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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尔尔

桓公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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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掌文   主角: 桓公坎氏   更新: 2022-05-08 16:3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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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读书简介

桓公坎氏《不过尔尔》讲的是尔尔是个不厉害的小仙,打怪不行,打坐也不行,堪堪八百年的修为,一上九霄就交代得干干净净可她的天窍是预知她知道面前这个男人,有朝一日会覆灭天地,屠尽生灵她必须在他魔化之前,将自己的小命与他牢牢栓在一起离烨是个很厉害的上神,打怪第一,打坐第一,打神仙也第一,八万年的修为让...

精彩节选


前头好像有些异样。

尔尔骑着小毛驴,抬眼打量。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本该是个极宜吐纳修炼的黄昏,但东边竟有一阵红雾透出南天,裹挟着什么物件翻卷飞滚。

太和仙师说过,这九霄之上有无数奇珍异宝,能不能得获天运修为大进,全靠自己造化。

换句话说就是,看见宝贝一定要先下手为强!

兴奋地扯了扯驴耳朵,尔尔当即捏诀:"天地随我意,水门灵界生--"

话音落,结界成,四周遮天蔽日,不闻外头声息。

前头的红雾似乎是有所察觉,翻身就欲逃窜,尔尔当即拍驴而起,动作麻利地掏出千丝网,飞身朝红雾猛地一掷。

抓住了。

网丝勾着宝贝,沉甸甸的,尔尔想收网,一拉却发现有点沉。

"还是个大宝贝。"她嘀咕,将收网的绳结往手掌上一缠,然后使劲一拽。

刷地一声。

千丝网里出现了一张狰狞青白的脸,泛着血丝的眼珠从凌乱的发丝间望出来,正好与她四目相对。

尔尔:"……"

这算什么奇珍异宝。

场面有些尴尬,尔尔沉默,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反手就要把这玩意儿塞回去。

就这一刹,网中的眼珠子动了。

被血丝抓着的瞳孔,像年久失修的门轴,发出嘎巴嘎巴的声响,慢慢地映出她的影子。说时迟那时快,一只青色的手猛地张开,五指青筋暴起,穿过千丝网,一把就拽住了她的手腕。

"啊啊啊--"

尔尔惨叫,抄起随身的法器就往上砸,企图将这玩意儿甩开,然而狠狠几下砸打,这手纹丝不动,不仅不动,还加重了力道,满溢的白光从指间渗入她的肌肤,又痛又痒。

这肯定是要吸食她的灵气。

惊慌之后,尔尔飞快地祭出防御术,想封闭自己全身经脉以自保。

结果她刚封上曲池穴,耳蜗里就听得"啵"地几声响。

周身大穴都被这白光冲开了。

于修仙之人而言,被冲穴是大忌,意味着对方实力远在自己之上,性命不由自己做主。尔尔方才还只是惊慌,眼下是真的绝望了。

连个鬼祟的修为都比她高,她还上九霄做什么,老实在洞府里等死还能多活一百年呢。

要不现在自尽?还能给自己留个脸面。

可她怕疼,下不去手毁自己的结元。

尔尔这叫一个纠结,小脸都皱成了一团。

就在此时,一道火红的袖袍突然横空而来,挟焰带雷,猛地劈开了那只阴手。

这动作太过干净凌厉,尔尔还没反应过来,抓着她的手便断了,残肢飞快地融化在烈火之中,连点灰也没剩下。

等她低头去看的时候,便只看见了袖袍上的金乌花纹。

烈烈而展,霸道炙热。

心里猛地一跳,她回头。

红色的袖袍落下,露出主人的模样,金乌做冠束其发,天光临身照其服,来人踏着火云,长袍曳地,指尖杀气未散,一派凌厉肃杀。

天降救星啊。

尔尔那叫一个感激涕零,张手就想扑过去抱大腿。

结果头一抬,她愣了。

额间一点金红,双眸霭色沉沉,面前这人将目光从千丝网上收回来,慢慢落在了她的头顶,瞳孔里映出她错愕的神情,无波无澜。

是他。

尔尔傻眼了。

眼前浮现出一场毁天灭地的神火,满目疮痍的废墟之上,有人漠然回眸。

漆黑的眼瞳泛着一层霭色,漫不经心地扫过满地的神仙尸身,落在还剩半口气的她身上。

残忍又暴戾。

是他。

打了个寒战,尔尔停下了步子。

眼前的离烨上神尚未入魔,霭色的眼眸也还未被戾气侵蚀,只是稍显冷漠地看着她。

"让开。"

尔尔连连退开三大步,狗腿地侧身作请。

大佬您先走。

离烨倒不是要走,他站在她那还捆着东西的千丝网面前,飞快地抬起了手。

火光乍出,映亮了他的脸侧,网中的东西如云烟一般消散,连最后一缕残魂都被他捏了个粉碎。

干净了。

收拢袖口,离烨眉目稍缓,看向旁边这人。

一个修为低微的小仙,穿得花里胡哨,长得也花里胡哨,若是平时,他连看也懒得看一眼。

但眼下--

他朝她跨了两步。

尔尔正沉浸在见到了传说中大人物的震撼中,乍见大佬朝自己过来,膝盖一软,差点当场给他磕头行礼。

结果大佬突然伸手,捏住了她刚刚被鬼祟伤过的手腕。

与此同时,四周结界"呯"地一声炸裂开来,像人间的烟火一般泛着光朝天边褪落。

"离烨!"有人怒喝。

尔尔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大佬这举动是何意,就被这带着极强仙气的声音震得喉咙一甜,"哇"地吐出一口血。

一道火光落在她眉心,替她护住了心脉。

尔尔意外地抬头,却看见大佬漠然着脸,迎上了气势汹汹的来者。

"你竟敢在这九霄仙门设界杀人!"

震桓公暴跳如雷,带着三千仙人将他们团团围住,无数法器见光、灵兽低吼,强大的杀气涤荡了这一方晚霞,方圆十里之内布满阴云,隐隐有天雷之声。

尔尔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腿软得有点站不住,靠着大佬就滑坐了下去。

而大佬,不愧是大佬,面对这通天的威压,依旧站得神情俊秀,风姿雅详,甚至一脸坦然地问:

"震桓公何出此言。"

"你还想狡辩,方才此处有异象,众仙家都是瞧见了的,你为掩人耳目,竟还公然设下结界。"

"设结界便是杀人?"

"不杀人为何要设!"

剑拔弩张,双方对峙,震桓公牵着凶恶的神兽,离烨牵着发呆的尔尔,大战似乎一触即发。

然而尔尔就在这时候开口了:"结界是我设的。"

对面这群神仙怔了怔,显然是刚刚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个人。

"你?"震桓公狐疑地打量。

离烨低头,就见这小仙一只手被他捏着,另一只手死死地拽着他的衣袍,像是有什么撑腰了一般,壮着胆子地道:"我乃太和仙师座下弟子,今日刚上九霄,方才是见此地有仙气,才设结界想抓宝贝,不曾想……"

离烨捏了捏她的手腕。

这小仙倒是识趣,察觉到他的意思,立马话锋一转:"不曾想竟是冲撞了上神。"

说罢仰头,黑白分明的眼朝他望上来,满脸都是谄媚。

如果跟对面神兽一样有尾巴,她肯定也摇起来了。

不轻不重地嗤了一声,离烨收回了掐在她命门上的气力。

大佬满意了,周围这漫天神佛自然是不肯罢休。

尔尔甚至能清楚听见他们的议论声。

"结界上是这小仙的气息,但坎泽失踪,离烨不可能毫无干系。"

"他不认,你奈他何?"

"我九霄之上皆是光明磊落之人,没想到会出这么一位……"

悉悉索索说了半晌,又有人皱眉问尔尔:"你方才,当真只看见了离烨上神?"

"是。"尔尔想也不想就点头。

神兽在四周搜了一圈,五光十色的仙术也在周围落下,气氛紧绷。

然而忙活了半个时辰,也没有找到一丝坎泽的气息。

震桓公很是不甘,但也只能收回神兽,朝离烨拱手:"误会一场,还请上神见谅。"

离烨看也未看他,捏着尔尔就走,四周神仙退开一条路,他漠然穿行而过,烈烈的衣袍拂开仙云,隐入晚霞。

一切都很合乎逻辑。

尔尔跟在大佬身边,只感叹大佬果然跟其他神仙关系都不好,不然也不至于毁天灭地,杀得他们一个不留。

不过走着走着,她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大佬为什么抓她手腕?

这位可绝不是什么见色起意之徒,更不是个愿意与人亲近的性子,方才情况紧急,她没来得及细想。眼下无事,只觉得腕上那只手臂烙铁还烫。

"上,上神?"尔尔挣了挣。

离烨回神,慢悠悠地松了手。

一丝古怪的气息从她手腕上的伤口溢出来,雾蒙蒙的,扑了尔尔满眼。

饶是修为再低,尔尔也察觉了。

这不是鬼祟该有的气息。

方才那些神仙在找的人,是坎氏的掌门,水象修为境界最高的坎泽。

百年之后离烨之所以能覆灭天地,与坎氏的没落有直接的关系。

那坎氏是怎么没落的?

眼前的水汽里好像有答案,尔尔抖了抖,抓着大佬衣角的手终于是松开了。

离烨一直拿余光觑着她。

他看见这只一直啃草的小兔子突然竖起了耳朵,警觉地皱了皱鼻尖,料她是猜到了什么,不由地哼笑。

修为嘛,浑身上下就几百年,他走路不小心都能踩死。可这脑袋倒是机灵,他甚至能听见她脑轱辘咔吧咔吧直转的动静。

不过,既然猜到了,那也是时候送她上路了。

刚来九霄的小仙,魂归天地也是不会有人在意的。

漫不经心地抬手,离烨聚起了一小簇神火。

"上神!"

腿上没由来地一重。

离烨低头,就见方才还竖耳朵的小兔子,眼下正死死地抱住他的腿,抬头看向他,满眼都是闪闪发光的星辰。

"小仙初来乍到,谁也不识得,又蒙受上神救命之恩,不知上神门下,可还收徒?"


离烨活了八万年,没少破杀戒。

他见过各种各样向他求饶的脸,憎恨的、绝望的、不甘的,每一张都很狰狞。

但眼前这个人,没有皱脸,也没有嚎啕,只仰头看着他,露出一双充满期盼的眸子。

"太和仙师说了,只要我上了九霄,就能另拜高门。这五行仙门一共十宗,我思来想去,怎么也是上神您这一宗最为厉害。"

离为火,且为上丙骄阳之火,灯烛之辉不能与之相较也。

五行相克,只要坎氏没落,离氏就是横行一方的存在。

最重要的是,尔尔心想,如果能拜他为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离烨就算再想毁灭一切,那虎毒还不食子呢。

多一个爹还多一条命,怎么都是她赚翻了。

"你。"离烨喊了她一声。

正想得高兴,尔尔兴冲冲地答:"怎么了爹?"

离烨:?

飞快地打了下嘴巴,尔尔端正地在他脚边跪好:"小仙在。"

指尖的神火毫不避讳地透露出杀气,离烨垂手,将火放在她眼前:"你看不出我是何意?"

"回上神。"尔尔乖巧地答,"小仙明白,上神想杀我灭口。"

"……"

话是说得没错,但这语气里没有半点害怕之意。

离烨不悦,他低眸打量这个人,觉得很不尽兴。

神火偃熄,离烨收拢手:"那现在呢,我是何意?"

"……"

尔尔觉得他有点毛病。

但是转念一想,要毁灭天地的人,指定不是什么正常人,反复无常阴晴不定那就是家常便饭,她既然知道结局,那就破罐子破摔,死马当活马医了。

于是她诚恳地看向他:"上神是看在小仙乖巧的份上,决定相信小仙一回。"

离烨阖眼:"信你何事?"

"信小仙真心一片,绝不会出卖上神。"尔尔握拳,眼神坚定,"小仙既拜上神门下,便与上神生死与共,任是天打雷劈,小仙也不会做出半点对上神不利之事。"

说罢,十分干脆利落地掏出了一颗东珠,双手捧到他眼皮子底下:"恳请上神青睐。"

修仙嘛,结元乃本根,肉身凡胎易伤着,所以结元一般都放在法器里。

但是,离烨就没见过这么华而不实的法器。

一颗珠子能做什么,弹鸟雀?

嫌弃万分,离烨还是将它捻了起来。

把结元的宿主交给他,意思是死生由他决断,今日所见所闻,她必定不会说出去。

只是--

离烨抬了抬眼皮:"死人比任何保证都妥当。"

"话是这么说。"尔尔弯了弯眼尾,伸出纤细的手指与他盘算,"但小仙要是死了,就只是个不会泄露秘密的死人,无趣又乏味。而上神若是肯高抬贵手放小仙一马,那小仙便会是个不会泄露秘密的活物,能在上神跟前伺候,给上神做个消遣。"

他从来不缺消遣。

离烨有些不以为然,他不需要有人在跟前碍眼,也不需要旁人伺候,他收了神火,单纯是因为她不怕这个。

所以,下一瞬,他化出了一把锋利的长刀,刀口悬在她额头之上,银白的刀身泛着刺眼的光,正好照在她的眉心。

尔尔眨了眨眼。

她知道这位大佬生性残暴,动辄会起杀心,但她更知道,与他哭着求饶亦或是顽强抵抗的人,没有一个能活下来。

于是,哪怕心里有点怂,她也望着刀刃没退。

下一瞬,长刀变成了一道天雷,震天动地地落下来,却在离她头顶一丈远的地方戛然而止。

再下一瞬,雷变成了一头凶残的巨兽、一支穿越破月的箭、一条阴毒的蛟蛇。

它们来势汹汹,似乎顷刻就能把尔尔弄死,却又都在千钧一发之际停住。

尔尔咧嘴一笑,露出一排齐整的白牙。

她就知道。

虽然修炼之事上一直不太上进,但尔尔也算受上天眷顾,开得最晚的天窍,竟让她做了个预示梦。

梦里的离烨将诸天神佛一一杀尽,归天地于混沌,她这个连封号也没有的小仙,自然也受了池鱼之殃。

尔尔不了解离烨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她记得很清楚,哭着向他求饶的神仙死在最前头,一脸平静的人反而被他留到了最后一刻。

而她,屏气凝神地装死,也在最后被他发现,一道神火打散了千年修为,没于天地。

在魂飞魄散的最后一刻,尔尔想的不是别的,而是真羡慕离烨怀里抱着的那只猫。

普通的田家猫,不是神兽,也没什么法力,就因为合了这位大佬的眼缘而被他抱在怀里,避开了这一场浩劫。

而现在。

尔尔认真地端着脸上的神色,不敢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求饶之意。

只有把这一关扛过去了,才有机会当大佬怀里的猫。

离烨没有留情,变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厉害,麒麟玄武,妖兽修罗,每一只都来势汹汹,鳞片上的黏液鲜活万分,齿爪间杀气腾腾,几乎要戳到她的眼珠子。

可面前这个小仙竟还是不怕,不但不怕,甚至一脸崇拜地双手捂心:"上神的仙术好生厉害。"

离烨:"……"

"这个强盛的杀气,光是障眼法可不成,上神一定是灌入了仙力,可太和仙师说,没有千年的修为,是不能随意让仙力凝气离体的,您一定苦练了良久。"

千年的修为?

离烨心里冷笑,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仙。

没见过世面就算了,话还多,一边望着他的幻术,一边喋喋不休。

"这个我可以学吗?太威风了,哪怕不杀人,飞出这百十来把剑放在身后,也气派。"

"您真是我见过最厉害的神仙,凤凰都能变。"

"您会变龙吗?我听仙师说,龙是九霄上最厉害的神兽,一般的障眼法压根变不出来。"

"哇,真的能变龙!"

"……"

离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是想用幻术将她吓死的,可到后来,自己竟像街上捏糖人的,一个个的变神兽给她看。

他变一个,她就惊叫一声,咋咋呼呼的,满眼都是崇拜,搞得他越变越起劲。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离烨眼神一沉。

眼前的幻象瞬间消失。

尔尔看得正高兴,冷不防没了,眉梢一耷拉:"没有了哦?"

还失望起来了?离烨气不打一处来,也懒得在意她怕不怕了,挥手就想直接把她劈死。

结果还不等他落掌,面前的小仙晃了晃,身子一软,竟刷地从行云上坠了下去。


尔尔这个姑娘,是被娇惯着长大的。

在人间便是帝姬,养尊处优了十八年,吃穿用度都极尽奢靡。到了太和仙师座下,更是因为模样喜人,深受师哥师姐疼爱,从来没为修炼之事发过愁。

换句话而言,她这八百年的修为水分极大,身子骨也比寻常神仙脆弱不少,方才被来路不明的东西冲撞过周身经脉,体内已经乱成一团,再被离烨这么一吓,气血上冲,蓦地便失去了意识。

从云上掉下去的时候,轻飘飘的,像纸片儿一样单薄。

离烨是不想接的,他反正要杀人灭口,让她直接摔下去,还省了动手的力气。

但他没有想到,这小仙坠着坠着,手腕上残余的阴气突然像被点燃的檀香,乳白色的烟雾漫溢出来,缱绻袅袅地将她整个人裹住。

坠落的趋势戛然而止,烟雾托着她,似是在犹豫什么。

脸色微变,离烨飞快地出了手。

炙热的火光扑腾翻滚,正冲而来,那乳白色的烟雾像是见了鬼一般,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

还想躲?离烨冷笑,反手抓回这小仙,一把捏住她的手腕。

他就知道坎泽那个老贼没那么容易与他认输,但不曾想竟舍得自己万年的神魂,与他玩这一出金蝉脱壳。

"滚出来。"离烨眯眼。

面前的小仙昏睡不醒,被他掐着腰身拎着,小脸苍白,一动不动。

离烨不耐烦了,以离火之气灌进她的百会穴,打算来个瓮中捉鳖。

结果一探,他怔了怔。

空的?

但凡是个神仙,身子里就该有真气,这位倒是好,丹田里空空如也,就连经脉也有许多未通之处。

怎么上的九霄?

眼神复杂地看了看她,离烨继续探查。

然而,探遍她所有的经脉,坎泽的气息也再也没出现过,方才的白雾好像只是他的错觉,手里这个小仙,当真是又弱又干净。

坎泽那老贼别的本事没有,藏匿的功夫真是一绝。

怒气上涌,离烨掐了掐尔尔的腰。

他向来信奉斩草除根,所以这小仙是一定要死的。

可现在,坎泽的结元藏在她身上,若在没抓住的情况下直接杀了她,便等于破开宿主,还了结元自由,届时那结元便可自由来去,吸食天地灵气,更快结出新的神魂。

但若不杀,只要这小仙活着,坎泽就有卷土重来的那一天。

离烨冷眼看向手里的小仙。

昏迷中的尔尔正在一片温泉里泡着。

太和仙师崇尚节俭,仙门里自然是不会有温泉这种东西,她念了几百年了,终于有机会泡一泡,自然是撒开丫子翻腾。

正翻得高兴,突然就觉得腰疼。

尔尔最怕疼了,当即皱了脸小声哼唧,可还没哼两声,嘴巴就被一块烤肉捂住了。

这肉真香啊,她高兴地张嘴就想咬,可啊呜好几口,牙齿也够不着,气愤之下,尔尔伸出舌头卷了卷,想把那肉卷进来吃结果刚舔两下,那烤肉就是一僵。

紧接着四周就迅速地凉了下来,一股子杀气开始无声地蔓延。

冷不防地察觉到了危险,尔尔脑袋一耸就想躲,但腰上实在太疼了,疼得她再怎么躲,也还是三魂七魄归位,倏地醒了过来。

温泉没了,四周的光也消失,高耸的黑色石柱沉默地矗立在四周,显得这宫殿格外的空旷。

尔尔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人的怀里,那人火红的袖袍铺落在宽大的王座上,一手撑着额,一手捏着她的腰。

"醒得倒是快。"他开口,霭色的眼眸落在她的脸上,冰凉阴晦。

尔尔愣了愣,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腰,不提这杀气,先委屈地扁起了嘴角:"你掐我做什么。"

"我还可以杀了你。"

"我知道。"尔尔不甚在意地摆手,然后掰开他的手指,眼泪汪汪,"那也不能掐我。"

"……"

修为低的小仙是不是脑子也不好使,都能杀,为什么不能掐?

离烨很不能理解,眉峰皱起。

寻常小仙见着他是避之唯恐不及的,被他威胁两句,都得回去闭关几百年。

结果这个小仙倒是好,醒来就开始捂着腰哀哀叫唤,不但没有怕他,反而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角度靠坐好,眨巴着眼问:"这儿有热水么?"

离烨:?

这里是离氏仙门,又不是客栈。

"没有。"

"啊。"尔尔耷拉了脑袋,"可是我腰疼。"

"死了就不疼了。"

"知道了知道了。"

尔尔从他怀里爬下去,丝毫没把他的威胁放在心上,只皱着鼻尖打量四周:"怎么这么空,什么都没有。"

她嘚吧嘚吧跑去左边的空地,伸手比划了一个圈:"能在这儿给我弄个浴桶么,泡一会儿我就好了。"

"不能。"

"那汤婆子呢?"

"没有。"

"……"尔尔用极度失望的眼神看向他,仿佛在说,修为这么高的人,竟搞不定这点东西。

离烨额角直跳。

他想不明白自己已经流露出这么明显的杀心了,她为什么不害怕,虽然他的确决定留下她,好抓住坎泽的结元,但在她眼里,他应该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神。

她凭什么还想泡澡?

"你是不是伤着哪儿了,还没好,不便动用太多真气?"尔尔想了好一会儿,体贴地道,"那我自己变一个。"

说着,双手捏诀,嘴里念念有词。

离烨皱眉看着。

一炷香之后,空旷的宫殿里"嘭"地出现了一个小木盆,巴掌大,还没有装水。

尔尔却像是很满意,拍了拍手夸奖自己:"又精进了。"

离烨:"……"

八百年的修炼都修脸皮上了?

嗤了一声,他抬起了袖袍。

轰隆--

宫殿的半块地面裂开、下沉,一眼泉水翻涌而上,顷刻间温泉落成,池边平整,生出野花,池中热气腾腾,水雾缭绕。

尔尔瞪大了眼。

还,还能弄出温泉来的?

她双手捂心,满眼亮晶晶地回头,仰望王座上的那位大佬。

这个眼神显然比先前那个眼神让人受用。

离烨轻哼,不屑地拍了拍袖袍。

没见过世面。


没见过世面的尔尔绕着温泉转了三圈,念念叨叨地设下了障眼结界。

虽说修仙之人没凡间那种严苛的男女之防,但当着人家面泡温泉实在太嚣张了,尔尔一边捏诀,一边朝王座上的大佬傻笑。

然后等结界落成,她扭头撒丫子就扑腾进了池子里。

"嘭--"雪白的水花溅得老高。

这种惬意的感觉真是久违了,尔尔以狗刨式在池子里游了两个来回,然后满足地趴在池边叹气。

温泉太舒服了,真好。

醒来竟然还活着,真好。

离当大佬怀中猫的目标又近了一步,真好!

兴奋地扭动腰身,尔尔一边搓澡,一边哼起了小曲儿,哼到高处走了调,还不好意思地朝大佬的方向看了一眼。

有结界挡着,大佬看不见温泉里的风光,似乎是无聊了,撑着眉骨在小憩。

收回目光,尔尔继续放肆地扑腾。

……

离烨伸手掐了掐眉心。

他见过很多修为低的小仙,但修为低还对自己这么有自信的,面前这位是头一个。

分明连个澡盆都变不出来,谁给她的自信能用障眼结界挡住他?

不过挡不住也没什么好看的。

目光地扫过那瘦不拉几的身板,离烨有点嫌弃,看这筋骨,别说内修了,就外修怕也只是皮毛。

视线往下,他瞥见她的腰。

白白嫩嫩的一截,上面有几块手指形状的淤青。

离烨有点不敢置信。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她。

分明没用什么劲,竟能伤成这样?

他收回方才的话,别说皮毛了,这小仙压根是没有外修过,白活几百年,定是都在偷懒享乐。

就这样的资质,竟然还想让他收下为徒。

等个几万年吧。

暗自摇头,离烨不打算再看,挥手就要替她将那七零八落的结界给补上。

然而就在此时,温泉里扑腾的小东西突然颤了颤,一缕乳白的雾气悄悄自她手腕溢出,欲与外头的水雾融合。

眼神一凛,离烨当即拍座而起。

尔尔正洗得开心,冷不防就见一道身影朝她扑来,劈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拽出了温泉。

"哇--"她尖叫,反应极快地扯过那火红的袖袍,挡在了自己身前。

"你你你……"她瞪眼看向面前的人,又惊又怒,"你做什么!"

面前这人一脸阴翳,不仅没有因为这冒失的举动表示愧疚,反而将真气灌进了她的经脉。

尔尔被这炙热的气息给吓住了,僵硬着身子一动不敢动,感觉它自百会穴一路往下,如岩浆一般灼烧着她的血脉,直至腰眼。

福至心灵的,她突然问:"您在找东西?"

面前这人一顿。

接着,炙热的气息冲开了她的中极和曲骨穴。

尔尔修炼不努力,中极和曲骨两穴一直封闭难开,乍然受大佬相助,顿时觉得灵台大清,方才看着还普普通通的池水,眼下再观,竟浮着一层上等神力。

她大喜,也顾不得什么冒犯不冒犯了,立马抱着大佬的胳膊喊:"多谢师父指点。"

离烨:?

他只是怕她发现坎泽的存在,以此来要挟他,所以才装作是替她打通经脉,结果怎么的,就捡了个便宜徒弟了?

这便宜徒弟还一副很感动的样子,仰头看着他,眼眶都红了:"师父竟能帮我至此,我也不能让师父失望!"

"……"他有什么失望的余地吗。

再度让坎泽在眼皮子底下溜走,离烨有些烦躁,他甩开这小仙的手,闷声道:"别叫我师父。"

"好的师父,没问题师父。"尔尔咚地跳回温泉里,只露了个脑袋望着他,秀气的小脸有点发红。

九霄的神仙都好过分哦,收徒竟然要看人家身子。

不过,就这么一眼便送她两百年的修为,怎么算也是大佬更吃亏一点吧。

兴奋地捏诀,尔尔借着穴位初开,直接以池中神力为食,想充盈穴道。

然而,可能是大佬的神力太强了,她吃起来有些费劲,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痛苦地冲撞,她才红了片刻的小脸,没一会儿就疼得发白。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尔尔当即就放弃了。

她怕疼,修为高不高的无所谓,自己活得舒坦最重要。

离烨站在池边看着,突然开口道:"把这一池的东西炼完。"

背脊一凉,尔尔哭丧着脸扭头:"全部吗?"

离烨面无表情地点头。

行叭,尔尔想,在这儿可不比太和仙门,人在屋檐下,该低头就要低头。

于是她端起小手,愁眉苦脸地继续吐纳。

离烨安静地瞧着,就见这小仙身上火光游走,循遍四肢百阖。

乳白色的雾气不适地冒了个头,但刚伸出一小缕,触及外头他的气息,立马就缩了回去。

很好。

离烨终于舒展开了眉。

他抓不着没关系,坎泽也别想借人重生,只要这小仙修习离门的仙术,水火相克,她越强,坎泽就会越弱。

如此百年,坎泽也不能再构成他的威胁。

终于在一团乱麻里找到出路,离烨心情极好,连带看这不中用的小仙都顺眼了两分。

只不过。

她也太不中用了一点,他这一池的神力,被她吐纳一个时辰,竟只吸收了一成。

一成是什么概念?拿没嘴的壶从高处往杯子里倒,也该盛进五六成,这小东西是连个杯子也不如,上好的神力放眼前都吃不进。

离烨刚松开的眉头又皱起来了。

就这玩意儿?他徒弟?

见鬼的徒弟。

尔尔修炼一番,只觉得自己修为大进,睁眼的时候眼前都清明了许多。

抬手擦了擦额上的香汗,她舒了口气:"我太不容易了,可以休息一会儿。"

说罢就抓住了池边的石头,想上岸。

一道火红的袖袍飞过来,毫不留情地将她扫了回去。

"全部。"离烨冷声重复。

尔尔从水里浮出脑袋,看了看他的方向,有点委屈。

她已经比之前努力很多了,也该夸夸她嘛。

离烨冷漠地坐在王座上,不但没有要夸的意思,反而是做好了她再爬上来就把她扫回温泉**的准备。

冷血,无情。


换做别人,又掐她又凶她,还要逼她练功,尔尔定是要撂挑子不干的。

谁还不是个小宝贝了!

但是,面对这位大佬,尔尔完全不敢造次,只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就乖乖滚到温泉里重新捏诀。

不就难受了点,练吧练吧,总比灰飞烟灭来得好。往好处想,她这样也算是大佬亲手教出来的徒弟了,相当于半个亲女儿,百年之后大佬一手抱着猫,还有一只手可以抱着她。

多美好的画面啊。

尔尔憧憬地舔了舔嘴唇。

"我猜他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有人叹息。

谁?

尔尔大惊,慌忙收起思绪。

神仙也是注重**的,读心术在九霄上一向是禁术,且早已失传了几万年,怎么会有人堂而皇之地与她的神思搭话。

警惕地睁开眼,尔尔左右看了看。

雾气氤氲,上丙宫里一片寂静,只有她动弹而带起的水花潺潺回响。远处的王座上,离烨头也没抬地在调息。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走神,他抬眼,不悦地看了过来。

尔尔吓得立马闭上了眼。

不是他,大佬的声音低沉阴暗一些,而这个声音清越明朗,如山风夹春雨,虽是来路不明,但听着也怪舒服的。

脑海里响起了轻轻的笑声:"真会夸人。"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尔尔懵逼。

"嗯,知道。"

……连这个也知道?

"都知道。"

尔尔:……

九霄上好可怕,她想回太和仙门!

"你回不去。"那声音平静地道,"登上九霄,就再回不得凡间仙府。"

"……"道理她都明白,但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在说话?

那声音温温柔柔地答:"我是坎泽。"

哦,坎泽。

尔尔撇嘴,我还砍树呢。

等等,坎泽?

一个激灵,尔尔坐直了身板。

这不就是震桓公他们在找的人么,她以为已经死在离烨大佬的魔爪之下了,怎么竟然在跟她说话?

脑海里飞快回想起先前自己手腕被鬼祟抓住的画面,尔尔飞快按下暂停,三指扩大那只苍白的手,仔细看了看。

纯白的光从那只阴手里渗入了她的肌肤,当时她又惊又怕,以为在被吸食灵气。

眼下再想,她身上能有多少灵气可吸,这东西分明是在偷渡--在离烨的眼皮子底下,借着她这个突然闯入者的掩护,把自己的结元偷偷塞到了她的身体里。

怪不得能听见她在想什么。

尔尔皱眉,心情有点复杂。

坎泽的结元诶,那可是上万年的修为,白塞给她,无疑是天上掉馅饼。

但现在的问题是,离烨大佬和坎泽是死对头,那就相当于巨大的馅饼里夹的全是大佬不喜欢的香菜。

她哪有胆子吃。

打了个小哆嗦,尔尔摇头。

快走叭快走叭,咱们不是一路人,人生有梦各自精彩叭。

离烨遥遥看着,就见池子里那小东西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小脑袋不停摇晃,嘴唇还嗫嚅不休,不知道在叨咕什么。

怪不得修炼慢。

只是,这上丙宫里什么都没有,她到底有什么好三心二意的?

尔尔还在苦口婆心地劝坎泽。

-跟我装死没用啊,我就是堆废柴,自己保命都够呛,哪能保住您,万一我磕着碰着,您也跟着遭罪,何苦来哉?

-要不给您分颗守魂珠吧,太和仙门出品的,最漂亮的结元宿主,比我要结实点,我可脆弱了。

坎泽还是没有回话。

尔尔皱了脸,眼睛虚开条缝,朝离烨的方向瞥了一眼。

大佬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像岩浆灼烧后的山石,沉默但摄人。

她缩了缩脖子,心虚极了。

去坦白从宽?

以大佬这个赶尽杀绝的性子,肯定二话不说直接宰了她,以绝后患。

那瞒着?

瞒得住吗,被发现了岂不是死得更惨?

扭了扭腰身,尔尔左想右想,还是决定先把这一池神力吐纳完,再上岸找机会试探试探。

在她的计划里,大概三个时辰后就可以上岸了。

然而,残忍的事实告诉尔尔,就她这个资质,三日整,半个时辰也不能少。

三日后睁开眼,离烨大佬已经又升了三个境界,而她从温泉里爬出来,仅仅是周身血脉更通畅了两分。

离烨看她的眼神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

尔尔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她对自己没什么期待,反而觉得自己能坚持吐纳完这么一大池子,实在是可歌可泣可喜可贺。

于是她裹上衣裙咚咚咚地就跑到了离烨跟前。

"师父。"

离烨扫了一眼她身上浅浅的火光,实在是不想应她。

小东西不但没禀告修炼进程,主动请罪,反而是拎着裙子在他面前转了一圈,然后眼巴巴地问他:"您瞧瞧徒儿。"

变木盆的本事小,变衣裙倒是精通,就这么会儿功夫,竟得摘了外头漫天霞光,做了一身金光闪闪的宫裙。

层层叠叠的裙摆,繁复华丽的花钗,端的是费尽了心思。而这小东西左转右转,含羞带怯地瞧着他,水汪汪的眼眸欲语还休,像是在期盼着什么,紧张得手都抠白了。

这熟悉的神情……

离烨脸色一黑。

他没少被九霄上的仙娥惦记,那些仙娥成天不想着修炼,倒费尽心思描眉点唇,织锦做衣,然后闲着没事就找借口在他面前晃,想引他侧目,好一飞登顶。每个出现在他眼前的,都带着这么一副神情。

没想到他这个便宜徒弟也对他动了歪心思。

伸手按住眉峰,离烨有些头疼。

怪不得她非要拜他为师,他都出言威胁了也不当回事,还要在他宫里泡澡,眼神躲躲闪闪的,修炼之时也心思百转,原来是想近水楼台。

真是作孽。

"师父,师父?"

尔尔紧张极了,怕他看出来什么,又不得不让他看,一张小脸纠结得姹紫嫣红的,拎着裙摆直发抖:"有,有哪里不对吗?"

面前大佬的神色十分古怪,盯着她看了好几眼,最后硬生生咽下去一口气。

"没有。"

尔尔大喜。

这可是他自己说的没有,以后要是发现什么端倪,可不能怪她瞒而不报,毕竟他这么厉害都没察觉,她这个小仙怎么能知道嘛。

紧绷的身子放松了下来,尔尔终于笑了,心情极好地捏着裙子转了个圈圈,顺嘴问他:"好看吗?"

离烨别开眼,漠然道:"不好看。"

"……"

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变出来的裙子,要是别人敢说不好看,尔尔一定跟人拼命。

然而这话是大佬说的,尔尔选择了忍气吞声,憋得脸发红都没抗议。

算了算了,上天给他强大的修为,一定会夺走他基本的审美。

不生气不生气。

离烨冷眼看着,就见面前这小东西羞得双颊通红。

大概是因为靠他太近?

离烨侧了侧身子,离她更近了些。

果不其然,她连手都兴奋得抖了起来。

完了。

离烨烦躁地想,这一门心思都在他身上,还怎么修炼仙术?


尔尔完全是怕得发抖。

虽是找好了退路,被发现坎泽在她这里也有说辞,但要是真的被发现,那她也是半条小命挂在悬崖边上。

太危险了!

念及此,尔尔也不敢在他眼前多待,支支吾吾地问:"师父可还有别的吩咐?"

面前的大佬神色更古怪了,闷声道:"你好生修炼便是,不用做别的。"

不做别的,难道就一直在他身边待着?

打了个寒战,尔尔心里直摇头,连忙掰着手指给他数:"师父我会烤红薯、烤鸡、烤玉米,您想吃哪一样?"

来了,讨他欢心的第一步,永远是给他送吃的。

离烨捂着额头直叹气,几万年了,这些小姑娘的招数还是一成不变,不肯好好修炼,就想方设法要抓他的胃。

不过,别人给他送的都是精巧点心、珍贵仙汤,他这便宜徒弟倒是省事,竟想给他吃烤的东西。

几万年的修炼,离烨早就辟了五谷荤腥,对这些完全不感兴趣。

但是,小东西实在太诚恳了,掰着粉白的手指眼巴巴地望着他,仿佛只要他说个不字,她立马就要耷拉下眉眼,露出失望的表情。

行吧,离烨不屑地想,满足她一次好了,毕竟这徒弟又懒又笨,得先给点好处,然后再慢慢教走上正路。

于是他说:"烤玉米。"

面前的小东西一听,立马欢呼了一声,仿佛得到了什么天大的恩赐一般,开心地朝他行礼,然后蹦蹦跳跳地朝上丙宫的大门方向跑。

那激动的神情,满眼亮闪闪的星辰,看得离烨忍不住嗤笑。

也太好满足了。

只是答应吃她做的东西,至于吗。

一脚跨出上丙宫的大门,尔尔就发现外头天色不太好,头顶一片乌压压黑沉沉的云,隐隐有雷声。

九霄之上不会出现平白的雷,看这阵仗,应该是有神仙完成了一千年的修为,正要渡劫。

尔尔没太在意,哼着小曲就去旁边的仙山找玉米。

结果没走几步,雷声就比先前大了好几倍,震耳欲聋的,差点把她从行云上震下来。

哪路的神仙这么厉害啊?尔尔咋舌,一般千年修为,也就受几个时辰的小雷劫,那雷声她听过,就跟人间雷雨之时差不离。这雷声倒是好,活像是要劈死哪个修炼了万年的上神。

幸好我是个不上进的。

缩了缩脖子,尔尔没出息地想,就她这半罐水的八百年修为,离到一千年还有很久很久呢。

等等。

突然想起点什么,尔尔刹住了步子。

在来九霄之前,她的确只有八百年的修为,但是在修炼的时候,离烨大佬依稀、似乎、好像帮她打通了穴位,白送了她两百年的修为?

八百年加两百年,好巧哦,刚好是一千年耶。

低头看了看掰出来的十个手指,尔尔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四周狂风呼啸,吹得她发髻里的步摇叮咚作响,闪电划开天幕,照得天地一片惨白,天雷越集越大,仿佛要吞噬掉半片天一样,气势震寰。

雨水夹在风里,被吹进了上丙宫。

离烨正听人说着震桓公那群人的动向,突然觉得手背一凉。

他侧头,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

旁边的烛焱察觉到了他的动作,连忙道:"回上神,今日一共有三位小仙渡劫,您刚收的那位也在此列。"

"三位?"

"是,震桓公与乾天上神的徒儿也是今日,那两位早早就设下了祭坛,要护徒儿渡劫。"

离烨听得冷笑:"雏鸡破壳他们是不是也得帮着掰缝。"

烛焱挠了挠脑袋:"是这么个道理,但为人师父,难免替徒儿操心一二。"

那是别人家的师父,离烨收回目光,敲敲王座的扶手示意他继续说正事。

渡劫本就是仙界的优胜劣汰之法,强行护着有什么意思,他那个笨不溜丢的便宜徒弟,要真渡不过去,也不关他的事。

手背上的雨滴很快风干,外头的雨却是越下越大。

震桓公和乾天站在祭坛之上,两个徒儿跪在他们各自的脚边微微发抖。

面前的天雷滚滚,已经劈下来了几十道,整个云海到处都是窟窿,但雷声不仅没小,反而还有越来越响的趋势。

"这是怎么回事?"乾天捏着诀,纳闷地问,"往年可不见这样的阵仗。"

震桓公也觉得奇怪:"应该是哪里弄错了,千年的劫数何至于此。"

乾天低头打量自己的徒弟,心想这莫非是什么万年难遇的奇才,所以老天才给了这样的考验?

震桓公也看向自己的徒弟,基本想法和他差不多。两人一对视,笑得都有些虚伪。

若真出了什么奇才,谁不希望是自家的?

"啊啊啊--"

一片雷声之中,有一串惨叫声由远及近。

祭坛上的众人皆是一愣,纷纷抬眼往前,却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仙,正被一串雷光追得上蹿下跳。她身上已经有几处焦黑,发髻也凌乱得不成样子,跑近了看,眼里水汪汪的,全是泪。

"救命啊。"尔尔抱住祭坛下的石柱,凄惨地喊,"谁拉我一把!"

乾天看她可怜,伸出捆仙索就想将她往上拉。

然而,绳索还没碰到那小仙,天边就来了一道比天雷更可怕的火红袖袍。

"啪"地一声,捆仙索被甩回了祭坛上。

乾天一愣,在场的众人脸色皆是一变。

尔尔的手还伸在半空,无助,弱小,又可怜。

她硬着脖子回头,毫不意外地看见了离烨大佬那张不近人情的脸。

他踩着火红的行云,慢慢悠悠地走到她跟前,然后指了指前头天雷轰鸣的地方。

"站过去。"

尔尔要哭了,她这点修为哪里够顶这样的天雷,怪疼的。

"师父……"

"我离门不收渡劫都渡不过去的废物。"

"……"

祭坛上一片死寂,被护着的两个小仙身体僵硬,面无人色。

震桓公黑了脸道:"离烨,你自己毫无人性,便休要中伤他人,护徒儿渡劫,本就是师父该做的。"

离烨抬头看了他一眼,霭色的眼眸轻轻扫过他全身的经脉,不轻不重地笑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震桓公感觉到了莫大的羞辱,当即就想动手。

旁边的乾天拉了他一把。

"做什么?"震桓公十分不满。

乾天摇头,示意他看下面。

那可怜兮兮的小仙正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地朝云海正**走去。


狂风暴雨之中,这背影显得分外瘦弱,像只刚破壳的小鸡崽子,走得摇摇晃晃的,腿还有点发颤,别说是那边震天动地的雷电,就算是一道普通的劫火,她可能都受不住。

即便是这样,旁边站着的离烨脸上也没有丝毫的怜悯,霭色的眼眸望着她的背影,还带了点嫌弃,仿佛在说:这点雷就吓成这样,怎么当他的徒弟。

震桓公:"……"

严苛得有点过分了,人家一千年修为的小仙,哪能跟他这几万年的老畜生比。

在离烨眼里,这样的雷每一万年就要见一次,实在是稀松平常,可在尔尔的眼里,这雷真的好大好大,像整片天都要塌下来了一般。

轰地一声巨响,尔尔惨叫,抱着脑袋跪坐在云海**,蜷成一团。

泛着紫光的雷电骤然落在身上,仿佛一万只长着铁牙的蚂蚁在啮咬她的筋骨四肢,她甚至都能听见自己皮肉被咀嚼的声音,骨骼咔吧咔吧直响。

太疼了,活了几百年,尔尔从来没受过这种疼,连哭都哭不出来,浑身发抖。

又是一道巨雷轰顶而落,天地被闪电照成了一片白光,这光将她吞噬,眼前翻涌的**和耳边炸裂的鸣响突然都消失了。

一片死寂之中,尔尔看见了太和仙门。

十几个师兄师姐围在一起,正在替人抵抗百年一次的天劫,最中间的那个师姐拿着几颗话梅,轻声哄着谁。

"不怕不怕,有师兄师姐在,尔尔不用吃这种苦。"

"孟师兄很厉害,颜师姐也很厉害,我们能护你几千几万年,只要师兄师姐还活着,尔尔就不会有事。"

只要师兄师姐还活着。

活着。

尔尔颤了颤,像是想到了什么,三魂七魄霎时归位。

周身的疼痛再度侵蚀上来,耳边的雷声也更响了,尔尔勉强睁开半只眼,看了看不远处站着的离烨。

他一身红袍,眉目冷峻,仿佛在打量她,又仿佛是透过她在看天边的雷电。

手指微颤,尔尔勉强提了一口气,开始捏诀。

离烨冷眼看着,就见几道天雷劈下去之后,那小东西已经没了气息,安静地蜷缩在滋啦作响的余雷之中。

渡不过去。

他摇头,刚想抬步,却见尔尔竟然动了动。

半只眼睁开朝他看过来,目光一触及他,瞬间变得坚定。

接着她便捏起了诀,最简单的防御诀,还没捏成就被下一道雷打散,疼得指尖都痉挛起来。

但缓上片刻,她又重新开始捏,这次比上次快一些,一层薄薄的结界在天雷落下之前将她罩在了里头。

然而天雷落下,这结界不堪一击,呯地一声碎开,无情的雷还是将她打了个透。

尔尔连惨叫的力气也没有,嘴角渗出血水,整个人瘫成一团。

手上还在捏诀。

雷越来越大,诀也越捏越散,尔尔是拼着全身上下所有的仙力,想与天争一争。

可惜,天雷实在太厉害了,她这点仙力,压根没有反抗的余地。

在场众人皆不忍再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有的说今日的天雷太过分,有的说那小仙太傻。

已经被雷劈成了一团焦黑,怎么看都是没希望了,最简单的防御术压根挡不住天雷,她还不如躺着等死,省了这口力气。

在一片嘈杂里,只有离烨安静地站着。

他漫不经心地望向尔尔的方向,像是在等什么,又像只是随便看看。

又是一道天雷聚拢,刺目的光照得四周如同白昼。

尔尔已经是奄奄一息,手指都抖得不成形状,然而察觉到危险,她还是倔强地弯起指尖,捏了一个弱小的防御诀。

离烨突然笑了。

最后一道天雷来势汹汹,带着倾覆天地的阵仗,似要将整个云海击穿,尔尔捏的诀太散,结界比先前那几次都薄,压根顶不住。

但,雷电轰然落下,尔尔没察觉到痛苦。

四周刺目的光慢慢散去,雷声也渐行渐远,尔尔脸贴在云上,满脸血污,茫然地喘着气。

她看见一双云靴踩到了眼前,火红的衣袍扫过地上的焦黑覆在了她的身上。

接着,她被人提着后衣襟拎了起来。

大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没安慰,也没关心,只问:"有什么想说的?"

浑身都疼,尔尔哪里还有心情说话,但看看四周,不少神仙围了过来,她也没胆子让大佬的话掉地上。

于是,她小声道:"没有找到烤玉米。"

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有些哽咽,尔尔吸了吸鼻子,眼眶有点红:"烤徒弟成吗,外焦里嫩。"

浓浓的鼻音里溢满了委屈。

不救她就算了,渡劫完了也不夸她一句,哪怕夸一句看起来真好吃呢,也算数。

没有,什么都没有。

真讨人厌。

气得在他手里转了一圈,尔尔背对着他,闭上了眼。

离烨哼笑,将她裹了裹,抬步就要往回走。

"等等。"震桓公突然开口。

脚步一顿,离烨侧头,不甚耐烦地看着他:"有事?"

被他这陡然变脸吓得一退,震桓公僵硬了片刻,还是皱眉道:"你这徒弟怕是需要好生调养。"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这非同寻常的天劫就是冲着他的小徒弟去的,一个离烨已经够让九霄十门头疼了,再来个不得了的徒弟,指不定要生出什么祸端来。

乾天站在他身侧,心思也差不多。

他打量离烨手里的小徒弟,跟着开口:"你喜清净,上丙宫又不适合多住人,不如先将她放在我那边休养,正好我宫里最近备了进补的仙草神芝,又有上等的华露池,最适合刚历劫的小仙。"

尔尔一听就睁开了眼。

待遇好好哦。

离烨低头看着她,霭色的眸子里一片深沉:"想去?"

肯定想啊,上丙宫里什么也没有,就一堆硬邦邦的石柱。

尔尔眨了眨眼,试探性地望向大佬的脸。

然后就在他脸上看见了毫不掩饰的杀意。

"……"

缩回了脑袋,尔尔闷声答:"不了,不打扰别人,我跟着师父就好。"

离烨轻笑:"想去就去,为师不怪你。"

"不不不,徒儿更喜欢上丙宫。"

外头的地方再好,也是上好的棺材,上丙宫再空旷,那也是能活着的地方。

含泪看了一眼震桓公和乾天,尔尔将脑袋埋在了大佬的胸前。


鼻息一凑近,尔尔闻见了离烨身上味道。

像纸钱被焚尽后的灰烟,吹散在空旷无人的古街,孤僻又死气沉沉。

她怔了怔。

这人衣襟上还绣着炙热的金乌花纹,该是个如骄阳一般热烈的人才对,怎么好像走在光照不到的黄泉路上,阴冷又寂静。

闻着有点难过,尔尔皱了皱鼻尖。

离烨的心情却是很好。

他带着小东西去了一趟太上老君的炼丹房,十分客气有礼地"询问"了一番最近的炼丹成果。

然后怀里就多了一堆五颜六色的丹药。

似乎有点不满意,他又去了一趟西王母山,被塞了一堆仙草之后,勉勉强强地又拜访了一回瑶池。

最后回到上丙宫,仙丹和仙草在他身边堆成了一座小山。

尔尔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她感动不已地望向离烨:"多谢师父。"

离烨嗤笑,单腿往王座上一屈,撑着眉骨道:"没说是给你的,我只是闲来无事四处走走,你这点修为,哪用得上这么高阶的东西。"

尔尔点头:"西王母给的仙草是用来吃的还是泡澡?"

"泡澡。"

尔尔欢天喜地地就拎起仙草扔进温泉。

离烨黑了半张脸。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答得这么快,也不知道这个小仙怎么像完全听不懂话似的,自顾自地傻乐。

她身上全是伤口,唇边还有干涸的血迹,眼睛都哭肿了。可因为这几颗破仙草,竟又能笑出来。

离烨直皱眉,看不顺眼的同时又觉得,早知道问西王母多要点儿。

乾天说得没错,他喜清净,上丙宫一向只有一张黑石砌的王座,再没别的,可这小东西十分容易满足,随便挖个温泉,扔两颗仙草,她就很高兴。

完全用不着别人来帮他养。

只是……

也太弱了,差点连天劫都扛不过去。

离烨还是有点嫌弃。

尔尔正龇牙咧嘴地在泡仙草温泉,不经意扫到自家师父的眼神,差点当场气成河豚。

那是一般的天劫吗,那是冲着坎泽来的天劫!她这个无辜的宿主只是因为坎泽那强大的神力而遭到了殃及,一只蚂蚁举不起大象,还能怪蚂蚁太弱?

尔尔想为自己辩解,但嘴巴刚张,她就看见离烨咳嗽了两声。

殷红的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分外刺眼。

离烨不甚在意,随手抹了就继续盯着她,尔尔却是吓了一跳,呆呆地看着他,一动也不敢动。

这个毁天灭地的人,竟然是会受伤的?

她以为他是那种刀枪不入天地不灭的怪物呢。

左右看了看,尔尔勉强施出斗转星移的小法术,将堆在他身边的仙丹引起来一颗,摇摇晃晃地递到他嘴边。

离烨嗤之以鼻:"我不用。"

那点小雷,对他而言压根不算什么,也就是为了瞒着震桓公和乾天才不得不受了点内伤,没到要吃药的地步。

可这小仙竟是急了,抓耳挠腮地把丹药又朝他递了递,仿佛他不吃药就要灰飞烟灭了一般。

小题大做。

离烨撇嘴,盯着那颗尾指大的丹药,霭色的眸子里充满了不屑。

但是扭头一看,他不吃,这人都要急哭了,满眼都是担忧和焦急,殷切切地望着他,焦黑的小脸上还划出了两道白嫩嫩的泪痕。

真是,没办法。

离烨劈手接过丹药,扔进了嘴里。

尔尔长舒了一口气。

这可是她的头顶青天、背后靠山,现在千万不能出事,最好是平平安安度过这百年光阴,然后再大展神威。

"不疼了?"离烨没好气地问。

尔尔回神,脸都皱成了一团:"疼。"

浑身上下没一处好地方,怎么可能不疼,她已经疼得把眼泪都哭干了。

慢条斯理地嚼着仙丹,离烨道:"修补好自己的神魂,三日之后,我教你些东西。"

一听这个,尔尔霎时来了精神,连忙凝神运气。

她之前学的大多是花里胡哨的变幻术,主要用于置办好看的衣裳头饰,经此天劫,尔尔终于明白了,得学点实用的东西,不然在九霄这么危险的地方,她不一定能活得下去。

没有比离烨更强大的神仙了,跟着他学法术,对她百利无一害。

温水潺潺,裹着仙草独特的香气,盈满了她的四肢百阖。周身的疼痛渐渐淡开,尔尔舒展了眉眼,开始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她就听见了坎泽的叹息声。

"别信离烨。"

尔尔怔了怔,下意识地皱眉。

为什么不信?

"离氏的仙术是五行中最霸道的一种,与你天性不合,他让你学,并非为你好。"

坎泽似乎也受了不轻的伤,声音听起来格外虚弱:"你这样的性子,适合修坎氏的仙术。"

尔尔听得嘴角直抽。

她这个被太和仙师断定毫无天分的小咸鱼,怎么也成了九霄大佬争相教习的对象了,离烨就罢,那是她自己拜的师父,可坎泽上神又是何必,坎氏有的是后辈传人。

"信我。"坎泽低声喃喃,"我既会在天劫之时救你,便不会在此时害你。"

天劫?尔尔一愣,嘴巴动了动。

怪不得,怪不得她被劈了那么多道雷都没死,原来是坎泽在护着她。

但是,要不是因为他把她当了宿主,她也不用面对这么大的天劫,算起来应该是因果相抵。

坎泽被她的想法惊了惊,有些想不通。

"全九霄的人都知道离烨此人灭绝人性,暴戾无常,怎么你宁愿偏袒他,也不愿信我?"

倒不是信不信,尔尔扁嘴。她只是觉得人要讲诚信,她先投靠了离烨,自然不能临阵变卦,不然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像是被她气着了,坎泽不再开口,一股白色的仙力穿过她的经脉,径直掐上了她的脉搏。

尔尔浑然不觉危险,只扭了扭腰身,便想再问问他离烨上神的过往。

谁知道身子刚动,耳边就响起了哗啦一阵水声。

有人游到她身侧,炙热的手指抵住她的眉心,低沉的声音里略带怒意:

"照你这么个三心二意的态度,别说三日,三十日也上不得岸!"


离烨简直要被气死了。

好不容易因为天劫对这小东西略有改观,觉得她有毅力,能成事,结果好么,能在毁天灭地的天雷里捏诀,倒不会在这琼浆仙草里专心吐纳,周身气息乱成一团,差点走火入魔。

幸好他发现得早,一道火光便定住了她的神魂。

但是,面前这小仙睁开眼,湿漉漉的眼里没有余悸,也没有惶恐,只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被温泉浸湿的胸襟。

然后咕噜一声咽了口唾沫。

离烨:"……"

他差点忘了,这小仙是个好色之徒,看见他就春心萌动,哪能顾及其他。

冷哼一声,离烨松了手。

"我给你一个时辰。"他沉声道,"一个时辰之后,我要出门。"

出门就自己出好了,给她一个时辰做什么?尔尔不解,还是盯着他胸口的尾羽项链看。

好漂亮啊,红光闪闪的,还泛着一层金色,一看就是上等法器。

馋得她流口水。

面前这大佬似乎有点热,不甚自在地侧了侧身子,耳尖微红。

"先前我身上有伤,今日已经大好,坎氏与我有旧怨未清算,便不想再拖。"他看向别处,眉宇间略有不耐,"你若能在一个时辰内将外伤清理干净,我便带你去长长见识。"

大佬打架,她去干什么,又不是嫌命长。

尔尔摆手:"不……"

去字还没吐出来,尔尔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坎氏,坎泽不就是坎氏之人,一直留在她这儿也不像话,不如她当一回好人,把他送回去?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谁也不用为难谁。

眼眸微亮,她立马接着道:"不会让师父失望的。"

离烨瞥她一眼,拖着湿漉漉的衣袍上了岸,火光一闪,水气腾升,待他坐回王座,一身衣袍已经干透。

他看向还在温泉里泡着的小仙。

说要给她传授仙术,她吐纳得乱七八糟,可一说要与他一起出门,这人竟是卯足了力气调息运转。身上的焦黑一块块地脱落,露出白嫩光滑的肌肤,褴褛的衣袍也重新有了模样,漂浮在水面上,像一朵华丽的海棠。

不到半个时辰,她就完好无损地趴在了温泉池边。

"师父。"她软软地朝他喊,"我没力气了。"

如此急促的修补外伤,她还能有力气就见鬼了。离烨抿唇,神情里有一丝不自在。

他的名头一向是用来吓唬人的,能让魑魅魍魉遁地而走,能让万千妖魔跪地求饶。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人因为喜欢他,而拼命成这样。先是咬牙扛住了天劫,后又这么努力地修炼。

真是个愚蠢的小仙。

嫌弃地看了她半晌,离烨还是伸出手,将她从水里拎了出来。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

离氏的神仙是都会避水术的,没有人会浑身湿透地行走,所以离烨理所应当地觉得这小仙也该会。

但是,尔尔刚入离门不久,基础的法术都还未通,哪里知道这个。繁复的裙摆吃重了水,顺着她的身子就往下滑。

呲溜一声,离烨僵住了。

尔尔只觉得锁骨一凉,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就是一黑。

接着"咚"地一声,她整个人被狠狠扔回了温泉里。

尔尔:???

道理她都懂,可是破的是她的衣裳,捂她眼睛做什么!

呛了好几口水,尔尔终于挣扎着从温泉里爬了上来,低头一看,果然是前襟的料子裂开了半幅。

然而就她这瘦弱的小身板,裂半幅也没什么好看的。

尔尔不明白大佬这如临大敌的模样是做什么。

就这眨眼的功夫,离烨已经站到了上丙宫门外,高大的身影背对着温泉的方向,整个人都笼罩着一层阴翳。

便宜徒弟别的没学会,竟然先学会了**。

他是不近女色的,那玩意儿又妨碍修为又妨碍起居,实在是没有亲近的必要。没想到千防万防,家贼难防,这乍然入眼的东西,他想装作没看见都不行。

这小东西修为低,歪心思倒是不少,待会儿要是出来找他负责,他又该如何?

给她几千年的修为,还是答应同她一起修炼?

一起修炼的话,她这么弱,会不会拖累他?

就算不拖累他,他这强大的仙力,她能不能受得住也是个问题。

生平头一次,离烨因为仙法之外的事,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

然而,半柱香之后,小东西跑到他的身边,只仰头问他:"师父,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离烨诧异地低头,就见这人神色如常,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般,仍旧乖巧地摇着不存在的尾巴。

这是要放长线钓大鱼不成。

离烨沉默,突然很感慨,他这个便宜徒弟居然懂得欲扬先抑欲情故纵。

思忖片刻,他决定静观其变。

"现在就走。"

"好。"

尔尔蹭上了大佬的行云,立马盘腿坐了下来。她外伤虽好得差不多,但内伤是要养上许久的,不宜大动,能省力就省力了。

但离烨低头看着,只觉得这小东西委实聪明。

行云本就不大,若是站着,两人还能保持些距离,可她盘坐下来,便因为地方不够,理所应当地靠在了他的腿上。

她身上又软又热,像一只刚出笼的包子,还不安分地乱动。

深吸一口气,离烨给自己念了个定心咒。

九霄上多的是这样一门心思走邪路的小仙,只是因为这个比别的有用,所以他不能往下扔,在意是不可能在意的,就指望到了坎氏仙门她能收敛点,别给他丢人。

他去坎氏有正事要办。

眼下坎泽生死未卜,坎氏失了主心骨,内部已经乱成一团,他有想知道的事,这个时候潜入暗查自然是再好不过。

本来是不想带着这个拖油瓶的,但他真的不懂底层小仙平日怎么过活,有她在,能帮忙掩护一二也好。

可是,腿上这小东西还真是不知满足,靠着他还不算,竟还伸手来拽他的指尖。

"师父。"

离烨微恼地抽回了手,心想这要是默许了,她非得扑上来抱他不可。

然而,这人竟固执地撑起了身子来拽他:"师父师父。"

一忍再忍,离烨实在没忍住,冷声开口:"你再说话,为师就扔你下去喂秃鹫。"

尔尔:"……"

眼睁睁看着坎氏仙门的门楣擦肩而过,尔尔伸出手,无辜地捏紧了自己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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