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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古道

赵二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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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海读书盟   主角: 赵二娃方梅   更新: 2022-05-09 16:2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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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读书简介

赵二娃方梅《黄河古道》讲的是千百年来,黄河浩瀚不息,黄河里的邪乎物件更是数不胜数:黄河尸鬃、鬼磨盘、龙骨神庙、通往阴间的阶梯……黄河老河工,黄河古道上最神秘的职业人,为你讲述滚滚黄沙下面不为人知的惊天秘闻!所有的事情,要从那次恐怖的哭丧开始……

精彩节选


  我姓陈,出生在农历十三,所以取名陈十三,这是一个简单粗暴的名字。
  我的家在黄河边上石磨村,门口有棵大槐树,这一日我正坐在大槐树下乘凉,忽然听见有人在喊我的名字,紧接着,来人推开篱笆栅栏走进院子。
  我听声音就知道是赵二娃,这混蛋是我从小穿开裆裤长大的玩伴。
  赵二娃递给我一支烟,自己点上一支,吐了个烟圈,问我想不想挣点零花钱。
  一听钱字,我顿时来了兴趣,两眼放光,问他有啥可靠的路子。
  没想到赵二娃嘿嘿一笑,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哭丧!”
  哭丧?

  我皱了皱眉头。
  赵二娃淡然地抖了抖烟灰:“村口牛家死了人,花高价找人去哭丧!”
  赵二娃一边说一边伸出三根手指头:“出场费,三千!”
  很多地方的农村都有哭丧这样的风俗,黄河沿岸地区更是流行,我们这边有不少的职业哭丧人,哪家有丧事,就专门花钱请他们帮忙哭丧,据说收入还不错。
我们村有个职业哭丧人,都在县城里买了新房子。
  哭一场三千块,我有些动心了,牛家是搞采砂的,家里有钱,是石磨村的首富,出手果真大方。
  “他们怎么不请职业哭丧人?”
我问。
  赵二娃:“嗨!
赶急嘛,一时间请不到人!
怎么样,到底去不去?”
  迟疑了几秒钟,我点点头,将没抽完的半截烟扔在地上,只说了一个字:“去!”
  我大学期间谈了个女朋友,我很珍惜这段感情,不过现实总有些残酷。
临近毕业,女朋友对我的抱怨越来越多,说到底就是嫌我没钱。
再过几天就是女朋友的生日,我寻思着给她买部新手机,哄她开心,挽回一下我们的感情。
  我和赵二娃来到村口牛家,牛家有两兄弟,老大叫牛大力,老二叫牛大壮。
牛大力小时候发高烧,烧坏了脑子,有点轻微智障。
老二牛大壮这两年在黄河上搞采砂船,捞了不少钱,在自家院地里立了幢二层小洋楼,自己住二楼,底楼给了哥哥牛大力。
  牛大力有些智障,所以一直没讨媳妇,牛家长期只有三个人,牛大力,牛大壮,以及牛大壮的媳妇。
  但是当我们来到牛家的时候,发现牛家的三个人都好端端的活着,院**摆放着一口大红色的棺材,显得妖艳夺目,有些骇人,也不知道棺材里面装殓着牛家的哪门子亲戚。
  我不知道牛家为什么要用大红棺材,反正我第一眼看见那口棺材,心里就有些发毛。
总觉得不太对劲,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本想转身离开的,但一想到漂亮的女朋友,我还是咬咬牙留了下来。
我需要钱,我需要这三千块的哭丧费!
  前来哭丧的就只有我和赵二娃两个人,我刚开始还有些不太放得开,但是赵二娃却非常入戏,捶胸顿足,悲痛欲绝,真可惜当年没有去报考影视学院。
  有钱人家丧礼的排场也搞得很隆重,专门请了一支职业的送葬队伍,敲锣打鼓,吹着唢呐,抬着棺材径直出了院门。
  我心中隐隐有些疑惑,牛家这丧事也太赶急了吧,按照本地风俗,棺材至少都要在灵堂上摆放三五天啊!
  虽然心中生疑,但也不好问出来,我和赵二娃匆匆忙忙换上丧服,黑衣黑裤,还穿着黑布鞋,面上抹了些白粉儿,把自己搞得跟死人似的,屁颠颠跟在送葬队伍后面,一路来到黄河边上。
  岸边停放着三艘船,牛家兄弟上了第一艘,送葬队伍上了第二艘,我和赵二娃以及那口大红棺材留在第三艘船上,我们需要扶着棺材哭丧过河。
  “棺材过河”是黄河一带的奇特风俗,说到底其实就是一种古老的水葬方式,把棺材运送到河**下葬。
虽然现在大多地方都实行火葬,但是在黄河沿岸地区,还是保留着一些水葬的习俗。
  正因为如此,黄河上的哭丧人跟其他地方的哭丧人不太一样,他们对接活特别的谨慎,黄河下面的劳什子邪东西太多,这门哭丧的行当不是任何人都能做的,据说需要火焰特别高的人。
  我看见面前浑浊的黄河水,心里有些犯怵,隐隐打起了退堂鼓。
  赵二娃拽了我一把,问我在想什么,船马上要开了,不会想让三千块打水漂吧?
  想到那三千块钱,我脑子一热,硬着头皮就上了船。
  三艘船只首尾相连,离开岸边,慢慢往黄河对岸驶去。
  此时正是炎炎夏季,气温很高,我的嗓子都哭哑了,背心全是汗水,敢情哭丧这门职业也不是件容易活。
  黄河古道上面晴空万里,我靠着大红棺材,说不出为什么,心里竟然感觉到丝丝寒意。
  行驶到河**的时候,我发现前面两艘船离我们越来越远,我们的船好像停了下来。
  我问船夫怎么回事,船夫哭丧着脸,说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船就像定住了一样,一动也不动。
  我和赵二娃抢过撸桨试了试,任凭我们怎样划水,船身纹丝不动。
  我们满怀诧异地对望一眼,心里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恐慌。
  这个时候,前面两艘船发现我们的异样,回头来帮我们。
  但奇怪的是,那两艘船驶到距离我们大概三米远的地方,便再也无法移动半寸,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壁,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微风拂过河面,气氛一下子变得莫名的诡异。
  片刻之后,就听对面船上有经验的船夫在喊:“好像是遇上尸抱船了,快去请七爷来看看!”
  尸抱船?

  我的心底猛地打了个突。
  我看了赵二娃一眼,没有说话,心中真是后悔得要死,若不是跑来哭丧,哪里会碰上这种鬼事情。
  约莫过了半个钟头,一艘黑色的乌蓬小船出现在河面上,那是七爷的船。
  船夫口中的七爷,就是我的爷爷,爷爷在石磨村是个有本事的人,他是黄河上的老河工,专门“清理河道”,也就是对付黄河下面的邪门东西。
  乌篷小船驶到近处,我看见爷爷头戴斗笠,挽着裤腿站在甲板上,哗啦啦摇着撸桨。
  爷爷的身旁蹲着一只大黑狗,通体黑毛,没有一点杂色,两只眼睛闪烁着锐利的绿光,它叫黑子,是我和爷爷最忠诚的朋友。
黑子是黄河里的游泳小能手,水性比我还要好,还能潜入河里捕鱼,完全可以当水凫子(鱼鹰)使唤。
  爷爷从船舱里提出一个黑色口袋,弯腰从袋子里抓起一沓纸钱,随手抛洒在空中。
  河风一吹,那些纸钱就像黄色的蝴蝶漫天飞舞。
  但奇怪的是,那些纸钱并没有飞往远处,全部聚集在大红棺材的四周盘旋。
  紧接着,乌篷小船竟然闯过了那道“无形的墙壁”,来到我们的船舷边上。
  看见爷爷,我惶恐的内心一下子平静下来,喊了一声:“爷……”   爷爷竖起手掌,示意我们先别急着过来。
  这个时候,黑子突然撑起身体,铜铃般的眼睛里射出凶悍的绿光,背上的黑毛倒竖起来,露出森白的獠牙,冲着那口大红棺材龇牙咧嘴的狂吠起来。
  我的心中一紧,黑狗是通灵的动物,它为什么会对着大红棺材狂吠不已?
  我感觉脖子有些僵硬,不敢回头去看那口大红棺材。
  爷爷没有理会黑子的狂吠,他从口袋里端出一碗雪白的糯米,以及三根香线。
  爷爷一言不发,神情凝重,双手托举着瓷碗,将那碗糯米放在甲板前端,然后点上三根香线,模样虔诚地对着大红棺材拜了三拜,最后把三根香线插在糯米**。
  做完这一切,爷爷凝神看着碗里的三根香线,黑子也安静下来,闭上嘴巴,只在喉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香烟飘飘,所有人都看着碗里的三根香线,没有说话,四周安静的要命。
  突然,那三根香线竟然从中折断,烟灰洒落在糯米里面,爷爷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看见爷爷这副表情,我们都不敢说话。
  在我的印象中,爷爷成天都是笑呵呵平易近人的模样,很少像现在这般严肃。
  沉默了一会儿,爷爷冷哼一声,说了句:“敬酒不吃吃罚酒!”
  然后爷爷冲我招了招手:“十三,你们到船上来!”
  我和赵二娃哪里还敢怠慢,几乎连滚带爬的上了乌蓬小船,那个船夫也是满脸惶恐地跟了过来。
  那艘木船还是一动不动的定在河**,阳光落在大红棺材上面,反射着耀眼的光晕。
  爷爷重新摇动撸桨,乌篷小船缓缓驶离。
  牛大壮出声叫道:“七爷,您看这事儿……”   爷爷头也不回:“先回岸边,我有事情要问你!”
  爷爷既然发话了,牛大壮也不敢不从,只得招呼上送葬队伍,跟着我们的乌篷小船回到岸边。
  回到岸边,爷爷点上旱烟杆,阴沉着脸问牛大壮:“大壮,我且问你,棺中之人究竟是什么来路?”
  牛大壮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太自然,他撇了撇嘴,说是他牛家的远方亲戚。
  “这事儿你若不说实话,我没办法帮你解决,你自己掂量吧!”
爷爷的口吻中带着不小的怒气,他喷了口烟雾,转身欲走。
  “七爷!”
牛大壮叫住爷爷,回身挥了挥手,遣散了送葬队伍,同时让自己的媳妇带牛大力回家,只剩他自己留了下来。
  “现在可以说实话了吧?”
爷爷眯着眼睛瞅着牛大壮。
  牛大壮干笑两声,老老实实跟我们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棺中之人名叫方梅,今年才十六七岁,被人贩子拐骗到了这里。
牛大壮的哥哥牛大力今年都快四十岁了,因为智障问题一直娶不到媳妇。
牛大壮起了个心思,从人贩子手里买来方梅,想要方梅给自己的大哥当媳妇。
  谁知道方梅年纪虽小,但性子极为倔强,坚决不从这门婚事,新婚前夜竟然满含怨气,投井而死,喜事变丧事。
  牛大壮听人说大红棺材可以克煞,于是托人连夜赶制了一口大红棺材,把方梅的尸体装在棺材里面,准备拉到黄河里沉了,却没想在黄河上发生了“尸抱船”这等诡异事情。
  我捏了捏掌心的冷汗,心中暗骂:“妈的!
早知道是这等缺德事,就算给我三万块,我也不会去哭丧的!”
  爷爷默默地听牛大壮讲完,一直没有说话。
  牛大壮有些按耐不住了,试探着询问爷爷:“七爷,我们……是不是惹上什么麻烦了?”
  爷爷冷哼两声,在地上磕灭旱烟杆,反问道:“你说呢?”
  牛大壮涨红了脸,作声不得。
  爷爷站起身来,眺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你们不是惹上了麻烦,是惹上了血光之灾!”
  爷爷的声音不大,但听在耳里却犹如雷鸣,震得我心肝发颤。
  牛大壮也有些慌神了,黑膛膛的脸颊上面露出焦急的神色:“七爷,您老见多识广,一定有法子解决的对不对?”
  爷爷也不含糊,点点头说:“法子是有,事情也能解决,不过在解决之前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血光之灾”四个字就像大山一样压在牛大壮的头上,牛大壮哪里敢说一个“不”字,忙不迭点头哈腰:“是是是!
只要是七爷吩咐的事情,别说一件,就算十件,一百件,我牛大壮也绝不含糊!”
  爷爷背负着双手:“仅此一件,你必须给我办好了!
找到方梅的家人,给他们一笔抚恤金,让她的家人能够安度晚年!”
  牛大壮连连点头说好,模样虔诚,毕竟他也算是间接害死方梅的人。
  爷爷扬了扬下巴,让牛大壮先行回去。
  “那口棺材……”牛大壮心有余悸地看向黄河**,远远地能够看见一艘小船孤零零的定在水面上。
  爷爷抬头看了看天色:“我得回去准备些东西,晚上再来处理那口棺材!”
  我和赵二娃跟在爷爷的屁股后面回到家里,爷爷撂下一句“今晚你俩得跟我一起去!”
,然后走进自己的房间。
  我和赵二娃对望一眼,略显疲惫地在大槐树下坐了下来。
  赵二娃递给我一支烟,带着抱歉的口吻跟我说:“十三,真是不好意思,本想喊你一块儿挣点零花钱的,没想到事情搞成这样!”
  我摆摆手,有些心烦意乱:“不关你的事!”
  赵二娃也是好心喊我去挣钱,他也不知道这其中的来龙去脉,更不知道棺材里面竟是一个冤死的女人。
  一想到那口大红棺材,我的心里就莫名笼罩了一层寒霜。
  夕阳渐渐西沉,晚归的鸟雀回到大槐树上。
  心里揣着事,也没什么胃口,简单喝了点小米粥,吃了两个烙饼,盘里的卤肉一块都没有碰。
  爷爷照例喝了二两烧酒,晚饭二两酒,这是爷爷雷打不动的习惯。
  吃完晚饭,爷爷带着我们走进里屋,里屋里有些昏暗,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味。
  里屋正北方向摆放着一张案台,案台上面立着一尊铜像,黄澄澄的,大概年代久远,表皮都已经斑驳脱落,虽然难看,但却散发着一种庄严之感。
  那尊铜像是一个神仙造型,我曾问过爷爷这是哪路神仙,爷爷告诉我这是“黄河大王”,也就是黄河古道的神,但凡在黄河上讨生活的人,都要供奉黄河大王,以保平安。
  “跪下,给黄河大王上柱香!”
爷爷的声音带着一丝威严。
  我和赵二娃点上香线,冲着黄河大王拜了三拜,然后把香线插.入铜像前面的香炉之中。
  爷爷让我去后院挑选一只大红公鸡,鸡冠一定要最红最鲜艳。
  等到天色完全黑沉下来,爷爷招呼我和赵二娃出了门,他的腰间鼓鼓的,不知道揣着什么东西。
我拎着大红公鸡走在后面,黑子也跟了上来,它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烁着慑人的光。
  我们登上乌篷小船,爷爷摇动撸桨,发出哗哗水声。
  黄河古道的夜晚非常宁静,皎洁的月光倒映在水面上,如同漂浮在水面的洁白花瓣。
  爷爷的这艘乌蓬小船,在黄河上的众多船只里面显得颇为独特。
很多渔船都是没有蓬的,即使有蓬,也不会选用乌蓬,因为乌蓬显得晦气,像是送葬的船。
  我也问过爷爷为什么要用乌蓬小船,爷爷告诉我,作为一名老河工,常年都跟水下的邪乎东西打交道,而乌蓬可以冲煞。
  我们很快就驶到河**,远远看见那艘渔船定在水面上,像块露出水面的大石头,纹丝不动。
船上的那口大红棺材,在月光下面愈发显得诡异。
  距离大红棺材越来越近,我的掌心也慢慢浸出冷汗。
  乌篷小船来到载着棺材的船舷边上,爷爷让我把那只大红公鸡拿出来,然后用刀在鸡脖子上轻轻一抹,带着腥味的鸡血喷溅出来,大红公鸡还在扑腾着翅膀。
  爷爷走上木船,拎着大红公鸡,绕着棺材走了一圈,将滚烫的鸡血全部浇在棺材上面。
  只听奇异的滋滋声响,棺材表面就像被什么烧灼了一样,腾起缕缕诡异的黑烟。
  然后爷爷把死鸡丢给我,让我带回去煲个鸡汤给黑子吃,黑子高兴地咧开嘴巴,嘴角流下亮晶晶的哈喇子。
  爷爷轻身一纵,稳稳站在棺盖上面,掀起衣襟,反手从腰间抽出一根长鞭。
  长鞭乌黑,形似长蛇,前端扎着一束黑狗毛,把手采用桃木制成,上面密密麻麻雕刻着符咒形状的图案,**镶嵌着一颗墨绿色的珠子,泛着幽幽光亮。
  爷爷所持的正是黄河老河工祖传的贴身家伙,打鬼鞭。
  爷爷扬起右臂,打鬼鞭在空中甩了个鞭花,发出噼啪声响,带着尖锐的啸音凌空抽打在棺材上面。
  爷爷神情凝重,须眉飞扬,眼中精光暴盛:“一鞭尸魂定!
二鞭魄飞散!

三鞭灰烟灭!

!”
  啪!
啪!
啪!
  爷爷以极快的速度,连续三鞭抽打在大红棺材上面,棺材上面木屑纷飞,留下清晰可见的痕迹。
  三鞭过后,原本定在河**的大红棺材,竟然随着那艘木船,一块儿缓缓往水里沉去。

  爷爷纵身跃回乌篷小船,背负着双手立在甲板上,神情肃然。
  咕噜噜!
  河面上冒出一串泡泡,那口大红棺材沉入了黄河。
  我和赵二娃对望一眼,暗自吁了口气,一路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下来。
  爷爷收起打鬼鞭,指着脚下的口袋,让我们把口袋里的纸钱取出来烧掉,扔进黄河里。
  虽然我和赵二娃都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作为黄河上的老河工,爷爷做任何事情肯定都有他的道理,所以我们也不敢不从,恭恭敬敬跪在甲板上,从口袋里取出纸钱,一张一张慢慢烧掉,然后把燃烧的纸钱丢进黄河里。
  燃烧的纸钱如同点点河灯,漂浮在水面上,画面颇有些诡异。
  最后,那些纸钱全都沉入水底,河面上风平浪静,我从甲板上爬起来的时候,感觉膝盖骨都快磕碎了。
  爷爷重新摇起撸桨,乌篷小船划开水浪,往岸边驶去。
  回望河面,但见漆黑的河面上倒映着月亮的残影,反射着支离破碎的光。
  “这件事情应该到此结束了吧!”
我在心里想。
  回到石磨村的时候,夜已经深了,村子里还有几盏零星的灯火倔强地亮着。
  我拎着那只公鸡踱进厨房,半只鸡用来煲了锅鸡汤,这是给黑子吃的,黑子围着灶台团团转,不停地吞咽哈喇子。
但其实这家伙最爱的并不是肉食,说出来都令人汗颜,黑子最爱吃的竟然是胡萝卜,估计它以为自己是只大兔子!
  剩下的半只鸡我做了一盆红烧鸡,油炸了一碟花生米,在门前的大槐树下支起桌子,给爷爷斟上一杯酒。
  赵二娃当先端起酒杯,跟爷爷说了很多感谢之类的话。
  爷爷呷了口烧酒,放下酒杯:“今儿个若是我没在家里,你俩伢子的小命可就交待在黄河里了!”
  我和赵二娃倒吸一口凉气:“这么严重?”
  爷爷伸手敲打着桌子,声色俱厉地说道:“你们以为哭丧这门行当是谁都能去的吗?
尤其是黄河上的哭丧人,有一套自己的独特规矩,你们什么规矩都不懂,就敢去接哭丧这门活,是嫌命太长了么?”
  爷爷很少像现在这般严肃,我的心里充满了好奇,硬着头皮问爷爷:“黄河上的哭丧人,究竟有何规矩?”
  爷爷丢了颗花生米在嘴里,咬得咯嘣响:“黄河上的哭丧人,规矩多的去了,概括来讲有三点很重要!
其一,长得丑!”
  一听这话,我就忍不住乐了,看样子要想成为哭丧人,我跟赵二娃长相这关就过不了。
赵二娃长得挺端正的,我嘛,更不用说,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我可是被誉为石磨村的村草。
  我想起那个在县城买房的哭丧人,确实长得丑,那脸跟驴脸似的,他姓黄,村里人都叫他黄老驴。
  爷爷瞪了我俩一眼:“我在跟你们讲正事儿,严肃点!”
  我赶紧止住笑,问爷爷哭丧人的第二条规矩是什么。
  爷爷端起酒杯:“第二个规矩,火焰旺!
知道什么是火焰吗?
就是你的生辰八字,你的命理!
黄河里的邪东西很多,火焰高的人才不容易撞上,明白吧?”
  我点点头,来了兴致,追问爷爷道:“爷,那第三条规矩是什么?”
  爷爷捋了捋胡子:“这第三嘛,要会唱!
哭丧并不是单纯的嚎啕大哭,真正的哭丧是有讲究的,表面是哭,实际是唱,是一种奇怪的唱腔。
据说这不是唱给活人听的,而是唱给黄河上的孤魂野鬼听的!”
  说到这里,爷爷叹了口气:“那棺中女尸怨气极重,真正的职业哭丧人都不敢接这活,怕引火烧身,偏偏你俩个门外汉跑去触了这个霉头!”
  妈的!
  我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怪不得只有我和赵二娃跑去哭丧,原来真正的哭丧人都不敢接这活,我俩二货等同于被人当枪使唤了!
  我愤愤地吞了一杯烧酒,喉头里**辣的,一窝子火。
  正自郁闷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请问七爷在家吗?”
  爷爷放下酒杯,说了声进来。
  我们一看来人,心里就有团火苗在乱窜,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牛大壮。
  看这牛大壮的模样,应该是来道谢的,双手拎着大包小包的礼品,脸上挂着谄媚的笑。
进来之后,将礼品放在地上,搓了搓手,冲着我们讨好地笑了笑:“两位小兄弟,没什么大碍吧?”
  赵二娃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托你的福,差点没被你害死!”
  牛大壮是个生意人,话说的也很圆溜:“这事儿吧,算是牛哥对不住你们,我也没想到会弄成这样。
所以这么晚了,我也是专程上门来赔个罪,同时也是来跟七爷说声谢谢!”
  牛大壮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们也不好多说什么,我拉过一根板凳:“坐吧!”
  牛大壮讪笑了一下,一屁股坐下来,自顾自倒上一杯酒,举杯便干:“七爷!
谢谢!
非常感谢!”
  爷爷啜了口酒,淡淡回应道:“我不是帮你,我是帮那含冤而死的女孩!”
  牛大壮的表情有些尴尬,他一边讪笑着一边跟我们敬酒,言辞间都是些赔礼道歉或者感谢之类的话,态度倒也诚恳,并且毫不含糊拍了六千块在桌上,说是给我和赵二娃的哭丧费。
  这事儿弄成这样,我倒有些不好意思收钱,赵二娃比我脸皮厚,冲我挤了个眼色,也不客气,将这笔哭丧费揣进衣兜里。
  跟我们喝了几巡酒,牛大壮起身告辞,临走的时候牛大壮突然问我:“伢子,今年毕业了吧?
找工作了吗?”
  我耸了耸肩膀,说了句没有,然后问牛大壮是不是有好差事介绍。
  牛大壮习惯性地搓了搓手:“夏季正是采砂的旺季,我那条船上还缺人手,看你们想不想来试试?
反正大壮哥不会亏待你们,干得好月入过万也不是问题!
如果不想长干,来打暑假工也行,工资日结!”
  牛大壮离开以后,我把目光投向爷爷,爷爷抚.摸着黑子的脑袋:“工作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拿主意!
牛大壮这人在生意上还是挺讲诚信的!”
  说到这里,爷爷站起来,打了个呵欠,背负着双手往里屋走去:“你们慢慢聊,明儿个我要外出巡河,先去休息了!”
  黑子跟在爷爷身后,摇头晃尾的跑进屋子里,院子里只剩下我和赵二娃两个人。
  “你觉得怎么样?”
赵二娃凑过脑袋问我。
  其实牛大壮开出的条件还不错,我也有些动心,反正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个活干。
虽然辛苦点,但是能够挣到钱,不用再拮据的跑去给人哭丧了。
  我和赵二娃一合计,决定明天就去牛大壮那里报到。
  翌日一早,我让赵二娃陪我去镇上买了部新款美图手机,我女朋友人长得漂亮,喜欢玩自拍,美图手机拍照功能强大,正好适合她,送给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买了手机以后,我又变得一穷二白,衣兜里连半个铜板都掏不出来,想要工作的念头愈发强烈。
  我们来到黄河边上,岸边的浅滩停泊着好几艘采砂船,这里超过半数的采砂船都是牛大壮的产业,手底下干活的工人也不少。
  我们拉住一个工人,让他带我们去见牛大壮,工人将我们带上体型最大的一艘采砂船,牛大壮看见我们的到来非常高兴,给我们一人递了一支烟:“怎么样?
考虑好了?”
  我点点头:“闲着也是闲着,来试试!
不过我们可能对采砂这门行当不太懂!”
  牛大壮咬着烟卷,说不懂没有问题,可以慢慢学。
  赵二娃问什么时候可以上班,牛大壮抖了抖烟灰:“随时都行!
不过在正式开工之前,我得跟你们讲讲采砂这行的规矩,三采三不采!”

  三百六十行,每个行当都有每个行当的规矩。
  有些规矩稀奇古怪,谁也不知道怎么形成的,反正就是老祖宗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谁也不敢违背。
  在黄河里采砂,有三采三不采之说。
  所谓三采,就是能采的三样东西,第一毫无疑问肯定是砂子;第二是金子,也就是金砂;第三是水货,这里的水货指的是黄河下面的那些古东西,漫长的岁月里,黄河古道下面的古物多得数都数不清,运气好的时候捞到一两件那可就发财了。
  而三不采,就是三样绝对不能采的东西。
  令我们万万没有想到,这排在首位不能采的东西,竟然是乌龟!
  对,没错,就是乌龟!
  采砂行当老祖宗立下的规矩,第一不能碰的就是乌龟。
  我很好奇地询问牛大壮缘由,牛大壮告诉我们,乌龟是黄河大王派出的巡逻兵,要是捞了乌龟,等同于碰了黄河古道的巡视大臣,黄河大王会发怒的。
  这事儿虽然令人啼笑皆非,但牛大壮说这话的时候非常严肃,我和赵二娃也笑不出声来,只能默默把这条规矩记在心里。
  第二样不能采的东西,是水爬子,说得直白点就是沉在河底的死尸,黄河沿岸的人称“水爬子”。
溺死的人满含怨气,采砂人最怕遇到这种晦气东西,有时候不小心捞到水爬子,都不能放在船上,只能让其随波逐流,回去以后还要杀只大红公鸡来拜祭黄河大王。
  第三样不能采的东西更是奇特,竟然是玉器。
  黄河下面的水货很多,自然少不了玉器,但是对采砂人来说,可以捞瓷器,青铜器,就是不能捞玉器,再值钱的玉器都不能要。
玉属阴,深埋在黄河下面的玉器,阴气非常重,轻者会被玉器的阴性反噬,重者则会遭遇血光之灾。
  虽然牛大壮讲的这几条规矩都有些邪乎,甚至是荒唐,但我和赵二娃也是认认真真记在心里。
牛大壮还反复要求我们背诵了三遍,确定我们记住规矩以后他才放心,然后把我们交给一个经验丰富的采砂人,老刘。
  我打小生活在黄河边上,都没听过这些稀奇古怪的规矩,当下对采砂这门行当更加充满了好奇和兴趣,巴不得马上就能开工。
  老刘现在是我们的直属领导,为了讨好关系,我给老刘递上一支烟,赵二娃赶紧给老刘点上火。
  老刘咂吧一口烟雾,眯眼看着远处的河面,脸上布满横七竖八的沟壑:“伢子,采砂这工作挣钱多,但是绝对不轻松!”
  我和赵二娃马上昂首挺胸,向老刘宣誓保证,我们是新世纪的年轻一代,我们不怕苦不怕累。
  老刘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我所说的不轻松,并不是指采砂而言。
伢子,这黄河下面的邪门东西,多得去喽!”
  河风吹过,老刘花白的头发在风中乱动,这个老刘身上肯定有很多的故事。
  我本想拉住老刘给我们讲讲,但是老刘却挥了挥手,一脸神秘的卖了个关子:“时间长的很,以后再说吧!”
  可能是碍于爷爷的面子,也可能是对我们心中有愧,牛大壮不仅对我们特别照顾,还专门让人准备了酒菜,为我们举行了一个简单热闹的欢迎仪式。
  采砂是门手艺活,不过如今都是现代化的采砂机器,需要人工操作的地方很少,我和赵二娃都是年轻人,脑瓜子也机灵,很快就能独立操作,老刘对我俩很是满意。
  我们每天早出晚归,迎着朝霞,沐浴着落日,晚上就睡在被窝里吧嗒吧嗒数钱,日子快活着呢,早就把前几天哭丧的晦气事儿忘记到爪哇国去了。
  没过几天,爷爷就带着黑子外出巡河去了,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索性就和赵二娃一起在采砂船上住下来。
  每年的七八月份,爷爷都会外出巡河。
  所谓巡河就是巡视黄河古道,沿着黄河古道走上一遭,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清理的邪门东西。
时长最少一个月,风雨无阻,爷爷说这是黄河河工雷打不动的职责,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
  这天运气好,采砂的时候采到了一舱金砂,表面上看去跟普通砂子没有太大的区别,但是在阳光下面,就会发现砂子里面金辉熠熠。
  老刘说,只要把这些砂子加工过滤,就能提炼出里面的金子。
虽然金子不算特别多,但也是一笔不大不小的财富。
  牛大壮得知消息后非常高兴,出手也极为阔绰,当场就给了我和赵二娃每人一千块的**,我俩笑得合不拢嘴。
  晚上我们买了些酒菜回来,拉上老刘,三人就在船舱里吃吃喝喝起来。
  喝到兴头上,我们缠着老刘讲讲采砂过程中有趣的事儿,老刘打了个酒嗝:“有趣的事儿没有,诡异的事儿却不少!”
,昏黄的灯光下,老刘的模样有点吓人。
  赵二娃往我身旁靠了靠:“老刘,你别吓我!”
  老刘嗤笑一声,剥了颗花生米:“瞧你那熊样!
我这还没开讲呢!”
  老刘说的是一件真人真事,发生在两年前,就是我们所在的这艘采砂船上。
  当时来了一个年轻人,姓徐,家里很穷,十来岁就辍学出来打工。
因为贫穷,所以小徐工作格外卖力,每天干活时间最长,就为了多挣点工钱。
有天,小徐在采砂过程中,竟然从黄河下面捞出了一块奇特的玉佩。
那块玉佩足有巴掌大小,雕刻着古老的纹饰,通体血红,逆着阳光观察,可以看见玉佩里面仿佛有鲜血在流动。
  利益熏心,小徐把三不采的规矩抛在脑后,悄悄将这块诡异的血玉藏了起来,准备抽空去城里卖个大价钱。
  可惜没过两天,小徐的体表就爬出了青绿色的尸斑,就跟铜锈一样,密密麻麻,遍布全身,身上的肌.肤迅速腐烂坏死,痛不欲生。
  送到村里的卫生院,医生都吓傻了,从未见过这样可怕的病症,紧急联系县医院。
县医院的急救车还没到村口呢,小徐就已经咽了气。
死的时候浑身竟然没有一块完整的肌.肤,两颗眼珠子暴起,里面充盈着血色。
后来在整理遗物的时候,才在小徐的枕头下面发现了那块血玉。
  “那块血玉最后去哪里了?”
我好奇地问。
  “当然是扔黄河里了,那邪门子东西,谁敢接手?”
老刘做了个扔东西的动作。
  说来也巧,仿佛是应和老刘这个动作,船舱外面恰在此时传来噗通一声响。
  我们也没有在意,以为什么东西掉水里了。
  赵二娃拎着裤头站起来,酒喝多了,他要出去撒尿。
  我笑着拍了拍他的屁股:“别他妈掉到黄河里喂王八去了!”
  赵二娃扶着房门,醉醺醺地走出船舱。
  我说了句酒量真差,然后端起酒杯准备跟老刘接着喝,一口酒还没咽下去呢,就听船舱外面突然传来毛骨悚然的叫喊声,一时间竟不像是人发出来的。
  愣了好几秒之后,我才反应过来,那怪异的尖叫声是赵二娃发出来的!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为何赵二娃会发出如此古怪的声音?
  我和老刘披上外衣,急急忙忙跑出船舱,想要看个究竟。
  刚跑出船舱,一眼就看见赵二娃背对着我们,像截木头桩子一样,直挺挺地杵在船尾甲板上,一动也不动。
  我能听见赵二娃牙关打颤的咯咯声响,嘴里含糊不清:“棺……棺材……”   棺材?

  我猛然打了个冷颤,酒意登时醒了大半,借着朦胧的月光,我看见赵二娃的面前立着一件黑黢黢的物事,正是前几天沉入黄河的那口大红棺材!

  棺材回来了!
  我浑身冰冷,背心里全是冷汗,眼前的景象令我作声不得。
  咚的一声,不知道赵二娃是双膝发软还是怎么回事,竟然对着那棺材直挺挺地跪了下去,整个人抖得跟筛子似的。
  此刻我的酒意已经完全醒了,我麻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可以清晰地看见,在那大红色的棺盖上面,有三道明显的鞭痕,那是爷爷用赶鬼鞭留下的印迹。
  事情的诡异程度已然超乎了我的认知和想象,那晚上我和赵二娃是亲眼看见这口棺材沉入河底的,怎么这口棺材莫名其妙地跑回来了?
难道是专程回来找我们的?
  一想到这里,我的头皮顿感发麻,心里一片愁云惨雾,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赵二娃刚才的叫声惊醒了工人们的美梦,不少人打着呵欠披上外衣跑出来,聚集在船尾甲板上。
但此时此刻,竟无一人开口说话,所有人都被那口诡异的大红棺材震惊了,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气氛压抑得快要拧出水来。
  月光下面,那口大红棺材如同人形一样,笔直地站在那里,面上湿漉漉的,全是水珠子在滚动。
  一阵冷风吹过,我深深地打了个寒颤,我从来没有觉得一口棺材竟会如此的可怕。
  老刘是这艘船上的负责人,沉默半晌以后,还是老刘忍不住开口说话了:“伢子!
这口棺材邪得很,还是请七爷来看看吧?”
  我摇了摇头,面色颓然:“爷爷他巡河去了,至少要一个月才会回来!”
  一听七爷不在,工人们都有些慌神了,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声音中带着惶恐。
  爷爷不在,我的心里也没有了底,我没有爷爷那样的本事,面对这种鬼事情也是束手无策。
  最后,还是老刘说话了,他说这样吧,明儿一早,等大壮哥来了再作打算!
  老刘只是这艘采砂船的负责人,并不是老板,要真是出了什么事情,他可担不起责任,所以他顺势就把这个棘手的问题推给牛大壮,让牛大壮来处理。
  老刘派了个工人回石磨村给牛大壮通风报信,其他留在船上的人也不敢睡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的默不作声,有的抽着闷烟,那口大红棺材依然笔直地立在甲板上,谁也不敢轻易去碰它。
  我平定了一下心神,走过去将赵二娃拽了起来,才发现这小子裤.裆都**,敢情是被吓尿了。
要是换做平时,我肯定对他百般耻笑,但此时此刻,看见赵二娃苍白的面容,我一点也笑不出来。
  赵二娃浑身都在哆嗦,情绪很不稳定。
  我扶着他在船舷边上坐下,递给他一支烟,他握着打火机点了几下,都没能点燃。
  我夺过火机,替他点燃香烟,赵二娃连续用力啜吸了几口,大口地吞吐着烟雾,试图平息内心的情绪。
  “没事吧?”
我关切地看了他一眼。
  赵二娃没有回答我,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那个……方梅……方梅不会找我们报仇吧?”
  方梅,棺材里那具女尸的名字。
  我试图安慰他,说方梅又不是我们害死的,就算要报仇,她也应该去找牛大壮,我们又没做过亏心事,有什么好怕的?
  赵二娃深吸一口气,声音依然颤抖:“话虽这么说,但……但我总觉得方梅盯上了我们,我们逃不掉的……”   “她敢!”
我猛地一拍船舷,既是在给赵二娃壮胆,又是在给自己壮胆:“爷爷会让她乱来吗?”
  “可是……七爷不是巡河去了吗?”
赵二娃满脸担忧。
  我赶紧捂住赵二娃的嘴巴,回头看了一眼大红棺材,仿佛生怕女尸听见似的,压低声音骂道:“闭嘴!
别他妈在女尸面前说爷爷离开的事情!”
  赵二娃也不说话了,我俩就这样沉默着,地上落下一颗又一颗烟头。
  挨近天亮的时候,老板牛大壮终于出现了,两眼通红,一看就没有睡好。
  “怎么回事?”
牛大壮走上采砂船。
  老刘指了指船尾:“棺材回来了!”
  “怎么回来的?”
牛大壮又问。
  老刘摇摇头,显得很无奈:“谁知道呢!
我们也纳闷啊,棺材没有手没有脚的,怎么就爬到船上来了?”
  “女尸……怨气不散……”赵二娃低声嘀咕。
  牛大壮皱了皱眉头,瞪了赵二娃一眼:“扯犊子!
闭嘴!”
  此时晨曦初升,远方的天空露出鱼肚白,棺材表面隐隐泛起妖艳的红晕。
  牛大壮紧绷着脸,走到那口大红棺材前面,脸上的表情也很复杂。
  “肯定是有人恶作剧!”
沉默半晌之后,牛大壮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牛大壮说棺材没手没脚,怎么会爬上甲板?
肯定是有人把棺材从河里捞出来,刻意放在甲板上装神弄鬼,吓唬大家。
  虽然牛大壮的分析理论上没有错,但谁会这么无聊,搞出这样的恶作剧呢?
这事儿解释不通呀!
  牛大壮鼓着一双铜铃般的牛眼睛,目光冷冷扫过工人们的脸庞,口吻阴狠地说:“这件事情摆明有人针对我,如果被我查到谁在背后捣鬼,我铁定饶不了他!”
  工人面面相觑,牛大壮正在火头上,谁也不好多说什么,现在要面对的问题是,怎样处置这口大红棺材?
  牛大壮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命人从船舱下面找来几个铁轱辘,那些铁轱辘每个重达上百斤,牛大壮亲自动手,将那几个铁轱辘相继捆绑在大红棺材上面,累出一身臭汗。
  天光大亮,一缕晨曦沿着河面蔓延,就听噗通一声,牛大壮抬脚将那口大红棺材踹入黄河,溅起老高的水花。
由于捆绑了几百斤重的铁轱辘,棺材入水之后下沉的很快,咕噜噜就沉得不见了踪影。
  牛大壮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愤愤地骂道:“看你娘的还能不能浮上来!”
  几百斤重的铁轱辘,肯定会拉着棺材沉入河底,要想浮上来应该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如此一来,我们的心里也踏实了不少。
  我拽了一把还在发神的赵二娃,让他开工干活,赵二娃魂不守舍地收回目光,不知道是在喃喃自语还是在对我说:“我总觉得棺材还会回来的!”
  “乌鸦嘴!”
我打了个哆嗦,让赵二娃不要胡说八道,大白天的,他这话还有些瘆人。
  牛大壮下了封口令,昨晚发生的事情谁也不准再提。
  大家草草吃过早饭,顶着通红的眼睛就开工了。
  采砂船突突突离开岸边,今天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回龙沱,在石磨村下游。
  据说千百年前,有一条龙游到这里,贪恋此处风光,便在河底住了下来。
龙巨大无比的身体盘踞在河底,犹如一道墙壁,致使河水流到这里之后产生回漩,所以这里被称为回龙沱。
  当然这只是本地的传闻逸事,实际上是因为两岸山势的原因,使得河水在这里回漩,从而囤积下大量砂子,成为一处采砂的极佳宝地。
  采砂船来到回龙沱,但见两岸的山水风光果然美丽,在黄河沿岸还很难见到如同南方地区的山水风景。
  采砂船停下,船锚沉入水中,固定好船只,这样船只才不会被水流冲走。
  一切准备就绪,我们打开机器,开始采砂作业。
  不知道是没有睡觉,还是心中想着棺材的事情,反正这一天过得浑浑噩噩。
  日落西山的时候,老刘招呼上大家准备返程,今天的收获不错,几大船舱全部装满了砂子,而且质量还挺好。
  等了老半天,采砂船也没有动静,老刘叫来掌舵的,问他怎么不开船。
  掌舵的面露苦色:“刘队,不是我不开船,是船开不动啊!”
  船开不动?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是吧,莫非又遇上尸抱船了?

  “检查原因了吗?”
老刘问掌舵的人。
  掌舵的说:“检查了,估计是船锚在河底卡死了,收不上来!”
  行船的人经常都会遇到这样的情况,船锚在水下可能会缠在水草上面,或者卡在石头缝中,一时半会儿收不上来,船也就无法开动。
  “那怎么办?”
老刘挠了挠脑袋。
  掌舵的说:“需要派个人下去看看!”
  老刘回头看了看,一眼就看见了我:“十三,你水性最好,下去看看!”
  老刘都当着那么多工人的面开口了,我也不好推辞,说了声好,转身背了个工具包,里面有钳子、扳手之类的小工具。
  这里的河水也不深,不需要氧气瓶之类的东西,我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灌满氧气,一个漂亮的猛扎,就从甲板上跳入河里,船上传来老刘的喝彩声:“这伢子要是参加跳水队,肯定拿金牌!”
  太阳炙烤了整整一天,所以河水并不冷,只是采砂过后,下面的河水有些浑浊,能见度有点低。
  回龙沱这里的水势并不快,只是下面有不少暗流和漩涡,需要经验很丰富的水伢子才能应付。
那些暗流漩涡就跟手一样,能够把人扯到水底去。
水性不好的人,不知道该怎样去躲避。
  我从小就在黄河里钻迷子,水性好得很,很快就避开暗流漩涡潜入河底。
  想当年我在黄河上还有称号的:浪里白条陈十三!
  我拧亮一支防水的小手电,在昏暗的河底四处照射了一下,很快就找到了船锚,就像一个巨大的精钢爪子,牢牢抓嵌在河底。
  我迅速游过去,拽了拽,发现船锚很沉,下面像是抓的有东西。
  我迅速掏出一个随身携带的小型工具铲,刨挖开船锚下面的泥沙,发现泥沙下面有块大红色的木板。
  我心中生疑,淤泥下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安感在我的心底蔓延,我的心跳骤然加速,因为我隐隐觉得这块红色木板有些熟悉。
我怀着一种紧张和惶恐的心情,继续往下挖了半寸,下面的红色木板映入我的眼帘。
  那一瞬间,我几乎快要窒息,大红棺材!
在船锚下面抓着的,竟然是那口大红棺材!
  一阵天旋地转,我情不自禁张开嘴巴,浑浊的河水哗啦啦倒灌进我的嘴里,太多太多的疑问在我的脑海里飞旋,大红棺材早上不是沉没在石磨村的河道里吗?
怎么会出现在回龙沱?
棺材上面可是缠着几百斤铁轱辘啊,水流怎么会冲的走?
更令人惊奇的是,怎么会不偏不倚正好出现在船锚下面?
  我突然想起赵二娃之前说的话:“我总觉得棺材还会回来的!”
  水下一片死寂,我的心无比慌乱,胸腔里的氧气也迅速流失,但我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伸手去解缠绕的船锚。
  很奇怪,船锚并不是想象中缠绕得死死的,相反很容易就解开了。
  我侧身避开,船锚呼啦啦升上去,掀起河底的淤泥和水草。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船锚勾住了棺材边缘,结果船锚升起的时候,就把棺材盖给掀开了。
  吓!
  我猛然一惊,瞪大双眼往棺材里面看去。
  在我的想象中,棺材里面肯定是一个泡胀了的腐烂女尸。
  但是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棺盖开启的瞬间,我看见棺材里竟然躺着一具男尸,泡得肿胀肿胀的,有些惨白,就像一根巨大的水萝卜。
  咦?

  怎么会是一具男尸?
  我登时就愣住了,难道这口大红棺材并不是之前那口大红棺材?
  我们都知道,之前那口大红棺材里面,装着少女方梅的尸体。
  采砂不采尸,这是行当里的三大规矩之一,我暗骂了一声晦气,正准备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候,由于水流涌动的原因,棺材里面的那具尸体突然被水流冲了出来,一下子漂浮到近处,几乎与我面贴面零距离接触。
  我吓了一大跳,身体紧绷成虾状,慌忙推开那具死尸,就在推开死尸的一刹那,我整个人瞬间傻掉了,面前这具泡得肿胀的男性浮尸,竟然是……竟然是赵二娃?

  是的,是赵二娃!
  虽然那具死尸已经肿胀得变了形,但是我跟赵二娃近二十年的交情,他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
  我的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时间竟无法呼吸,大股大股河水灌进我的口鼻,我突然感觉到冰冷刺骨,眼前的景象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棺材里的死尸怎么会是赵二娃?
  如果棺材里真的是赵二娃的尸体,那么采砂船上的赵二娃又是谁?
  我感到头晕脑胀,意识渐渐陷入混沌,眼前一片黑暗。
  就在这时候,我隐约听见噗通入水声。
  紧接着,一只手忽然从背后伸过来,抓住我的胳膊。
  那只手非常有力,就像拔萝卜似的,一下将我从河底提了起来。
  我感觉自己浑身轻飘飘的,一点力气都没有,跟着那只手迅速上升,很快就浮出水面。
  哗啦!
  河面上浮出两颗湿漉漉的脑袋,一颗是我的,一颗是赵二娃的。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整个人还处在缺氧状态,眼前天旋地转,什么东西都看不清,只知道有轮红彤彤的夕阳在我的头顶上晃呀晃的。
  我最后听见的是赵二娃的声音:“十三!
十三……”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船舱里,四肢酸软,身体有些凉。
  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已经被人扒了下来,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衣服。
  推开窗棱子,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一弯残月斜挂在天边,仿佛带着诡异的血红色。
  河水哗哗的流着,河面上倒映着渔火,随波晃荡。
  我想起我在水下棺材里看见的那具男尸,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赵二娃真的死了吗?
如果赵二娃死了,那救我的赵二娃又是谁呢?
  吱呀!
  舱门打开,一道人影从外面走进来,正是赵二娃。
  “十三,你醒啦?”
赵二娃左手端着一碗小米粥,右手端着一碟凉菜,走过来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我直勾勾地看着赵二娃,心里堵得慌,男尸的影子在我的眼前不停晃荡,让我对面前的赵二娃充满了警惕。
  赵二娃见我神色不太对劲,问我怎么了,我摆摆手,说了句没事。
  “吃点东西!”
赵二娃把小米粥推给我,无意中碰了下他的指头,明显是有温度的。
  我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这么说来,赵二娃应该是活着的,可是,河底的那具死尸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只是一个长得像赵二娃的人吗?
不可能吧,那模样就像是双胞胎呀!
  我甩了甩昏沉的脑袋,想太多还是想不明白,干脆先放空大脑,什么都不去想,反正现在饥肠辘辘,填饱肚子才是首先要做的事情。
  我拿起筷子,风卷残云就把桌上的东西一扫而光。
  赵二娃递给我一支烟,我点上烟,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烟雾,顿觉浑身舒爽,直到此刻才有一种彻底活过来了的感觉。
  赵二娃眯着眼瞅我:“十三,刚才你在水下是怎么回事?
你那么好的水性怎么会发生意外?”
  我迟疑了一下,眼前闪过赵二娃泡胀的尸体,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本想告诉赵二娃这件事情,又怕吓着他,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敷衍地回应了一句:“可能没做热身运动,所以腿有些抽筋!”
  腿抽筋?

  赵二娃皱了皱眉头,他的表情告诉我,他对我的借口明显充满了怀疑。

  呵呵!
  我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没事,可能最近工作量有些大,又是第一次下水处理这种事情,所以有失水准!”
  赵二娃没有说话,一口接一口的抽着烟,表情凝重,烟雾笼罩着他的脸。
  等到一支烟快要燃到尽头的时候,赵二娃突然将烟头用力往桌子一摁,问了我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十三,咱俩是不是兄弟?”
  我和赵二娃从进小学就认识,而且整个小学都是同桌,上初中高中也是一个班,关系铁的很,可以说除了女朋友不能换着用以外,其他东西都是共享的,所以赵二娃突然这样一问,反而把我弄得有些愣神,我点了点头,很肯定地说:“这不废话吗?
当然是兄弟啦!”
  赵二娃直视着我的眼睛,那目光突然变得跟刀子似的,仿佛要剖开我的胸膛:“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在水下看见了什么古怪?”
  赵二娃声音低沉,模样很严肃,我的心突地跳了一下,赵二娃怎么会知道水下有古怪的?
难道他看见那具男尸了吗?
  既然赵二娃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好再继续隐瞒,只好实话实说:“我在水下看见了一具尸体,相信你也看见了!”
  赵二娃深吸一口气,为了稳住心绪,又摸出一支烟来点上:“是的!
我确实看见了!
泡得跟水萝卜似的,我他妈以后再也不想吃萝卜了!”
  “你……那……你是什么感觉?”
我试探着问赵二娃,我想任何人看见自己的尸体,估计都会疯掉吧!
  “很震惊!”
赵二娃说了三个字。
  “对!
确实很震惊!”
我点了点头,我就是因为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所以才导致呛水昏迷的。
  “不过这件事情我暂时没有告诉其他人!”
赵二娃盯着我的双眼,一脸诚恳地说:“我相信水底下的尸体不是你!
我相信你还活着!”
  等等!
  我的脑子一时间有些转不过来,怔怔地看着赵二娃:“你刚说什么来着?”
  赵二娃吐了口烟雾:“很诡异的一件事情!
我下水救你的时候,竟然在河底看见了你的尸体,你自己不也看见了吗?”
  仿若一道惊雷在我的脑海里炸响,天呐,这是怎么回事?

  赵二娃在河底看见的居然是我的尸体,而我看见的又是赵二娃的尸体,我们竟然看见了彼此的尸体!

  我的脸色顿时一片煞白,我抬头看着赵二娃,艰涩地咽了口唾沫,对他说道:“可我看见的……却是你的尸体……”   噗!
  赵二娃含在嘴里的香烟一下子飞了出去,他大张着嘴巴,一脸惊诧的看着我,额上青筋暴起,两颗眼珠子仿佛都要从眼眶里飞出来。
  赵二娃嘴巴张合了几下,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他沉默着,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就像拧干水分的海绵。
  整件事情的诡异程度已经远远超乎了我们的想象,我们找不到任何合理的解释,最后还是赵二娃说了一句话:“十三,我们肯定是撞鬼了!”
  赵二娃话音刚落,一阵阴风刮过,窗棱子翻落下来,发出啪一声脆响,我们的脊背上瞬间爬满一层白毛汗。
  这事儿确实邪乎得紧,不是我俩能够应付的,最急人的是,现在爷爷又不在家里,如果爷爷在的话,兴许还能帮我们想想办法。
  赵二娃抬头问我:“十三,你有没有觉得,自从遇上那口大红棺材以后,稀奇古怪的事情就找上了我们?
依我看,一定是棺材里含冤而死的女尸在作怪!”
  我点了点头,不置可否,我也觉得这接二连三的怪事情,肯定跟那口大红棺材有着密切的关系。
  我俩各自沉默了一会儿,谁也想不明白其中的关键,更想不出应付的法子,水下的死尸既是赵二娃又是我,那现在的赵二娃和我又是谁?
  越想脑袋越疼,最后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闭眼的时候,赵二娃突然冒出一句更令人惊悚的话来:“十三,你说我们会不会其实已经死掉了,现在的我们都不是人!”
  心里揣着事,怎么也睡不着,耳畔只听见黄河水哗哗流淌的声音。
  从小爷爷就跟我讲,说黄河里的怪事儿特别多,之前我还不以为然呢,没想到这才在黄河上工作没几天,就碰上如此诡异的事情。
  以往的这个时候,我和赵二娃不是在喝酒,就是躺在被窝里数钱吹牛,但是今晚我俩谁都没有说话,气氛反而平静的有些怪异。
  我强迫自己睡过去,但是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出现的就是那具肿胀惨白的尸体,尸体的脸庞一会儿变成赵二娃的模样,一会儿变成我自己的模样,我连呼吸都变得难受起来,一直都在半睡半醒的状态里挣扎。
  咚咚咚!
  船舱外面忽然响起敲门声。
  我和赵二娃几乎同时惊醒,翻身而起,我俩现在就像是惊弓之鸟,一点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扯断我们紧绷的神经。
  谁?

  我扯着嗓子问了一声。
  门外传来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是我!
老烟!”
  老烟?

  我挠了挠脑袋,赵二娃小声嘀咕了一句:“他来找我们干嘛?”
  老烟也是采砂船上的工人,据说是工龄最长的一个,平时不爱说话,沉默寡言的,所以在船上的存在感很低。
他的烟瘾很大,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咬着一根旱烟枪咂吧,久而久之,大家都忘了他的真名,直接叫他老烟。
  我们跟老烟不太熟,没打过多少交道,只能说普通交情,这么晚了,老烟来找我们干嘛呢?
  我心存疑惑打开舱门,一股冷风倒灌进来,吹得头顶上的电灯泡嘎嘎晃着响。
  借着月光,我看见老烟站在舱门口,左手提着两瓶老白干,右手提着一袋子卤味,冲我们笑了笑:“睡了吗?
想不想喝点?”
  我和赵二娃反正也睡不着,连忙把老烟迎进船舱,点亮灯泡。
  昏暗的光亮下面,我们三人围坐在桌边,老烟哗啦啦给我们倒上老白干,咧开嘴巴,露出一嘴的烟熏牙:“老白干,不知道你们喝的惯吗?”
  我和赵二娃点点头,我俩从不挑酒,来酒不拒。
  老烟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今晚突然造访,还请我们喝酒,肯定揣着事儿。
  我们跟老烟寒暄了几句,相互敬了几杯酒,男人就是这样,只要有酒,再陌生的人很快都能成为朋友。
  两杯酒下肚,我嚼着猪耳朵肉问老烟:“老烟,是不是有啥事儿需要帮忙的,你不妨跟我俩直说,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需要帮忙吱个声!”
  老烟吱溜喝了口白酒,眯着眼睛,一脸既难受又享受的表情,丢了片耳朵肉在嘴里:“没事儿,就是单纯的跟你俩聊聊天!”
  老烟平时性子孤僻,很少主动跟人谈天说地,偶尔几次工友们一起喝酒,他也是坐在边上听我们吹牛,大半天都不说一个字,今儿个怎么这般反常,居然主动找我们聊天来了?
  老烟大概是看出了我俩的疑虑,淡淡一笑,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表情:“其实吧,我看你俩小子不错,人挺实在的,才琢磨着跟你们聊聊,想不想知道关于大红棺材的事情?”
  “大红棺材”四个字,一下子就挑起了我和赵二娃的神经线,我和赵二娃直勾勾地看着老烟,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老烟低头喝了口酒,晃悠悠地说道:“其实我已经是第二次见到这般诡异的大红棺材!”
  第二次?

  那么第一次是……   老烟习惯性地摸出旱烟枪,塞了点烟丝进去,我给老烟点上火。
  烟雾缭绕中,老烟缓缓打开了话匣子。

  老烟姓陈,跟我还是家门,有个旧中国最为风靡的名字“卫国”,保家卫国,真名是陈卫国。
  老烟是东北人,齐齐哈尔那边的,当年响应上山下乡,鬼使神差来到石磨村,成为一名下乡知青。
那个年代,正是红色青春飞扬的时候,一大批青年男女从城市来到贫瘠的农村。
  当年石磨村的村长姓王,有个儿子小时候患过水痘病,那个年代医疗条件比较落后,那小子落下了病根,满脸坑坑洼洼,村里人都叫他王麻子。
  王麻子因为面貌丑陋,去学校同学们都嫌弃他,他读着也没劲,早早就辍了学,游手好闲在社会上漂着。
因为他爸是村长,所以王麻子在社会上还是混得开,很快就混成了石磨村的一霸,仗着老爹的背景在村里作威作福,十分嚣张。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这小子最后竟然还混成了村支书,更是牛气的不得了,村子里的那些知青都不敢招惹他。
  当时村里有个女知青,是从江苏那边来的,典型的江南女子,长得非常漂亮,名字也很仙,叫做柳仙。
  王麻子因为长得丑,没有谈过恋爱,却又偏偏把这柳仙惦记上了。
  一个是地上的癞蛤蟆,一个是天上的天鹅,两个人自然是不可能的,王麻子使出浑身解数追求柳仙,柳仙都不答应。
有时候被缠得烦了,柳仙还要奚落王麻子几句。
  三番五次下来,王麻子就有些着恼了,这小子心肠也忒毒,假装跟柳仙说,以为再也不缠着她了,但条件是让她跟自己吃顿饭。
  柳仙涉世未深,想着吃顿饭就能从此摆脱王麻子的纠缠,当下也就欣然许诺前往。
  谁知道,王麻子那狗日的,竟然在酒里掺了迷药,柳仙两杯酒下肚就不省人事,当晚就被王麻子给玷污了。
  王麻子以为生米煮成熟饭,柳仙肯定会从了他,没想到柳仙性子贞烈,当天回家就上吊自杀了。
据说死得时候,双目圆睁,舌头伸出老长,模样非常骇人。
  闹出了人命,王麻子也着了慌,赶紧请人来收拾残局,有江湖先生就让他打一口大红棺材,说是可以克制冤死的鬼魂。
  王麻子把柳仙的尸体装殓在大红棺材里,悄悄运到黄河里沉了,原以为这事儿就揭过去了,谁知道没过几天,王麻子竟然失踪了,家里人到处找都找不到,还以为王麻子跑县城里玩去了。
  又过了几天,也就是柳仙头七那天晚上,村长老王正准备睡觉,忽然听见院子里传来敲门声,老王以为是儿子回来了,赶紧去开门。
房门打开,老王差点被吓个半死,院子门口竟然直挺挺地立着一口大红棺材,那红艳艳的颜色在夜晚分外夺目。
  村长老王赶紧找来几个胆肥的知青,七手八脚就把那口棺材给撬开,想要看个究竟。
没想到棺材一打开,在场的所有人全都惊呆了,大红棺材里面竟然躺着王麻子!
王麻子双眼外凸,嘴巴大张,身体僵硬,脸上布满尸斑,已然死去了好几天。
  “活该!
这种畜生简直是罪有应得!”
我愤愤地说。
  “那个被**的女知青,怎么不去报警呢?
可惜一条如花似玉的生命就这样没了!”
赵二娃叹息着说。
  “报警?

呵呵!”
老烟敲了敲旱烟枪,露出轻蔑而又无奈的笑容:“那个年代,每天都有这种事情发生,许多女知青都有这样悲惨的遭遇,管都管不过来,那段黑暗的历史永久地烙印在我们这代人的脑海里!”
  老烟也有些喝高了,摇摇晃晃站起来跟我们道别:“你俩伢子当心点,依我看,那口棺材还会回来!”
  老烟这话跟之前赵二娃说的如出一辙,看着老烟离开的背影,我的心里仿佛笼罩了一层寒霜。
  喝了点酒,脑袋昏昏沉沉的,迷迷糊糊挨到后半夜才勉强睡着。
  睡梦中,我隐隐感觉有个女人爬上我的身体,她轻柔地在我身上摸来摸去,我想喊却喊不出声音,有种如同春梦般的愉悦,也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我想推开她,但又无法动弹。
  那个女人好像在亲吻我,从脸颊,脖子,胸膛,一路亲吻下去,她长长的头发萦绕在我的胸口上,我能感觉到她的头发湿漉漉的,散发着一股子怪味。
  “啊——”   尖叫声如同惊雷般炸响,一下子将我从梦中惊醒。
  我猛然睁开眼睛,发现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浸湿透了,整个人就像从水里打捞出来的一样,湿漉漉的,身体如同被抽空了,虚弱的要死。
  我挣扎着爬起来,低头瞥见胸口上有几道怪异的红印子,像是指甲留下的抓痕。
  想到昨夜的那个梦境,我感到深邃的寒意,身体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难道昨夜真的有女人爬上过我的身体?
可是采砂船上都是男人,哪里来的女人?
  我失魂落魄从床上爬起来,扭头一看,发现睡在对面的赵二娃已经不见了踪影。
  忽听砰的一声,舱门被人撞开,赵二娃脸色苍白地出现在舱门口。
  “跑哪去了?”
我问。
  赵二娃没有回答我,而是气喘吁吁地说:“十三!
快……快出来看看……棺材……棺材又回来了!”
  棺材又回来了?

  我一听这话就炸毛了,触电般从床上跳起来,衣服都来不及穿就跑出舱门。
  一口气冲到甲板上,然后我整个人瞬间就石化了:甲板上立着一口大红棺材,表面挂满水珠子,就像从黄河里捞出来的一样,直挺挺地立在那里,在阳光的照耀下,棺盖泛着刺目的红光。
即使是在大白天,也能感觉到棺材散发出来的阴冷气息。
  邪门!
  真他娘的邪门!
  我通体生寒,两条腿就像被冻住了,一步都没法挪动。
  工人们纷纷聚集在甲板上,围着棺材指指点点,恐慌的情绪在人们的心中蔓延。
人们都不敢上前,仿佛那口棺材是一颗定时炸弹,一碰就会爆炸。
  我想起昨晚老烟说的话,没想到真的灵验了,棺材真的回来了!
  我环头四顾,却发现人群中没有老烟的身影。
工人们都来齐了,唯独缺少老烟,难道老烟还在睡觉?
  约莫过了有半个钟头,牛大壮来了,一张脸拉得老长,仿佛笼罩着乌云,阴郁得快要拧出水来。
  牛大壮站在大红棺材面前,一言不发,额上青筋暴起,满脸都是怒气。
  这一次,估计牛大壮也不敢再说这是恶作剧了吧!
  牛大壮其实也是恐惧的,他始终不敢靠近那口棺材,毕竟这个孽是他们牛家种下的,棺材三番五次回来,很难说不是冲着牛家来的。
  气氛正自凝重的时候,忽然有个工人跌跌撞撞跑过来,由于跑得太急,脚下一绊,摔倒在牛大壮的面前。
  牛大壮一肚子火气正没地儿发作,张嘴便骂:“你他妈吓成这样,撞鬼了不成?”
  那人哆嗦着嘴唇,牙关打颤,一张脸憋得通红,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句:“老烟……老烟死啦……”   老烟死了?

  我浑身一颤,眼前一阵发黑,险些没有摔倒。
  昨晚老烟还跟我们一块儿喝酒,怎么一觉起来就死了呢?
  “卧槽!”
  牛大壮大骂一声,瞪红了眼睛,带着工人们急急忙忙赶过去,老烟死在自己睡觉的船舱里面,上方挂着被子拧成的布条,老烟双脚悬空,脑袋挂在布条里面,双眼圆睁,面泛乌青,早就停止了呼吸。
  老烟是上吊死的!

  我突然有种想要呕吐的欲.望,转身跑到船舷边上,干呕了几下,满嘴都是酒味,什么东西都没有吐出来。
  赵二娃来到我身后,拍了拍我的后背:“这地儿待不下去了!
再待下去,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我没有说话,心里不置可否,老烟昨晚上还找我们喝酒聊天,怎么平白无故上吊自杀了?
在老烟自杀的同时,那口大红棺材又一次诡异的回来了?
难道这一切都是大红棺材在作祟?
  看着浑浊的河水,我隐隐觉得,整件事情的背后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鬼手在操纵着。
  赵二娃脸色铁青:“方梅冤魂不散,她肯定会回来找我们的!”
  我打了个冷颤,大白天的阳光下,我竟然感觉到刺骨的寒冷。
  老烟的尸体很快被运走了,接连发生死人的恐怖事情以后,就连一向胆肥的牛大壮也不敢轻举妄动了,他命令谁也不能靠近那口大红棺材,等它立在那里,甚至还留下两个心腹手下守着棺材,说等七爷回来之后再做定夺,然后停了工,暂时遣散所有工人。
这也意味着,我又一次失业了。
  拖着沉重的心情回到河岸,回望那艘采砂船,我忽然觉得那艘采砂船像极了一口棺材。
  不过很快我就甩了甩昏胀的脑袋,认为自己肯定是精神压力过大,想象力太过丰富。
  我和赵二娃在河堤上道别分手,赵二娃出来大半月了,还没回过家,趁此机会回家休息休息,顺便也避避风头,那口大红棺材总不会追到他家门口去吧。
  我一个人往家里走,想到空荡荡的小院,心里也变得空荡荡的。
  前脚刚回到家,后脚就接到女朋友的电话,她说买了第二天的车票来看我,我高兴坏了,她已经很久没有主动跟我联系了,这又让我看见了和她走下去的希望。
  翌日天亮,我早早起了床,打扮的帅气一点,去县城客运站接女朋友。
  我的女朋友姓唐,名字很可爱,叫唐宝,她是我大学期间的同学,长得很漂亮,当时还被誉为班花,着实让我自豪了好一阵子。
  唐宝穿着一条露背连衣裙,很时尚也很性感,一路上吸引了不少猥琐的目光。
  回到石磨村已经快到傍晚了,我在村口买了些酒菜,在采砂船上干了半月有余,兜里还是有几个银子。
  晚上,月光如水,卧室里的小木床像小船一样轻轻摇晃,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同时伴随的,还有唐宝妖娆的呻.吟。
  激.情燃烧过后,我满身大汗翻倒在一边,轻轻抚.摸着唐宝光滑的脊背,心中涌起浓浓的幸福感,人生得此娇妻,夫复何求。
  黑暗中,唐宝问:“十三,你是不是生病了?”
  我说没有啊,我好着呢,今晚可以**,说完还贼淫.荡地笑了笑。
  唐宝说:“不是!
你身体挺凉的,就像没有温度似的!”
  我的身体很凉吗?
  我摸了摸自己,感觉不出来,虽然有些奇怪,却也没有把唐宝这话放在心上。
  我从枕头下面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礼物送给唐宝:“宝贝儿,生日快乐!”
  唐宝拆开礼物,看见是她最喜爱的美图手机,脸上闪过一丝惊喜,但是短暂的惊喜过后,她却把手机还给我。
  “怎么?
不喜欢?”
我诧异地问。
  唐宝摇摇头,忽然转过身,在我的嘴唇上用力吻了一口:“十三,其实我今天……是来跟你分手的!”
  轰隆隆!
  我仿佛被雷电击中,心里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滋味。
  我傻愣了半晌都说不出话来,胸口堵得慌,默默地爬起来抽烟。
  唐宝是我的初恋,这几年我们度过了许多快乐的时光,我曾经幻想着跟她天长地久,但我们终究还是逃不过毕业之后说分手的魔咒。
  唐宝说毕业以后她要回老家,爸妈在老家给她找了份公务员的工作,还给她介绍了一个帅气的新男友,家里是当官的,本身也是个科员,提升空间很大,以后也是要当官的。
  我一句话也没说,嘴里全是苦涩的味道。
  爱情,在现实面前不过是一地鸡毛。
  别人是官宦子弟,我只是黄河边上的穷小子,别人是机关单位里的科员,我是个采砂船上的打工仔,这是我的命,我无力去辩解什么。
  唐宝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然后她转身疯狂地吻我,让我要她。
  我避开她的嘴,轻轻推开她,披上外衣走出房门,我想保留男人最后的一点尊严。
  外面的夜很凉,我蹲在那棵大槐树下面,抽了整整一夜的烟。
  第二天天色放亮的时候,唐宝离开了石磨村,她也是一夜未睡,眼眶红得令人心疼。
  我把她送到村口,我们最后的对话很简单。
  唐宝:“我走了!”
  我:“嗯!
保重!”
  唐宝:“你也是!”
  我默默转身,脑海里想起一句话:“你在我的心里来过一阵子,我忘记你却需要一辈子!”
  我掐灭烟头,一个人回家太难受了,我打算去找赵二娃,喝个伶仃大醉,管他天亮还是天黑。
  赵二娃家不住在石磨村,住在河对面的大桑村,村子里有很多的桑树,因此而得名。
  黄河岸边有很多渡口,每天都有很多船只来回黄河两岸,交通也算便利。
  我乘坐渡船过河到了大桑村,进了村口不远就是赵二娃家。
  赵二娃家是幢三层小楼,现在农村条件好了,稍微挣了些钱的,自家都立了房子,这样的三四层小楼在农村里随处可见,而且造价也不贵。
  我走进院子的时候,正巧碰见赵妈妈出门,显得有些神色匆匆。
  我跟赵妈妈打了声招呼,问她去哪里,她说赵二娃回来就病了,她准备去卫生院抓点药回来。
  赵二娃病了?

  前两天分开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呢?
  我问赵妈妈是什么病,赵妈妈一个劲地叹气,说是找大夫来看过,也看不出什么毛病,可能是受了风寒,身体非常虚弱。
  赵妈妈出了门,我急忙上楼去找赵二娃。
  赵二娃的卧室在三楼最里间,以前读书的时候经常到他家过夜,一起躲在被窝里喝着小酒磕花生米。
  我敲了敲卧室门,没人应声,来到窗口看了看,窗口挂着又黑又厚的窗帘子,把里面遮挡得严严实实,一点光亮也不透,看不清楚卧室里的情况。
  我正准备扯着嗓子喊两声,房门突然打开,一道人影立在我面前。
  我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这才看清门口立着的人影就是赵二娃。
  我瞪大眼睛,惊诧地看着赵二娃,这才一两天没见,赵二娃整个人几乎都没了人样。
  此时的赵二娃又干又瘦,只剩皮包着骨头,严重消瘦,跟脱水的萝卜似的。
两个眼窝子深深凹陷下去,眼眶乌黑发青,眉宇间仿佛笼罩着一团化不开的黑气。
  更令我感到惊悚的是,赵二娃浑身上下竟然穿着一套黑色的寿衣!
  对!
  我没有看错,就是寿衣,殡葬店里面卖给死人穿的那种衣服。
  赵二娃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目光呆滞地看着我,那模样真的跟死人没有什么区别。
  “赵二娃!”
我回过神来,喊了他一声。
  赵二娃瞄了我一眼,有气无力地问我:“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本想找你喝两杯的……”说着,我拎起手里的白酒晃了晃。
  赵二娃没有做声,默默转身走进卧室,我觉得他古怪的要命,但又说不出哪里古怪,硬着头皮跟进屋子。
  “快把房门锁上!”
我刚进屋子,赵二娃就紧张兮兮地命令我锁上房门。
  房门关上,屋子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我的心里莫名地慌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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