂摊子,李春来见已经喝了大半斤酒的卢三状态不错,便低低询问起来更核心的东西来。

“切。”

卢三已经进入了状态,啐道:“谁他娘的知道呢。还不是被那些狗日的土匪逼的。对了,还有那边什么莲花教的,都是一帮杂种。小李子,你说,他们放着好生生的日子不过,瞎几把折腾什么呀。哎,听说辽东那边也在打仗,那些女真鞑子,现在都建国了……”

卢三酒量明显不太好,扯着扯着便开始扯开了,大量信息对李春来输出过来。

也就是李春来脑子好使,而且,‘有病’支撑,隐隐知晓一些轮廓,平常人怕是早就被卢三绕晕了。

女真鞑子十万八千里,暂且不提。

可卢三说的那什么莲花教,包括土匪的消息,却是让李春来一片沉默。

他小时候便是听过,在他们生活的这片莽莽大山中,有许多的土匪,在李春来很小的时候,土匪还围攻过他们的村子,有村里的姑娘还被土匪给掳走了,不知所踪。

不过,他们村子在山上,山下是一个大村,大村里住着好几家‘大地主’,院墙高大,防卫也不弱,不是一般的土匪能攻克的。

而只要大村攻不破,他们山上的小村便是安全。

这也是李春来能平安长大到此时的最大保障。

但是,听卢三所说,似是有一股周边的狠辣土匪,在前段时间,抢了莱芜那边镇守太监丁公公的一笔货,数目不小。

丁公公大怒,据说都通了天听,万历皇爷都知道了,丁公公正在调兵遣将,要在年前,便将这股土匪彻底剿灭。

可兵力又不够用。

卢三,包括李春来这些沂源的捕快,到时候怕也要发武器上阵。

这直让李春来有些毁三观。

还能有这么个玩法?

纵然李春来不懂兵事,可他的脑海里却是有许多画面的,也懂的分辨一些基本常识。

就沂源县的这帮捕快,让他们跟那些彪悍的土匪打仗,剿灭他们?

这他娘的做梦都不敢这么做啊。

不过,隐隐的,李春来却也有些止不住的热血沸腾。

打仗,可是会有功绩的啊。

这岂不是……最好的往上爬的渠道?


一晃,七八天已经过去,时间来到了九月中旬。

这段时间里,李春来基本已经适应了县衙里的节奏,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屁事没有,闲的蛋疼。

主要原因便是县衙里捕快着实太多了,乌泱泱的近五百号人,真有事情,那都得排队来。

啥?

为啥?

这还用问吗,有事情都是肥差啊。

一旦有事,只要出动,再怎么的不得拎回一只鸡回来?

若是运气好,搞些银子回来都不难。

这天,李春来又在他们捕快的院子里坐班,一边傻呵呵的坐着,一边听着卢三他们一帮老油条天南海北的吹牛皮。

到此时,李春来基本已经跟这帮捕快混熟了,门子王五那边都有了些小交情,若是真想偷个懒,还真没啥大难度,毕竟,这种特殊状态,根本就不缺人用。

而且,李春来其实也更愿意在小军营的住处、听那些军兵们吹牛皮。

虽说军营那边人很少,军兵只有七八十号人,远不如他们‘捕快帮’强大,但里面有一个上过辽东战场的老兵,李春来很喜欢听他讲在战场上的故事,特别是跟那些女真鞑子对战的故事。

李春来可是知道,若事情正常发展,正是他们,灭了这煌煌大明朝。

也由不得对他们不上心。

不过,白天该坐班,李春来还是不会偷懒的。

他这时已经摸清了规律,如果再有事情,怕应该就快要论到他们小卢捕头这一队人马出山了。

懒洋洋的磨了大半上午洋工,李春来乖巧的讨小卢捕头的好,询问他中午想吃什么,好吩咐后厨提前准备着。

这时,忽然有消息传来,城外十几里外的陈家庄出事了,两姓人马快要械斗,那边已经撑不住了,急需要支援。

昨夜里不知道去哪里玩,一双眼都肿成鱼泡的小卢捕头登时精神大振,吆喝道:“弟兄们,都给老子提起精神来,这回该咱们上阵了,别给老子丢人!”

一众捕快们顿时兴奋起来,马上开始收拾。

李春来也止不住的兴奋,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他们‘出警’了。

他这时早已经明白,这种村子里两姓之间的械斗,油水最是丰富,可以‘吃了原告吃被告’!

他这些天为了维持关系,可没少花钱,原本大舅杨德山留给他的那一两来银子,现在已经不到二钱了,正急需回血。

很快,院子里便是鸡飞狗跳,小卢捕头麾下约莫六十号人,都是整装待发。

可惜,此时衙门里也穷,像是李春来这种‘在编’的捕快,按常理是要发佩刀的,此时却只能拿条扁担般的木棍子。

但看到卢三都只能拿木棍子,李春来心里也释然开来。

却还是看着小卢捕头和他的几个心腹腰间挂的佩刀,止不住的羡慕。

一众人很快出发。

出了县衙李春来才知道,这次事情似乎不小,卢大捕头,黄大捕头,包括那位中立的蔺捕头,都有人马出动。

而且,县里驻军也出动了几十号人。

看着卢大捕头他们几个大捕头,都骑在高头大马上,被同样是骑马的亲随护卫着,气势汹汹便往城南赶,李春来愈发的羡慕,漆黑的眸子里满是止不住的憧憬。

什么时候,他姓李的也能这般威风啊。

此时,李春来已经明白,这些骑马的捕快,基本上就等同于这些大捕头的家丁,跟军队也一般无二,用来打硬仗的。

不仅条件好,待遇也是高,平日里也有面子,更有威严,跟普通捕快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

不过李春来此时虽然只能是靠‘11’路的,却是扛着‘扁担’,脸不红心不跳,与旁边已经是气喘吁吁、狗一般跟不太上溜的卢三等人几如天壤之别。

李春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病好之后,身上虽是没怎么上肉,也没吃到什么好东西,可体力、精力都是提高了一大截。

但纵然体力好,根本没累着,李春来却也不会太明显,面上也忙装的跟卢三等人一般,快要累死一般的痛楚。

“让开让开,闲杂人等速速退避!”

前方似是又有消息传来,而且不是太妙,卢大捕头几人也都有点急了,大声呼喝着队伍加快速度。

李春来自是没什么,甚至,他觉得他再背上几十斤东西都没啥问题,可卢三他们却是遭了血罪。

一个个都像是狗一般吐着舌头,满头大汗。

也幸得此时天气凉快了,太阳虽是很毒,河风却是很凉,要不然,李春来直怀疑,怕是还没到地方,就得有半数人中暑。

……

一路鸡飞狗跳的出了县城,这边有许多人已经在等着,军队的人也过来了,忙急急迎上来,对卢大捕头等‘大佬’说着什么。

李春来在队伍中部,此时风很不弱,也听不见他们说的什么,不过李春来感知很敏锐,隐隐捕捉到了一些他们的口型。

似乎是因为死了人,出丧的时候,踩了别人家的田地而引发的争执。

这种事情,极为棘手。

毕竟,家里死了亲人,已经够悲痛的了,加之此时秋收基本已经差不多了,出丧踩点地,其实不叫事,毕竟没影响金子般的庄稼。

此时却是闹大了,这显然是有点欺负人、没事找事了。

队伍里明显也有机灵之辈,也看到了或是听懂了其中的意思,都开始低低议论起来。

卢三忍不住低声啐道:“这他娘的,事情似乎有点不妙啊,哥几个,都机灵点,搞不好今天要出人命。”

卢三因为小卢捕头的关系,私下里虽是跟李春来关系还不错,面上却是一副嫌弃。

不过,正是因为私下里关系还行,卢三有些时候,也会通过这种抱怨的方式,给李春来提个醒。

李春来一听‘人命’这两个字,止不住便是咽了口唾沫。

他这几天虽是一直在讨好小卢捕头,但不知怎的,这狗杂碎就是看他不顺眼,一直冷不丁的。

等到了地方,真有事情,恐怕,九成九,这狗杂碎会把自己给推出来啊。

自己这小胳膊小腿的,又没啥根骨手脚,怎么跟那些乡野猛男相比?

李春来可是知道,这些野汉子,到底是有多彪悍的。

一锄头便把人脑袋撅下来,那都不是事。

而且,朝廷都不敢判,更不敢拿人的。

这便是‘皇权不下乡’。

“这他娘的可咋办?”

李春来一边跟着人流往前走,脑门子上都是渗出冷汗来,脑海飞速的旋转着。

这人,要喜欢一个人,可能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可是,若是讨厌一个人,怕是有千万种理由。

李春来时而偷偷的打量着明显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小卢捕头,一边绞尽脑汁想着办法。

到此时,李春来基本可以确定,这小卢捕头之所以对自己这么恶,八成,是跟大舅杨德山有什么过节。

可杨德山竟然没提醒自己一句……

这让李春来有些咬牙切齿,太不地道了啊。

不过,惶恐了一会儿,李春来忽然一个机灵!

他大舅杨德山那种人,说是‘人精’也绝不为过,如果他知道得罪了小卢捕头,不可能没有察觉。

还是说,这里面有什么更深的纠缠,杨德山并不知道?

如果是这样,那可就太冤枉了啊,小卢捕头这狗杂碎,怕是能活活把他这小身板给玩死啊。

……

“住手,都给老子住手!弓箭手准备,谁敢乱来,老子可就不客气了!”

一路乱糟糟中,已经抵达了陈家庄附近。

前方,两边人群已经在堆满了麦秸的场院里对峙起来,都是拿着什么镰刀、锄头、斧头等各种凶神恶煞的凶器。

只不过,一方明显人多,而且大多都是男人,得有个二三百号。

另一方人却是少许多,怕都不到百人,而且,里面许多女人都是拿着家伙什上阵了。

那卢大捕头倒也真不是白白混到了这等高位,当前来便是虎吼一般来了一嗓子。

周围马上便是有军队和捕快的弓箭手顶上去。

人数却并不多,只有二三十个。

军队那边还好些,勉强有些模样,捕快这边就有点拉稀了,不仅弓小,箭矢也不像太有杀伤力的模样。

两边对峙的乡民见有官军来了,都有些慌,却依然不肯放弃对峙。

人多的一方,有人忽然大呼道:“诸位官爷,还请你们给咱们老陈家人做主啊。他们姓张的这群狗几把,踩了咱们的地,坏了咱们的庄稼,还不认账!没有这么欺负人的啊!”

“放你娘的狗臭屁!”

“谁踩你们的庄稼了?地里的庄稼早就被收完了!还有,那块地本来就是我们张、陈两家共有,你们凭什么说是你们的?”

对面人少的张姓人家,马上便是有人大骂着反驳。

“就是,凭什么说是你们的?”

“狗日的姓陈的欺人太甚!”

“嘿,你们这些外来户还反了天了,爷们们,弄他们!”

“弄他们,有官老爷给咱们做主哇!”

李春来本以为形势已经得到了控制,刚要松口气,谁曾想,居然一下子便是闹大了。

本来还算克制的两边人群,一下子激动起来,已经开始互相投掷各种物什,很快便是有人被砸的头破血流,嗷嗷大叫。

“住手,都住手!”

官军这边也急了,几个大佬连同他们的亲兵都是连连大喝。

可在这种躁动的环境下,这非但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反而要成为一种暴虐的催化剂。

便是卢大捕头此时也没了方略,急的在马上连连摇摆,都快要掉下马来一般。

李春来也急的满头大汗。

‘这他娘的,流年不利,要搞起来啊。’

可还没等李春来想完,也不知道是哪边有人‘嗷’的一声大呼,场面终于不受控制了,两边人一下子都冲起来。

卢大捕头嗓子这时都喊哑了,眼睛一片血红,大骂道:“上,快上,把这些刁民分开来!”

其他大佬也都是急急大呼,官军马上便是一阵糟乱。

这边,李春来刚刚把‘扁担’上的汗水擦干净,便听到小卢捕头那龟儿子扯着破锣般的嗓子大呼:“小李子,你他娘的傻愣着干什么?快跟着刘黑子他们,赶紧去把人分开来!”


“我艹你@#¥%!!!”

李春来登时便是在心里直问候小卢捕头的祖宗十八代,果然是这个球样的……

但李春来在军营里住了这几天,也明白了一个道理,战场之上,最忌讳的便是不听指挥,乃至是抗命。

纵然此时算不得真正的战场,却也差不多了。

一旦自己在此时不听这姓卢的招呼,就算用屁股想,李春来也能知道那等后果。

小卢捕头就算不能直接要了自己的小命儿,但自己这身花了大价钱才搞下来的‘皮’,怕肯定是保不住了。

这是李春来绝不能接受的!

“狗日的刁民,都不想活了嘛,还不快给老子分开来!”

一时间,李春来也来不及思虑许多,学着卢大捕头等人的架势,扯着嗓子便是大吼一声,紧跟着刘黑子等人的身影往前冲过去。

这刘黑子,大名叫刘长喜,因为人长的又黑又壮,便得了‘黑子’这么个绰号,是小卢捕头麾下的一个大刺头。

前几天,李春来还听卢三说过他的事。

他似乎也有军队背景,只不过,是犯了错下来的,小卢捕头前面收拢他不成,后面便想‘做了他’。

可这刘黑子手段也不弱,也不知道他与小卢捕头之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小卢捕头竟吃了下这哑巴亏。

后来,刘黑子不知道是从哪里拉拢来几个同样不弱的‘联防队员’,有点自成一系的意思。

小卢捕头似是也与他达成了什么默契,双方有点井水不犯河水。

李春来的心里,其实是很想跟这种狠人结交的,可惜,他现在毕竟是个小嫩鸡,环境还没有摸透,自然是以舔小卢捕头这种正主为主,毕竟,这是‘政治正确’。

谁知,这姓卢的忒不是东西,已经是上了李春来心里的‘小黑本本’。

……

“都小心点,他们正在气头上,别跟他们硬碰硬,先围了再说!”

一帮人很快便是朝着械斗的人群包过去,李春来腿肚子都有些发软了,他还是个孩子啊,哪见过这等场面?

不过李春来也不傻,悄没声的便是跟紧了刘黑子。

他已经看出来,刘黑子很有经验。

果然,就快要逼近械斗人群的时候,刘黑子忽然一摆手,低低吼了一声。

他身边的七八个同伴迅速散开来,拎着扁担放缓了脚步,弓着身子,看似还在往前移动,实则已经是龟速。

李春来赶忙也有样学样,顺便还偷偷回头瞄了一眼。

身后,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官兵包过来,乌泱泱一大片,却是一个个比老鼠还小心,就生怕触了这些乡民的霉头。

本来李春来还想找小卢捕头等人的身影,可时间太短了,一时没找到,李春来也只能先罢休。

不过,李春来能感觉到,小卢捕头这龟儿子,必定像是狗一般,在暗处盯着他呢。

“啊,大壮,我的儿呀……”

“大哥!!!”

“哇,孩他爹……”

“杀人了,杀人了啊……”

“姓陈的,你们这些狗瘪犊子欺人太甚啊,爷们们,跟狗日的拼了啊!”

“拼了,杀光姓陈的哇!”

混乱中,李春来刚刚松了口气,想跟着这刘黑子好好学学,看他是怎么玩的,前方混斗的人群忽然发出一连片的惊悚呼声,人群情绪陡然更加不受控制。

李春来忙看过去,瞳孔顿时便是一缩。

只见!

就在他们前面不远处的位置,一个穿着褡裢、露出一身黝黑腱子肉的汉子,脑袋都被人削去了大半,满头是血,红白横流,俨然是已经活不成了。

这汉子在张氏族人中明显有些地位,他这一出事,直接将一众张氏族人变成了炸毛的刺猬,连女人都开始疯狂的要杀人。

陈家人这时候也有些怕了,毕竟已经出了人命,但这种时候肯定不能认输,一认输就完了。

当即便也有人大呼大吼,要‘杀光姓张的’。

“狗艹的,这帮刁民,今天要出大事啊!”

刘黑子这时狠狠啐了一口,丑陋的大黑脸上满是狰狞。

李春来看着他冷厉的眸子,心中也是直叫不妙,肠子都要悔青了。

早知道,他第一次出来便是碰到这等狗尿不骚的破事儿,说什么也要找个由头先缩起来啊。

就算被小卢捕头嫉恨,也比无妄被搞死在这里强啊。

“刘爷,咱,咱咋办?”

李春来没了啥主意,紧跟着刘黑子屁股后面,低声对他吼了一嗓子。

刘黑子这才注意到李春来,瞥了李春来一眼,嘴角边露出一丝玩味,眼神中却是露出嗜血的兴奋光芒,啐道:“咋办?凉拌!”

说着,他竟直接不理会械斗的人群,玩味的看着李春来道:“小李子,你不是那姓卢的狗腿子吗?怎么,今儿怎么跑到你刘爷屁股后面了?想吃屁啊!”

“……”

李春来登时有些尴尬。

这刘黑子,还真是个该杀千刀的货,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不过形势比人强,李春来怎会跟刘黑子这种狠人较真?

忙尴尬赔笑道:“刘爷,您,您莫要笑话小弟啊,小弟也只是混口饭吃啊……”

看着李春来可怜兮兮的模样,刘黑子轻蔑的转过了头,嘴上道:“你小子也算机灵,今儿就跟在你刘爷后面!”

“啊,好,好,谢谢刘爷,谢谢刘爷……”

李春来赶忙一副没种的模样拍起了刘黑子的马屁,心神却是大定。

有刘黑子这种猛男在前面顶着,今天,保住自己的小命儿问题似乎不大了。

想着,李春来心里不由也有些得意。

暗道:“你个黑毛狗神气个什么?莽汉一个。到头来还不是得喝老子的洗脚水,给老子卖力?”

……

就在这种糟乱的纷杂中,官军主力越逼越近,场内的乡民们却也是越斗越凶,形势已经不受控制了。

“开铳,开铳,快开铳,谁要再敢给老子乱来,格杀勿论!”

“快停下,否则格杀勿论……”

黄大捕头等大佬此时也刚不住了,喉咙都快喊破。

“砰!”

“砰砰砰砰……”

很快,官军方向忽然传来清脆的鸟铳嘀鸣声,白色的硝烟味道迅速在空气里蔓延开来。

械斗的人群登时有些惊慌,一下子冷静了些许。

“快上前去,分开他们!”

官军中有人当即大喝。

李春来的脑门子上却是一下子便翻起来一层白毛汗。

狗几把的,不知道刘黑子这傻狍子咋想的,此时,距离‘战场’中间最近的,只有他们几个。

“我,你……”

刘黑子此时也傻眼了。

他的本意,显然也不是想去当出头鸟,而是想先捞个好位置,等下如果死了人,他能第一时间冲上去,发点死人财。

谁曾想,形势陡然突变,竟到了这种程度……

可此时,诸多大佬、后面这么多官军都在看着,他如果不上,那他的关系也保不住他了啊。

只能是咬着牙道:“上!分开他们!”

说着,便是提起他的扁担,一马当先的冲出去。

身后他的人虽然也有些懵逼,却是都来不及思索,纷纷跟上去。

“我@#¥%!!”

李春来简直欲哭无泪,这他娘的叫个什么事儿啊。

可此时他显然也没有选择,只能也拎着扁担,打起十二分精神,大吼着冲上去。

好在形势虽是危机,前面却毕竟有刘黑子等人开道,后续也马上有官军补过来,李春来心神一下子安定了不少,一边四处打量,防备危险,一边扯着嗓子便是大呼:“分开,都给老子分开!谁敢不听话,老子弄死他!”

但李春来,刘黑子,包括后续的官军,以及卢大捕头,黄大捕头等人想的很好,现实却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官军的突然介入,的确是缓和了一下气氛,然而此时毕竟不是对峙的时候,官军切入的点,就算已经很平均了,可还是分别割住了一些人,留在了两边阵营中。

这登时便是捅了马蜂窝。

“打死姓陈的这些狗几把!”

“杀了他们,为大壮哥报仇哇……”

十几个冲到张家阵营内的陈家人,登时便成了活靶子,被张家人群起而攻之,他们根本没有还手之力,眨眼间便是鲜血漫天。

对面的陈家人一听到这边同伴的惨叫也急了眼,疯了般便要杀掉闯入他们中的张家人。

然而张家人或许是势单力孤的关系,比陈家这边要敏锐许多,一个个扯着嗓子大呼着‘杀人了’,便是直接往官军这边冲。

人求生的力量何其庞大?

便是刘黑子那种猛男,也是一个不小心间,便是被一个敦壮的张家汉子推倒在地。

饶是刘黑子反应很快,想撑住地面别摔倒,可后面的张家人更急,又有个矫健的汉子,一看刘黑子在这边挡着道,抬脚便是对刘黑子的大屁股一大脚。

“哎哟……”

刘黑子的身手一时也根本反应不过来了,脸先着地,直接狠狠的扑倒在了还有不少细碎麦秸的场地上。

脸上登时便是花了,鲜血直流,疼的嗷嗷大叫。

李春来恰巧看到这一幕,一时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你妹的老天爷啊,这,这他娘的到底叫个什么事儿啊,刘黑子是他找的大靠山啊,可现在,大靠山寸功未立,便是倒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靠山山倒’吗?

可还未等李春来眼泪汇聚起来,身侧、身后便都是传来了陈家人暴虐的怒吼,李春来一个反应不及,小身板也直接被人撞出去。

可怜这娃连呼都是没呼出来一声,稍稍扭曲一下,竟直接扑在了刘黑子身上。

“唔,啊——”

本就中招、嗷嗷直叫的刘黑子登时一哆嗦,杀猪般痛呼起来。

李春来这身板就算不沉,那也得百多斤肉啊。

尤其是李春来反应很灵敏,一见要落地,直接选择把刘黑子当成了缓冲垫,大半个身子都砸在了刘黑子的身上。

眼见刘黑子快被他搞死了一般,李春来魂儿都要被吓飞了。

这他娘的,要是自己把刘黑子搞死了,怎么交代?这已经不是能不能保住这身‘皮’的事儿啊。

危急时刻,李春来的脑子反而格外清醒,这锅肯定是不能背的!

要不然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啊。

眼见周围人群愈发的暴虐,来回奔腾,李春来忽然有了主意,用力抱着刘黑子便低吼道:“刘爷,别怕,是我。小李子来护着你了!”

说着,李春来抱着刘黑子,跟他头贴头,旋即又让他的一只耳朵贴在地面上,另一只手臂也下意识的捂住了他的另一只耳朵。

然后便是抻着嗓子、搞的不像自己的声音,嗷的大吼道:“别打了,土匪来了,快跑,快跑哇!”


李春来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在纷杂中其实并不显眼,可他周围,能听到这声音的人群却明显都是一愣。

沂蒙山区,自古山势便是多变复杂,正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这片土地上,自古以来便从不缺少土匪。

有人可能是被逼无奈,不得已上山落草为寇,还有人可能就是纯粹的好吃懒做,好逸恶劳,就想吃口轻快的闲饭。

这就导致土匪的素质向来是参差不齐。

的确是有讲规矩的‘义匪’,但更多的,还是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臭名昭著的恶匪。

‘土匪’这个名号,就像是一种禁忌,早已经深入老百姓心中。

李春来在此时喊出‘土匪来了’的口号,无异于是在人群里投放了一颗炸弹,冲击波马上就出来了。

身边,刘黑子的瞳孔也猛的放大开来,很是不可思议的看向李春来,恍如要重新审视李春来这个人。

见已经是遮不住了,李春来也来不及跟刘黑子解释,只是对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先老实点,旋即又扯着嗓子大吼起来:‘土匪来啦,土匪来了啊,想活命的快跑哇……”

这一次呼喊,由于周围人都有点发楞,听到的人更多了,登时便起了反应。

“土匪来了,快跑哇!”

“这天杀的哟,土匪来了哇,跑,快跑……”

“快跑呀……”

随着李春来接连呼喊好几遍,周围人很快便是有人被带起了节奏,根本就不假思索的大呼起来。

眨眼,这反应急速扩大,‘土匪来了’的口号,就像是潮水一般在四周拼命扩散起来。

本来躁动的人群,登时就像是被烧了尾巴的野狗,哪还敢在这里械斗?登时便是无头苍蝇般到处乱窜。

这股恐惧气氛又迅速蔓延到了官军当中,官军也开始呼喊着四处奔逃。

卢大捕头、黄大捕头等人,本以为形势莫名得到了控制,刚没欢喜的笑出声来呢,一听到‘土匪来了’的连绵呼喊,脸色也都是大变。

他们哪还有心思控制眼前的局面?忙大声呼喝着、招呼着身边的家丁亲随往他们身边簇拥,紧接着便开始往后退。

一时间,不论是官兵还是老百姓,都是乱成了一锅粥,只知道跑,根本就不知道谁是谁了。

……

“这,这……”

李春来身边已经没了什么人,他这才敢偷偷抬起头来查看形势,却是直被眼前的景象惊的是目瞪口呆。

他之所以喊出‘土匪来了’这口号,不过只是想吓跑周围的乡民,别让他们伤到自己,谁曾想,竟然引发了这等恐怖效应……

一时间,李春来已经满头大汗,三魂都要飞出七魄。

若是这等事情传出去,根本就不是他还能不能做捕快、吃皇粮了,怕是连他的老娘杨氏、二姐李秀莲也要被牵连,要被诛九族啊。

“怎么办?”

李春来心里一边呼吼着,眼睛下意识便看向了身边的刘黑子。

这种状态,想保全自己,保全老娘,保全姐姐、姐夫和外甥,怕是……只有让刘黑子永远闭嘴了!

这股暴虐的念头涌动之中,李春来整个人的气势都是变了,漆黑的眸子,没有什么感**彩的径直看着刘黑子。

刘黑子满脸是血,他这时也感觉到了李春来的不对劲,不过,却并不是害怕,而是兴奋,忙压低声音道:“小李子,不是,李兄弟,你,你也在山里有门路?”

“嗯?”

李春来登时一个机灵,杀意瞬时消散了大半,这事情,似乎有点不太对啊。

刘黑子这,是个啥意思?

而就这个工夫,刘黑子已经挣脱了李春来的束缚,也来不及顾脸上的伤口和鲜血了,兴奋的看着李春来道:“李兄弟,哥哥我在山里倒也勉强有几分薄面,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咱们以后便是生死弟兄了,何必再藏着掖着?”

“……”

李春来这时已经清明不少,后心里却满是冷汗。

面对刘黑子这种身高足有一米八、体重怕是得一百七八十斤的猛男级人物,在刘黑子挣脱开他束缚的那一瞬间,李春来就知道,他已经失去了动手的最好机会。

本来正愁着怎么办呢,却听到刘黑子说‘救命之恩’,这让李春来心里一下子踏实了不少。

刘黑子都说救命之恩了,想来,不会怪罪自己刚才‘搞他’了吧?

但刘黑子这话俨然不太‘干净’,里面东西太多了,李春来怎敢轻易接话?

含糊的道:“刘爷,兄弟的事情,有些复杂,还请刘爷海涵则个。”

“理解理解。”

刘黑子不怒反喜,而且对李春来更加亲热,“李兄弟,喊什么刘爷呢?你对我可是有救命之恩,更是有这层关系在。以前,都是我老刘眼拙,看走眼了哇。以后,你直接叫我老刘便是。这救命之恩,如同再造,岂能不报?”

李春来看着刘黑子激动的模样,脑海正飞速的旋转着,想着要怎么应付他。

“哟吼!”

“孩儿们,都给爷我跟上来!”

“哈哈,哨子爷,您就瞧好吧!小的们,干活啦!”

“吼吼……”

这时,陈家庄南面方向,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地面震动之音,其中还夹杂着诸多怪叫和呼吼。

迎着午后的阳光,足有百多骑的矫健身形,迅速打马而来。

“土匪,土匪来了啊,快跑哇。”

“是马哨子,是继母山的马哨子啊,快跑!”

“啊,是那个吃人的马哨子吗?他咋来了哇,跑,跑呀……”

哪怕官军足有二三百号人,乡民更是三四百之巨,可在此时,却根本没人敢面对马哨子这百多骑的锋芒,登时便是作鸟兽散。

真的是所有人都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啊,不管不顾的就朝着沂源县城的方向狂奔。

“哈哈,狗官军,就你们那点狗料水,也敢跟爷们们争?”

阳光下,逐渐显露出真容的马哨子,骑在一匹高大的红鬃子上,满脸络腮胡子在这阳光下恍如有一层光晕,傲慢又不可一世的蔑视着蜂拥溃逃的官军。

他身边的喽啰也是迅速冲上前来,一边各种怪叫,一边放着火箭扔着火把,燃起火势,隔绝官军反扑的可能。

还有许多人则是直接杀进了陈家庄里,登时便是一阵鸡飞狗跳。

这一幕的场景实在太过突兀而又可怕,别说李春来了,便是刘黑子也傻了眼,脸色都有些发白了,哆哆嗦嗦的不成模样。

嘴里还一边念叨道:“不对啊,这,这不对啊。不是说好的风爷过来吗?怎的,怎的把马哨子这尊杀神引过来了哇……”

说着,他忙又看向李春来,急急低低道:“李兄弟,这,这是你那边的神仙吗?”

“我艹你大爷,神仙个鸡儿啊。”

李春来心里止不住破口大骂。

本来他还有点小得意,无意中不仅与刘黑子关系改善了些,而且,极有可能以此来拿捏住刘黑子,谁曾想……

竟然真他娘的把土匪给招来了……

马哨子在这方圆百里内都是赫赫威名,李春来自是也听过他的名头。

可,就恍如山与海的距离,他李春来不过只是个穷苦的山野少年,怎可能跟马哨子这等大人物扯上关系?

特别是马哨子近在眼前,虽说土匪那边暂时还没有关注他们所在的场院中心,而是在驱赶官兵主力,但保不准马上就要过来。

到时候就不是露馅的事儿了,小命儿怕是都要不保。

想着,李春来忙是摇头,眼神中露出一丝冷冽。

“嘶。”

刘黑子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李兄弟,这,这不是你这边的人?那,你是虎爷的人吧?狗几把的,这咋回事啊。难道是,那张家的人不要命了,把马哨子这尊活阎王给招来了?”

李春来登时略有错愕的看向了刘黑子。

没想到,这已经三十好几的汉子,竟然这么呆萌,特别是他的脑补能力,着实是让李春来很无语。

而听他透露出来的这些东西,更让李春来后心一片发凉。

这些械斗的乡民,难不成,竟早与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土匪有勾连?

但此时事情已经不受控制,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包括刘黑子的小弟都被冲散的没了,早就丢下他不管。

李春来一把搂住刘黑子,低声道:“刘大哥,后话咱们慢慢说!你还能走吗?这些杂碎锋芒太甚,咱们先去那边的小河边避一避!”

说着,李春来便用力扶刘黑子。

别看刘黑子此时满脸鲜血,极为狰狞又狼狈,实则他受伤并不重,顶多就算是破了点相。

感受着李春来小身子里竟蕴藏的颇为不弱的力道,他对李春来的审视感不由更强,也更为尊重,忙点头道:“李兄弟,都听你安排。想不到,你竟一直在藏拙,深藏不漏啊。”

“……”

李春来直想问候这刘黑子的祖宗十八代,这厮,不说话倒也像个人样,可一说话,嘴咋这么碎呢?

不理会他的碎嘴,李春来搀着他便是快步奔向场院东侧的小河。

这种场院,每个农村都有,哪怕到了未来,还是存在的,就是为了方便老百姓晒粮食。

这陈家庄的场院东边便是一条几丈宽的小河,水流很不弱,场院边缘是用石块垒起来,下面大半丈下,是一些零碎的菜地,此时有乡民明显刚松过土,看着就很柔软。

李春来招呼刘黑子一声,拉着他便往下跳。

“扑通扑通。”

两人都狠狠摔在菜地上,虽有点小蒙,但问题都不大。

李春来也不跟刘黑子废话,一边让刘黑子先跳到河边的沙滩上,一边用手连带着袖子平整土地痕迹,搞的跟旁边差不多了,看不出什么异样,这才是跳到了沙滩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刘黑子此时看向李春来的目光,已经不只是赞赏的问题了,而是充满了诧异。

就李春来这反应能力,他都是望尘莫及啊,等来到河边他才知道这里的好。

一来,这里旁边就是汩汩河水,根本就不怕土匪的火,二来,这里地势低矮,土匪的马根本就下不来。

李春来选的这个位置,远比那些无头苍蝇好过百倍千倍。

特别是李春来那善后的举动,真有点简直了。

很快,上面的喊杀声、糟乱声便离的他们有点远了,李春来和刘黑子相视一眼,都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至少,两人现在是安全了,保住小命儿问题应该不大。

李春来此时却心事重重,紧紧皱着眉头,他有些不知道,到底该怎么面对后面的局面了。

刘黑子以为李春来在想那位‘虎爷’那边的事情,不由一笑,宽慰道:“李兄弟,你莫要担心。虎爷是何等人物?就算一时奈何不了这马哨子,也不会吃什么大亏的。再说了,这马哨子忒猖狂,离县城这么近,他竟然还敢动手?想来城里的援军马上就会过来,他们呆不久的。等这帮狗杂碎滚蛋了,嘿嘿,咱爷们可得好好摸上一票!”

“嗯?”

李春来不由转过头,看向了刘黑子。


刘黑子这厮身上毛病虽是不少,实力也没有他的模样更唬人,但他究竟是老油条,眼光还是没问题的。

果然。

也就是几许之后,沂源县城方向便是传来了‘哒哒哒’的急促马蹄声,隐隐还夹杂着各种呼喝叫骂声,似是在重整官军。

见李春来清秀的小脸一直阴翳着,眉目冷冽,或许是为了打破与李春来的沉闷气氛,他讨巧般笑道:“李兄弟,瞧见没,巡防营的人来了。听说,现在这巡防营带头的大爷,都是丁公公从京里调来的,都是三大营的精锐啊。马哨子这腌货怕是要马上滚蛋了。”

李春来下意识点了点头,却是依然不理会刘黑子这边,而是竖着耳朵继续仔细听着外面的局面。

刘黑子见李春来不理他,非但没有不爽,反而是更加郑重,甚至隐隐都有几分讨巧了。

人说‘少年老成’,刘黑子对此一直嗤之以鼻。

什么狗几把东西啊,小屁孩,能知道啥?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这才是真的。

可此时,真正与李春来接触,特别是李春来那种略有阴翳的沉稳,让他一下子明白过来,他以前之所以没碰到这种人,那怕是因为他自己太low逼啊。

刘黑子此时甚至怀疑,眼前的李春来,极有可能,是这沂蒙三大匪之一的‘独眼虎’的子侄辈。

这让刘黑子一时又是兴奋又是紧张。

他虽是跟三大匪另一匪首‘过山风’那边有些交情,但这交情……也就唬个人罢了,跟纸糊的都差不多。

他之所以能在沂源这边混到这个‘在编’捕快的差事,还是因为他早年在大同镇当兵时的一个老伙计帮他出了力,目的还是让他当‘眼线’。

可他那个老伙计,在过山风麾下,连过山风的聚义堂都进不去,只能算是个中层小头目。

再跟眼前的李春来一比……

这还能有啥可比性吗?

这李兄弟,怕是绝对与那位虎爷关系匪浅啊。

“兄弟们,杀光狗土匪,斩敌一级首级者,赏银二十两!”

就在刘黑子胡思乱想、看李春来愈发恭敬之际,北面官军方向,忽然传来一声暴虐的呼吼。

紧接着便是一阵人声嘈杂。

官军这边似乎已经要对马哨子动手了。

李春来也一个机灵,忙看向刘黑子:“刘大哥,扶兄弟一把,我去看看情况!”

“额,好。”

刘黑子一愣,下意识便是一扶李春来。

李春来就像是一只灵巧的猴子一般,借助刘黑子扶的这把力,眨眼便是攀上堰头,刚要起身继续爬场院的堰头,却是回过身来,略有不善的看向了刘黑子。

“李兄弟,咋,咋了?”

刘黑子被李春来这么一看,竟吓了个哆嗦。

毕竟,在他心里,李春来身上已经有了一层、他这辈子可能都攀不到的光环。

李春来想了想,冷冷的低声道:“刘大哥,今天这事儿,我希望,你别乱说。否则,咱们这弟兄,怕可就做不成了!”

刘黑子登时一个机灵,忙是拼命点头:“李兄弟,你就放心吧。我刘黑子要是敢多说半字,你直接割了我的舌头,我没有半分怨言!”

开什么玩笑?

能‘傍上’李春来这种‘匪二代’,那是他刘黑子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啊。

这可是他的‘独家资源’,他怎会乱放屁?

见刘黑子说的这么重,李春来这才稍稍放心,对刘黑子使了个眼色,便是借助小助跑,猛的冲到堰边,三两下便是攀到了堰头上,小心打量外面的局面。

此时,李春来已经想好了应对今天这事儿的方略。

刘黑子若是乖巧懂事,大家相安无事,自然是最好的结局。

若这厮不懂事,李春来却也不怕,到时候,锅都丢到他身上便是了,反正这狗日的底子不干净,自己这边却是身家清白。

而以刘黑子的这机灵,他怕是也不会那么傻,非要撕破脸。

这事儿,只要不再出什么大变故,问题已经不大。

……

此时,外面局势虽是噪杂,大势却已经条理了不少。

官军这边大概来了七八十号骑兵,正在诸多捕快、兵丁的簇拥下,列着有点糟乱的阵势,朝着陈家庄这边进逼。

周围还有哨骑在盘旋。

马哨子等人显然也不太敢直面官军的威势,一边大声呼吼,一边继续放火,已经开始‘风紧扯呼’。

“呼。”

李春来暗自松了一口气,今天这事,似乎是过去了。

“李兄弟,怎么样了?”

这时,刘黑子也爬了过来,在堰头只露出小半个脑袋,一边询问李春来,一边小心查看着外面的景象。

李春来扫了他一眼。

嚯。

好家伙。

这厮为了爬上来,不知道遭了啥罪,裤子都磕破了,隐隐有血迹流出来。

李春来想了想,低声道:“马哨子顶不住了,咱们大抵能交差了,不过,刘大哥,咱们这趟怕是要白来了哇。”

刘黑子这时也看清了局面,却是非但没有懊恼反而大喜,嘿嘿贱笑道:“刘兄弟,你这是刚出山没多久,还没有多少经验啊。现在这,咱们极可能非但没白来,反而是要大捞一笔!”

看着刘黑子贱笑着、志得意满的模样,李春来心里陡然一个机灵,不由暗自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

这他娘的,言多必失啊。

以后再碰到这种情况,还是少说话为妙。

好在眼前这刘黑子明显有点‘楞’,而且似是误解了什么,有很大讨好的意思,李春来便不多话,以眼神示意,让刘黑子继续说下去。

刘黑子一直在憋着,就等着李春来表态、他好表现呢,忙嘿嘿笑道:“李兄弟,你别看官军现在闹腾的阵仗大,实则,不等马哨子等人走远,那些骑兵也绝不敢轻易去庄子里。这些京营的大爷,可比咱们更爱惜小命儿!”

说着,他鬼头鬼脑的查看了下局面,嘶哑着嗓子低低道:“李兄弟,这陈家庄我原来来过,从这小河沟子里摸过去,上去不远便是有几家大户。马哨子这帮人今天过来,应该是吓唬人的,怕没有在村子里造太多杀孽。你在这等我,也算给哥哥我把把风,我摸过去看看能不能搂点好处来,咱爷们五五分账!”

“扑通。”

话音刚落,刘黑子便是一跃下了堰头,就要朝河沟子里赶。

“慢着。”

李春来犹豫片刻,却也跟着跃下来,一把拉住刘黑子道:“刘大哥,既然是把风,哪能在这里把,咱爷们一块去!”

“这……”

刘黑子明显有点被惊着了,毕竟,李春来是‘何等身份’,怎能冒这种险?

可他还没来的及开口,李春来却是已经笑着拉着他往前冲:“刘大哥,咱们兄弟,日子还长着呢。走。一起干!”

刘黑子登时也有点被李春来的豪气惊着了,也来不及多想,只觉热血冲顶的便是跟李春来一起往前狂奔。

连‘金枝玉叶’般的‘匪二代’李春来都这么豪气,他一个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吃饭的,那还能怂了?

两人一边狂奔,李春来也在一边观察地势,算计着一旦发生意外,该如何及时有效的抽身而退。

得益于天分的加成,他很快便是找好了门路。

河沟的对面便是山,颇为陡峭,在临近村子的方向,有一眼泉子。

那个位置,山势稍缓,能不借助什么工具便攀上去。

之所以做出这么‘冲动’的决定,李春来俨然不是无的放矢,而是经过了一番‘评估’。

首先他的身体状态很好,别看刘黑子又黑又壮,但不论是体力还是敏捷,李春来有充裕的信心碾压刘黑子十条街。

既然刘黑子都敢,他李春来为什么不敢?

再者,李春来很明白,这种‘装样’,是不可能装太久的,还是要自己学到本事才是真的。

后路已经选好,又有刘黑子背锅,大好男儿,那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

“艹他娘的,老子还以为狗日的马哨子没怎么杀人,没想到,这腌货这么狠啊……”

很快,李春来两人便是顺着河道来到了村子边缘,刘黑子忍不住便是低骂出声。

李春来的眉头也是紧紧皱起,只觉胸腹间一阵控制不住的翻涌。

前方,数间茅草屋和柴火垛的熊熊大火中,明显有着几具很新鲜的尸体。

虽然看不太清,却依然隐隐可以看出来,那不是女人便是孩子。

在农村长大,李春来不是没见过死人,可,眼前这种状态的死人,那还真的是第一次……

不过李春来心中虽是有点不成模样,面上却依然保持着沉稳。

这边,刘黑子也反应过来,满脸尽是狠辣的凶狞,低声啐道:“狗几把的把人都杀了也好,还能省不少事。兄弟,你就在这等我,我进去看看!”

李春来这时也回神来,没再阻拦,重重点头道:“大哥,小心点,听我口哨!”

刘黑子本来还担心李春来不懂事,再喊他‘刘大哥’,会暴露身份,刚想嘱咐李春来一句,却是没想到,李春来已经是意识到了。

不由赞赏的看了李春来一眼,“兄弟,你就等着收银子吧!”

说话间,刘黑子便是扭着他的大屁股,飞快的向前面爬过去。

李春来眯着眼睛,看了他的背影片刻,眼神不由愈发冷冽!


“熊熊!”

前上方的火势不断升腾,隐隐夹杂了各种燃烧物‘噼里啪啦’的脆响,在北面方向,还有官军各式各样的大声呼吼声。

李春来虽然距离火势很远,但是脸上,包括周身都是被这火势遥遥的熏了一身汗。

饶是李春来心里已经有了很多准备,知道土匪凶残,可~,亲眼看到眼前的局面,他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眼前这般,这陈家庄就算不被废,怕是也差不多了啊。

至多,就是村子中心的几间大宅院能得到保存,但这种火势下,必定也会损失惨重。

不过此时李春来也来不及多想,他仔细盯着官军的方向看了一会儿,正如刘黑子所言,官军短时间怕是绝不敢进来的。

而他和刘黑子选的这个切入点,地势低矮参差,土匪们明显没在这边花费什么力气。

而且,就算土匪还没有完全撤走,想来也不会在这边了,毕竟,地势不允许。

李春来看着火势中间还有数条可以通过的道路,一咬牙,握紧了他的扁担,便也冲杀入火势中。

他是这么想的。

既然他已经踏上了这条路,并且准备混的比一般人强,见血那肯定是必须的。

纵然自己不杀人,但也决不能害怕杀人,乃至是害怕死人。

“我@#¥%……”

一冲进火势中,李春来便直有被烤焦般的感觉,心里忍不住大骂。

但这种感觉也让李春来一下子更机灵起来。

他冲出了火势十几步外,忽然趴在了地上,找了些臭熏熏的湿烂泥,也不管什么味道了,直接便是抹在了脸上。

旋即,转身便是绕到了旁边的一间院子里。

这院子里,房顶已经被烧着了,正冒着滚滚浓烟,但是院子里暂时还没事,李春来也想先利用这个破院子练练胆。

不过一冲进来李春来便被吓了一大跳,真的是差点没有一口吐出来。

只见——

就在屋门口方向,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正脑袋倒垂,仰面朝天,死不瞑目的看着天空的方向。

屋子上的火星子,已经落到了她身上,把她的衣服都烧焦了几处,隐隐有着某种熟悉却又让人止不住作呕的味道……

别提多渗人了。

“真你娘的晦气啊……”

李春来心里狠狠啐了一口,还是强撑着瞪大了眼睛,仔细看这老太太的伤口,想看看她是怎么死的。

很快便是找到了根由。

是腹部。

她的腹部,被利刃洞穿了。

“马哨子你这狗畜生,老子艹你十八代祖宗啊,我@#¥%……”

饶是李春来也是读过书的人,不太喜欢说脏话,但此时,却是直忍不住问候马哨子的先人!!

这是人办的事吗?

简直就是畜生啊!

这老太太家,如果搜搜,怕是也能搜出点油水来的,毕竟,老年人都会过,一般都省吃俭用的。

但思虑片刻,李春来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快步上前去,强撑着胆子,帮老太太合上了双眼,转身便走。

他究竟是人,还不是畜生!

就算想发死人财,却绝不会对这么可怜的老人家动手。

……

有了这老太太家院子的经验,李春来的胆子已经大了不少。

他这时已经想明白开来,这种状态,谁,谁又会傻乎乎的往这大火里钻?

官军必定会等到火势小些,乃至是得到控制之后,才会介入。

这也让李春来心里有了完善的预案。

虽说之前跟刘黑子约好了,给他放风,但此时这般状态,刘黑子算个毛线?

李春来一把撩起袍子,用布绳子紧紧扎住,便是飞速往下跑,沿着河道,直奔村子中心的下方。

既然已经决定要发财,那索性便干一票大的!

怼着这些苦哈哈老百姓家里摸索,能摸索到个几个大子不说,又算个鸟毛的本事?

等下,直接从河道插到上面的大宅子里,从老爷们身上搞点钱花,那才是真本事!

这河道有点蜿蜒,李春来急速奔跑间却是根本没有什么疲惫,状态极好,但刚转过一个大弯,李春来忽的一下子停下了脚步。

就在他前方百多步外,十几个土匪精骑正在盘旋着,不知道在搞什么,周围的河滩上还有诸多马蹄印。

“这是个什么情况?”

李春来不由的便是一个机灵,忙是一下子缩回到了一颗老白杨树后面,心脏不争气的剧烈跳动起来。

也幸得是李春来身形瘦弱,又极为轻巧灵动,这边又正好是个大转角,否则,他这身这么显眼的青红皂袍,怕就被不远处警戒的土匪发现了。

沉稳片刻之后,李春来这才稍稍舒缓了些,却只敢露出半只眼睛,小心打量着土匪那边的情况。

让李春来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十几个土匪,就是在河滩上盘旋,高大的马儿不停嘶鸣,却是真看不明白他们想干什么。

“呼油~~!”

这时,正当李春来都快要闷死的时候,不远处的山林的方向,忽然传来一声呼哨声。

李春来忙瞪眼看过去。

只见。

一高一矮、两个都颇为敦壮矫健的土匪,迅速从山林里钻出来。

这边的土匪都是大喜,有人用黑话低声说了句什么。

李春来虽是没听明白他们的黑话,可只看他们的表情动作,便是一下子通透起来!

狗杂碎!

这帮土匪,俨然是个小团伙,他们应该是背着马哨子、在山里藏东西了!

这让李春来的心脏几如要炸裂开来。

这帮土匪明显不弱,值得他们去藏的东西,怕绝不是小数目啊。

而且,相比于进村子里自己搜,这俨然要安全的多,怕也要更肥厚的多的多啊。

“老天爷在上,此等不义之财,岂能让这些土匪白白占据了?自然要用到更需要的地方啊!”

俗语说,‘财帛动人心’。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李春来这一路走来,真的是穷疯了也穷怕了,如果能发一笔横财,狗日的土匪又算个毛线?

更不要提,此时似乎并不用发生什么正面冲突?!

这河虽然不深,但是毕竟离沂水的主河道不远,水流量还是可以的,这两个敦壮的土匪都一时都过不来,有同伴开始给他们搭绳桥。

很快,两人便猴子般划过来,飞速上了马,怪叫着扬长而去。

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走远,李春来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但看向河道他又微微有些发愁。

刚才虽然心惊胆战,但他脑子可没乱。

清晰的看到,那两个矫健的土匪,手脚都很干净,就是为了不留下脚印什么的,如果他现在这么贸然过去,肯定会留下脚印,被人抓到把柄。

更别说,这边还真不好过去,过河的点,只在后面的泉子那边,是老百姓用大石头堆起来的简易间隔的小破桥。

“砰!”

“砰砰砰砰……”

“马哨子,你这腌货,你们已经被我官军包围了,速速投降,可饶尔等免死……”

正当李春来踌躇之间,远处的官军正面方向,忽然传来清脆的鸟铳嘀鸣,隐隐还夹杂着官军明显是唬人的呼吼声。

“艹他娘的,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老子狗命一条,怕你个鸟毛的!”

李春来的表情一下子狰狞起来。

想了片刻,他飞速的脱掉了他很珍惜的这身皂袍,小心藏到树后,只穿着个打着补丁的白裤衩,便是‘扑通’一声跳到了河里。

虽是山上长大,李春来老家泉子村却是也有着一条沂水的支流,小时候,李春来没少跟着小伙伴去偷偷洗澡,水性纵不算好却也绝不差,特别是此时身体素质明显有提高的状态下。

河里水看着软不溜秋的,实则力道不弱,好在不深,寻常也就到李春来的腰部左右。

片刻后,被呛了好几口水,李春来连连咳嗽着终于来到了对岸,却是直接在黑色淤泥的沙滩上打了个滚。

他很明白,他皮肤太白了,太过扎眼。

浑身黑不溜后,他这才是踮着脚尖,猴子般飞速的来到了落叶层上,旋即迅速沿着刚才两个土匪下山的路径,爬上山去。

之所以敢这么做,也是得益于李春来对自己的强大信心,特别是那种敏锐的观察力和感觉。

一来,那两个土匪上山,时间必定很紧,不可能上山太多,应该就在这附近。

二来,李春来鼻子也很好使,两个土匪身上都有不弱血腥味,只要找到一丝痕迹,想来他们的‘埋宝点’不会太难找。

思虑间,李春来已经开始了他的‘寻宝路’。

在山下的边缘,两个土匪精心伪装,但在这满是落叶层的山里,他们显然不用再这么精细。

很快,李春来便是找到了他们的脚印,小心寻过去。

“吼吼!”

不过,此时山里已经隐隐传来躁动的兽吼声,显然陈家庄这边的火势、包括血腥味道,已经让山里这诸多野兽开始不安了。

“狗东西,瞎鸡儿叫唤个什么?真敢来老子面前,看老子不割了你们的球蛋下酒喝!”

李春来心里慌的一匹,面上却是截了根破木棍壮胆,那扁担被他丢在衣服那边了。

没办法。

这深山老林的,连大虫都有,谁又能不怕?

好在大虫一般不会居住在离人这么近的地方,现在不过才将将晌午,也就未时中出头,还不到它们喝水的点。

就在这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超刺激中,李春来终于来到了一颗护山棘的老树下,发现了异常。

护山棘在此时并不咋显眼,记忆中的那个世界可是好东西,又叫‘降龙木’,或者‘北方红木’,极为适合做佛珠手串,好一点的料子价格不菲。

李春来狗一般将鼻子放在落叶层上嗅了嗅,果然,很快便是闻到了湿乎乎的隐隐血腥味道。

他哪还会犹豫?

当即便是棍子、手脚并用,迅速挖起来。

等很快挖到了想象中的包裹,李春来却是一下子愣住了,恍如一个犯了错的孩子,竟有点,不知所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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