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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反派消失之后

独衍其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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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番茄小说   主角: 项云清,独衍其一   更新: 2022-06-05 20:0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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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读书简介

项云清,独衍其一《大反派消失之后》讲的是自从破虚武帝现世后,武者第一次凌驾于修士之上可其存在却被仙武两方所不容百余年来,仙武势力多次合作向破虚武帝宣战,均以失败告终高悬于苍穹的武帝城,是众生心中的一块巨石,压得整个天下大气不敢喘终于,道门天尊横空出世,携天下之势将其斩于武帝城中天命之子战胜最终反派,是相当常见的话本故事故事的最后,道门的天命之子众望所归,仙武世界空前的团结,一切似乎都将向好的地方发展……然而故事的后续真是这般?那就要从大反派死后三十年,一名吃软饭的书生身上说起

精彩节选


“喂,项云清你醒醒?”

项云清猛然睁开双眼,躺在摇椅上的身体被汗水浸透。

晃了晃自己的脑袋,突然感觉头疼无比。胸口处明明没有伤口,却有一种模糊的撕裂感传来。

“项云清,没事吧?我刚刚看见你面色好难看啊,做噩梦了吗?”

项云清抬起头,看见面前是一位扎着丸子头的娇俏少女,她的脸上还有些许婴儿肥。

“无碍,今日阳光太烈,睡昏头了。倒是檀音你怎来了?”

项云清换上一副和煦的笑容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少女名为檀音,是姬家二小姐的贴身侍女。

“还不是觉得今天太热,你在院中读书恐怕有些难受,给你煮了碗银耳汤。”

少女将手中的碗递给他,项云清一口下肚,甜冷的汤水冲淡了胸口的莫名痛觉。

见项云清喝下银耳汤脸色好上不少后,檀音才剐了他一眼,怪气道:“还以为你读书辛苦,没想到去见周公了呢。你读的什么书啊?看起来不像是经义。”

说罢,檀音便要伸手去拿桌子上的书籍。

项云清暗道一声不好,赶忙抢在少女之前,将桌子上的《巫山**录》收于胸前。

檀音刚想开口,但项云清却不给她这个机会:

“这是什么书并不重要。世间有形形**的人,那便也有千奇百怪的书。”

檀音怀疑地看着他:“这不会是什么不好的书吧。”

“哪有这回事,此书虽不是经义,却让我见识到了另一层面的知识。只要让我学到了新东西,那它便是好书。”

“行了行了,你先坐着,我给你好好打理头发,叶子都落到上面了。”

檀音看见项云清一脸正气的模样,也不疑有他。

来到项云清的身后,轻柔地为其梳理长发。

项云清的发色乌黑亮丽,连身为女子的她也惊羡不已。

抚摸着这些随意披散于肩后的长发,檀音不由得想起他才来到姬家的那段时日。项云清老是不同意自己为他束发扎辫。

檀音犹然记得自己询问缘故时,项云清的回答。

“这般与你讲吧,头发长在脑袋上,而脑袋是思想或者说是灵魂的载体。我觉得啊,束发就像是把思想与灵魂绑住了一样,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檀音到现在也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但不妨碍她认可项云清的这种打扮,披散长发的项云清有种狂生的既视感。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项云清那过于俊秀的外貌。

五官分明,眼眸深邃,难得的是那种自然而然的飘逸气质。

“丫头,又在发生什么呆?”

项云清略显沙哑的磁音将檀音拉出思绪。

檀音摇摇头,说起了另一件事:“我听说稷下学府的理学护法七月末就要来江陵学府视察,云清到时候如果通过考试你会走吗?”

“怎么突然问起这回事?”

檀音的神情有些失落:“你没必要强迫自己留在这,现在名声也不好了。你知道吗?外面的人都说你是姬家的米虫,是吃白食的——你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被这样说一定很难受吧。”

项云清看见少女的模样,面色稍暖。

哪怕是在姬府,檀音这小丫头也是少有的真心为自己着想的人。

遂毫不在意地说道:“他们说就说吧,我就是姬家的米虫又如何?”

“不能这样!”

檀音终于打理好项云清的长发,随即来到了他身前,捧起他的脸颊,语气认真:“你堂堂男子汉,要是能入理学护法的眼,说不定就可以去京城,去了那边就能有更好的未来。”

项云清盯着檀音的双眸:“檀音,你告诉我,你真是这么想的?”

檀音低头深思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项云清看明白了。

这小姑娘这是舍不得他,却又不好耽误他的前程。

少女的心思并不复杂,矛盾又单纯。

“我不会去京城的。”

项云清双手倚在后脑勺,长叹一声后便靠回摇椅。

见檀音还想开口,项云清率先询问道:“你觉得大多数人读书是为了什么?”

檀音试探回答:“当官发财,然后有许多大府苑?”

“差不多吧,本质是让自己活得更滋润罢了。”

“嗯,可这和你的事有什么关联呢?”

檀音歪了歪脑袋,头上的两个丸子也跟着晃来晃去,看得项云清直痒痒。

强忍着想捏的冲动,项云清玩笑似地说道:“我就是个闲人,没多大抱负,活得滋润便可。既然在这里的生活已经令我满意,为何我还要去京城?”

“可你这是吃白食啊?”

然而,项云清的神色变得尤为严肃:“世人可能对吃白食有些误解,吃白食的难度可比读书什么的高太多了。每个人都有能力读书,但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吃白食——尤其是姬家这种等级的白食。”

“噗嗤~”檀音捂嘴一笑,刚刚略显压抑的气氛消失不见,“你说话真是好怪!”

项云清也是浅笑。

“项云清,你说你的想法为什么那么奇特。还有,你为什么不在意外人的看法呢,遇事都荣辱不惊,跟那些在意名声的书生完全不同。”

檀音撑着下巴坐在桌对面,眼角的弧度可以看出她的心情极佳。

“那是因为我活了三辈子。”

项云清突然冒出这句话,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檀音当然不会听他鬼扯:“哼哼,你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活了三辈子,云清你是什么妖魔吗?”

“那当然——”项云清躺在椅子上惬意地伸着懒腰,“我可是威震天下的大妖魔,孩童要是听见我的名号会被吓哭。”

檀音顺着他的话茬接下去:“那无敌大妖魔怎么躺在这种地方养老呢?”

“怎么躺在这种地方吗……”

项云清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呆愣地注视着苍穹上的太阳。阳光如此耀眼,以至于有些无法直视。

“因为,邪不胜正呐。”

良久,项云清才这般低声自语。

“云清你说了什么吗?”

“我是说,作为天下无敌的大妖魔,最终还是成为了檀儿你的裙下之臣。”

檀音被逗得咯咯发笑,眼角的泪光晶莹剔透。

项云清见状,柔和的神色间夹杂着恍惚。

来到姬府已经两年了,期间只有天真无邪的檀音真心对待自己。

两年前因缘际会被姬家的大小姐姬厌离带入府中,现如今他的身份只是一位姬家投资的书生,类似商贾之家豢养的文人墨客。

但实际地位还不如那些大户人家的门客。

虽然整个姬府明面上没有人给他使眼色,但不少闲言碎语还是流传而出。

乃至整个江陵城都有传言,他是个小白脸,在姬家混吃等死。

方才告诉檀音自己不会去京城是实话,但七月末理学护法巡查时,项云清会好好表现,偿还姬府的恩情。

然后就找机会离开。

毕竟,天下之大,何处不为家……

“云清你怎么走神了?”

“哪有的事,丫头我给你讲几个故事吧。”

檀音欢欣雀跃:“好啊好啊。”

她经常听项云清讲故事,他的故事比坊间的话本还要精彩。

太阳渐渐从头顶移到东边的山尖,院中的二人,一人在讲,另一位细细聆听,时不时发出烂漫的笑声。

眼看时间差不多合适了,项云清才问道:“对了,二小姐呆在什么地方?她早间令我下午左右帮她核算账簿。”

按理说,他这样一个外人是没资格帮忙做这类事,但有姬怀贞亲自背书,此事也便定下了。

檀音虽有些意犹未尽,但知道二小姐的事不能耽搁,如实回答:“二小姐应该在自己的别院里处理账簿,你先去**吧,我去准备些水果。”

项云清没有应声,打了个哈欠便强忍困意起身,背负双手离开院门。

外人如何也想不到,竟然会有一个男子这般堂而皇之进入姬家二小姐的别院,更何况此人还是江陵公认的姬家养着玩儿的小白脸。

走到半路上,项云清抬头望向远方的夕阳。

已接近黄昏,但落日的余晖仍然散发着焦灼的热气,明明此时应当是降温的时候。

太阳毒辣得可怕。项云清突然想起今天便是夏至,一年内白昼时间最长的一天。

不过因为气候的原因,往年是六月二十二日,今年是二十一。恰好和斩魔日重合了。

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吗?

在原地矗立半晌,项云清突然回过神来。

自己今天犯什么毛病,怎么和太阳杠上了。

哑然失笑,继续迈着沉稳的步伐朝别院的方向走去。

别院的书房内,一名女子坐在大案前,微微低头,手中的毛笔在账簿上勾勾点点。

夕阳透过紫木窗的缝隙,点缀在她轻柔的发梢上,飘洒于她那紫色罗裙裹贴的胸前。

微风拂过,耳边的鬓丝如汶河两岸的垂柳,轻轻拍打水面,掀起阵阵涟漪。

恬静淡雅,如同名家的画作。这幅风景,让人不忍打破。

这位女子便是姬家的二小姐,姬怀贞。

是不少学府书生的梦中情人,是江陵百姓口口相传的“姬倾城”。

当然,姬家大小姐和二小姐的相貌不分伯仲,可惜姐姐姬厌离的性格过于高冷,如天山上的雪莲一般让人难以接近,所以姬倾城的称呼才会单单落在姬怀贞身上。

突然,游动于纸张上的毛笔停止,只见女子的眉毛微皱,如同夜空的弯月。

姬怀贞感觉到有人来了,抬头便望见安静站在门口的项云清。

“项奕谦,来了的话便进来吧,本来就是劳烦你额外抽出时间,你不必刻意那些礼仪。”

姬怀贞的语气轻柔,丝毫没有姬家二小姐的架子。

不过项云清知道,姬怀贞对姬家所有下人都是这般模样,虽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但距离又把控得恰到好处。

方才,姬怀贞称呼他为项奕谦。

奕谦是他的字,姬怀贞这样称呼他,带着尊敬,却也藏有疏离。

项云清在门口拱手,随即安静踏入屋内。

待走近后,姬怀贞如同画中仙子一般的样貌,在项云清的眼中倒映而出。

一张鹅蛋脸生的十分白净,略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嘴唇柔润,唇色朱樱一点,黛眉细如柳叶弯月,双目犹似一泓清水,给人一种温婉如弱水的古典美感。

每当看见这张脸,项云清就明白,自己在外受到的诋毁与污蔑其实有理可寻。

不过他很快便将目光收回。

姬怀贞指了指对面案台上的一叠纸张,细声道:“那里便是我已经核对完的账簿,但我恐有疏漏,还请你再细细复算一番。”

姬怀贞主内,而姐姐姬厌离跟随姬家家主姬阳主外,将整个姬家的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

“二小姐言重了,这是在下的本分。”

项云清坐下,仔细地核对上面的银两支出。

姬怀贞蘸了蘸墨水,随后说道:“抱歉每次都这样麻烦你,不过府内只有你的算学相当精湛,便想着拜托你,能稍微节约时间。”

见项云清认真核算账簿,她也不再出言打扰。

房间内又很快恢复安静,只是偶尔间传来纸张翻面,毛笔摩挲的声响。

“二小姐,下月末理学护法便来江陵考核了。”项云清的声音突然传入姬怀贞的耳边,“如若合适,一切结束后我便会离开。”

握笔的纤手稍稍一滞,姬怀贞神色不变,询问道:“下个月理学护法来考核,奕谦你是否有信心?”

项云清将核对好的账簿收好,认真叠放在一旁。

“有把握。”

姬怀贞终于抬头,疑惑道:“不告诉姐姐么?”

“不必,大小姐最近颇为忙碌,在下提前向二小姐说一声就行,算不得什么大事。到时候,在下便作为姬家的书生去参加考试。”

商贾之家不得参与科举学仕,因此他们会投资读书人,用以打出名声或扩展人脉。

姬怀贞听后,轻叹一声:“我们收留你并不是为此……也罢,待在这边受到如此多的非议,确实委屈你了。”

委屈吗?

项云清暗自摇头,他从不觉得委屈。

如若是很久很久以前,项云清才来到这个世界时,他一定会觉得委屈,并且会少年热血般留下“莫欺少年穷”的壮志豪言。

时光易逝,白驹过隙,红尘中摸爬滚打这么多载,早已不再是曾经的少年心性。

他来到姬家,一是因为意外,二是需要一个遮挡风雨的住所。

是想在雷雨天的时候,不用直面天上的雷光。

仅此而已。

想到这,他又突然说道:“二小姐,这事能不能暂时保密,在下现在不想让檀音知道。”

他觉得自己很矫情,长痛不如短痛。

但至少在最后一个月,项云清更希望能多看见小姑娘天真烂漫的笑容。

真是自私的想法,项云清自嘲。

短暂沉默后,姬怀贞最终点头:“我已知晓。”


姬怀贞再次执笔,继续对账簿进行核对。

拨弄算盘的声音很快在房间中回荡。

项云清也不打扰,沉静地盘坐在姬怀贞的对面。

屋内又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中。

良久,姬怀贞再次递出一叠账簿,项云清默契地接过来复查。

看了一会儿后,项云清眉毛皱起:“二小姐,你这里算错了。”

见项云清要起身,姬怀贞赶忙制止:“不用了,我过来便可。”

二小姐来到项云清的身边时,一股百合花的香味扑打在他的面前。

意识到和姬怀贞的距离过于亲密,项云清微不可查地挪动了身子,与其相隔一掌之距。

然后才指着账簿上说道:“五月中旬,姬家运往纶北的丝绸有六千二百匹,以七两一匹的价格卖出,成本是四两,利润是三两。而运往西河县的丝绸有三千七百匹,售价九两,但因为此处的织坊是外包的,成本为五两,利润就为四两。”

停顿一下,继续说道:“人力成本花费是一千七百两左右,所以丝绸最终利润应该是三万一千七百两。”

姬怀贞迅速回身拿算盘细细算了一番,果真是这样的数额。

她苦笑道:“让你见笑了,不过奕谦你的心算一直好厉害,帮不少忙了。”

项云清默然,他并不是心算厉害。

硬要说的话,只能说是方法的缘故。

但他并不打算将脑海里那些此界人看来惊世骇俗的东西拿出来,那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项云清组织了一番言辞,摇头浅笑道:“在下也就这点本事了,倒是二小姐将整个姬府的内务财政打理得井井有条,这不是在下一介腐朽书生能比拟的。”

姬怀贞抿了抿嘴唇,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开口道:“奕谦你其实可以不必强迫自己离开这里……我觉得今日的你莫名有一种疏离感,以前虽然也有,但没有今天那么明显。”

方才项云清远离自己的举动,女子看在眼里。

但她说完又后悔了,自己也是这般对待人家,实在没资格说这种话。

气氛渐渐变得尴尬,项云清捏了捏眉心,望向坐在身旁略显局促的姑娘,决定开口打破这个场面:“在下今天有些不自在其实事出有因,因为在下午间小息时——做噩梦了。”

姬怀贞听后,掩嘴一笑:“你怎得还跟个孩子似的,还怕噩梦?能跟我说说梦见什么了吗?”

“我梦见啊……被雷劈死了。”

项云清面带轻笑,但眼眸深沉,不含有丝毫笑意。

姬怀贞被吓了个不轻,赶忙安慰道:“此事不要多想 只是个梦境而已,没有什么寓意的。”

项云清故作感谢道:“谢谢二小姐关心,在下心里好受了很多——还有不少账簿,小姐我们加紧处理完吧。”

姬怀贞也意识到耽误太多时间了,再次劝慰一番,又回案台处理账簿。

项云清按摩了一会儿太阳穴。

方才的话真假参半,不过无所谓,能打破古怪气氛便可。

正在此时,檀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小姐,云清,奴婢洗好了一些葡萄。”

檀音端着一碗色泽亮丽的葡萄走进了书房。

“我便不吃了,你全部剥给云清吧。”

姬怀贞头也不抬地吩咐道,手中的笔没有丝毫的停滞。方才同项云清闲谈,耽搁了些许时间,桌上的账簿还有许多,要加紧完成。

见檀音坐在自己的身旁,项云清顿时忍不住了,趁姬怀贞不注意玩弄了一番檀音的丸子头。

得手后不由得在心中感慨,好奇妙的触感。

檀音白了他一眼,低声嗔怪道:“别闹,让小姐看见了不好。”

但语气之中没有丝毫怪罪的意思。

低头的姬怀贞倏地问道:“对了,檀儿,今日外面怎么如此热闹?”

姬怀贞突如其来的话语让少女的身子颤了颤,随后赶紧解释:

“小姐,今天是斩魔日呀,而且和夏至重合在一起了。往年的夏至都是六月二十二,今年气候有变,提前了一天。”

姬怀贞眉头一皱。

斩魔日吗?的确是个大节日,还和夏至重叠在了一起。

难怪大清早便能听见城中的鞭炮声。

只是他们姬府从不过这种节日。

姬怀贞长叹一气,无奈道:“我一直觉得这节日挺古怪的,除夕春节好歹是辞旧迎新。而这斩魔日呢,似乎是拿一个人的死亡当作庆祝,我终归觉得不太好。”

小丫头也想不明白,只是挠挠头,说出了自己的理解:“斩魔日嘛,檀儿猜可能此人是个大魔头,危害世人,民不聊生。所以除掉他后人们才以此为庆祝吧……”

说到最后,小丫头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唔,檀儿笨,想不清楚。”

姬怀贞用毛笔蘸了蘸墨水,疑惑道:“世间真有这般无敌的魔头吗?他的陨落都可以让天下为之庆祝。我曾翻阅典籍,斩魔的时间是元启十七年,也就是三十年前。书中讲诉道门新任天尊,携仙武七十二方势力,将魔头斩于满天雷霆之下。”

檀音捂着嘴,娇俏的小脸上布满惊讶。

“魔头这么强大呀?道门天尊一听就好厉害的样子,居然还要叫那么多人才能把魔头除掉。这么大的事那些老人应该都知道吧?”

姬怀贞此时却停下笔,浅皱眉头,思索往昔的点滴。

回想起什么,她转头说道:“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询问父亲斩魔日和魔头的事情时,父亲只说书房有典籍。后来我又去问刘伯,他老人家说对此事不甚清楚。”

“我去翻阅诸多书本,但无一例外,只说了此人是个魔头,却没有提他的名字。”

一大一小两姑娘都想不出个所以然。

倒是姬怀贞率先注意到了某人。她转头看向侧身后的项云清,问道:“云清你怎么了,为何不说话。”

檀音也转身看向背后的男子。

还在发愣的项云清回过神,脸上带着不自在的笑容:“我在想斩魔日和夏至难得重合在一起,江陵的汶河边一定颇为热闹,有些想去看看。”

姬怀贞听后,调笑道:“前些年的这种时候你都呆在府内,要不是其它节日你都喜欢出去晃荡,我还以为你爱一个人静静呆着。”

“只是可惜,手上的的账簿太多,没有多余的闲暇。”姬怀贞稍微感到可惜,“不然也想出去看一看,毕竟这个节日几乎没出过门。”

二小姐手上的工作似乎永远忙不完,就连过年的很多时候她都独自在处理事务。

虽然项云清独身出门,但她也不担心其安危。能在江陵这一带执掌漕运和盐业等多种产业的姬家,并不是普通的商贾之家。

江陵处处都有姬家的暗卫,他们藏匿于市集中,从明面上来看与普通百姓别无二致。

哪怕姬怀贞在江陵出行也几乎不带护卫。

“无妨,晚上我就只是去随便逛逛,早点回来便是。”

檀音适时插话道:“那你出门逛街要小心一点,我听韵月说最近江陵冒出来好多修士和武夫,不知道他们要干嘛。”

项云清神色不变,但内心并不平静。

既然如此,那么今夜他必须出去看一看了。

午间的梦也好,斩魔日也罢,最近自己的心情莫名得烦躁。

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项云清悄悄地坐在一边,看其神色似乎又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中,只是这次忙于手上活计的两女并没有注意到。

“话说,方才聊到魔头的名字,也没聊出个所以然呢。”

檀音正剥着葡萄皮,随意道:“小姐,说不定项云清他知道呢?他懂的东西一直都好多。”

两位天生丽质的姑娘默契地停下来,齐齐盯着着项云清。

被打断思绪的项云清神色平静,仿若在诉说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魔头的确没有名字。”

姬怀贞和檀音有些失望。

连他都不知道吗?

“但是,他有一个称号,一个在短短三十年时间内就化为尘埃的称号。”

适时,沙哑的磁音传来,重新吸引了两女的注意。

二女齐声询问:“是什么呀?”

沉默了好一会儿。

项云清才开口,说出了这遗失于世间的词语,典籍中没有记载的禁忌。

“破虚武帝。”

……

同一时空,在距离大齐数万里之外的荒漠内,有一处雷电交加的可怖禁地。

无尽的黑云覆盖天际,雷电在云中怒涛翻滚,咆哮奔腾,又在刹那间如同大雨般倾泻而下。雷声轰鸣,电光将大地与天空照的通亮,分不清是白昼还是星夜。

乌云的下方,雷霆如江河入海一般汇聚,形成浩瀚无垠的雷海。

天穹之上电闪雷鸣,黑云之下雷霆翻滚。

这无人禁地便是雷泽,这里的雷霆已经持续整整三十年,从未停止。

而电光闪烁间,透过光亮隐隐可见一座古城悬浮于高天之上。遮天蔽日的乌云宛如一张幕布,将其与黑暗相融一体。

古城的城墙破败不堪,残瓦堆积。壮观的废墟倒伏在乱石之中,曾经受庇于其下的一切都在它的倒塌中遭到毁灭。

城门遗骸的上方,挂着一副残破不堪的巨型牌匾,若是近观,仍能大致看出上方残留的字体。

帝。

轰隆隆——

乌云间传来巨龙般的咆哮。

汹涌的雷霆击打在残垣断壁上,却溅不起一丝石屑。

这座古城,就这么静静遗留于雷海中,仿佛再向世人展示它往昔的辉煌。

可惜,这里是雷泽,世间最大的无人禁区。

蓦然,一道倩影出现在几近废墟的城门面前。

及腰如瀑的青丝上插着玉簪,面带丝纱,一袭白衣在这昏暗的天地间显得尤为突兀。

雷光向女子所站的地方落下,却在中途就渐渐消散,宛若化作一道炊烟。

“已经三十年了吗?”

女子璨若星辰的美眸凝望着城门上方的牌匾,恍惚的眼神似乎是在追忆什么东西那般。

片刻后,她轻轻地来到城门的角落,倚靠在破旧的城墙边。

女子自言自语地开始诉说。

“才三十年时间,世间几乎就快忘了你的名字。你曾告诉我时光从不无情,无情的一直是人心。我以前不懂,现在却突然明白了。”

白衣女子细细抚摸着城墙,感受着它曾经的痕迹。

“雷霆持续轰击三十年,你的城……你的武帝城却依然坚挺于苍穹,无论时光亦或是雷霆,它们都很难摧毁你的城吧?可是,天下间已经没有破虚武帝的传说,人们只知道,三十年前有个大妖魔,席卷天下无恶不作。”

脸颊怎么有些湿润,是雨吗?

女子反应过来,伸手抹去眼泪,可是泪水却如决堤一般,怎么也止不住。

“没有你,他们还是那般模样,未曾有任何改变。你教会了我好多好多,但你怎么就没有教会我,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呢?”

“因为他们人多,所以就是好人吗?天底下为何会有这般离谱的规则!”

女子的身躯微微颤抖,她紧紧贴在城墙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获得安全感。

“什么大妖魔!什么斩魔日!你是破虚武帝,才不是什么妖魔!”

女子的声音突然变大:“他们会后悔的,他们一定会后悔的!”

回应她的,只有轰轰的雷声。

良久,女子带有哭腔的声音才再次传来:“师傅,悦儿想你了。”

只是这次,哭声依旧被漫天雷鸣淹没。


夜空似藏青色的帷幕,点缀着闪闪繁星。

江陵的汶河边,街道旁的屋檐上张灯结彩。

茶楼门庭若市,茶客们倾听说书先生绘声绘色地讲述道门天尊斩魔的故事。

“三十年前大魔横行天下,苍生涂炭。正逢仙道衰弱,武道内乱之际,道门天尊横空出世!”

“这道门天尊可不得了,传说其人既走仙道,又行武途,乃是万万年都难得一见的绝世天骄!是九天真仙,奉苍天之命只身下凡,替天行罚!”

说到**处,说书先生激情地站在桌上,手舞足蹈。

“有道决战那天,魔头大手一挥,各路高手无一合之敌。就在众人绝望之际,天尊大人召唤漫天雷霆,而大魔,就在雷海之中灰飞烟灭!”

听客们不停拍案叫绝,时不时往说书人的兜帽中丢几枚碎银。老人脸上的皱纹挤在一块,挂着谄媚的笑容对着每一位赏钱的客人说一句“谢谢老爷”。

茶楼之外,一袭青衣的项云清默默离开倚靠的楼柱。尽管他在茶楼那里显得莫名格格不入,但在楼里热闹的氛围中,没人会去在意一位玉面书生。

来到河边,项云清平静地眼眸注视着汶河的远方。

那里有一栋壮丽的酒楼,紫红油漆在烟火的照射下,鲜亮的泛着光芒,镀金招牌更是在那一片火红中闪着金光。

这是江陵最大的酒楼,悠然居。

悠然居内锣鼓喧天,里面的戏台上正演奏戏曲。

而听着隐约传来的台词,可以大致推断戏曲的内容和斩魔有关。

“嘭——”

天边烟火绽放,绚丽的光彩掩盖了月光。

河堤边漂浮着不少点着烛灯的纸鸢,街道上众人对着舞龙的节目齐声喝彩。

斩魔日这节日尤为奇特,它会如岁首那般点燃鞭炮庆贺,又有上元节的花灯与舞龙,以及重五节才特有的纸鸢入河。

它更像是多种节日杂糅在一起的结果。

不过想来也正常,毕竟是三十年前凭空多出来的节日,没有丝毫的历史底蕴与文化沉淀,百姓也不知道具体如何对待。

那就干脆把每个节日习俗都走一遍。

项云清倚着河岸堤边的扶手,烟火的光彩遮掩不了他的眼眸,喧嚷的人群无法盖住他的身形。

那一袭青衣,如同化作汹涌江河上的一叶青舟,遗世而独立。

有不少路人注意到了他。

“这不姬家的小白脸吗?他今日怎么一人呆在这?”

“什么小白脸,人家以后可能会是理学护法亲自点下的书生哩。”

“呵呵,他孤身一人在此,怕不是姬家小姐玩腻了将其丢出来了吧。”

人群中的议论阴阳怪气,不乏恶意,其中更有甚者还故意提高嗓音,像是担忧他的话被四周的喧闹盖过去一样。

项云清对这一切置若罔闻,他早已习惯。

他现在,只是一名书生,一名姬家养着吃闲饭的书生。

世间是平衡的,所谓有得就有失。

自古红颜多祸水,姬家两姐妹自然算不上祸水,但与美人同处一片屋檐下的代价可能便是会遭到世人的诸多恶意以及非议。

更何况,这人还是一位江陵公认的粉面郎君。

虽然四周怀着嫉妒心绪的人很多,但没人敢一根筋地上前挑衅。江陵姬家的护卫是出了名的,他们擅于隐匿在集市,和人群融为一体。

鬼知道上一位和你谈笑风生的路人下一刻就翻脸不认人。

良久,见项云清也不回话,而且打又打不得,众人顿时觉得索然无味,便自行散去了。

节日喜庆,还是不要被一个小白脸触了霉头。

项云清望着汶河的江面。

平静地江面下往往暗流涌动。

“嘶——”

胸口突然又传来撕裂的痛楚,疼得项云清龇起了嘴。

不过无暇顾及于此,项云清现在思考的是另一件事。

方才他并不是在发呆,而是在暗中观察。

今日的江陵,的确出现了诸多的外来人。

项云清发现他们大都是小门小派的修士或武夫,但也有一些比较有来头。

想到这,项云清将目光再度放到远处的悠然居,此楼的第三层有一群身穿青白混色服饰的群体,看其衣服的样式他推断这些应该是青云宗的人。

青云宗,江陵附近最大的修士门派。

“最近发生了什么事?”项云清眉头紧锁,“我还是在这里呆得太安逸了啊,消息闭塞,连一些小门派似乎都知道的事情我却毫无头绪。”

难不成是为了汶河里那玩意儿来的?谁泄露的消息?

今日下午突如其来的噩梦警醒了他,项云清久违地绷紧了自己的神经。

“说是要永远忘却,但根本做不到啊……”

片刻沉默之后,他怅然若失般自语。

“项小儿!”

突然,人群之中爆发出一道充满挑衅语气的话语。

喧闹的四周顿时静谧下来。

项云清回头,只见一位书生来到他的面前。

这书生项云清认识,名叫刘能,是江陵学府的同窗,但和自己的关系相当恶劣。

不过项云清看了一眼便将目光移向刘能身后穿着青白混色服饰的强壮男子。

青云宗的人么?

炼气后期,即将筑基,但是气息紊乱,血色亏损。看样子估计经常流连勾栏之地,并且心气浮躁。

不过是家中富裕利用金钱将其送入青云宗,奢望其能有个仙途。

虽然身材高大,但不过金玉其外而败絮其中。

只一眼,项云清就将此人看了个大概。

壮硕男子眉头一挑,神色戏谑。

“你就是项云清?姬家两小姐养的小白脸?”

项云清懒得管他们,打算就此离开。他用脚趾头都猜的出来二人此举的目的是什么。

他现在心情很不好,只想去喝杯美酒。

只是,男子快步拦在项云清面前,与他平视。

“我去,刘公子身边这人谁啊,壮得跟头牛似的。”

见有趣事发生,还和项白脸有关,周围的吃瓜群众瞬间坐不住了,将此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有知情者爆料:“此人是刘能的表哥,名字叫刘悔,三年前有幸拜入青云宗,也是个修士了啊!”

“嚯嚯,刘公子仰慕姬怀贞已久了,这是叫上自己表哥撑场子啊——说实话这行为挺幼稚的,但是很好看,哈哈!”

围观的人都是冷漠的,或许他们并不嫉恨项云清,但是一个人的悲剧在他们看来很精彩。

世间许多人都喜好将快乐建立在他人的悲剧与痛苦上。

刘能站在刘悔半个身位之后,指着项云清的脸叫嚣道:“小白脸一个,老子真的是服气你,凭借自己的样貌和口才将姬家二小姐骗得团团转,听说你不久后还要参加理学护法的考核——你他妈配吗?”

四周随即有人附和道:“嘿嘿,说得好!”

刘悔嘴角微弯,乐道:“看不出来你在江陵混得人人喊打啊,要不是姬家的缘故你恐怕没什么好日子吧。”

“滚。”

项云清只是淡然回了一句。

“你还挺嚣张?狐假虎威罢了。”刘能看向表哥,“表哥别给他好颜色看,不过是个小白脸,收拾一下姬家又不会说什么,实在不行最后我叫我父亲去解决此事。”

项云清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众人只觉得他是在逞强。

就当刘悔走上前时,人群中走出几人挡在项云清前面。

领头的是位中年汉子,他作揖道:“这位兄弟,我等是姬家的护卫,还望卖个薄面。”

“我会给姬家面子,所以我才只是收拾收拾他。”刘悔不在意地耸耸肩,“再说了,你担当一个小白脸的护卫想来也很憋屈,放心,一切的责任算我。”

姬家毕竟是江陵最大的家族,要不然刘悔才不会好好和这汉子说话。

修士一向是瞧不起武夫的。

中年汉子赔笑:“兄弟不要开玩笑了。”

他是武道第一境的养气境,但由于武道的先天劣势,养气境的武夫几乎从来不是炼气境修士的对手。

而他身边的几人只是普通的练家子,会一些三脚猫功夫,但本质与凡人无异。

汉子真是头疼,怎么今天轮到他来负责这小白脸的护卫工作,这刘家二人先不说那刘悔他打不过,就算能打他一个小小护卫怎么有这胆量去伤害修士和学府书生?

周围的人开始落井下石。

“嘿嘿,那群护卫头回这么示弱啊。”

“终于能找到治治他们嚣张气焰的人了,难得哟!”

汉子听见这些话就心情毛闷。

要不是今日几位队长被老爷紧急带走了,而又有不少护卫跟随大小姐出门行商去了,如果他们在能有这刘悔的事情吗?

“项公子,你先走吧。”

汉子还是尽职尽责的,尽管心中颇有不满但也要护好项云清的安危。

“不必了,你退下吧。”

项云清轻轻一推,将汉子推在身侧。

令汉子吃惊的是他明显感觉到这股力量很小,却无法反抗。

项云清来到刘悔的面前,刘悔的眼神满是轻蔑,嘴角带着不屑的弧度。

“我想问你,你们青云宗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项云清却是冒出了一句和场面不符合的话。

“这娃儿被吓傻了是吧?”

有人笑道。

刘悔也忍不住笑意:“不是,你问这个干什么?关你屁事儿啊。”

话音刚落,刘悔的瞳孔内出现了拳头的倒影。

嘭!

这次响起的不是烟花的绽放,而是拳头招呼到刘悔脸上的声响。

拳头上的冲劲带起刘悔硕大的身形极速向后翻滚,硬生生地在人群中撞开一条路,狠狠地砸入后方的墙壁之中。

电光火石之间,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待众人回过神时,只看见了半个身子嵌入墙中的刘悔。

汉子不愧是护卫,他率先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支吾道:“项,项公子……你……”

其实他也一直瞧不起这位江陵公认的小白脸,只是由于自己是护卫所以要守好职责。

结果现在发生的是什么?连他都不好对付的刘悔就这么被一拳解决了?

刚刚叫嚣的刘能就这么呆呆地矗立在原地,嘴巴还张得老大,而四周逐渐认清现状的人群依旧没有出声。

有些是人惊讶,另一些人是害怕。

人恶被人敬的抽象在他们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项云清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你们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项云清吩咐道,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汉子伸手想出声挽留,喉咙如同卡住什么东西那般,无法发出声音。

项云清路过刘能身边时,静静地看了他一眼。

啪嗒。

刘能被吓得跪倒在地,膝盖打颤。他到现在都没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不过危急时刻他脑袋似乎好使了一些。

现在装哑巴就对了,希望项云清将他无视。

然而项云清从未将他看在眼底,何来的无视?

项云清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周围的人群见状赶忙为其让出一条道。

这副景象着实有趣,不知道得还以为在恭送哪位神邸。

世间大多数人对项云清而言只分两种,苍蝇与蚊子。

前者只是听着烦,但人一般情况下会选择无视。后者吸血让人厌,所以多数人会选择动手。

刘能和大多数人只是前者,所以项云清在江陵生活的这段时间会一直无视。毕竟江陵的生活相比从前已经很美好了,何况现在的他遇事荣辱不惊。

刘悔原本也属于前者,但项云清将他当做后者对待。

原因无他,项云清讨厌武者和修士。

仅此而已。

望着最终消失在道路尽头的项云清,大气不敢喘的人群终于响起议论声。

“你们谁去看看,那人……那人是不是死了?”

“这是修士啊,他怎么可能打得过?而且这小白……项公子不怕人家的宗门对他进行报复吗?”

“谁说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那一拳傻子都看得出来不一般——诶?这位兄弟你怎么在发呆。”

正处于思绪中的人回过神,酝酿了一番,才轻声询问:“你们刚刚注意到项公子的眼神了吗?”

众人好奇:“什么眼神?”

那人神色古怪复杂,思索一会儿最终才带着匪夷所思的语气说道:“就像是一个人平时看桌子椅子花瓶那种眼神……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是带有无所谓的眼神,好像——好像我们在他眼中和一些没有生命的装饰物,家具是一样的。”

……

半柱香过后,刘能扛着不省人事的刘悔离开,而遗留此地的人群中骤然出现一道倩影。

她一身素衣,及腰如瀑的青丝上只简简单单插了一根木簪。

少女面带轻纱,亭亭玉立,虽凹凸有致却给人一种清新脱俗的美感,让人生不起一丝亵渎之心。

她的突然出现,使得周围的人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却不约而同在心底发出感叹。

好特别的女子!

不过没人因为她是少女敢上前搭讪,人不可貌相,前车之鉴刚刚才被抬走呢。

何况少女腰间上的细剑更是打消了某些登徒子的孟浪之心。

少女径直来到中年护卫的面前,一双清冷的杏仁美眸注视着他,仿若是在询问问题。

汉子打量片刻,不知道少女为何找到自己,试探道:“这位姑娘,是否有要事需要在下帮助?”

少女伸手,玉手指向一个方向——那正是项云清离去的地方。

汉子瞬间读懂了少女的意思,解释道:“项公子他应该往悠然居那边去了,他经常独自在那边喝酒,姑娘你可以去二楼靠窗的位置找找看。”

少女点头示意。

纤细的身影朝那边走去,渐渐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待少女离去后,中年汉子一拍脑袋,赶忙吩咐道:“快去告诉小姐!”

随后有些纳闷儿地自言自语:“我为何要回答她问题——不对,我刚才怎么知道她在问什么?”


“小二,来盘红烧鲫鱼,加点儿小菜,再温一斤醉花酿。”

悠然居的二楼,项云清找了个靠窗的隔间坐下,轻车熟路地点好了菜。

小二态度热情地回应:“好嘞,项公子稍后。”

项云清随即将目光转到窗外。

这里的景色尤其不错,江陵汶河边的建筑都较为低矮,所以从这里向下看去繁华的街景一览无余。

且更重要的是,项云清的正上方,就是方才观察到的青云宗一行人所处的位置。

对项云清来说,此处是个绝佳的窃听地点。

他屏气凝神,将周遭的杂音逐渐淡化,耳边唯一听到的便是楼上的议论。

“林师兄,我还是觉得很怪。你想想,似乎就在一夜之间,世俗的诸多门派势力,哪怕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都收到了宗门附近遗宝的位置信息。”

“卫风,我明白你的担忧。可你认为连我们都能轻易看出的蹊跷,各大势力的领袖看不出来吗?”

“那为何,天下的宗门像是心有灵犀一般齐齐派遣宗门子弟寻找。”名叫卫风的那人语气更加疑惑,“甚至我听师尊说,道宗亲自主持,各大宗门之间不能有明显冲突,都只能在自己的辖区里追寻相对应的线索。既然大多数人都看得出此事极有可能是个骗局,那么道宗还有天下各大宗门却这般郑重对待?甚至就连朝廷那边的人也来了。”

“因为所有人都赌不起,都赌不起这是否是真的。如若大魔头的遗宝真实存在,那么里面极有可能存有突破人道极致的关键!”此人语气之中颇有感慨,“三十年前的大魔头,竟然是世间唯一一位打破武道绝巅洞虚境的人,要不是突然发生这等变故,破虚武帝这个名称一定会就此消散在历史尘埃当中,我们这些人更不会知道。”

“所以,林师兄的意思是……”

“是的,没人敢赌……没人敢赌是否真有密宝存在,没人敢赌是否真有人能寻到——而最不敢赌的,就是寻到此宝的人会不会是下一个破虚武帝!”

片刻沉默后,那人的声音再度响起:

“所以,哪怕此事几乎可以确定是虚假的,但只要有万一的可能,我们都会竭尽全力去寻找。”

后面的对话项云清没有再听,此刻他的脑内一片空白,神情略显呆滞。

破虚武帝的遗宝?

谁在谣传?破虚武帝遗留在世间的宝物多如天上繁星,但绝对没有打破洞虚境界的关键。

项云清还听到了个重点,在一夜之间各个宗门都收到了诸多遗宝的位置信息,不管那是真是假,能做到这点那幕后之人绝非一般存在。

“项公子,你的菜好了。”

小二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旁,将项云清拉出思绪。

“辛苦你了。”

项云清心不在焉地回应。

小二离去时有些诧异,项公子今天心情不好吗?居然没有给小费。

项云清的神色有几分复杂,他突然感觉到有一只大手,想将他拉出梦境,拉出江陵的点点滴滴。

他在江陵的生活在外人看来或许并不美好,但项云清很喜欢。

江陵有个能容身的地方,这便足矣。

“怪哉,怪哉!”项云清突然哈哈大笑,仰起头,将杯中的醉花酿一饮而尽,“世人追查的是破虚武帝,与我项云清何干?”

声音不算太大,却如同恶龙的嘶哑咆哮,带着泣血的痛苦。

醉花酿的度数极高,一般人只敢小酌,但项云清却是一口喝尽。

“我只是个书生,一个混吃等死的书生而已。”

“姬家的小白脸罢了,天下的事轮不到我管——那是道门天尊的事!”

脸上并没有醉意,但项云清却自言自语般说着一些无厘头的话语。

或许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吧……

世间曾有传言破虚武帝并没有死,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破虚武帝,他大抵是死了。

半柱香不到的时间。

盘中的红烧鱼和小菜还在,项云清连筷子都没有动一下,只是一个劲不停地在那里喝酒。

一斤的醉花酿,怎么经得起这样的喝法,酒坛很快便见底。

“啧,没了?”项云清翻看了一下小酒坛,随后漫不经心地对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素衣女子说道,“这位姑娘,酒是没了,要是不介意的话,这里的菜尝尝吧,悠然居的红烧鱼很不错。”

之前街道上的素衣女子蓦然出现在项云清的桌对面。

项云清看了眼少女腰间的宝剑,上面挂着一枚仙鹤玉佩。

他眉头一挑:“姑娘,你们峨眉仙宗可是在大齐的西南方向,位于梁州的边境处啊,这里是江陵,是豫州的最北边,你来这么远地方干什么?”

仙鹤玉佩,是峨眉仙宗的宗门标志。

少女没有回话,干净清澈的双眸直直看着他。

“算我多言……我早该知道的,你们峨眉仙宗和剑山一样,都是群脑子有坑的家伙,完全看不懂行事的逻辑。”

项云清撇撇嘴,下意识就去拿酒杯,只是很快意识到酒已喝完,转而拿起竹筷夹了点鱼肉。

入口即化,江陵的鲫鱼名不虚传。

但只有悠然居做的鲫鱼符合项云清的标准。

看见项云清不理会自己,少女微微皱眉,伸手扯了扯项云清的衣袖。

“干嘛?”

项云清抬头,神色有些不满。

他一向不喜欢修士和武夫。

不过,没想到此女年纪轻轻达到修士第三境,阴神境。看其模样不超过十八岁。这般年纪就达到如此地步,只能用绝世妖孽来形容。

要不是项云清知道峨眉仙宗不兴那一套,他都会猜测这名少女可能是峨眉仙宗此代的天下行走。

阴神境吗?

项云清摸向自己的胸口,蹙着眉头。

对现在的他来说,有点小麻烦。

见项云清又无视了自己,少女面纱下的樱桃小嘴嘟了起来,大胆地用手捧住项云清的脸颊,将他正对自己。

“姑娘你作甚,男女授受不亲。”

项云清先是被少女大胆的行为吓了一跳,随后意识到了什么开始愣神。

少女也一样,此刻的她有些蒙圈。

为什么?他会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为什么能主动无视自己?

少女疑惑地放开双手,只得给项云清指了指自己的嘴,随后摇摇手。

项云清看懂了:“姑娘,你想表达你是哑巴对吧?”

少女听后,眉眼微弯,露出会心的微笑。

但神色如常的项云清内心可不像表面那般平静。

先天道体!

他眼光真是变差了,要不是刚刚少女和自己接触项云清还无法发觉。

无数的修士究其一生,就是为了能摸到道法自然的门槛,天下最大的宗门道宗创立根本便是这个。

而先天道体,与生俱来便是道法自然。

具有这等体质的人,如同上天的宠儿,能轻而易举触摸大道的痕迹,并且几乎没有修炼的瓶颈。

但代价是这个体质容易受到他人觊觎。

这位少女是项云清迄今为止见到的唯二存活于世间的先天道体。

他有些不解,峨眉仙宗这是干什么?他们脑子有问题把这少女放出来?

得亏在这的是项云清,如果是其他人,这少女不可能还完好地呆在此地。

不过很快,项云清就发现了宝剑上玉佩的特殊之处。这不单是身份的证明,其上还雕刻着带有掩饰与压制作用的法阵。

能压制先天道体,掩盖住此体周身独有的道韵。

难怪连他都看不出,那其他人更不可能。

他能靠摸出来是有原因的,其他人并不具备这能力。

想到这,平静的神色又混杂了几分追忆。

“如若,最初的时候,我也是先天道体那该多好……”

他呢喃自语,声音小得听不清。

少女古怪地看着项云清。

这男子方才面色不变,但显然在发呆,随后又开始回忆什么,最后念叨的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但没有多碍事,少女认定他了。

她直接拉住项云清的衣袖往外走。

少女出乎意料的行为让项云清颇有一种“肘,跟我进屋”的错觉。

他脚下发力,直直定在原地。

少女见拉不动他,回过神来望着项云清。

那迷惑的眼神仿佛在说:

“干嘛?走啊!”

项云清现在头脑有些转不过来,他问道:“姑娘,你找我之前不妨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在下项云清。”

他不知道自己该用怎样的说辞,只得生硬地挑起话题。

项云清在世间历经繁多,什么场面没见过?

但今天的场面他确实没见过。

少女眼眸一亮,似乎认可了项云清的话。

她伸出芊芊玉手,在项云清的手背上写下了三个飘飘然的字。

“衣清川。”

……

同一时刻,江陵主城外的驿站中,两位中年人带着一些护卫在此等候。

左边那人是姬家的家主,姬怀贞的父亲姬阳,而另一位是江陵的知县徐介。

“老徐,他们来了。”

姬阳开口,徐介顺着他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行人马从大路的尽头出现,领头的人竟是一位英气勃发的女子。

修长的身姿丰盈窈窕,背打得挺直,长发简单束了一个马尾,黑色的锦服贴紧身躯,恍惚间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

她的双目湛湛有神,修眉端鼻,颊边微现梨涡。双眸似水,却带着淡淡的冰冷,一双动人心扉的朱唇,却丝毫没有温软的弧度。

远远看去,她就像一把挺直的利剑,刚正不阿,铁面无私。

待少女走近后,她轻快下马,干脆利落安排手下各自入房休息后,来到姬阳的面前抱拳道:

“侄女拜见伯父。”

“凌薇丫头长大了啊。”姬阳的眼眸流露出笑意,“上次去武家看到你时你才那么点大,转眼间也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啊!”

武陵薇也大方回应:“侄女也是,见到伯父的身子还是以前那么硬朗。”

“哈哈哈,承你吉言。”姬阳朗笑,摸了摸下巴的胡须,随后不忘介绍身后的徐介,“这人便是江陵的知县,徐大人。”

“徐知县。”

武凌薇简单行了个礼,徐介也给予回礼。

二人之间并不相识,走个客套就行,最重要的还是接下来的事。

徐介直入主题,拱手询问:“朝廷巡天监的意思为何,就派了这点人过来吗?”

他知道这话有些不礼貌,但徐介仍要问个清楚。世俗王朝因为曾经的缘故不再需要过于看重仙武势力的眼色,但这两方毕竟不是吃素的。

最近自己管理的江陵出现了许多修士武夫,徐介心里有些慌乱。

武凌薇歉意地拱手:“知县大人,遗宝的消息在各地都有出现,为了保持秩序,巡天监的人派往了各个地方,人手实在有些抽调不出。”

不仅如此,巡天监都开始向刑部和大理寺借人了。

为了打消徐介的顾虑,武陵薇耐心解释道:“遗宝信息流露后,道宗亲自主持,天下间的各个势力只得派遣弟子出来寻找,并且只能寻找自己宗门五百里范围内的遗宝。”

要是这范围内没有遗宝,就老老实实退出这场行动。

徐知县苦涩地点了点头:“我还是了解过这些……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莫名其妙地有传言说我们江陵汶河里有一颗大魔头的龙珠。怎么可能,汶河边世代都有渔民,怎么从来没有捞上来什么龙珠?”

“那人据说叫做破虚武帝,不是叫大魔头。”姬阳适时提醒,随后捏着下巴自语,“我真是奇了怪了,三十年前我虽年少但不代表没见识,我怎么就没有听过什么破虚武帝。就连斩魔日都是莫名其妙出来的,怪哉!”

徐介才不关心此人是魔头,还是武帝,他只在乎自己的江陵,于是作揖道:“武监捕,那本官先回去着手安排去了,可别让这些宗门的修士伤了百姓。”

武陵薇点头:“有劳大人了。”

待姬阳和徐介离去后,武凌薇来到了驿站的二楼。

“破虚武帝。”

她轻声念叨这个称号,她也是前两天才知晓这个名称。

“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似乎很多人都不认识,但与他有关的动静却能惊动整个天下。”

武陵薇回想起临行前,武家国公,也就是自己的爷爷对她说的话:“咱们的大齐和北凉百年前是一个国家,名叫大乾,而导致前朝分裂的原因,是一个人的出现。”

武国公虽没有点明此人是谁,但武陵薇能猜到。

靠在椅子上,思绪又开始流转。

她并不知道这个称呼为什么消失了三十年,而又为什么突然出现。

但武陵薇能够断言,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破虚武帝这个词语都将重新在世俗间流传。

少女的目光从窗边望去,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一条波光粼粼的大河。

汶河在月光下静静流淌。

它在江陵还未出现时便存在于此,待江陵城搭建在这里后又陪它走过了百年的风风雨雨。

有句俗话叫做靠河吃河,因为汶河的存在江陵世代都有许多渔民和船夫。

汶河养育了一代又一代江陵的渔民,他们对这条河抱有着最高的崇尊与敬畏。

每一代渔民领着子女初次入河时,都会让他们牢牢记住:

汶河的水面风平浪静,但其下暗流涌动。疏忽之间,人的生命就会如湍急的流水般逝去。

武凌薇微不可察地发出轻叹。

恐怕,今后的江陵也将是这般。

或者说,是整个天下。


悠然居隔间内,项云清与名为衣清川的少女手牵着手,大眼瞪小眼。

一时之间,房间内的氛围有些暧昧。

项云清想要撤回手,但衣清川紧紧地攥住他,让其没有得逞。

他神色古怪。

这是……遇见女流氓了?

活得久真的是什么都能见到。

突然,项云清感觉自己的手心有些瘙痒。

低头一看,衣清川的玉指正在自己的手心里勾勾画画,又写下了三个字。

「跟我走。」

还没等项云清想好怎么应对这句话 少女就将自己的面纱摘了下来。

梦幻般的绝世容貌赫然出现在眼前。

秀美的鹅蛋脸洁若冰雪,长长卷卷的睫毛冷凝寒霜,干净清澈的双眸泛着光华,嘴唇殷红润泽,线条分明。

少女的面容清澈如水,姿态清雅不可方物,眉间如聚霜雪,冰雪出尘之姿。

给人一种脱离世俗的清冷美感。

项云清咂舌。

长着这样一副样貌,按理来说应该如同九天之上超脱红尘的仙子。

不过就接触的这一小会儿时间来说,项云清觉得这女娃子还挺接地气的。

自己有些以貌取人了,得改。

衣清川却是眉毛蹙在一块,自己的样貌很平常吗?

为何项云清眼色之中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悸动?

衣清川张开嘴,无声地说出了三个字。

项云清根据口型读出来了,还是那句话。

「跟我走。」

“跟你走?”

项云清突然露出苦笑。

试想一番,如若你也是一名遭到众人嫌弃鄙夷的粉面郎君,以至于快在自己生活的地方呆不下去,这时一位倾城绝佳的仙子告诉你,可以跟她走。

就算可能是场骗局,甚至说不定是个仙人跳,恐怕也有人会去吃这个亏吧。

不过项云清其实很想告诉衣清川,你可能来晚了。

如若再早个两百年,在项云清满腔热血地来到这世界之初,面对这样可疑的白给他说不定还就真信了。

看见项云清的苦笑,衣清川的脸色更加疑惑。

项云清巧妙地挣脱了衣清川的手,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摇了摇座椅旁的铃铛。

随即伸手示意衣清川重新坐回对面。

待小二应声赶来,项云清吩咐道:“再准备一斤的醉花酿。”

当小二将醉花酿拿来后,项云清给了他一两银子当做小费,小二喜笑颜开,不停感谢:“多谢项老爷。”

只是临走时还是晦涩地看了衣清川一眼。

项公子不是吃白饭的吗?怎么外面还养着这般美丽的姑娘,可以和姬倾城一较高下了。

摇了摇头,小二赶忙制止胡思乱想。

继而笑容满面地把玩手上的银元宝,心满意足。

管他这么多干嘛,我管好自己嘴和眼睛就行了。

项云清倒了两小杯酒,然后将其中一杯推向衣清川桌前。

“衣姑娘,我们就敞开说吧,你找在下何事,如若只是消遣,在下脾气可不好,如若是真有寻求——在下一介书生也帮不上什么忙。”

意思很明显,别来烦我。

衣清川嘟了嘟嘴,相当得无奈。

我的心法居然对他无效,而我又是哑巴,最重要的是他又不让我碰他,那我怎么跟他交流?

幽怨的眼神就这么一直盯着项云清。

最后,饶是项云清这样厚脸皮的人也觉得有些受不住,他思量了一番,最终说道:“你用口型吧,我大致能猜得出意思。”

衣清川眼睛一亮,赶忙嘴型表达道:

「你跟我回宗好不好?」

项云清只是笑笑,而后抬起酒杯小酌一口:“难道你要选下一代的传人?我知道你们宗门收徒的规则和世间不一样,但你收徒的时间也过早了吧?”

「不,你跟我回去成亲。」

“噗!”

这句话过于惊世骇俗,项云清一口酒水就喷了出来,差点喷在对面的衣清川脸上。

好家伙,还真是仙人跳啊?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衣清川,再次确认了少女的神情是认真的。

项云清放下酒杯,沉默了一会儿后最终才问道:“让我猜猜,是不是你们宗门有什么联姻,然后你不愿意,就离宗出走,碰巧遇上我感觉好欺负,拿我当挡箭牌?”

衣清川的表情有了变化,她睁大双眼,小嘴微张,甚至能通过其中看见口腔处的红润小舌头。

“我猜中了?”

「你是傻子吧?」

项云清:“……”

陡然间,衣清川似乎又想到什么,她轻轻来到项云清面前,溺爱地抚摸着他的脸颊,神色宠溺。

「我听过一些你的事,你一定是在这里受到了诸多非议,所以才变得那么多疑吧。」

“我多疑是事实,但和这里没有关……”

「我会照顾你的,等我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完毕后,就跟我回宗门吧。」

“额,这就不必了,还有……”

「放心,我们宗门虽然在世人看来很古怪,但却没有世俗的糟粕观念。」

“……”

项云清终于脱离了衣清川的纠缠,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仙人跳没有这么拼的,这姑娘都快把自己搭上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认真询问道:“衣姑娘,我想知道原因,你带我回宗门的真正原因。”

衣清川见他态度终于严肃起来,自己也开始正襟危坐,用嘴型说道:

「我很小很小的时候,一直在做个梦,梦里的声音告诉我,我要去找个人,这个人是我的天命。」

项云清:“姑娘,这个故事在民间话本中很老套的,你可以重新想一个。”

衣清川听后,有些生气地鼓起嘴巴。

「是真的,我的体质很特殊,我的梦,我周遭的一切都不会无的放矢!」

衣清川不会想到,自己的这般行为让项云清的心脏倏地漏掉半拍。

一位面相清冷的仙子做起可爱的表情,这种反差萌带有致命的吸引力。

项云清迅速调整好自己,再度开口:“那为何是我呢?”

他还算了解,先天道体是知天者,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对先天道体来说哪怕是偶然的一场梦都可能别有深意。

「我不知道。」

衣清川诚实地摇了摇头。

「我来到这里有些时日,只听说过你的一些事迹,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你。但就是见到你的第一面,我的内心就告诉那人是你,我周遭的道韵都想欢欣鼓舞地奔向你。」

衣清川清澈的双眸望向项云清,项云清甚至能从其中看到自己的身影。

两人之间陷入沉默。

良久,少女的嘴巴才再次张开。

「那人,一定是你。」

可惜,经过红尘锤炼的项云清,内心早已波澜不惊。

他唯一在想的便是,这白给环节是不是来得太晚了?

面对衣清川的深情独白,项云清的眼底毫无波动,她的这些话还没有之前的反差感来得实在。

项云清疑惑道:“就算这是真的,你对我很满意吗?”

衣清川悄悄地看了项云清一眼便低下头,脸颊有些绯红,局促不安地玩弄发丝。

「其实还好啦。」

是我的菜,而且好让人有保护欲,衣清川在心中这般想道。

项云清不管衣清川在心底想些什么,他嗤笑道:“你对我的认可更多是那梦境的原因,就算我真是那个人,你心里就没点自己的想法?”

事到如今,曾经的谋划满盘皆输,一切早已尘埃落定。

项云清懒得去细究这所谓梦境暗藏的弯弯绕绕,他更在意七月以后他人可以住哪。

峨眉仙宗是绝对不行的。

应当说,天下任何一家宗门都不行。

“哪怕真是上天安排了这样一场姻缘,你就一定要盲目遵从?”

衣清川的脸上满是倔强,她认真地注视项云清:

「我管他那么多,上天安排得最大嘛!」

“我说……”

项云清还要开口,少女的芊芊玉指就堵住了自己的嘴巴。

「我修炼了一门独有的心法,能让周遭的人隐约知道我内心的想法。」

「唯独你不行。」

「既然不能知晓我的心意,那么对我来说你一定是独一无二的。」

衣清川的脸上已全然变红,但眼眸之中都是勇敢的情绪。

玉指离开项云清的嘴唇。

项云清只觉得头有些大,这都什么跟什么?

因为我是世间唯一不能直接读懂你内心想法的人,所以我独一无二?

项云清很想争论这话的角度应该反过来才比较浪漫,但看见少女希冀的眼神后他还是识趣地打消了这番念头。

“你是偷偷跑出来的吗?”项云清这样问道。

衣清川点了点头。

难怪……

项云清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把酒杯满上。

这么说峨眉仙宗脑子也算没有毛病,知道不该把你放出来。你还算聪明,明白自己的体质不能暴露在外面,随身携带了压制道体的玉佩。

项云清仰起头,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该说你是什么,恋爱脑吗?你从大齐的西南边境只身来到江陵,就是为了寻找自己梦境中的那人。”

见衣清川不服,项云清继续说道:“还有,上天安排得一点也不大,不仅如此,老天爷还经常乱点鸳鸯谱,或者凭借心情将人丢到完全陌生的环境中——老天爷本身,并不值得信任。”

衣清川的眼色中难掩失落,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只是个哑巴。

不用口型,衣清川就没有任何能与项云清交流的手段。

项云清本来不想再理她,准备喝完酒便拍屁股走人。

但见到少女这副模样,终究长叹一声,放下了酒杯。

衣清川长着一副高冷仙子的样貌,内在却是单纯且热情。

老实说,项云清其实不讨厌衣清川,他性格多疑且孤僻,但并不意味项云清能无视他人真挚的内心。

“那这样吧,七月末理学护法来学府视察,如若你不急,到时候再说。”

衣清川的眼眸再次焕发出光彩。

「真的?」

“真的。”项云清面露柔和的笑容。

假的。

屁话,项云清只说了“到时候再说”,又没有说真要去,到时候自己直接溜了管他那么多。

以后眼不见心不烦,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咱们谁也不相见。

少女欢欣雀跃地伸出自己的小拇指,意味不言而明。

项云清也是伸手勾住。

「你发誓。」

“我发誓,毕竟欺骗你这样的哑巴是相当没有良心的。”

衣清川终于安心下来,紧紧抓住项云清的手不放开。

项云清脸上还是那副虚伪的笑容。

天地良心,日月可鉴,可惜在下早就没了良心。

……

“二小姐,事情便是这般。”

半跪在地的护卫头也不抬,老实地汇报之前在汶河边发生的一切。

“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坐在主位上的姬怀贞吩咐道。

“咳咳——”

待护卫退下后,姬怀贞忽地咳嗽起来。

“小姐!”

身边的颤音赶忙将纱衣披在姬怀贞的肩前,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姬怀贞向来身子娇弱,极易感染风寒,要不然也不会一直呆在姬府处理内务。

“我无碍。”姬怀贞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两年下来,我还是头一次知道奕谦他居然会武功。”

“不过仔细想想好像也正常,他在府里一直很孤僻,姐姐不想理他,而我除了处理内务时他来帮忙外,平时相处的时间其实不多。”

檀音以为姬怀贞在怪罪项云清,赶忙说道:“云清一定有自己的理由的。”

“傻丫头,我还没说什么。”姬怀贞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问了一个问题,“檀音,项奕谦会武功的这事你知道吗?”

“檀儿不知,檀儿今天也是第一次听说。”小丫头小心翼翼地看了姬怀贞一眼,试探道,“二小姐,项云清打伤了刘家公子……”

“小姐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姬怀贞嗔怒道,看见檀音又开始慌张才决定不再逗弄她,苦笑道:“放心吧,无论他做了什么,只要他还是姬府的人,我就会护着他,区区刘家不算什么——不说是我,哪怕是姐姐,亦或是不待见他的父亲也会这么做。”

见檀音终于安心下来,姬怀贞的思绪拉回到两年前的冬夜,那个姬厌离捡回项云清的夜晚。

“姐姐,这是?”

看着姬厌离身后失魂落魄的男子,姬怀贞问道。

“喔,这是回来时在汶河那附近遇见的,大半夜的这人突然出现在马车前面,幸亏车夫反应及时,不然后果难料。”

姬怀贞紧锁眉头,看见男子颤抖不停的嘴角,疑惑道:“姐姐,他在说些什么吗?”

“不知道,我方才听护卫讲述这男子一直在嘀咕‘我输了,我什么都没了’之类的话,神神叨叨的。”

看见面露不满的姬厌离,姬怀贞捂嘴笑道:“但是姐姐还是把他捡回来了啊,姐姐平时可没这么好心呢。”

“就你话多。”姬厌离狠狠戳了戳姬怀贞的额头,随后看了眼身后魂不守舍的男子,叹息道:“不知怎得,感觉他着实可怜,像是失去了一切那样……”

思绪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姬怀贞看向窗外的黑夜。

时间有些晚了,项云清还没回来。

“像是失去了一切那样吗?”

喃喃自语,细若柔丝的话眨眼间消失在屋内晃动的烛光之中。


姬怀贞最终并没有等来项云清,反而是等到了归来的父亲。

姬怀贞上前问候:“父亲,辛苦你了,等到人了吗?”

“等到了,没想到武陵薇那丫头都这么大了,说不定明日她会来看看你。”姬阳将大衣递给身后的家丁,随即面色严肃地告诫,“还有,这几日怀贞你最好不要出门,你姐姐也快回来了,到时候你劝劝她,最近的江陵恐怕有事要发生啊。”

姬怀贞奇怪道:“有事要发生?”

姬阳面露古怪地咂咂嘴,不确定道:“我也不甚清楚,但突然冒出个传言,说我们汶河下边有一颗龙珠,很多修士闻讯而来,凌薇丫头就是此次朝廷派来的人,徐知县最近可有得忙咯。”

“龙珠?女儿觉得,就算是真的,也早就被渔民发现了吧。”

姬阳打了个哈切,随意道:“说不定完全就是谣言,或者龙珠有什么奇特之处,毕竟谣传这颗龙珠是那位大魔头的。”

姬阳有些乏了,准备回房休息。

“魔头的龙珠……”姬怀贞思索少顷,随后试探说道,“破虚武帝?”

准备离去的姬阳身子一滞,皱眉问道:“你怎么会知道?”

连他也是今日第一次听说这个人。

“女儿也是听项云清讲得。”

听到“项云清”三个字,姬阳的脸上出现一丝不满:“你不说我还忘记了,怎么这么久还没看见他?”

姬怀贞刚想回答,姬阳随便摆了摆手便转身离去:“去哪都行,哪怕是死在外面也罢。大不了到时候我帮这小子报仇收尸,你也别等他了,早些睡吧。”

看着姬阳消失在门口的身影,姬怀贞不禁在心头暗暗叹了一口气。

父亲还是这样不待见他,姐姐对他也很冷漠。

明明当初他并不打算待在这,是要离开的,可我们把他留了下来,然后迫不得已他才去江陵学府读书。

那时并不是让项云清为姬家搏个功名,但却间接造成了现如今这般结果。

姬怀贞矗立在原地片刻,终究还是化为一声哀叹,回房休息去了。

……

第二日一早,姬阳再次出门,只是这次出门,他近乎带走了姬府大半的护卫。

姬阳要去帮徐介赶人,虽然赶不走青云宗的修士,但是驱赶其它名不见经传的门派,还是绰绰有余。

这也好减轻巡天监的压力,或者说减轻武陵薇身上的担子。

毕竟他能有这么一天,全仰仗武国公昔日的帮扶。

姬阳离开一刻钟后,姬府迎来了客人。

武陵薇不复往日的冷艳神情,脸上带有见到老友时的柔和笑容:“怀贞,好久不见。”

姬怀贞浅笑:“好久不见,凌薇姐姐。姐姐现在是巡天监的监捕了,好厉害。”

“只是个铜牌监捕罢了,所以只能来这里去限制青云宗的人。唉,可惜,要是我的实力再强一些,便能去强大的宗门所属地会会那些人。”

武陵薇嘴上谦虚,但脸上带有骄傲的笑意。

姬怀贞接着问道:“那龙珠是怎么回事呢?”

“我也不清楚。”武陵薇摇摇头,“只得明天正式派人去河中搜寻,不过大概率是假的吧。我们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督察青云宗。”

接着她四处张望了一番,问道:“厌离呢?”

“姐姐在外行商,应该在这几日就要回来了。”

武陵薇神色有些失落:“没见到她怪可惜呢。”

姬怀贞听后,掩嘴一笑:“你每次见面就会和姐姐大吵一架,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她呢。”

“明明就是她的那张臭脸,摆给谁看啊,天天就像是别人欠了她好多银子一样。”手下不在身边,武陵薇难得地暴露本性,嘴中喋喋不休,“性格高高在上,怀贞你是性子好,要我是她妹妹肯定受不了。”

“咳咳咳!”

姬怀贞还想笑,只是很快转为剧烈的咳嗽。

武陵薇赶忙来到她的身边,关切道:“你的身子骨真是越来越弱了,这些年还没找到可医治的方法吗?”

“无妨。”姬怀贞的脸色苍白,但神色仍然平静淡雅,“比以前经常受风寒好上很多了,只是时不时会咳嗽。”

姬怀贞和姬厌离,姐妹两人都遗传了其母亲的美貌。

只是姐姐身上继承了母亲的精明能干,而身为妹妹的她却留有母亲衰弱的体质。

武陵薇嘟了嘟嘴,不满道:“你不会是不让我担忧特意这么说的吧?”

“是真的。”

姬怀贞露出无奈的笑容。

她在这方面并不是个矫情的人,毕竟得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病情才有医治的可能,隐瞒病情不说看似是不让他人担心,实际上可能耽误了治疗流程,是彻彻底底的自我感动。

她的身子骨依旧很弱,偶尔还会染上风寒,但比年幼的时候真是好上了不少。

说来也怪,就是最近两年的事,并没有服用什么特殊的药物,但身体却在慢慢变好。

“武小姐,二小姐,奴婢准备好了清茶。”

正在姬怀贞沉思的时候,檀音端着两杯绿茶走了进来。

武陵薇只是点头示意,以表感谢。

她在外人面前一直表现冷淡。

檀音来到姬怀贞的身边,轻轻说道:“小姐,项云清她回来了。”

姬怀贞绣眉一挑,问道:“喔,他是多久回来的?”

“半夜的时候。”檀音鼓起嘴,气呼呼道,“还是韵月给他开的门——哼,韵月就是个夜猫子。”

姬怀贞嘴角一弯,揉了揉丫头的脑袋。

这小丫头昨日也是熬夜等项云清,但却让另一个丫鬟韵月抢先了,在吃醋。

韵月也是姬怀贞的贴身丫鬟,但不同于檀音。

檀音主要负责姬怀贞的生活起居,而韵月负责替姬怀贞传话,或者代替其出面处理府中的一些杂事。

“项奕……云清现在在哪呢?”

不知怎得,姬怀贞突然改口,叫起了项云清本名。

“在他的别院里,韵月听他讲故事。”

小丫鬟的话语里满是酸意。

待在一旁的武陵薇终于还是发话了:“那个……请问你们说的项云清是谁。”

“一个……很奇特的人。”姬怀贞苦笑,自己也不怎么了解他,明明相处两年了,她提议道,“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去见见他。”

“行吧。”

……

南尊北卑。

项云清的别院,就在姬府的北门附近。

院子里,项云清手执毛笔挥洒自如,笔走龙蛇地在宣纸上练字,顺便给身旁的小姑娘讲故事,一心二用。

项云清平生没什么爱好,年轻时候爱杀人放火,现在只喜欢练字,这能让心平静下来。

坐在项云清身旁的少女面容精致,秀色可餐。

唯一不寻常的是少女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

项云清看了眼身旁的少女,不禁摇摇头。

这丫头叫韵月,昨天项云清回来得晚,便是这丫头给自己开的门,否则他只能翻墙了。

这小姑娘据说很小的时候被父母卖入姬府,那时哭了很久,从此脸上就再也做不出其他表情。

通俗点说,是个真正的面瘫。

但小丫头的内心是善良单纯的,不然也不会等待项云清到半夜。

项云清自己虽然不是什么好鸟,却很愿意真心对待这样善良纯粹的小女孩。

时不时就喜欢给她讲故事。

喔,昨天那个聂碧云不算,她算大姑娘了。

执笔的手微微停滞,项云清神色怪异。

这么一想我好像更不是个东西了?

摇摇头,甩开杂乱的思绪,项云清继续给少女讲故事:“再给你讲一个吧,有个人叫庄子,一日他走在路上,天空忽然轰隆作响,庄子意识到马上就要下大雨了,于是赶紧来到湖边的驿亭下避雨。”

“这时他听到噼啪噼啪的两声,发现水洼里有两条三四指长的鱼。”

“云清哥哥。”韵月嗫嚅的声音突然打断他,“为什么是鱼呢?”

项云清被这问题搞呆住了:“为什么不是鱼?”

随后又是一愣。

对啊,为什么是鱼?

小女孩皱着眉头,意识到刚刚自己的问题很古怪,遂直接说道:“哥哥,你讲的故事要么是蛇,要么是狐狸,要么是女鬼,但无一例外里面的人都是坏人。云清哥哥,你很讨厌人吗?”

“应该……不算吧,只是讲故事的巧合而已。”

项云清转移话题,温柔地抚摸韵月的小脑袋,小姑娘微微眯着眼,虽然脸上没什么变化,但看得出她很享受。

“那我继续讲好不好?”

“好。”

项云清毛笔不停,嘴上继续讲道:“这场雨啊,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就雨过天晴,火辣辣的太阳又照射在地面上。地面很快干起来,而那两条鱼儿依然在水洼里噼噼啪啪地翻跳着。庄子想,这可怎么办呢?两条鱼会被晒干的。果然,洼里的水很快被蒸干了,看来鱼儿是死定了。”

韵月的语气有些焦急:“它们会死吗?”

项云清继续说道:“但事情并没有像庄子预料的那样发生,其中的一条鱼儿把很多水泡吐在另一条鱼儿的身上,以免它的同伴被晒干,另一条鱼儿也是如此,就这样,两条鱼儿互相用吐出的水沫濡湿着……庄子看得呆住了,自言自语道:真乃相濡以沫也!”

“相濡以沫吗?好令人向往的感情,这位叫庄子的先生一定很爱自己的妻子吧。”

韵月表情不变,但眼中希冀的色彩非常明显。

“不知道,反正后来他老婆死了,他击鼓唱歌。”

韵月:“……”

“为什么?”

院外突然传来三道惊呼。

项云清回头一看,正是姬怀贞和檀音两女,还有一位自己不认识的女子。

嗯,这姑娘武功基础挺不错啊。

项云清看了武陵薇一眼便暗自点头。

姬怀贞倒是忘了自己来干嘛,她小碎步过来询问道:“为什么庄子先生妻子死后他会唱歌么?他们夫妻关系不好吗?”

姬怀贞毕竟是才女,要不然也不会被学府书生大力吹捧,她很喜欢相濡以沫这个词语,以及项云清讲的那个故事。

虽然这些都是她今日第一次听说。

武陵薇和檀音没有发言,但眼底的闪烁也在彰示两女的疑惑。

见几位少女都是这种的模样,项云清长叹一气,娓娓道来:“之所以没有太悲伤,因为庄子先生是得道者,知道生命里的一切都是顺其自然。他还曾说过: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苟以湿,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姬怀贞呆呆地念叨这句话,“这话,好美。”

项云清将注意力集中在宣纸上继续写字,只是嘴里还是随意讲道:“泉水干涸了,原先在水中嬉戏的两条鱼搁浅被困于陆地上。它们朝夕相处,动弹不得,互相依靠大口出气来获得一点湿气,用唾沫来润湿对方,以此维持生命。”

“如此患难与共不离不弃固然好,可是谁都不愿意这样。与其在干涸的陆地上如此友爱亲情,还不如在江湖水中各自游走、相互忘却。”

“让我们彼此,放对方一马。”

毛笔放下,宣纸上的字已经完成。

最后一句话,项云清是对自己说的。

几女的眼眸中都闪着光,姬怀贞问道:“云清,庄子先生是你的老师么?如此大才之人,可惜我竟然从未听闻过。”

“老师么……”项云清呢喃自语,“算吧,是我们很多人,很多人的老师。”

项云清很佩服他,自己活了两百多年,干过天底下最离谱的事。

尘埃落定后,自己却仍然达不到这样的境界。

韵月拉了拉项云清的衣角,项云清低头,揉了揉她的脑袋。

小女孩心思很敏感,虽然她并不知道项云清为何有些失落,但下意识地想去安慰。

姬怀贞神色复杂,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才好。

自从项云清昨日说要离开姬府后,她便觉得这人越来越陌生了。

但,或许他一直都是这样……

“二小姐,刘能一事很抱歉,给你们惹麻烦了。”项云清突然作揖道,“在下自愿承担所有的问责。”

项云清明白,昨日的事情不可能瞒得过姬怀贞。

但要是再来一次,项云清还是会那么做,甚至下手会更重。

并不是因为他们对自己的侮辱,只言片语对项云清而言毫无伤害。

还是那句话,项云清讨厌修士和武者。

他们哪怕用嘴骑脸输出,项云清都会无视。但若要动手,他不会有丝毫的忍让。

所以自己才达不到庄子那样的境界啊。

“这事你不需要担心。”姬怀贞抿了抿嘴,有些焦急道,“本来就不是你的错,再说,哪怕是你的错,我们姬府也会护住你。”

项云清拱手:“那多谢小姐了,如果真有事,在下自愿承担一切罪责,不会让小姐为难。”

姬怀贞听后内心有些莫名伤感。

很可悲,一个在姬府待了快两年的人,却对这里完全没有信任。

而更让姬怀贞感到凄凉的是,她甚至丝毫没有感受到项云清对这里的憎恨。

那就意味着……

项云清从始至终,都把姬家当做外人。

“小姐,如果没有事,在下先回书房读书去了,毕竟还有考试。”

说罢,也不等姬怀贞回答,径直朝书房走去。

呆在这里,项云清觉得怪不自在。

四女静悄悄地矗立在原地。

“嘶,这人说话好奇怪,但没感觉到有什么特别之处啊。”

倒是武陵薇率先打破了这个氛围,她来到项云清的桌前,突然大叫道:“好好看的字!”

姬怀看向桌面,虽然没有出声,可神情之中的震撼毫不低于武凌薇。

但她不是震惊于项云清的字,而是这些字组成的诗句。

她喃喃念道:“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姬怀贞只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狂风,体会到一种不拘于世的洒脱与肆意。

他的内在,是这样的人吗?

只是很快,檀音提醒道:“二小姐,这里还有。”

姬怀贞循声望去,只见到桌上另一张宣纸上洋洋洒洒写着诗词的后半段:“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尘事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姬怀贞反复念着最后一句诗:“尘世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人相对于世界,不过是一滴水置于大海而已,多么的渺小啊。无数的人,怀着一番伟大理想直面世界,最后还不是被天下大势所淹没。

“曾经的你,到底经历过什么呢?”

姬怀贞的声音细若蚊吟。


项云清回到书房以后,屁股都还没坐热,一颗石头便从墙外飞来,直直砸入书房的窗户边上。

来到窗边捡起那块小石子,项云清发现上面绑着个纸条。

打开纸条,纸上赫然写下这么几个字:

“项兄,酒楼,饭否。”

项云清心领神会,随手将纸条放在桌旁,来到窗前清了清喉咙,朗声道:“无风不起浪!”

半息之后,墙外传来一句:“起浪要脱衣。”

项云清继续说道:“脱衣就上床。”

墙外也予以回复:“上床就搞……”

“行了,知道是你们俩。”

项云清打断对话,翻过窗户来到墙边,轻而易举地跳上墙体翻越到了墙外的小道。

刚落地,就听见一声赞叹:“项兄的采花贼之术修炼得炉火纯青,这翻墙的动作行云流水,似过江白龙。”

项云清循声看去,说话的人是一位身穿红色锦衣的公子,只是面相稍微有些偏黄。

这人叫胡鹏,乃是项云清在江陵学府的同窗。

项云清直接说道:“昨日才从悠然居回来,没钱了。”

作为姬家养的书生,项云清其实从不缺钱,但是他不想欠姬家太多人情,所以姬怀贞给的闲钱他都一直留着,等到离别之日时会如数奉还。

软饭很香,但项云清并不想越陷越深。

胡鹏听见这话后手上的折扇一关,大气道:“今日我请,让项兄来兰香阁逛个痛快。”

兰香阁,江陵最大的青楼。

项云清看了一眼胡鹏的黑色眼圈,叹气道:“你迟早把自己玩死。”

坦白得讲,胡鹏此人堪称逆袭的典范。

他是江陵隔壁的县城来的,家境富裕,是个锦衣玉食的少爷,素来没什么爱好,就爱打桩。

来到江陵学府后依然没有收敛,他的父亲知道后直接停掉了他的闲钱,只留下最基本的生活用资。

后来这人不知道怎么把自己的父亲说服了,他爹答应他,只要其能在江陵学府的小试中取得好成绩,就会给他赏钱。

从那后胡鹏用功念书,每次都能在小试中取得名列前茅的成绩,然后就会去勾栏奖励自己一次。

越努力越奖励,越奖励越努力,如今居然成为了江陵小有名气的才子。

弄拙成巧,透支精华提升自我了属于是。

“能不能不去那样的烟火之地,我不喜欢。”

此刻,胡鹏后边的另一人这般讲道,他身穿白色衣袍,背后还背了一柄发锈的铁剑。

说话的人名字叫苟聈,他来自大齐最北边冀州的边境,平日沉默寡言。

他的经历也挺奇特,苟聈是真正意义上的少年天才,据说他七岁就可作诗。可惜后来某天上课时他的脑子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大喊一声“读书救不了冀州”就摔笔而走。

从此以后迷上剑法,抱着一把不知道哪里捡来的锈铁剑,天天找人对练。

周围的诸多书生都开始乘机贬低数落这位昔日的天才,连曾经看好苟聈的教书先生都对他心灰意冷,随他去了。

但项云清眼光颇为毒辣,他发现了苟聈甚至直接跳过了剑势的环节,身上已经具备丝丝剑意。

他在养剑,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学会的。

胡鹏,苟聈。项云清看向“逆向生长”的二人,神情复杂。

作为他在江陵学府唯二的朋友,项云清有时候都不得不怀疑这就是命中注定——遇见这两奇葩。

听见苟聈的话,胡鹏折扇一开,挑眉道:“二愣子,你的生活就只剩一把宝剑了,让你胡哥哥带你去体会女子的美妙,不是我说,兰香阁的女子都是江陵一顶一的极品,很润!”

苟聈不说话,只是转头默默看着项云清。

项云清和他对视一眼,心领神会,随即说道:“胡鹏,那便不去了吧,我也不喜欢勾栏这种烟火之地。”

这倒不是假话,项云清对勾栏不感兴趣,更何况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往往会莫名其妙地出现矛盾冲突。

胡鹏皱眉:“项兄,二愣子他不去也就罢了,每回我叫你你都不去——莫非是因为姬家的姐妹花见得多了,寻常女子入不了你的眼?”

还没等项云清开口,胡鹏语重心长地说道:“项兄,我和他人不一样,我是相信你能把姬家两姐妹收入囊中的。”

项云清:“……”

项云清不是无语胡鹏说的这种类似的安慰的话,而是无语他的确是这样想的。

胡鹏拍了拍项云清的肩膀,继续说道:“但是项兄你可知,姬家双美何等娇贵,再加上她们是大家闺秀,性格收敛内敛,所以到时你一定体会不到真正的极乐。”

项云清一把打飞他的手:“你说这么多不就是想表达兰香阁的女人活好会得多么还放得开么,你自己去吧,我和苟聈去喝酒。”

胡鹏感到可惜,最终妥协道:“行行行,要改变两位兄弟的观念,道阻且长啊!”

终于,苟聈开口:“去哪喝酒?”

项云清看向胡鹏,毕竟他请客。

胡鹏响指一弹:“去五福客栈,我有内部消息,那里最近通过特殊渠道搞来了些猴儿酒,客栈的刘掌柜和我颇为相熟,想必能让我等一饱口福。”

项云清眼睛一亮:“猴儿酒,消息为真?”

胡鹏笑道:“保证能让项兄喝个伶仃大醉。”

“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

别院内,姬怀贞手拿写着诗句的两张宣纸,魂不守舍。

她本就是江陵有名的才女,对优美的诗句毫无抵抗力。项云清这首诗的风格她第一次见,和江陵其他书生才子那种充满烟火气息的诗完全不一样,充满了洒脱,大气,以及暗藏于字里行间的无奈。

再看向项云清写的字,取均衡硬瘦,追斩钉截铁之势,点画爽利挺秀,骨力遒劲,结构严谨。是一种姬怀贞从见过的楷体,但她只一眼便喜欢上了。

俗话说字如其人,这样严谨的字体,让姬怀贞心中头一次有了项云清的大致形象。

项云清是一个执着的人,他性格中刚直峻切、固执信念的成分很重,同时又心思聪明,机警孤僻。

他的字是理性的,但他的诗句却又充满了感性。

好复杂的一个人。

虽然自己心中项云清的形象立体了不少,但姬怀贞却感到如此陌生,仿若那位曾经时不时和自己开玩笑的书生只是她擅自的幻想一样。

见到自己的好友这幅模样,一旁的武陵薇悄悄问道:“这诗句很好吗?”

武陵薇是京城贵族之女,可本身爱好习武,并不精通诗词经义。她只觉得这字好看,武陵薇的爷爷偶尔也喜欢练字,但她感觉自己爷爷的字不如项云清的。

姬怀贞的玉指轻轻摩挲宣纸,心不在焉地回复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风格的诗句,寓意并不柔美,但却独一无二。”

武陵薇再次询问:“你以前不知道他这么有才?”

姬怀贞突然抬起头,目光有些许溃散:“我……我以前从未得知,只是,只是知道他在学府中成绩还不错,然后……名声不太好。”

武凌薇心思玲珑,很快就猜出了个所以然:“你们江陵的书生才子只有小艺,却无大才,一天到晚就喜欢抨击这个贬低那个,一大股酸儒的气味。这项公子在你们府,与你们姬家两姐妹天天相处,不被那群书生嫉妒死才怪呢!”

姬怀贞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她们姬家能护住项云清安危,但管不了整个江陵百姓的嘴。

可无论如何,项云清也是因为他们姬家才落得这般地步,姬家难逃其咎。

檀音望见二小姐这副愧疚的模样,非常心疼:“小姐……”

武陵薇突然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歧义,赶忙补救:“诶诶诶,我可没说是你们姐妹俩的错啊,本来就是那群书生嫉妒罢了。”

这时,姬怀贞感觉到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衣袖,低头一看,正是韵月。

姬怀贞勉强笑道:“怎么了吗?”

韵月思考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说道:“二小姐莫要伤心了,项哥哥从来就没有怪过你们。”

“我知道。”姬怀贞摇了摇头,终究维持不了勉强的笑容,神色落寞,“所以,这才是我真正愧疚的地方啊。”

项云清从始至终把她们当外人,所以才不会对姬家的所作所为憎恨。

韵月皱着眉头,小脑瓜又想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二小姐,项哥哥从来没把学府里面的人放在眼里的。”

然后韵月挺起腰杆,模仿起项云清说的话和语气:“哼,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都是群逛青楼只会白嫖的人,竖子不足以为谋!”

“扑哧!”

姬怀贞听后,忍不住笑了。

只是很快,她又开始品味起那句话“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神色怔然:“他是真的有大才啊。”

武陵薇感到有趣,问道:“这么说这位书生才华横溢,只是无处展示咯?”

丫鬟韵月摇摇头,如实说道:“哥哥说他不喜欢读书,他更喜欢动手,他说武力是一切的根本。哥哥告诉我靠嘴能解决的事动手也能解决,动手也无法解决的事靠嘴也不行,但……但是可以把人解决了。”

武陵薇眼睛一亮,赞叹道:“说得好!怪不得你们说他特殊,他会武功吗?”

姬怀贞回答:“应该……会吧,只是我也是才知道不久。”

然后继续问道:“韵月,云清还说了什么吗?”

韵月挠了挠自己的小脑瓜,不确定道:“哥哥平时总喜欢自言自语,说一些他想宰了什么尊,还有什么汶河边的钓鱼佬善妒,排挤老子……还说遇见了什么有剑意的狗……檀儿也记不清了。”

几女愕然,这都什么跟什么,才子的思维都是这样天马行空吗?

只是很快,韵月想到什么,说道:“哥哥告诉我,说人是无法改变他人看法的,外人想污蔑你,连伪造都不需要,只要三人成虎便可,谣言就这样出现了。哥哥还说,人大多都有劣根性,与其提升自己,那不如去诋毁他人,因为这很容易。”

“与其提升自己,不如诋毁他人……”

姬怀贞反复喃喃这句话,她这时可以肯定,项云清是真的没有把学府中的书生看在眼里。

他还这么年轻,对世间的看法就这样通透了吗?

武陵薇心中难耐,她直接往项云清书房里走。

姬怀贞见状,赶忙出声制止:“你干什么,他现在正在读书呢!”

武陵薇脚步不停,只是提议道:“读什么书,我说怀贞,这书生确实不适合你们这里,到时候让他跟我走吧,他会武功,脑子又这么灵光,正好做我副手,比我手下那群傻子好多了。”

姬怀贞突然大声拒绝:“不行!”

声音之大,几女都呆呆地看着她。

姬怀贞脸色嫣红地捂住了嘴,她还是第一次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正在这时,韵月的声音传来:“二小姐,可以去看看的,哥哥应该在睡觉。”

“嗯?为什么。”

“因为哥哥常说‘吾好梦中读书’。”

姬怀贞听后,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我真是愈发得看不懂他,那便走吧。”

几女很快来到项云清的书房,只是其中并没有项云清的身影。

武陵薇疑惑道:“项公子人呢?”

檀音回答:“他会不会回房休息去了?”

姬怀贞转头一望,发现窗边桌上一张纸条:云清,酒楼,饭否。

“他居然又出去喝酒去了。”姬怀贞笑了笑,“那便随他去吧,同他喝酒的人应该是他学府的两位同窗,我调查过一番,人很奇怪,但品性不坏。”

武陵薇看了纸条一眼,却是说道:“酒楼?怕不是去逛花楼了。”

“他不会的,项云清一直洁身自好……”

说着说着,姬怀贞就沉默了,如果真去逛花楼了那怎么办?

她竟然破天荒地有一种自家养的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

“出门。”

武凌薇一愣:“啊?你说啥?”

“我说,出门。”

姬怀贞此时的脸上不复往日恬静柔美的神情,离谱的是武陵薇居然在她脸上看见了姬厌离才特有的高冷。

她鬼使神差地同意了:“去干嘛?”

姬怀贞看向窗外,冷淡地回复了一句:“去看看哪个骚蹄子手痒!”

已然把昨夜姬阳的告诫忘在脑后。

……

“好酒!”

项云清再度喝了一口酒,由衷地发出赞叹。

“此酒,比醉花酿更甚!”

胡鹏小酌一口,听见这话后不由笑道:“那可不,这是山中的灵猴们采用百果酿制的天然果酒,项兄慢慢喝,刘掌柜和我熟识,特地给了七小坛,每坛八两,够你喝的。”

项云清笑道:“托你的福,此次可以喝个痛快,以后有需求尽管差遣我。”

胡鹏哈哈一笑:“项兄真的是嗜酒如命,咱们相识一场,不需要讲这些弯弯绕绕。”

他们三人在学院里都是奇葩,不受人待见。项云清是因为小白脸的谣言缘故,苟聈是因为天才的陨落,而他胡鹏,则是每次逛青楼时最靓的那个崽,吸引众多青楼姑娘的目光,所以遭人妒忌。

苟聈在一旁静静地吃着菜,时不时喝一两口酒,神色平静。

突然,他说道:“有人来找我们了。”

胡鹏点了点头,他也感觉有人的目光望向了这边。

唯独项云清神色淡然,将精力放在面前的猴儿酒上。

他怕一会儿动手,就来不及喝酒了。

这时,周遭响起不少议论声,一群青白色服饰的人突然出现在客栈二楼,径直来到了三人的桌前。

一道儒雅的声音传来:“这位兄台,你就是项云清?”

项云清没有回答,依旧自顾自地喝着酒,这人的声音他听过——昨晚,青云宗领头的那人便是他。

见项云清不搭理他,这人语气也不恼,自顾自介绍道:“在下来自青云宗,姓林,名平之。”

项云清终于抬头看了面前的林平之一眼,随后把目光放在躲在众人身后的刘能身上。

见项云清望了过来,刘能本能的目光躲闪,随后又意识到自己这边人多,狠狠地瞪了回去。

项云清叹了一口气。

要不是对普通百姓动手会被闹到府衙,事态会变得麻烦,项云清不介意刘家再废一人。

抬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我说这位兄台,你们这么一大堆人围成一圈,是在威胁我等吗?”

胡鹏将手中的折扇放在桌上,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笑容。

林平之没有搭理他,盯着面前的项云清,而项云清却无视他,只顾自己小酌。

见状,胡鹏向苟聈无奈地耸了耸肩,表示人家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苟聈眼神凝重地盯着众人。

客栈二楼的食客为他们一行人专门空出个位置,随后便退在外侧,议论纷纷。

“我滴个乖乖,这仨货怎么惹到宗门的人了?你看对面来势汹汹,恐怕不得善了哟!”

“你还不知道啊,昨晚项云清这白脸居然把刘能他表哥给打了个半死,汶河那边很多人都目睹了事情经过,这青云宗的人啊,是来找回场子的。”

“我去,刘能他表哥我记得不是修士吗,而且身材高大,这白脸怕不是被掉包了吧!”

有人提议道:“事情有些闹大了,还不赶快去报官。”

这话出现后当即有人反驳:“你胆子大,你要去你去,他们最后什么样老子不知道,但你报官的事情要是被他们知道了,你猜会怎样。”

提议报官的人不说话了,很多时候就连官府遇见这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来瞎参和什么热闹?

听见周围食客的谈话,刘能的脸上挂出小人得志的嘴脸,不停叫嚣道:“好你个粉面郎君,你厉害,算我刘能看轻你,没想到还练过几招。不过你那么有能耐,你对这几位大哥动手试试啊?”

随后对最前方的林平之叫苦道:“林大哥,我表哥现在还在屋里昏迷不醒,郎中说其脑穴受创,可能还要躺好几天才能下床,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饮酒的项云清酒杯一停,皱着眉头。

哪里来的郎中,赶快拉出去埋了。

他昨日那一拳分明是硬生生将暗劲打入刘悔的脑内,直接伤及大脑皮层,哪怕醒来高低都得成植物人。

怎么可能下床?

“够了。”林平之冷然地回复了一句,刘能直接住嘴,接着他脸上挂了副和煦的笑容说道,“昨晚一事我大抵知晓,的确是刘悔师弟过分在先,在此,我向这位兄弟抱一声歉。”

围观的看客见状赞叹不绝,该说不愧是宗门的修士呢,格局就是不一样。

苟聈和胡鹏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疑惑。

修士这么好说话的吗?

唯有项云清眼中毫无波澜,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么一出,只是默默地放下了筷子。

果然,接下来林平之话锋一转,说出了出人意料的话语:“可是,刘师弟毕竟是我们宗门的人,他有错在先,但兄台你这般对付他毕竟过分了。”

项云清拿手帕擦了擦嘴:“所以呢……”

“所以这位兄弟,就把自己的这双手,给废了吧。”

林平之的语气平缓,没有丝毫的嚣张跋扈,甚至不带有任何强迫的语气,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心中发凉。

“我滴个乖乖,这也太狠了吧,没了手人就彻底废了啊!特别是项白脸这书生。”

还是有人幸灾乐祸:“做了事情就要承担相应的代价,世间就是这么公平。”

胡鹏又惊又怒,这厮是怎么做到面色如常说出如此不要脸的话?

他一拍桌子,怒道:“彼其娘之,我**娘娘的歪屄,你什么意思,刘悔那勾八玩意儿来找项兄的麻烦,自己跪了难不成是我兄弟的锅?”

他不知道项云清会不会武功,是不是他打伤了刘悔,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胡鹏只看见自己的朋友在受人刁难。

随后他指向刚才幸灾乐祸的人群:“你们某些人最好别让老子把你逮到。”

人群中方才一直挂着笑脸的人赶忙收敛,这富家子平时说说坏话就得了,真得罪没几人惹得起。

就连苟聈也是脸色不善地看着林平之,难得开口:“这是否有些过分了?”

然而,林平之的却是有些茫然地说了一句:“这很奇怪吗?”

话说的很贱,但看其神色却并没有恶意,仿佛这就是应该的。

刘能这时也附和道:“这很奇怪吗?”

只是脸上的笑容让人恶心。

胡鹏当即回骂:“闭上你的臭嘴,你们家不过走私茶叶发家的罢了,在我面前没你说话的份。”

见胡鹏还气不过,项云清制止道:“够了,胡鹏。”

胡鹏怒目圆睁:“项兄你难不成真要废掉自己的手?!”

“你说什么瞎话。”项云清按了按胡鹏的肩膀,示意他坐下,然后亲自为他满上一杯酒,“我可没那么傻。”

胡鹏没有理他,问道:“你们姬家什么玩意儿,护卫呢?”

项云清没有回答,姬家的护卫一大早便集结在姬府,随后被姬阳带走了大半,再加上他是偷跑出来的,身边并无护卫。

但就算护卫在身边也无用,项云清从来就没指望过他们。

他直接无视了林平之,耐心为胡鹏讲解:“你也别太生气,他们这种从小生活在宗门的人,与生俱来思维就和世人不一样,更不同于刘悔那厮后天形成的高贵感。”

胡鹏听后,居然冷静下来,好奇道:“是何意思?”

项云清举了个例子:“胡兄你觉得自己比鸡鸭羊狗高贵吗?”

胡鹏脱口而出:“人怎么能和鸡鸭羊狗比?”

“所以说——”项云清如同旁若无人般,像介绍动物一样指了指旁边的林平之,“他们生来认为自己与世俗的人是不同种族,甚至他们主观上并不带有蔑视的意思,这对他们来说是常识,就像你不会闲着没病去鄙视一条狗一样。”

胡鹏和苟聈纷纷沉默,若有所思。

从小便生活在宗门的修士大多是这样,武者可能稍好一些,但无本质区别。

和刘悔这种后天加入宗门的人不同,他们认为自己和世俗的人是两个种族,而且是比自己低等的种族,这便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常识”。

林平之方才对项云清那些带有礼貌性的言语,就是自以为是的尊重与理解。

许多修士与武者的三观就不能以常理来看待。

如同项云清昨晚见到的衣清川……

额,那个不算,这姑娘在修士当中也是奇葩。

周围的看客全部被项云清的言论震惊了,而让他们有些相信这话的原因是,林平之从头到尾都没有反驳一句。

而沉默往往代表默认。

“这,不会是真的吧。”

“我也没见过多少修士,一些的确似刘家公子那样狗眼……嚣张,还有一些,虽然看起来仙风道骨,但我总觉得眼神很奇怪。”

有人反应过来:“嘶,我好像有些明白了!意思我们看修士这么仙风道骨高高在上,其实是人家本质就没把我们当成和他一样的人?怎得这么离谱!”

一时间百姓众说纷纭。

人们都在议论这种事为何鲜为人知。

但他们何曾知道,百余年前的世俗与现在截然不同,那时的凡人可没有在修士面前发言的资格。

直到破虚武帝的出现……

百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已经足够让世间忘却许许多多的是非与过往。

项云清同林平之对视一眼,看出对方眼眸中的疑惑。

那眼神宛若在询问,你为何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为什么这么清楚?

项云清洒然一笑。

因为我曾经便是这样看整个天下……

项云清离开座位,揉了揉自己的肩膀。

胡鹏疑惑:“项兄,你作甚?”

项云清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指了指刘能,问道:“我要收拾这货,要是后面被府衙关了……”

“我掏钱捞你出来!”胡鹏直接回答。

项云清呵呵一笑:“如此便好。”

反正下月末就要离开了,自己随意点儿好像也行。

胡鹏没再多言,他不知道项云清要做什么,但作为他的朋友,现在只要相信并给予支持就行。

苟聈默不作声,却将背后的铁剑取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防止意外发生。

他的剑还远远不够火候,现在拔出将前功尽弃——但无碍,为了知心朋友,一切值得。

项云清站起来,直面林平之:“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们什么吗?”

林平之现如今脑袋可以说是一团浆糊,事态并没有如同他预料的那样发展,他下意识回答:“因为我们的观点?”

项云清摇头:“错,我从未觉得你们的思想与观念有问题。”

“那为何……”

林平之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一个拳头直直砸来。

拳风之后,项云清冷冽的声音伴随而行:“我只是觉得,你们太装了!”

……

街道上,姬怀贞的脸色绯红,脑袋微微低埋,有股掩耳盗铃的意味。

一旁的武陵薇哈哈大笑,不停调侃道:“怀贞,你之前也太飒了,你不知道你一脸高冷地进入青楼,那些莺莺燕燕完全被你给震住了。”

檀音捂着嘴,死死忍住不让自己发笑。

不仅是她们,其实隐藏在周围的护卫也被吓住了,二小姐刚刚是在干什么?

“你,你别说了。”姬怀贞声音越来越小,“我,我只是……”

她一想到方才那副模样就羞愧难耐,事后回想,哪怕项云清真的去勾栏了,自己也不能摆出这样的架势。

后续是里面的老鸠都被吓了出来,苦口婆心地向自己保证项云清不在这里,他甚至从来就没来过这地方。

“姬家小姐,项公子那副相貌在咱们这是很吃香的,如果他来了老妈子我肯定知道。事实上项公子甚至没有去过城内任何一家,你不知道我这里有多少女儿对他心心念念。”

回想起老鸠的话语,姬怀贞愈发难堪。

自己这样,会让她们很困扰吧?

真的是什么都不懂呢。

“好啦好啦!”武陵薇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你也别难过了,吃一堑长一智嘛。而且最主要的是,你已经探查清楚了这书生没去过任何勾栏,这便够了呀。”

“我这样,是不是很奇怪?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姬怀贞觉得自己这样很过分,明明这是项云清的私事,她却要去贸然插足。

难不成,她其实是个坏姑娘?

武陵薇倒是一针见血:“挺正常的,毕竟他虽不是你养的小白脸但相处这么久,可能有一种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抢了的感觉,算是人之常情吧——嘿嘿,你可别让他知道了,说不定会误会的。”

姬怀贞听后也不再钻牛角尖,只是继而想起了老鸠的最后一句话,犹豫了一番,还是问道:“项云清他的外貌很吃香吗?”

武凌薇如同见鬼了一样看着她:“我对这书生的形象并不感冒,但他的模样和这张脸,在江陵很少有比得过的吧?我在京城都没遇见过他那样好看的人儿,我说,你是不是天天和他相处,审美都被拔高了?”

姬怀贞抿了抿嘴,她以前其实也不怎么关注项云清。

可自从昨日起项云清说要走,她心里就开始空落落的。

平时没有注意,但当要分别时,才猛然想起,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暖春亦或是凉秋,在自己那静谧的书房内,总是这样一位男子在身边默默地陪伴,会笑着告诉自己哪里出了错。

而她却早已习惯,认为一切本该这样。

见姬怀贞还不说话,武陵薇以为她还是不懂,继续解释:“你想想看,虽然他名声一直不好,可本身是学府书生,再加上相貌俊秀,青楼的骚蹄子就吃这一套呢!你不信问问两个小丫头。”

檀音抢着点头:“嗯嗯,项云清一直都很好看,特别是头发,摸着好舒服的!”

话音刚落就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赶忙低下脑袋自欺欺人。

“而且哥哥会讲好多故事,都是女孩子很喜欢的。”

韵月也难得说话了。

“不过嘛他可能不适合你们这里。”武陵薇终于图穷匕见,“要是他真的会武功,可不可以把他给我啊,我听小丫头说他不会去参加理学护法的考核,而且听你们说他本就不喜欢读书,那跟着我不更好吗?”

檀音听见这话,鼓起了嘴巴。

这姐姐好坏,明明今天才见面,就开始打项云清的主意。

哼,骚蹄子!

其实,如果项云清单单只是会武功根本吸引不到武陵薇的注意,但关键是,他那“能动手就别逼逼”的观点太戳武陵薇了。

简直就是为自己的量身打造的副手。

姬怀贞沉默,她又不能告诉武陵薇,项云清会参加理学护法的考核,只是目前不打算让檀音两丫头知道。

当然还有一点,她的内心并不想把项云清让给武凌薇。

哪怕自己留不住他……

正当姬怀贞思考措辞的时候,只听“咔嚓”一声巨响,前方的客栈二楼飞出两个人影。

更准确的说,其中一人如同是被打飞的一样。

周围的百姓瞬间乱作一团,四散而逃。

隐匿的护卫赶忙上前,将四女牢牢护卫在其中。

武陵薇倒是感到有趣,一副不嫌事大的模样。

当那两人落地后,姬怀贞看清了其中一人的样貌,这人脸上挂着副奇怪意味的笑容,有些莫名得渗人。

姬怀贞瞳孔地震。

项云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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