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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

弘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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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掌文   主角: 弘历凌蓉   更新: 2022-05-11 21:4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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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历凌蓉《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讲的是威武俊朗的腹黑皇帝VS单纯柔弱的小白宠妃甜宠后宫小爽文他的小情话若还是不行,朕便再也不立中宫宁愿皇后之位空着,除了你,也不想再给任何人

精彩节选


乾隆二年,养心殿。

乌云压城,闷雷滚滚,一霎间,盆倾瓢泼般的大雨如流如注而下。狂风刮在窗檐上,湘竹帘子扶摇不定,撞得"啪啪"作响。弘历睡得甚浅,闻见雨声,便醒了过来,起身坐在凉塌上。景桃朝外头当值的太监打了手势,麻利捋起明黄帷幕,屈了屈膝,跪在踏板上伺候皇帝穿鞋。

弘历惺忪怠倦,并不说话。

司衾尚衣太监捧着衣冠鱼贯而入,弘历穿上圆领右衽大襟常服袍,推窗一望,庭中雾气茫茫,雨势肆疾。陈进忠高举朱漆御盘呈上红纱绸帽,景桃双手捧帽,正欲伺候皇帝戴冠。

弘历却转了身,径直往殿外去。

景桃愣了愣,复将御冠放回漆盘,与陈进忠交了神色,众人一齐悄声退下。

午后事少,弘历立在廊下看雨,吴书来领着仪仗随在后面,见皇帝面色不悦,料是朝中有事烦心,甚是惶恐,连大气也不敢出,底下伺候的人见如此,越发呆若木雕般,站着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图惹祸端。明明一大帮子的人,却除了雨声,半死杂音也无。

雨水急烈有如破竹之势,吴书来以为御驾不会去后宫,却不想弘历忽而洪声道:"去备轿子。"

吴书来问:"这样大的雨,怕是不好行走。"

弘历淡淡瞥了一眼,面无颜色。

吴书来唬得半死,连忙后退三步方转身下去吩咐。

出了养心门,直往西去。抬轿太监脚下如有风,虽冒着大雨,却半点松懈也无。吴书来撑着伞随在轿边,鞋袍衣袖,皆被淋了通透。到了长春殿门口,潜邸福晋富察氏被宫婢凑拥着候在阶下。

弘历下轿,富察氏忙屈膝请安,道:"臣妾恭请皇上圣安。"

弘历道了声"免",穿过庭院,直入殿中。换过衣衫,净了手脸,弘历盘膝坐在炕上,富察氏往他对面坐了,见他沉静不语,也不敢开口。善柔姑姑呈上清心莲子茶,弘历随手搁在花梨木透雕云纹炕几上,缓缓道:"朕登基已过二十七个月,孝期已满,应当册封后宫了。"

富察氏胸口一跳,在皇帝还是宝亲王时,她奉旨成婚,立为宝亲王嫡福晋。自先帝驾崩新帝登基,已过两年。她虽统摄着六宫,却并未正式册封为后。今听皇帝如此一说,自然欣喜不已,却不敢在皇帝面前有所表露,只低眉恭顺道:"是。"

弘历略一沉吟,道:"你是皇后,当是无可非议。"

富察氏连忙跪下,叩首道:"谢皇上隆恩。"弘历伸手虚扶一把,道:"起来吧。"富察氏起身,依旧坐回皇帝对面,越发一丝不苟,谨听圣言。

弘历又道:"封侧福晋高氏为贵妃,居咸福宫。封侧福晋乌拉那拉氏为娴妃,居景仁宫。封妾室陆氏为庆嫔,钮祜禄氏为顺嫔,另封金氏、王氏、陈氏为贵人,珂里叶特氏为海常在,所居寝殿,皇后安排便是。"后宫之事,亦系前朝,他思索数日,改之又改,方定下封号品级。

富察氏先恭谨应了"是。"略一思忖,方小心翼翼道:"从潜邸随驾入宫的还有一位苏氏,父亲是苏州八品县丞苏召南。"她不知皇帝是忘记了,还是不想册封,也不敢多说,静静候着皇帝下旨。

弘历眼露迷惘之色,随即道:"便同封为常在罢。"

钟粹宫偏隅有一进一出的小院落,天井中铺着丈许宽的青石砖,年久失修,又无人打理,墙缝间隙处已长出厚厚的青苔藓,时而透着淡淡腥味。

凌蓉坐在外屋的小杌几上,手里拿着彩线,哀哀叹了口气。

采悠剐了她一眼,倾声低语道:"小点声,让小主听见了,白添伤心。"

两人面对面手脚麻利的编着绦子,凌蓉嘴一撇,道:"听见又能如何,她的性子,旁人不知道,你我还不晓得么?上回陈主子指桑骂槐说了她半日,她竟当做没听懂,什么话也不回。像个闷葫芦似的,难怪不受皇上待见..."

采悠受不得凌蓉如此编排小主,气道:"你要是不想在这屋里呆了,就叫人领出去便是,何苦嘴巴没门手似的,嚼个不停。"

凌蓉道:"我又如何不想出去,同院子住的陈主子封为贵人,搬去高贵妃娘娘的咸福宫,我往陈主子底下的李公公使了二两银子,他都不收,只说人手够了。再说在潜邸同是格格的顺主子,一年里也见不着几次爷,可也被封了嫔位,如今住在娴妃娘娘的景仁宫,保不准哪日生个皇子,还怕不得宠么?"顿了顿,将手上编好的绦子往镌花朱漆盒中一扔,直起身子,恨声道:"偏她,只封了常在,见不着皇上也就算了,还日日呆在屋中,也不出去活动活动,拖累着咱们没有前途。"

她望了望天色,道:"哎呦,不说了,我去厨房拿吃食,你叫小主洗手进点心罢。"

采悠听见凌蓉如此说,便麻利收了针线彩带,脖子端得久了,有些酸疼,她伸手重重的揉捻着,笑道:"在我跟前说说也就算了,到外头可别胡言乱语,小心惹祸。"

凌蓉笑了一声,道:"那点计量我还是有的。"说完,一扭身,就隐在了帘子后。

日渐西斜,如血般的晚霞映入屋中,像是染了一层半真半幻的橙彩。采悠掀起青绸帘子,往里屋进去,只见穿着碧色素纹的娘子立在炕前的案几旁描着画墨,她绾着圆髻,压一支素银扁钗,圆润的下巴温滑如腻脂,嘴一抿,唇边就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采悠屈了屈膝,立在案几旁一望,笑道:"小主的画技越来越好了,这朵莲花画得可真美。"

苏青橙露出浅浅笑意,道:"若是能亲自赏一回莲花便好了,每回都是你叫人去折,放在瓶子里画,总觉得少些什么。"两人正说着,凌蓉拿了晚点心回来,径直提着食盒进屋,微一屈膝,便道:"今儿吃莲子糕、糖蒸酥酪和绿豆汤。"

采悠一面收拾青橙的笔墨,将画卷摊在炕上,一面朝凌蓉笑道:"怎么这么快?我还没去打水呢。"

凌蓉道:"隔壁海主子的宫女芷烟去厨房拿点心,见我们还没去领,顺便带了回来。"说着,拿出吃食,摆在案几上。采悠转身出去打了水,伺候青橙洗了手脸,方开动。

待主子用过,凌蓉、采悠也懒得再去厨房,就着青橙吃剩下的,胡乱填了肚子。


次日大早,同院的海常在过来邀青橙去正殿,给钟粹宫主位陆嫔请安。

采悠忙伺候青橙仔细穿戴了一番,叮嘱道:"小主,您和陆主子以前都是潜邸格格,没得尊卑,有什么她也没法计较。而如今,她是嫔位,又掌管着钟粹宫事务,您可得多瞧着些脸色,别闷着不说话,让人以为你不待见她。"

青橙抿唇一笑,如那初夏诧然绽放的蔷薇,霏红清香,道:"陆格格是很好相与的。"

采悠撇了撇嘴,道:"您又忘了吧,可不许再叫陆格格,得称陆嫔娘娘。"稍顿,又道:"在主子娘娘面前说话,门道可多着呢,小主可要小心琢磨些,别张口误事。"

听她淳淳教导,青橙心中动容,遂道:"你尽管放心罢。"说完,往中衣上罩了件今年开春新做碧青色斜襟比甲,穿上花盆鞋,扶着凌蓉,与海常在说笑着往宫街上走。

转过半长的夹道,拐进小黄门前,见两个小太监候在阶下。

海常在笑道:"我和苏常在过来给陆嫔娘娘请安,劳烦公公通传一声。"

小太监点头哈腰道:"小主来得不巧,陆主子往长春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去了,恐怕要巳时才能回宫。"苏青橙暗暗舒了口气,正要转身回去,却听海常在道:"反正也出了门,天气又好,不如去御花园逛逛,呆在屋里实在闷得慌。"

两人一径往西,穿过宫街,不过百余来步,便见飞檐楼阁隐于花影重叠中,夏风熏暖,鸟鸣细碎啼叫,让人生出慵懒怠倦之意。

海常在倚着背阳假石,轻捏着一把髹漆柄五彩丝线绣仕女图素纱团扇,遮住半边脸,眉眼弯弯道:"我听人说,苏常在的画儿不错,不知得闲时能否给我画一幅?"

青橙微微一笑,"海常在说笑了,不过是闺阁玩意,并不能登大雅之堂,只是消磨消磨时日罢。"

海常在将扇子放在胸前轻轻扑着,笑道:"你也忒谦虚了些,宫里的女子大多不识字,更别提论诗做画,有时皇上说句什么,咱们也听不懂。"顿了顿,一双明艳的眼眸望着青橙,道:"若你不是汉旗包衣,家世摆在前头,准能讨皇上欢心。"

两人正说着,忽有内侍疾步击掌而来,又飞驰而去。

青橙心头一唬,惶恐道:"圣驾来了,咱们避一避罢。"

海常在笑嘻嘻道:"看你怕成这样,撞见皇上,倒像要发愁似的。咱们好歹也有品阶,撞见了就撞见了,无需避让。"如此,反遥遥望去,寻究圣驾踪影。

不多时,果有数十个宫女太监簇拥着一架肩舆远远行来,青橙忙低眉垂眼避至树下,屈膝恭候。靴声橐槖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却并未朝这边来,而是拐入旁侧的青石小径,一路往御河那头去了。

青橙直起身,听见海常在叹了口气,道:"一年到头也见不了皇上两三回,好不容易撞见一次,还擦身过了。"她睨了青橙一眼,道:"你倒是沉得住气…"

那模样好像是青橙害她没见着皇帝似的,气呼呼的径自去了。

回到院子,采悠正在廊下搬弄着盆花,凌蓉想要搭把手,采悠却道:"你别管这些,先去打水给小主洗把脸,换了衣衫。"凌蓉骂咧咧道:"内务府的人也太张狂些,只管扔了花盆来,也不摆好就跑了,次次还让咱们自己来拾掇。"

采悠见她没个忌讳,轻斥道:"你说话小心些!"

凌蓉甩了脸,下去打水。

青橙进了里屋,自己换了衣衫,穿上软绸鞋,见景德镇粉彩牡丹纹长颈瓶中的莲花还是昨儿的,便隔着窗问:"今天没去折莲花么?"

采悠手里搬着一盆红艳艳的石榴,挪至墙角下,气喘吁吁道:"皇上忽然摆驾御池,不许旁人靠近,小主若是着急,晚上奴婢再叫人去。"

青橙微一沉吟,道:"晚上我亲自去折罢,赏赏莲花,再顺便摘些莲蓬回来,泡几壶莲子茶喝。"

采悠应了一声,问:"小主饿不饿,要不要奴婢先去厨房领晚膳来?"

青橙从柜中取出针线盒子,将各色彩线拿在手上比论经纬,随口道:"你若忙完了,便去吧。"一时凌蓉打了温水来,伺候青橙洗过手脸,吃了晚膳,主仆三人便坐在窗下就着光打鞋底绣荷包。

到了掌灯时分,天际流溢着落幕时的几缕彩霞,澄粉紫蓝,如梦如幻。渐渐的,连最后一丝光亮也被隐去,月白悬于飞檐之上,漫天星子莹莹发亮。宫规向来严谨,每日亥时各宫各殿都会下锁,不许宫人走动。青橙亦不想让人知道她去了御花园,行事便极为小心,与采悠往僻静的角门折入,又打点了守门的小太监,方疾步匆匆的往御池去。

夏风拂过,碧波涟涟,莲花在透亮的月色下犹为清幽静谧。

采悠道:"小主,你只管在岸边瞧着,奴婢一人去折便可。"

青橙点点头,道:"你小心些,也不用折太多。"

她望着采悠撑着小船蓬隐入荷叶中,见四下悄无人声,唯有蛙声阵阵虫鸣声声,想起幼时在苏州老家,每年夏天都要与父亲赏几回莲花,跟着母亲做几次莲子点心,有时还会亲自撑着竹篙当一回采莲女。思及如此,不由得忆起姥姥小时候教的采莲歌,遂一面采摘近在岸边的莲花,一面轻轻哼唱起来:

"小妹撑船绕绿荷,阿哥随唱采莲歌。一声情调心相印,戏水鸳鸯透碧波。"

淡白的光辉薄薄的笼罩着青橙,像是袭了一身轻纱。她穿着素白宽松的袍子,因着傍晚洗了头,湿漉漉的,连发髻也未绾,满头青丝铺满肩头,如绸如锻,长及腰身。她的声音柔缓而婉约,是苏州江南女子独有的低吟浅唱。她采了三两朵粉莲,捧在怀中埋脸深嗅,清香扑鼻,闻之欲醉。

忽而,她听见有脚步声传来,不及多想,本能的偏头看去,风一吹,发丝扑了满脸。果见有长衫男子立在月光下,扬声问:"你是谁,在此处做什么?"


青橙心眼儿唬得直跳,下意识的推脱道:"我是钟粹宫的宫女。"

她不敢直视男子,微垂着脸,见他竟抬脚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不免惊慌失措,转身就往花荫浓处跑去。她走得很急,汗滞涔涔,却依旧舍不得扔那莲花,捧在胸前亦步亦趋。

弘历跟了两步,吴书来提着羊角宫灯疾步而来,哭丧着脸道:"主子,奴才可找到您了,您身边不跟着人,若有万一,奴才死不足惜。"

弘历瞪了他一眼,道:"就你话多。"

吴书来欲言又止,张开的嘴又连忙抿上,只苦戚戚道:"是。"

月光底下似有什么熠熠生辉,弘历往地上指了指,道:"捡来瞧瞧。"

吴书来忙俯腰拾起,举起灯笼,放在掌心呈与皇帝看。却是一只女子用的耳坠,吴书来见皇帝看得出神,也不知是何缘故,更不敢妄动。半响,才听皇帝道:"去寻出这耳坠的主人来。"

吴书来道:"三宫六院,御花园又是人人都能来的,倒不好…"话犹未完,只听皇帝道:"去钟粹宫寻。"吴书来还想再问,见皇帝已大步前去,知道自己若要再说,非讨一顿骂不可,遂只得嘘声跟上。

采悠抱着大束莲花急匆匆回院子,至角门,问相熟的小太监海寿,道:"可瞧见苏小主回来?"海寿要守夜,正坐在石墩上喝茶末子提神,笑眯眯道:"你们主仆怎么都像见了鬼似的,慌里慌张。"

采悠闻之,松了口气,顾不得和人寒暄,直往屋里去。

入了里屋,见青橙已换了衣衫,绾着圆髻,盘腿坐在炕上。

采悠屈了屈膝,道:"小主怎么不等一等奴婢就回来了,可把人吓死!"

青橙神情恍惚道:"哦,在那里撞见一个男人,暗沉沉的看不清楚,也不知是太监还是侍卫,怕被人瞧见说不清楚,就自己回来了。"

毕竟是主子,采悠有怨气也不能说,她手脚麻利的将莲花插入瓶中,道:"原本还想摘些莲蓬,您不见了,奴婢只顾着寻您,就忘记了。"语气里到底有些不满,青橙素来宽厚,也不计较,道:"无碍。"又见她右耳的坠子不见了,便问:"你是不是把耳坠弄丢了?"

采悠两只手往耳朵上一掠,略略露出惊讶之色,道:"恐是丢在御池边了。"

青橙道:"明儿你去寻一寻,若是寻得到便好,若是寻不到,我赏你一对好的。"

恰巧凌蓉端了酥酪进屋,笑道:"小主要赏采悠什么?"

采悠怕她多想,忙陪笑道:"刚才去御池边采莲,小主撞见了生人,自己回来了,也不等一等我,害我寻她时将耳坠弄丢了。"

凌蓉笑道:"如此,让小主赏你一对值钱的,岂不更好?"

采悠将辫子一甩,"亏你总想着值钱不值钱,那是我娘临终前给的遗物,千斤万两也比不得的。"

青橙听采悠如此说,忙道:"明儿你也不必在跟前伺候,只管去寻耳坠要紧。"

采悠应了一声,遂将换下的花束拿出去扔了,洗了手脸,换过干净衣衫,方与凌蓉铺设床榻,伺候青橙安寝。

吴书来办事极为利落,一早便将钟粹宫各院子守夜的太监召去内务府问话,不过三言两语,就猜出了大概。他不敢委托旁人,亲自寻去小院,遣人将采悠叫至角门侧,问:"昨儿晚上,你可去了御池边摘荷花?"

采悠不知发生了何事,诚惶诚恐道:"是。"

吴书来上下打量着她,眉目清秀,身姿娉婷,眉眼间亦流露出风流之态。不觉唇角勾起笑意,多了些客气,道:"你可丢了什么没有?恰巧有人捡到一样东西,也不知是谁的。"

采悠道:"奴婢丢了一枚耳坠,正要去御池边寻。"

吴书来心下了然,笑意更深了,越发恭谨道:"姑娘可否将耳坠拿与我瞧一瞧?"

采悠并不晓得吴书来是乾清宫的首领太监,但见他穿蟒袍戴红帽,旁侧的太监又是毕恭毕敬,想来不是等闲之辈,忙去下人房里取了另一只耳坠来。

凌蓉以为是采悠惹了什么祸端,遂进屋禀明青橙。青橙扶着凌蓉款款行至角门,扬声问:"怎么回事?"采悠屈了屈膝道:"小主,掌事公公问我几句话。"

吴书来打了个千秋,笑道:"小主万福,奴才是乾清宫的首领太监吴书来。打今儿起,采悠姑娘就去乾清宫当差了,内务府会另遣人过来伺候苏小主。"

采悠一听,很是诧异,也不知自己是何时得了机缘,会调到御前伺候。

青橙颇觉意外,但既是乾清宫要人,她也没得法子,只得点点头道:"劳烦公公多为采悠操几分心。"吴书来半客气半真心道:"那是自然,小主放心罢。"

采悠本就没得多少值钱物件,卷了铺盖,给青橙磕了头,就随着乾清宫的领路太监去了。小院里的宫人听闻,皆是倾羡万分,又传采悠去御池偶遇了皇上,得了圣恩,才被领去乾清宫当差。

凌蓉将传闻一桩一桩的讲与青橙听,青橙立在窗前案几旁,提笔临摹莲花,心中虽略略疑惑,到底一晃而过,并未计较。

弘历散了朝,往养心殿换下龙袍,盘膝歪在炕上批阅奏折。

采悠捧着茶,随着景桃入殿中伺候,周围虽立着数名宫人,却一丝声响也无,越发令她心惊胆颤。两人请了双安,见弘历伸手,景桃使了个眼色,采悠忙将茶盏递至皇帝手旁,轻声道:"皇上请喝茶。"弘历头也未抬,像是没听见似的,随手将茶盏搁在炕几上。

景桃领着采悠退下,至御茶房,叮嘱道:"你瞧着时辰,过半柱香,再去进茶。"

采悠不敢多问,只垂眼低声答:"是,景桃姑姑。"她半丝放松也不敢,谨慎瞧着墙上挂的鎏金镂花铜漏,到了时辰,又捧着茶进殿。

皇上已经放了折子,正坐在书案后翻阅,见她进来,瞧了一眼,道:"你过来。"

采悠心里砰砰直跳,将茶盏放在案几上,柔顺立在旁侧。

弘历道:"昨天晚上在御池边唱小曲的人是你?"

采悠一愣,恍然抬头看着皇帝,见他目光如炬,深如幽渊,当头大惊,忙垂下脸去,不敢再望。片刻,她才低声道:"是。"

弘历好似并未察觉什么,淡淡问:"你叫什么名字?"

采悠回道:"奴婢叫采悠,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采悠。"

弘历略一沉吟,道:"意境儿倒好。"稍顿,又道:"下去吧。"采悠不知皇上的意思,也不敢问,依着礼慢慢退出殿外。


内务府的太监领着宫婢进钟粹宫,从夹道中行了半柱香,转入小院,往青橙房中磕头。青橙端坐在炕上,乌沉沉的青丝绾成方髻,簪一支素银扁钗,未施胭脂,问:"你原先在哪处当值?"

海安叩首道:"奴婢先前在浣衣局当差。"

凌蓉唇角一翘,道:"原来是浣衣局的贱婢!"

青橙见海安镇定自若,听见凌蓉出言不逊,也未表露出不悦之色,倒像是见过大世面的姑姑,遂问:"进浣衣局前,可曾伺候过主子?"

海安侃侃道:"奴婢曾在哲妃娘娘跟前伺候过茶水。"

凌蓉讪笑:"哲妃娘娘?宫里有这么一位主子?我怎么没听说过?"

青橙见她越来越没了规矩,重了语气道:"我在问话,容得你插嘴么?"

凌蓉自从被遣入小院当值,小主不得宠,她也从未受过什么气,日日张狂惯了,一时当着外人,哪里听得了重话,遂道:"小主既喜欢她伺候,那就遣凌蓉走罢!"

海安道:"哲妃娘娘在皇上登基前就病薨了,宫里人不知道也常有。"

青橙不理会凌蓉,道:"在潜邸时,我也见过哲妃娘娘几次,最是和善贤惠。"

海安眼圈儿红了红,道:"谢小主美言。"

正说着,外头忽有太监大呼小叫而来,扯着嗓子喊道:"凌蓉,凌蓉,快出来,我有话跟你说!"凌蓉正是不爽快,随口应道:"赶着鬼投胎哩!"也不向青橙告退,瞪了海安一眼,径直掀帘出去。

海安见底下的宫人都是没规没距的,小主又是一脸淡然,已能猜到几分,知道又是一个不得宠的主,遂道:"小主该拿出些威严来,别让奴才们踩到了头上去。如此放肆张狂,只怕迟早会祸及小主。"

青橙笑道:"小院里既见不到圣驾,也没得上位管教。我自己尚且事事懈怠,更何况奴才们。"说着,亲自将海安扶起,道:"你往后跟着凌蓉做事,可多担待些,她嘴巴子虽不饶人,心地倒不坏。"

海安微微屈膝道:"奴婢谨听小主教诲。"

廊下聒噪的正是角门当值的海寿,他将帽子端在手里,光秃秃的前额冒出豆大的汗珠,眉眼狭长,龇牙笑道:"可不是么?!采悠在乾清宫才当了一天的值,今晚上就要侍寝了!"

凌蓉忙将他拉到僻静处,问:"你怎么知道?"

海寿四周环顾一遍,方低声答:"我有个哥哥在敬事房当差,偷偷跟我说的。"顿了顿,又道:"你自己心里明白就好,可别到处乱说。"

凌蓉心思一转,道:"你放心,往后定不忘今日提点。"

夏日暑意逼人,书案上用青花双凤戏珠纹瓷碟冰镇着西瓜,热气扑在碟碗上,凝结出细细碎碎的水珠子。窗外花枝横斜,鸟鸣啼叫。青橙却只全神贯注盯着高几上摆的粉莲,形态祥和,面容平静,仿佛一切的喜怒哀乐皆不存在了,世间只剩下眼前的那一朵莲。

海安从小被买入潜邸,后又入宫伺候,见过的女子形形**,却从未见过像青橙这般,静如一潭秋水,静得似能刻到人的心底去,让身边的人也跟着褪去喧嚣,安静下来。

弘历下午进讲后,换了绛色团龙暗花缎的便袍,喝过清心茶,被一群宫人前呼后拥着去景仁宫。娴妃早已扶着宫人候在垂花门处,见了圣驾,盈盈拜落。

她穿着绛紫团锦绣绡纱宫装,梳着旗头,压两朵粉白的牡丹花,极为娇俏艳丽。弘历牵住她的手,微笑着慢慢往殿中挪步,道:"早膳时听皇后说你得了热症,可好些了?"

娴妃觉得皇帝的掌心温润有力,心中欢喜,道:"谢皇上皇后关心,臣妾吃了两付简大人开的方子,已经好多了。"弘历顿住脚,仔细端详她的面色,道:"瞧着倒好。"稍顿,又道:"明天不必去寿康宫给太后抄《金刚经》了,好好歇息两日不迟。"

夕阳渐渐垂落,漫天彩霞如绯如橙,映在乌拉那里氏的身上,晕出红扑扑的脸颊。她缓缓垂下脸,一手绞着帕子,道:"太后也是想在万寿节前,赶抄几卷经书出来,好给皇上贺寿,臣妾不敢违命。"

弘历道:"太后那里你尽管安心罢,自有朕去说。"

娴妃见皇帝如此护着自己,禁不住抿唇笑道:"谢皇上。"

洛晴姑姑掀起湘竹帘子,殷勤笑道:"皇上可来得巧了,主子今天亲手做了一样绿豆糕和一样百合酥,味道可比御膳房厨子做的还要好十倍。"

娴妃道:"就你会卖乖,让皇上听着笑话。"心底里终是无限欢喜,朝弘历道:"臣妾知道皇上不爱吃甜,那绿豆糕里可少放了一半的糖。"

弘历依旧颔首浅笑着,却并不往屋里走,淡淡道:"见你好了,朕也就放心了。乾清宫还有事要处置,朕改日再来瞧你。"娴妃唇角的笑意有半会的凝固,即便有千万种的失落,也不敢挽留,只得道:"自然是朝事要紧,臣妾恭送皇上。"

内务府的小太监提着火引子开始上灯,晚霞还未全落,天际挂着丝丝缕缕的云彩。娴妃立在庭院中,见御驾出了殿门,完全没有踪影,方返回屋中。她坐在炕上,一手搭着小几,望着纱灯沉吟许久,方招呼洛晴上前,吩咐道:"你去问问敬事房,今晚上是谁侍寝。"

一排宫灯入了乾清宫,直往西暖阁。推开门,仪仗皆候在阶外,只弘历一人进去。明黄帷幕高高捋起,龙塌上躺着盥洗干净的侍寝女子。虽不算貌美,但眉清目秀,自有些小家碧玉似的娇弱姿态。她睡在锦被中,不能起身,只偏一偏头,道:"奴婢给皇上请安。"

榻前立着两名宫女,见皇帝进来,请了双安,便上前伺候宽衣。弘历挥了挥手,示意两人退下。他站在脚踏前一动不动,屋中灯火辉明,静得使人发慌。采悠到底是头一回伺候男人,虽有老嬷嬷临阵教导过,却依旧不知所以,紧张得浑身发抖。她颊上绯红,滚烫烫的,像是生了场病似的,喘不过气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皇帝忽而道:"将你那晚上在御池边唱的曲子,唱给朕听一听。"


采悠眉心一跳,仿若被人勒住了脖颈,脑中瞬间空白,梗着喉口不能说话。

半响,她才神色若定道:"那晚上,奴婢见月色清白,荷香扑鼻,想起幼时母亲教的曲子,就随口哼唱了几句,此时也记不清当时唱的是哪一支。"

弘历略略沉吟,道:"也是。"

采悠望着他依着床榻坐下,缓缓的解开绛色便袍上的盘龙锦扣,他剑眉挺拔,一双眼眸如晨星般烁烁有光。她的心腔砰砰直跳,浑身滚烫,沁出薄薄细汗。

皇帝瞥着她,顿了顿,忽而道:"你怕什么,朕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不成?"

采悠面色潮红,垂眼道:"奴婢不敢。"

龙袍上的盘扣多得很,弘历一粒一粒的扭开,也不嫌繁琐。他幼时便入宫,教养在太祖爷身侧,早被历练得心思缜密,沉稳自制。

弘历问:"大晚上的,你去御池边做什么?"

采悠半真半假道:"奴婢伺候的小主喜爱莲花,屋里摆的都要奴婢去御池里摘。"

弘历颔首,忽而道:"你原先的主子是谁?"

采悠心里咯噔一响,低声道:"是钟粹宫东小院里的苏常在。"

月色朦胧,暑气褪去,晚风夹杂着夏花清香,轻轻的吹拂着衣裙摆袖。青橙立在廊下,抚柱凝望着漫天璀璨的繁星,忆起幼时在外婆家,与府里的几个表兄姊妹玩闹着捕萤火虫,装在透亮的琉璃罐子里头,一闪一闪,极有趣儿。那时无忧无虑,根本未曾想过有朝一日竟会与亲人永世生别,独自笼在小小的天地里,孤身终老。

海安见青橙立在廊下已久,怕她吹了风,便从屋里拿了件宁绸薄衫替她披上,道:"小主可别贪凉着了寒气。"青橙笑了笑,唇边露出浅浅的梨涡,黛眉如青山远岫,道:"不怕,我可没有那样娇贵。"

海安道:"仔细些总不会错。"顿了顿,又道:"明儿是陆嫔娘娘芳诞,小主可想好了送什么礼?"

青橙道:"亏你才来,竟事事都知道。"稍停旋即道:"往日陆格格...陆嫔娘娘寿辰,我皆是送新做的荷包,今年也一样。"

海安想了想,柔声道:"以前陆嫔娘娘与小主都没有品阶,您送什么都是心意。但如今陆嫔娘娘是钟粹宫主位,小主送什么,可得多多掂量着。"

青橙微微一笑,犹如夏夜绽放枝梢的紫薇花,道:"我不过是个没有恩宠的常在罢,无论送什么,都没有人会放在心里,不如就随着往年,不管如何,旁人也无话可说。"

海安一听,暗暗思忖:她虽晏然自若心如止水,只怕也不得不事事小心筹划。

次日,皇后下了懿旨,晓谕六宫,封乾清宫婢女林采悠为答应,赐居咸福宫偏院。凌蓉闻之,欣喜不已,连忙将自己拾掇了一番,向青橙告了假,直往长春宫寻采悠说话。

采悠得的名分虽只是答应,但皇帝待她显然不同旁人,不仅让她与高贵妃毗邻而居,而且还单独赏了她一间屋子,使她不必同别的答应同住,伸不开手脚。

赤日炎炎,青橙一出屋子,便有滚烫的热浪直扑脸面,如置蒸笼般,闷得人发慌。冬青树的叶子油亮油亮的,在太阳底下折射着光。素日爱啼叫的鸟儿雀儿都不见了踪影,院中静悄悄的,宫人们都躲在房屋里,不敢出门。

海安手里擎着一柄月白素手团荷纹圆扇,高举着遮在青橙头上,嘴上道:"日头毒,小主快些走。"

青橙"嗯"了一声,沿着宫墙疾步生风,从夹道转过,钻入小黄门里,稍稍整了衣冠,方道:"劳烦公公通传。"小太监知道今儿是陆主子芳诞,忙答应着进去。过了一会,又回来道:"陆主子请苏小主进暖阁说话。"

另有穿戴齐整的宫女过来引路,入了暖阁,只见顺嫔、庆嫔、金贵人、王贵人、陈贵人等妃嫔皆端坐在位上说笑,除了海常在,其她人都不怎么与青橙交道,且位分又高,青橙不得不仔细行了大礼,方呈上自己绣的两个荷包,道:"主子深得圣宠,见惯了御前赏的好东西,任凭臣妾送什么都怕是比不过,遂自己亲手绣了两样荷包,权当给娘娘拿着玩。"

陆嫔听着舒坦,将荷包放在掌心看了又看,笑道:"苏小主的针线活可比浣衣局的绣娘还要好上几分。"没的和浣衣局的贱婢相比,连海安也变了脸色。

青橙却依然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双眸沉静如水,浅浅的抿着宫人呈上的茶水,并不回话。

顺嫔睨了一眼青橙,道:"听说今儿新封入咸福宫的林答应,先前是苏常在的宫婢?"

青橙沉声静气道:"是。"

庆嫔笑出了声,道:"林答应到底是有福泽之人,领命去御池边摘莲花,恰好撞见皇上,这也就罢了,偏还掉了一只耳坠,让皇上捡着..."

金贵人哂笑,道:"要不,咱们今天晚上也去御池边撞撞运气?"

王贵人"呸"了一声,抿唇笑道:"即便撞见了皇上,你还会唱小曲不?"她低了低声音,神秘兮兮道:"这可是从敬事房传出来的,说林答应昨晚上在乾清宫侍寝,皇上让她唱什么在御池边唱过的小曲。"又笑道:"你们不晓得,如今各宫各殿的宫女们都吵嚷着要去学曲子哩。"

青橙手里正端着茶盏,是上等的龙井,片片嫩茶在瓷碗中缓缓舒张,色泽墨绿,香郁扑鼻。不知何故,她忽而忆起那晚在御池边,打断她吟唱的男人,她走得太急,什么也没瞧仔细。渐渐的,心底升起一丝疑虑,不由得问:"是什么曲子?"

王贵人饶有趣味的望着青橙,露出鄙夷的神色,道:"怎么,你也想学?"

金贵人冷笑道:"也是,据我所知,苏常在自入潜邸,到如今还未侍过寝哩。连身边的婢女都爬上了龙床,自个儿倒连皇上的面也见不着,可不叫人心焦。"

顺嫔见不惯攀强欺弱的行径,遂道:"你们自己不也使了劲儿在皇上面前邀宠么?苏常在是正正经经的小主,怎么就不行?"众人见顺嫔说得如此直白,一时倒不知如何反驳,她到底位阶高,又和娴妃亲厚,旁人不敢得罪,就都止了话头,论起朱钗首饰来。

一时,有太监来禀,道:"启禀陆主子,御前传了话,说皇上散了朝,正往钟粹宫来。"


众人知晓皇帝是因着陆主子芳诞而来,不敢在御前扰搅,说了两回话,遂起身告辞。行至小黄门外,恰巧撞见御舆停在阶下。

青橙随在最末,跟着众人一齐屈膝行礼,道:"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穿着玄色苏绣云纹箭袖龙袍,俊朗威武,面上略带疲乏之色,他往众妃嫔身上淡淡扫了一眼,边往里走,边道:"都起吧。"

待青橙抬眼望去,四处皆是低眉垂首的宫女太监,而皇帝早已隐没在庭院层层花木之中,不见了踪影。海常在见她满脸怅然若失,用手肘抵了抵她,笑道:"怎么?舍不得呀!"

青橙道:"哪里轮得到我舍不舍得。"稍顿,道:"自皇上登基,这是我头一回见到圣驾。"

海安听着,心中恻然,宽慰道:"日子还长着呢,皇上总有一日会想起小主。"

青橙笑了笑,轻叹道:"是啊,日子还长着呢..."

那番意犹未尽的语气,让海常在听着,都觉惆怅哀愁得很。顺嫔、庆嫔领着众妃嫔回各自寝宫,青橙与海常在结伴回东边小院。日头太烈,两人顾不得说话,顶着扇子一路疾步回屋。

陆嫔重新绞了两朵海棠花,簪在发髻上,衬得脸色红润润的,方出去迎驾。

皇帝见她出来,直摆手道:"快进去,外头热。"

陆嫔到底立在门前亲自掀起竹帘,请皇上进了,自己方入。皇帝热得直解颈下锦扣,陆嫔忙要上前伺候他换衣,却听皇帝道:"不必了,朕坐一坐就走。"屋中用白釉鸟雀纹大瓷缸装了几篓子的冰砖,袅袅散着寒气,皇帝往炕上坐了,稍稍静心,便凉快起来。

他含笑道:"朕已经吩咐过御膳房,晚膳时给你送长寿面来。"停了停,又道:"朕前头太忙,不能陪你用膳,你自己想吃什么,只管吩咐厨房去做。若是厨房做不出来,就让御膳房做。"

陆嫔忙屈膝行礼,道:"谢皇上赏赐。"

弘历伸手相扶,陆嫔将纤纤素指放入他掌心,他稍稍用力将她往自己跟前一拉,她顺势倚在他怀里,面若桃红,颊上飞俏。屋里伺候的宫人见如此,都静悄悄的退了出去。

弘历一手抚在她脸上,触感温滑细腻,道:"朕命人用京西妙峰山进贡的玫瑰花研制了两盒胭脂,回头叫吴书来给你送一盒子来。"

京西妙峰山的玫瑰本来就只用于进贡,又是皇帝亲自督办,其成品必定是千挑万选,百里挑一的好东西。陆嫔欣喜,往皇帝怀里偎了偎,婉声道:"谢皇上。"

半响,弘历含笑拍了拍她的背,道:"好了,时辰已晚,朕要走了。"见他起身,陆嫔不敢挽留,忙跪在榻板上伺候皇帝穿鞋。

日渐西倾,如火般的阳光透过竹帘一丝一丝的烙在临窗檀木案几上。

弘历忽而顿住步子,盯着案头的两只荷包,素纱绸锦上栩栩如生的绣着团叶莲花,花下有金鱼环绕,经纬清晰,脉络分明,是属上品。陆嫔见皇帝发愣,便道:"刚才宫里的姐妹过来给臣妾送寿礼,一时没来得及收拾,乱糟糟的,让皇上见笑了。"

弘历没头没尾道:"莲花绣得好看。"

陆嫔愣了愣,往案上瞧了许久,方知皇帝说的是青橙送的那两只荷包。遂从满堆的物件里挑拣出来,呈予皇帝,笑道:"这是东小院苏常在给臣妾的寿礼,皇上若不嫌弃,只管拿去。"

弘历却道:"既是送给你的,你便自己收着。"说完,已提步出去。

咸福宫不比钟粹宫,是贵妃所居,碧瓦朱甍,廊檐巍峨,处处彰显皇家气派。宫人们谨口慎言,穿戴妆扮比位阶低等的妃嫔还要雅致几分。

凌蓉随着小太监从花径中斜入,转过长廊,行至一座院落前,只见采悠穿着妃嫔宫装,已然迎在阶上,远远就笑道:"你可来了,一听说你要来,我就候在此处,可叫我好等。"

凌蓉见采悠待自己犹如往日那般亲厚,心中一暖,连请安也忘了,上前便握住她的手,喜气洋洋道:"恭喜你了。"采悠眉头稍稍一簇,自有旁侧的宫婢极善揣摩人心,朝凌蓉斥道:"见了小主,怎可如此失礼?这儿可不是钟粹宫!"

凌蓉面露怯色,连忙后退半步,屈膝道:"奴婢给林小主请安。"

采悠敛住笑意,横了宫婢一眼,道:"屏春,就你嘴多,凌蓉是我在宫里最好的姐妹,四下没有旁人,我与她随和些又能怎样?"

屏春忙嘘声道:"是,奴婢也是心急,请小主恕罪。"稍顿又道:"圣驾每隔两三日必来一趟咸福宫,贵妃娘娘治下严谨,断不肯让宫人有半分失礼之处。"

凌蓉握着采悠的手,道:"说得正是,你我虽亲厚,在人前还需守着礼仪方好。"

两人顺阶而上,虽只有一间屋子,但明净敞亮,家俬器具皆井井有条。墙角摆了花架子,架上置满了粉白堆簇、娇艳似火的团花,采悠顺手折了一朵零星小花缀在凌蓉鬓上,笑道:"难得出门,也不好好装扮些。"她压低了声音,俯在凌蓉耳侧道:"若是撞见皇上,岂非白白失了机会。"

凌蓉心眼儿一跳,道:"都当了主子,还与我说些没得羞耻的玩笑…"

采悠转身拿了玻璃镜子,举在她面前一照,笑道:"你自己瞧瞧,比钟粹宫那位,你可一点不差。"

凌蓉愣愣望着那镜子,里面的人儿肌嫩雪白,柳叶弯眉,顾盼间亦是神采斐然。她越瞧越觉得心中似有什么喷薄而出,灌满了胸腔,忍不住暗暗不平道:"我哪里有你好命!"

采悠道:"以前是没有门路,如今我当了主子,又和贵妃娘娘住在一处,能见着皇上的日子自然多得很。"顿了顿,抬眼看着凌蓉,至诚道:"你也知道,我在宫里是没有倚仗的,将来你可要好好帮衬我。若我能得势,必不忘你我姐妹情谊,当同享荣华富贵。"

凌蓉只觉喜从天降,紧紧攒住采悠的掌心,道:"你我之间无需客气,小主若有什么吩咐,尽管遣人告诉我。上刀山下油锅,奴婢也一定替小主办好。"

两人说笑寒暄许久,至掌灯时分方散。


转眼夏尽,至九月末,天气渐渐舒爽。日高云淡,几缕薄薄的彩霞垂于远山之上,窗外鸟雀儿扑展着飞翅啼鸣,案上置着三五枝白菊,在风里盈盈散着暗香。

青橙闲时绣着一方锦帕,她静静的,如同一汪深潭流水。

海安掀帘进屋,端了碗莲子汤搁在炕几上,笑道:"奴婢刚才去厨房端晚点心,听陆主子跟前的人说,过几日是万寿节,皇后娘娘拟了一幅灯谜,只要是后宫妃嫔皆可解谜,到时会在万寿节宫宴上由皇上亲自公晓谜底,猜中者不仅可当日侍寝,而且还能晋升品阶。"

她仔细瞧着青橙脸色,竟是纹丝未动,不由得轻叹道:"小主,您安定平和固然是好,但身处深宫,怎能如此不将世事放在心上?好歹,这也是一次面圣的机会。"

青橙垂头得久了,脖颈酸胀,放下针线帕子,浅笑道:"我入宫又不是一日两日,看不开的,如今也看开了。我是汉人,若不是皇上未登基前就入了潜邸,只怕连选秀的身份也无。即便我面圣了,得宠了,又能如何?"

海安道:"高贵妃娘娘原先也是汉人包衣,可得了圣宠,不仅母家抬旗,入了镶黄旗,而且一入宫便被封做贵妃,前朝后宫都尊贵得很。"

青橙拿起青花瓷小柄梅花纹勺,悠悠舀着碗中汤水,黯然道:"高贵妃娘娘的父亲是大学士,受先帝器重,权倾半朝。我又算什么?家父不过是八品县丞,若单论家世,只怕连贵妃跟前伺候的宫婢都不如!"

海安还想再劝,见青橙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到底忍住,垂首沉默。

到了第二日,果然有内务府的小太监送来皇后娘娘的灯谜,青橙摊开素纸,草草览了一遍,觉得心里闷闷的颇为不适,遂随手将灯谜扔在花瓶底下,独自沿着宫廊走了一圈,待午时方回屋中歇觉。到傍晚时分醒来,觉得头昏昏沉沉的,怕是染了寒疾。

海安见她脸色不好,伸手往她头上一抹,唬了大跳,道:"怎么突然就发起烧来?"忙遣人去回禀了陆主子,陆主子又回了皇后,皇后宅心仁厚,不仅命御医过来诊脉,还赏了几斤燕窝下来。

青橙歪在床上,脑中似乎悬着数根丝线,一扯一扯的,头痛欲裂。她短气乏力,想喝口水却连喊人的劲也使不上来。凌蓉自采悠晋封,便日日往咸福宫跑,此时也没得踪影。跟前只剩海安一人,她顾得了前头,就顾不得后头,现下正站在院门口等着御医。

天色渐渐暗黑,屋中寂落,悄无声息。青橙睡得含含糊糊,隐约想起十四岁那年,刚从苏州来到京城,暂住在外婆家中,春时也生过一场大病。在府上她有个丫头叫寒雪,十分伶俐,总爱远远就叫唤:"大少爷,表小姐发了烧,您过来瞧一瞧。"顿时靴声纷沓而至,他掀帘入外屋,绕过屏风站在青纱外,温润的声音传入耳中,道:"你好些了么?"

青橙一惊,猛然睁开了眼。

海安拧了凉沁的巾帕敷在青橙额上,见她醒来,唇角扬起一丝笑意,道:"小主,可觉好受些?"

青橙点点头,觉得口渴,道:"我想喝水。"

海安正要起身去倒,却见凌蓉已端了茶水进屋,颇为愧疚道:"是奴婢不好,没有好好照顾小主。"

青橙脸上寡白寡白的,微微一笑,道:"是我自己不小心,不怪你。"遂挣扎着坐起身,接过茶水一口而尽。她听见外头有糟糟切切的说话之声,问:"怎么这样吵闹?"

海安回道:"刚才御医给您诊了脉,正在外头写方子哩..."正说着,只听有人在帘外扬声道:"小主外感发热,臣依着病症写了两副方子,好生煎煮着,调养两三日就会痊愈,无需担心。"

凌蓉走到外屋接过方子,俏生生道:"有劳简大人。"

简玉衡抱拳道:"姑娘客气。"稍顿,朝帘子里做了辑,道:"臣有要务在身,就不打搅小主了,臣告退。"那声音实在熟悉得很,青橙手心紧攒着碧荷纹绸被,几欲脱口而出,唤他一声"哥哥。"到底忍住,他如今是御医院炙手可热的太医,而她是深宫幽禁的无宠常在,虽是同父同母的亲身兄妹,但早已过继给舅舅家做嫡子,更名换姓,外人看来,也是表亲无异。更何况,从小分开,感情也生疏得很。

青橙缠绵床榻两三日,到了万寿节这天,好歹有了些精神。一大早起,海安就烧了水伺候青橙沐浴更衣,仔细绾了发髻,穿上夔龙纹吉服,戴上金黄绦珊瑚朝珠,衬着一对莲花东珠耳铛,略施胭脂,往庭中盈盈一立,自有几分小主贵气。

正要出门往御花园赴宫宴,凌蓉忽而道:"皇后既下了旨意让各宫主子猜谜,小主若是不交答卷,怕是不好。"

海安只顾着穿戴,一时竟忘了这个,忙道:"凌蓉说得是。"

青橙略一沉吟,道:"凌蓉,你去我素日收画的箱子里,取一幅莲花图来。"

凌蓉急道:"小主你可别犯糊涂,皇后娘娘要的是谜底,可不是画儿。"

青橙笑了笑,道:"若是我猜对了,画儿呈上去,皇上英明,自然能看懂。若是猜错了,就算写一百个答案又能如何?"凌蓉知道青橙才思斐然,绝非宫中女子所能比,见她笃定沉着,似乎极有把握,遂从箱中挑了幅"雨中莲花"的画儿包了去。

万寿节礼仪繁多,皇帝白天一整日皆在太和殿受百官朝拜敬献,至夜里戌时方摆驾御花园与后妃同饮。青橙的席位排在最末,又有琴瑟箫笛之声不绝如缕,皇上在前头说了什么,她是半点也听不见的,见别人起身敬酒,她也跟着举杯一饮而尽。

一时酒至半酣,歌舞尽,众人起身往御池边看灯。

皇后遣人将各妃嫔的答卷藏在灯笼里,高高挂于彩树上,皇帝挑中哪个就看哪个。秋月朦胧,星子璀璨,御池两岸张灯结彩,长龙似的彩灯倒映在碧波池水中,闪闪烁烁,犹是人间仙境。


众妃嫔簇拥在帝后身侧,莺莺燕燕,说笑言欢。皇帝喝了酒,略有些乏累,周身又聒聒噪噪的,甚觉烦闷。他向来喜怒不行于色,一面朝御河旁走,一面道:"皇后拟的谜题是什么?"

富察氏道:"臣妾拟了一个"萤"字。"见皇帝讶异,又垂眼道:"不知皇上可否还记得,那年臣妾刚被封做福晋,中秋节家宴上,您出了这道灯谜给臣妾,臣妾想了又想,如今也没能猜出来。"

思及往日,那时鲜衣怒马,她一身大红骑装,甩着鞭子追上来,瞪着杏眼问:"你就是四贝勒?"

一双眸子英气爽朗,使人过目不忘。

可如今,端庄贤淑,举止规矩的亦是她,再不见那样的伶俐机敏。

依着青橙的位阶,她只能随在帝后仪仗以外。四下虽吵闹,她却安然如一池秋水,寂寂无声,径自遥赏着当空皓月,沿着御河慢慢踱步。

采悠上前行双安礼,笑道:"小主万安。"自她晋升,还是头一回见青橙。

青橙记得她的好,遂扶了一把,笑道:"你如今也是主子,无需多礼。"

采悠亲热的"嗳"了一声,挽住青橙的手臂,寒暄片刻,便问:"听凌蓉说,您交的答卷是一幅莲花图,可有什么典故?"她问得坦坦荡荡,青橙也未多想,笑了笑道:"古人认为"腐草为萤",花字拆开是"草化"二字,萤可不就是草化的?所以谜底就是一个"花"字。"

采悠本就聪慧,听青橙如此一说,通透了九分,恍然笑道:"原是如此。"她不动声色的抚了抚鬓上绢花,道:"我知道小主不爱热闹,就不打搅了。"说完,朝青橙福了福身,便往旁处去了。

秋夜风冷,凌蓉道:"海安,你回钟粹宫给小主拿件披风来,小主病才好些,可别又扑了风。"

海安答应着去了,凌蓉笑道:"小主,您想不想去对岸瞧瞧?"

青橙临河而立,道:"御驾在此,怎可乱走,好歹耐着性子随驾罢。"

凌蓉脸上讪讪,仪仗忽而一阵骚动,有御前的小太监从前头跑过来,逢人就问:"可瞧见钟粹宫的苏小主?"青橙困惑,也不知发生了何事,正要招呼,不想凌蓉突然伸手将她往河里推去,未及反应,她人已跌落在水里。

御河极宽极大,一半养着莲花,一半用于帝后妃嫔游船取乐。水很深,凉沁沁的冰寒刺骨,青橙不停的往下坠、往下坠,周围是墨黑的一片,往上望去,隐约可见流光似的华彩,恩宠荣华,皆隔着薄薄一层水面。世上所有的杂音纷扰都消失了,她的心很静很静。

忆起幼时溺水,像是被人扼住的喉咙,以为自己会死,所以惊恐得拼命挣扎。哥哥将她抱上岸,湿漉漉的眉眼上还滴着水花,朝她斥道:"叫你不要乱跑。"他轻柔的背起她,穿过半个苏州城,把她带回家府。天际湛蓝如海,白云漂浮于屋檐瓦阁之上,炊烟袅袅中,他一深一浅踩在青石板上,道:"你不善泳,以后我不在,就不要走水边。"

如此温情,她忘得一干二净。

彩灯华光下,吴书来躬身高举着一张臂宽的素纸,皇帝背手望着,双眸澄净而深邃,沉吟不语。纸上寥寥数笔,只见一脉青莲在风中含苞初绽,花瓣微卷,几点零星雨滴垂落。

旁侧另有隽秀小楷题字: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

他轻声嚼了一句:"雨声滴碎荷声。"见皇帝甚合心意,皇后面露笑意,朝善柔问道:"怎么还不见苏常在过来见驾?"

善柔姑姑恭谨道:"已经遣人去唤了。"不过多时,便有小太监上前跪禀道:"启禀皇上,启禀皇后,苏常在不小心跌落在池水中…"

话音未落,只听皇帝问:"可救上来了?"

皇帝向来沉默内敛,从不在人前焦灼,此时竟有几分不耐。那小太监也是在御前混了几年的内侍,见皇帝如此,忙道:"人已经救上来了,被内务府送回了钟粹宫。"

皇后眼瞧着皇帝,嘴上道:"赶紧让御医过去诊脉,再命人熬两碗浓浓的姜汤送去。"又朝皇帝道:"前两日臣妾还听陆嫔说苏常在病了,如今又落水,只怕得吃一阵汤药了。"

皇帝颔首,道:"叫御医好生伺候着。"

小太监得了命令,连声应了,请了安,退身疾步往御医院奔去。吴书来收了画卷,再看皇帝,皇帝脸上已是常色。他悄悄儿叫人将画卷单独收好,又命人往树上取下旁的花灯,拿出答卷呈与皇帝瞧。

纸上歪歪斜斜写着三字"萤火虫",皇帝认得字迹,微微一笑道:"书瑶,这是你写的?你倒说说,你怎么猜着的?"高贵妃从皇后身侧略朝前走了半步,舒朗笑道:"臣妾真的猜对了?"

皇帝含笑,道:"看着这字…"

高贵妃嗔道:"不许皇上说臣妾的字丑。"旁人不敢在皇帝面前说"不",只有她敢。

皇帝的笑意更深了,道:"不仅字丑,灯谜也猜错了。"

高贵妃陡然失了神彩,闷闷嘟嘴道:"皇上又笑话臣妾。"

皇帝朝她伸手,她连忙朝前走了两步,将掌心放入他手里。他低声道:"朕今晚上去你寝宫如何?"虽是微不可闻,但皇后离得近,听得分明,心下一惊,手上绞着帕子忿忿不平,嘴上却不敢言语。高贵妃道:"皇后下了旨意,今儿可要猜对了谜底之人才能侍寝。"

她睨眼望着皇后,唇角飞翘。

皇后只当罔若未闻,皇帝朗声道:"不是还没人猜对么?!"正说着,忽有绯色身影盈盈拜落至御前,道:"臣妾刚才想到一个谜底,不知对不对。"皇帝眯眼看去,是没穿吉服的低等妃嫔,虽多日不见,但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个在御池边掉了耳铛的宫女。

妃嫔明争暗斗之事,皇帝从小看到大,哪有不知道的,见她如此胆大妄为,不觉皱了眉头。采悠见皇帝不说话,只好静静的跪着,诚惶诚恐。

半响才听皇帝道:"你说来听听。"

采悠磕了头,取下鬓角的绢花高举着,镇定自若道:"谜底就是这个。"此言一出,四下哗然。皇帝眉眼一跳,道:"往下说。"


月色如荧光般倾洒满地,彩灯摇荡,御河的水漾起细细微波。

采悠跪在地上,皇帝没叫她起身,反令她渐渐平静下来。她道:"古人说"腐草为萤",花为"草化","草化"为萤,故而谜底是个"花"字。"

高贵妃最恨低贱之人使计爬上龙床,冷笑道:"什么草化不草化,故弄玄虚!"

皇后时时注意着皇帝脸色,见他定定望着底下跪着的人,也不知喜怒,并不敢贸然评断。娴妃、顺嫔、庆嫔、陈贵人等见帝后不说话,更不敢妄言,都沉声站在后头,默然不语。

一时,只闻风过,不见人声。

青橙坐在肩舆上,浑身湿透,连眉梢鬓角都滴着水,寒烈入骨。幸而内务府的人得了帝后旨意,腿脚比往日快了十分,且御花园离钟粹宫原本就近,又抄着小路,不过半柱香时辰,便到了东小院。

一进屋里,海安麻利从柜中取出数件衣衫,先伺候青橙更了衣,卸了大妆。继而又吃了皇后赏的姜汤,请御医诊过脉,不及多问旁的,只管严严实实裹着厚被躺在榻上捂出一声热汗,至半夜又起身喝了熬得醇醇的汤药,折腾到天亮时分,海安才得空歇憩。

次日,海安起了大早,往厨房端了热水和早膳进屋伺候。

青橙踏实睡了一晚,精神尚好,绾了发髻,洗漱穿戴了,用过早膳,方问:"凌蓉呢?"海安边收拾了床榻铺盖,边道:"昨儿咸福宫林小主遣了人来,说跟内务府讲好了,让凌蓉去她屋里伺候。"

青橙听了,将筷箸重重往炕几上一扣,"哐"的一响,吓得海安连忙停下手中活计,恭谨问:"小主可有不舒服?"

青橙怒声道:"昨儿推我下水的,就是凌蓉!"

海安心眼儿一唬,道:"难怪她竟连夜去了咸福宫当差..."

青橙凝眸沉思,问:"昨晚上,是不是林小主猜对了谜题?"

海安道:"刚才去厨房拿早膳,听陆主子宫里的人说,昨晚确实是林小主侍的寝,是不是因着猜对了灯谜,奴婢也未仔细问。"

青橙道:"既是侍寝,自然是因着猜对了谜,若不然,凭她,如何能在万寿节侍寝?!"

两主仆正说着话,忽有人在外头问:"苏小主可起身了?"听着是海常在的声音,忙回道:"海小主快进来罢。"海安忙将炕几上的碗筷往食盒中收了,静静退下捧茶。

海常在一面掀帘进屋,一面笑道:"听你说话洪亮,精神头倒还好。"

青橙起身,肃了肃脸,笑道:"吃了药,好多了。"

海常在一惊一乍道:"听说你落了水,可把我吓坏了。"稍顿,斜眼打量着青橙神色,又道:"你好不容易让皇上召见一回,偏遇见这样的事,白白让林采悠那小蹄子得了便宜,可真叫人窝气!"

青橙不知海常在卖的是什么关子,不露声色道:"福祸由命,也没得法子。"

果然,听海常在道:"我听芷烟那丫头说,有人瞧见是凌蓉将你推下池子去的,你就不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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