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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九零,苟一天算一天!

凉风有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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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番茄小说   主角: 杨知醒,古意凡   更新: 2022-07-15 16:0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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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读书简介

杨知醒,古意凡《回到九零,苟一天算一天!》讲的是杨知醒一觉睡回了九零年代,她六岁的时候她木着脸站在大雨中,无人为她撑伞,都忙,忙着干架看着那一屋子的人,她默默思考着,这辈子要继续苟着,还是继续苟着?还是继续……苟着?

精彩节选


灰色的天幕,像破了个大洞,雨水无情往下倾倒。

杨知醒淋着雨,木着脸,眼睛半眯数着往下延伸不平整的条石台阶。

一,二,三,四……

不多不少,正正好21阶。

和记忆中一般无二,每天都数着跨上去,又数着跳下来。

身后那棵高大无比的梧桐也依然耸立,人民公社时期留下来的广播大喇叭还挂在最高的树干上,任凭风吹雨打,大树岿然不动。

她记得很多年以后的某一天,一道闪电,毫无前兆地把这棵杨家村的地标梧桐给一分为二,劈成了柴火。

但如今,它还在。

树下蜿蜒着的大小雨水坑还流淌着混着猪尿的那股熟悉的骚气味。

还有记忆里那场决裂性的家庭争吵,也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滚!滚!谁让你再踏进我杨家门的?”声如洪钟,嗯,肺活量很好,不愧是能活到101岁高龄的老人家,隔着雨幕,每个字的停顿,杨知醒都感知得清清楚楚。

这是杨家的权威性人物,爷爷的母亲,杨知醒的阿太。

“稀罕!要不是我闺女哭着喊着,我这辈子都不想踏进你杨家!”

杨知醒在越来越大的雨水冲击下艰难地撩起眼睑,看向正踉踉跄跄地跑出石阶下那座破败土房子的,用包包顶在头上挡雨的女人。

是的,就是今天,今天以后,她杨知醒就真的成了没爸没妈的孩子了。

她头天晚上抱着她妈的大腿哭得不能自抑,偏要她陪着回来。

谁知,回来就是这么个光景。

上天是有什么不可抗因素非得让她今天重生吗?

是太看得起她了,还是太看不起她了?

看得起她还能再折腾一辈子?

还是看不起她,将熬不下去,比前世还要短命?

杨知醒抹了一把脸,滂沱大雨把她脸颊冲刷得生疼。

台阶上方的尽头,梧桐树下,是一大片的晒谷场,四周都是敞开的人家门楼,有好奇的视线从里面望出来,但没人敢出来劝架。

没人给才六岁的她打伞,也没人过来捞走她。

风雨交加的,谁家那么清闲去管别人家的二三破事呢。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我老杨家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讨了你这么个女人进门!”

“我才是踩了狗屎,不交好运道。杨建民把我哄骗到你们家这破落户,我还没说什么呢,你还倒打一耙!你这老东西!”

“你这歹命的!”

“你这老不死的!”

“滚!!!”

“马上!立刻!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两个孩子就当送你老杨家了!”

女人的话落地有声,两辈子都像在她耳边真实炸响的地雷,在心底开出一朵一生都消散不去的黑色蘑菇云。

杨知醒跌坐在中间的台阶上,全身湿得透透的。她的小黑皮鞋,白色的袜子,还有今天一早她妈给她换上的新裙子,都被雨水泡**。

高跟鞋此时体现不了它的高大上,女人提着它们,光着脚立在杨知醒面前,只几秒钟,她的脚步就又迈开了。

杨知醒眼疾手快拽住了她的裙角,她仰着头看着她妈,眼睛疼得睁不开,但有句话她必须问,就当是两辈子最后的倔强吧。

“你又不要我和哥哥啦?”

杨知醒想,她哥还不知道他们妈要走呢吧,回来的路上发烧了昏睡过去的。

很多年后,她妈一直在争辩自己当年没有不要他们兄妹俩。

但是她和哥哥杨家唯半分不信。

她手还拽着人裙角呢,但是滑不溜秋的小手轻易就被掰开了,“妈妈要不起你们!”

她走时的背影笔直坚挺,带着一股此生无悔的决绝,如果此时此景置身其中的不是自己,杨知醒都要为她拍案叫绝了,走得那叫一个潇洒啊。

只可惜……

终究还是那个她。

杨知醒在雨中两手托着腮帮子,感觉脸颊烫烫的,身体貌似在前倾。

她看见她奶撑着伞从门楼里走出来了,还朝着她的方向招手。

“醒醒,回家来,快下来,你怎么跑这儿淋雨来了,快回来!”

阿奶啊……

杨知醒鼻头发酸,真的是她阿奶诶。

很快,她就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最后一丝意识消失之前,身体也终于撑不住向台阶下方滚落。

晒谷场旁边有户人家的门楼下窜出个小老太,赤脚打着伞,慌慌忙忙向台阶下跑过来,嘴里不停的骂着,“造孽哟,吵得翻了天了,不会把娃子带屋里再吵啊,这么兜头浇雨不要命了哟……”

“他苗婶啊,大人有什么恩怨,不关孩子事,啊?头天回来就闹成这样,何苦来。”小老太帮着把不省人事的杨知醒从地上架起来靠在杨知醒她奶肩上。

刘氏唇角紧抿,向来严肃的面上此时更像是附了一层冰冷的霜。

“六嫂有空过来吃茶,今天就不招待先了,这娃怕是淋坏了,大半天地,一声不吭就跑出来。”说完不待人反应,就抱着杨知醒快步进了那座土砖房。

“回去回去,他们自家的娃自家不心疼,你操什么心。”小老太家又出来个小老头,把老太往家里拉扯。

“我就见不得娃娃不好!”

--

“把这两个孩子送回去她们外家!”

杨知醒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就听到这大嗓门。

杨家阿太一如既往的一言堂。

那满脸的沟壑斑纹和一直能望进人心里去的一双黑沉沉的目,曾让她望而生畏多年,从开始记事这一年到老人家离世,她都从没靠近她身边一米以内的距离过。

该怎么说呢,她和哥哥杨家唯在她心里,是家里最不值钱的两个娃娃。

因为,是从她妈肚子里钻出来的。

这是杨知醒不能扭转的现状。

她曾经也不屑于稀罕那点疼爱。

她躺在老旧的木床上,透过发黄的蚊帐盯着屋顶的那小块的玻璃天窗,鼻翼间充斥着的全是带着尿骚味的窒息感。

墙角放着一口全家攒夜尿的大陶缸,味道就是从那儿传出来的。

杨知醒翻了个身,额头贴着降温的毛巾掉了下来。

她听见了她阿奶护犊子般的话,“娘,我自娘胎出来就被您抱过来杨家养着,如今更是杨家的媳妇,我从来没对着您说个不字。但这两个孩子是建民的骨血啊,娘啊,兄妹俩现都还生着病呐……”

杨知醒挪动身体慢腾腾的溜下床,脚一软差点摔跪下去。

她不是真的六岁,不管她对她重生这件事有多大意见多少不满,但都未曾改变的是,两辈子她都有着满满的求生欲。

像田间地头那春风吹又生的杂草。

她走出了阴暗潮湿充满异味的房间,在一堂屋的大大小小十几双眼睛的见证下,杨知醒对着杨家阿太,无声地双膝着地跪了下去。

她想,她还小,六岁的她还什么都干不了,低头示弱不可耻。

她想,她哥哥还小,这辈子她得让他平安健康地长大,不要再英年早逝。

她想,已经苟过了上一世,还有什么是不能继续苟的呢?


傍晚时分,雨停了,天色依然黑沉。

堂屋里打开了灯泡,就在八仙桌上方,照得一室昏黄。

白天没在家的,饭点到了也陆续到家了。

杨知醒跟在她阿奶刘氏身后踱着小步走,刘氏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

重生一天了,杨知醒慢慢地做着心理建设。

很多感觉也找回来了。

当大伯和大伯娘拉着一串小萝卜头走进堂屋时,杨知醒还恍惚了一下。

长大以后都各奔东西,各有前程的兄弟姐妹,如今都还只是拖着鼻涕虫,比大人膝盖略高的小矮人儿,在这以后的好多年里,大大小小的矛盾也从没有停止过。

她眼睛掠过一众堂弟妹,视线放在了最边上的一个女孩儿身上。

这是她的大堂姐,杨知微。

她还没长成窈窕淑女,还没被婚姻生活所磋磨。稚嫩的包子脸,有些枯黄的短发,红扑扑的颊边有几处脏污的泥印。

但眉眼间的温柔却是从小就在。

杨知醒差点就扑上前去抱住她大姐,这位上辈子从她回到杨家村的第一天开始,就一直无条件待她好的长姐。

大伯娘周云开口就咋呼,“妈,你们今天回来都没提前打个招呼,我带着孩子们过去娘家送节礼了,本来早该回的,这天公不作美嘛,雨太大渡口那里的船也不敢驶。”

刘氏双手提着铁锅手柄,锅里是红薯米饭。她朝堂屋门口瞥了一眼,只“嗯”了一声,把锅搁在木橱柜架上的破盆里,盆底放了几片巴掌大的香蕉叶,用来隔开锅底的柴木灰。

周云在刘氏转身的瞬间就默默地挥手,让她几个孩子四下散开准备上桌吃饭。

而周云自己只是撩了眼皮子,上下打量了下杨知醒,便仰着下巴钻进了杨阿太的屋子,杨知醒知道大伯娘要去搀扶腿脚不便的杨阿太出来吃晚饭。

她这大伯娘惯来会钻营,就是心肠铁一般坚硬的杨阿太都被她哄得服服帖帖的,她几个孩子也能得老人家多几分青睐,逢年过节客人送来的吃的用的,几乎都补贴到了周云几个孩子身上。

上一世,哥哥杨家唯没少因为这个和杨阿太对着干。他觉得,别的兄弟姐妹有的,他妹妹也要有,都是杨家的孩子,凭什么他妹妹要被区别对待。

她哥哥和这个家里所有的矛盾,似乎都是因为她而起的。

后来怎么样了呢,后来……

后来有一次他被杨阿太的拐杖打得伏在地上差点爬不起来。

她挥舞着她的大棒,向杨家唯证明,她大家长的权威,是挑战不得的。

杨知醒想着上一世的哥哥,一时情难自制,眼里包着两泡泪。

刘氏从厨房端出来一大海碗的咸菜汤,见她在橱柜旁站着哭,吓一跳,“这是怎么了?怎么哭呢?”

她捏起围裙一角给她擦了擦泪,“别哭了啊,奶给你装饭吃,饿了吧?半天没吃东西了。”

杨知醒眼泪啪嗒啪嗒地,问刘氏,“奶,我哥哥怎么还不回来?”

上一世她活到了30多岁,但在18岁就失去了哥哥,那是她短暂的一生里最大的苦痛。

“吃了饭,奶带你一起去问问。”

在镇上的汽车站遇到同样回杨家村的一户人家,人好心让杨小叔带着杨家唯上车,送去卫生站了。

“哭哭啼啼的,晦气!不高兴待在这里,就回你外家待着去!”

杨阿太借着周云的手一步一挪,挪到了八仙桌上首坐下,看也不看杨知醒一眼,招呼几个重孙上桌吃饭。

刘氏把杨知醒扯到长椅上坐好,还把羞怯怯立在一旁的杨知微拉来和她作伴,“微微是姐姐,醒醒刚回来,你带她两天,熟悉一下,啊?”

杨知微乖巧地点头,“好的阿奶,我知道了。”

刘氏心下安慰地摸摸她的头,而后忙着给老人孩子装饭分菜,没空闲管着杨知醒这一头了。

杨家阿爷这一房的孩子不少,杨建国周云夫妻俩生了三男二女,加上杨知醒兄妹俩,一共七个孩子。

杨知醒抱着饭碗低头扒拉着咸菜汤泡饭,米饭有些糙,可她不能不吃,非但如此,她还得快速习惯杨家村里的一切。

上一世她刚回到杨家村,吃不惯,住不惯,有好一阵子的心焦,没少闹腾刘氏,整天哭闹着要回城里去找她小叔。

结果可想而知,杨阿太的一顿臭骂是少不了的。

“给,用勺子吃,不漏饭,漏饭阿太会骂。”杨知微递过来一把小铁勺。

杨知醒想拒绝,她筷子拿得可好了,不需要铁勺子。家里的勺子都是有数的,给她了,大姐姐自己就没有了。

但看着杨知微催促的眼神,她还是接过了勺子。

她视线在八仙桌上溜了一圈,见没人理会她,她便趴在杨知微耳边悄声说:“等会儿给你拿糖吃。”

杨知微两眼蓦地亮了。

她就知道,大姐姐从小就爱吃糖,所以也最好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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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了晚饭,杨知醒趁周云正给几个孩子擦身,飞快地拆开自己和杨家唯的包裹,从里边掏出一把夹心水果糖,还有两颗巧克力,踮着脚走到厨房,一把塞进蹲在小灶前看火烧水的杨知微怀里,“给你,不要让旁人知道哦。”

那几个倒霉堂弟,她现在还不想理他们。

杨知微见怀里突然多了一大捧糖,局促得手脚不知该往哪儿放,平时哪里随便就有糖吃,还一下给她这么多。

一旁正洗碗的刘氏见了就笑,“妹妹给你,你就拿着。奶也带了些吃的回来,待会儿奶忙完了就给分分。”

杨知微见自己不是吃独食才放心收下糖,杨知醒看不过她这么小心翼翼的,直接捏起一颗,剥了糖纸就塞进她嘴巴里去。

这什锦水果糖是她妈带给她的,跟村里的小铺子卖的麦芽糖不一样,里边是有流心水果酱的。

杨知微含着糖嘴巴都不敢动,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很惊奇这颗糖的味道。

杨知醒邀功似的问她,“好吃吧?”

杨知微开心地朝她点头。

周云提着桶进来舀水,姐俩立刻停止交流。

刘氏忙完厨房里的活就进了屋子,搬了木梯子,爬到屋里隔出来放杂物的阁楼。她今天带回来的大小包裹都在上面。

挑挑拣拣出来一小包东西放一边,又用竹篮子装了些家生鸡蛋。

刘氏让杨知微兜着一捧橙汁味糖果,“微微去给弟弟妹妹分一下。”

杨知微领着任务去分糖了,刘氏牵起杨知醒,提着篮子,出了家门。

九几年的杨家村,没有路灯,没有水泥路。白天刚下过一场大雨,地上全是浅浅的水坑。平时晚饭后晒谷场上嬉笑追赶的孩童,今晚也不见踪影。

刘氏让杨知醒拽着她的衣角走,自己从裤袋里掏出一只手电筒,借着老旧的手电筒发出的微弱的光,两人朝着村里唯一一座外墙贴了瓷砖的房子去。


九几年的杨家村虽贫穷落后,但也是有三两户殷实人家的。

比如,杨知醒和刘氏现在要去的这家,在村里就是数一数二的富裕人家。

上一世的今天,她哥哥并没有被好心人送去卫生院,坐客运车到了汽车站,他们就在路边拦了辆三轮车载着回杨家村了,回村路上还下起了大雨,一行人回到家时狼狈不堪。

这一世到了汽车站后,是杨知醒闹着要稍作休息的,因为她知道马上就要下雨了,哥哥还在发热,三轮车那破门帘根本挡不住太大的雨势。

喊累的也不只有杨知醒一个人,她妈也在捶腰摆臂吐槽客运车的硬座硌人,后来几人便进了汽车站站厅。

再后来,遇到了来车站接人的古家司机古福。

你来我往攀谈几句,知道同是杨家村的人,古福热心地劝说小叔杨建设,待他接到家里的小子了,就帮忙把杨家唯送到卫生院去。

杨建设探了探杨家唯的额温,最终接受了古福的热心。

村里只有那么几户古姓人家,但眼前这户无疑是家境最好的。

即便夜里到处乌漆嘛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可远远的,她就望见古家的二层楼房上面,那玻璃窗户透出来的光线,连同贴着白色瓷砖的外墙都像在散发着铜臭的香气。

这时期,村里大多数人家还住着土砖房,外墙都是快要脱落的灰扑扑的泥巴墙。都刚站在温饱线上的程度,有余钱建新房子的人家很少。

所以,这一栋围着两米围墙,起着二层半高的漂亮建筑,成了村里最靓的房。

古家人是改革开放第一批吃上螃蟹富起来的。

赶上80年代下海潮流,古意阳的爷爷捞到了他的第一桶金。后来像打开了经商的任督二脉,合伙养殖,办厂,开批发门市,哪里赚钱往哪里钻营。

杨知醒依稀记得,古家还赞助了她的母校一栋四层的教学楼,和一间电脑教室,几十台电脑齐刷刷地码在装修一新的教室里,那排场亮瞎人眼,整个镇上的中小学拍马都赶不上。后来村里修路,也是古家出的大头。

古家在她默默无闻的苟生里,低调地做了不少利民的好事。但她是在很久很久以后才意识到,这个杨家村里曾经很辉煌的存在。

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以为前后座好几年的古意阳是外村的孩子过来杨家村走读求学的。那次事件以后他转学了,她才知道他是村里古家人。

多年后,母校举行一次大型的什么活动时,邀请参加的人里就有一位是古家的后辈,那人五官长得和他极为相似。

是小叔杨建设带回的光碟录像,播放的时候他还指着男人说,古家的人了不起,那个古家还记得不?咱杨家村出去的,这还没30岁呢,就进入省直机关了,他还有个兄弟更牛,才30出头,坐拥亿万身家,简直是……

当时她没怎么认真听她小叔说话,她关注的是,这男人嗓音真漂亮,唱歌那么好听,脸长得也真是好看,是不是古家男人都长得这么好看?古意阳当初也是一副校草的好样貌,虽然她一直对其嗤之以鼻。

录像里给男人的歌伴舞的是他的妻子,身姿窈窕,温柔小意。

当初脑海里只有一句话:真是神仙眷侣。

她还重复看了好几次这段伴舞,跟杨建设感叹,这俩人站在一起,属实是颜狗的春天啊。

但,和她杨知醒没什么干系。

哦,不对,可能有那么一点点干系的,古意阳这小子的脑门可是差点被她砸开瓢的,因为这还转学了。

看着眼前的大门,她有些讪讪然。很多事随着时间的推移,她都遗忘了。只不过重来一世,恰好在这个时间点,有些印象又被无限放大,逐渐清晰。

刘氏抬手拍了拍院门,墙内的狗应声大叫:汪汪汪汪。

“啊啊啊 !!!! ”

杨知醒吓得本能地抱着刘氏的大腿惊叫,“有狗!有狗!”心里泪流满面,这两辈子她都是怕狗人士没跑了。

刘氏篮子里的鸡蛋被晃得差点砸到地上去,反应过来赶紧把杨知醒扯到跟前,轻捏了捏她的耳垂,“不怕不怕,醒醒不怕。”

墙内有了动静,大铁门被打开,古福那张大圆脸探了出来。

“咦?大嫂子来了?快进来吧,才到家没一会儿,孩子退热了,没事呢。”

刘氏这才松了一口气,“真是太谢谢了,要不是遇到你们,指不定得怎么耽误的。”

古福把祖孙俩让了进去,还接过了刘氏带来的篮子,笑容满面地把人带进屋里。

杨知醒悄悄地四下里张望。

富豪就是富豪啊,看看这院里的大理石地面,看看这大客厅吊顶的水晶灯,看看这不输于20年后小区装潢的风格,电视,酒柜,整套的红木家具。

再想想进屋前一眼瞥见车库里的两辆小汽车。

啧,上一世就不说了,这辈子她想给自己奋斗出一套这样的房子,不知道苟着能实现不……

客厅里,杨建设正和一位老人交谈着,看到几人进屋的,都站了起来。

“妈,您怎么找来了,我和家唯这就回的了。”杨建设走前几步把刘氏带到老人面前,“古伯伯,这是我妈。”又牵过杨知醒的小手,“这是我侄女,醒醒。醒醒快和古爷爷打个招呼,今天可多亏古爷爷家了。”

杨知醒抬头看着这位很是面善的老人家。上一世她并没有机会见到这位大名鼎鼎的人物,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古家人就不怎么在村里待着了,除了每年清明节还会回来祭祖。当然,镇上村里有什么需要出钱赞助的项目,古家人从来没落下过。这是小叔后来给她普及的。

“古爷爷好。”杨知醒甜丝丝地喊人。

古千山等着她叫了人,哈哈笑起来,“你好你好,来家里不用客气。”

“乡里乡亲的,遇上了就顺带帮把手,应该的,嫂子不用放在心上。”

刘氏感激了一番,就坐不住说要带孩子回去了。

古千山看出刘氏不太自在,他朝楼上喊人,“意凡!”

“哎,爷爷!”

是个男孩的声音,杨知醒不由得抬头朝二楼的方向望去。

木质楼梯被踩得噔噔响,很快,杨家唯就先下楼来了,气喘嘘嘘地站在她面前,脸上还带着苍白的病容。刘氏揽着他的肩一顿安抚。

一个稍微高些的男孩儿不疾不徐地跟着下来。

不是古意阳。这孩子还是比古意阳稳多了。年纪小小光这气度,就甩当年的古意阳三条街。

“意阳呢?”古千山皱眉。

“他睡了。”男孩儿回答。

“这孩子……你去爷爷书房,把书桌抽屉里那两个盒子拿出来。”

男孩儿闻言看了眼杨知醒,应了句“好”就进了客厅一侧的房门去。

刘氏和杨建设见状,赶紧拉着孩子告辞。麻烦了人家不说,现在看着情形还要送见面礼的样子,这可不好。

几人不顾古千山的阻拦,匆忙地就出了院子。

“几位等一等,等一等!”古福追了出来,前边的古意凡已经跑到了杨知醒面前。

他把手里的两个木盒子都塞进她怀里,“这是爷爷的规矩,头次来家的小孩儿都有小礼物,你不收,明儿古爷爷也会送去你家。”

杨知醒心说大富豪的规矩也太招人喜欢了。

她眨着眼问古意凡,“古哥哥,我能打开看看吗?”

一声“古哥哥”令到古意凡腰背瞬间都挺直了。

“嗯,可以。”他有些别扭地别开脸。

“啪”一声,三秒钟就把其中一个盒子打开了,刘氏和杨建设面面相觑,孩子手速太快,没来得及阻止……

“哇喔,好漂亮!”盒子里是一枚岁岁平安的长命锁银项链,锁的中间还镶嵌着一颗红色的玉石。

啥样的大户人家啊,随便出手一个见面礼就这么壕。

杨知醒把目光对准了另外一个盒子,这里面又是什么好东西?

一旁的古意凡看着杨知醒的长命锁,手不自觉地捂着自己胸口。见她要打开另个盒子,他适时提醒,手指指向杨家唯,“这是给他的。”

“哦。”杨知醒把盒子塞给杨家唯,回过头来装作天真无邪地问古意凡,“古哥哥,这个是不是很值钱?能卖钱吗?”

家里好穷,晚上吃的咸菜汤泡饭的味道还卡在嗓子眼那里呢。

这个一看就值不少钱,卖了这个她能苟很久不用奋斗就能吃上肉吧?

她还小啊,长身体呢。她记得小时候自己就是瘦瘦小小的,脸蜡黄蜡黄的。

古意凡:“不行!”他不可思议地瞪着杨知醒。

刘氏尴尬地轻打了下孙女,“说什么呢,这是古爷爷送给你当见面礼的,卖什么钱,回去好好收起来。”

古意凡抿了抿嘴,如果不是眼前有长辈在,他都想怼这女孩,问她是不是钻钱眼里去了。

才收到的礼物,转手就想卖钱!

他满眼的嫌弃都快溢出来了,杨知醒没法忽视,她瞥开脸去,扯了扯刘氏的手,“奶,我困。”


古意凡眼看几人的身影渐渐淹没在暗夜里,才转身回屋。

古千山已经不在客厅里了,古意凡脚步一转,进了书房。

书桌前,古千山微闭着的双目睁开,他虽已显老态,但气色红润,精气神尚佳。

“小孩家家的,别整天像个小老头似的。你看看人家女娃娃,活泼可爱又有礼貌,多学学!”古千山日常调侃起自家孙子。

“她想把你给她的礼物卖钱。”古意凡一张小俊脸皱成了小笼包。

古千山一愣,骤而开怀大笑,笑了一会儿,才道:“既然给了她,她要卖钱,或送人,那都是她的自由,你不乐意什么?”

古意凡盯着他爷爷的眼睛,“那盒子您连古意阳都不给的。”

古千山索性随他去,只是……

“你先告诉爷爷,她打开盒子了吗?”

“打开了。”

“先打开的哪个?”

“……就那个!”又别扭上了。

“哪个?”老人家憋着笑问。

“就那个锁!”

“哦……”古千山有些失神,“是碰巧还是……”

他端正了身体,认真地打量孙子这张白皙漂亮的小脸,脑海里闪过那些令他膈应多年的话:

“古先生啊,您这孙子,前一世可是个孤家寡人呐。”

当初他不信这无稽之谈,什么前一世,人死灯灭,还真妄想有来世啊?

“这一世就是他的来世,他的劫,就在这里。”

神神叨叨的,气得他撇下上香还愿的老妻,先下山去了。

但是庵里的小师父追了出来,给了他两个红木盒子,还带了几句话。

他回来后思前想后,还是拿笔把小师父带的话记下了,是个日期和地点。

日期是今天。

地点是平安镇汽车站。

玄的是,当初那会,这个地方还不是汽车站。

他把郁闷的孙子叫去休息,又招来古福,“明天陪我去个地方。”

被精准到了这般地步,古千山心里到底是有几分忐忑的。

杨建设背着杨家唯走在前边,刘氏牵着杨知醒走在后头用手电筒给他们照亮。

下了雨的路不好走,还得走一段坡度有点陡的小路,黑夜中有可能一脚踩到湿泥就摔倒了的。

刘氏边走边和儿子说着话,问他在家住几天,几时出门去。

杨知醒却在想刚路过小菜市时,看到的搭到一半的竹架。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大伯娘说她今天回娘家送节礼去了,而她刚在古家客厅一角的置物柜面上看见了一盒熟悉的物事----月饼。还是平安镇的老字号月饼,一直到两千年以后,这个老品牌还在一堆妖娆的小众品牌中鹤立鸡群。

等两人的对话告一段落了,她才趁机问刘氏,“奶,那边搭的架子是干什么用的呀?”

刘氏告诉她,“搭戏台子呢,咱们村每年的八月节都有唱戏的传统,连着四天呢。到时候奶带你看戏去。”

“哦……”果然是搭戏台子,八月节就是中秋节,“叔,你要回城里了吗?”

杨建设听了脚步一顿,“嗯,叔给你和你哥去学校报了名再出门,然后挣多多的钱给醒醒买漂亮的裙子穿,买大白兔奶糖吃。你在家里可得乖乖的,别闹你奶。”

她叔和前世一样疼她,她爸没了以后更甚。

杨知醒沉默着,踩着脚下厚厚的落叶,还有混着雨水的泥土,空气中有种腐败的气味,这是她熟悉的时代气息。

再过两年,等她从城里带回来的裙子小了,破了,小皮鞋也穿不了时,她和村里穿着同样的土校服撒丫子疯跑疯玩的丫头也没什么两样,小脸晒得黑黄黑黄的,哪里还有一点城里姑娘的样子呢。

杨家唯在杨建设背上睡着了,母子俩继续轻声说着话。

“身上没什么钱了吧?还得给俩孩子报名,不少钱呢。回头让你爹挑两担谷子去换钱,出门时带上当路费。”

“妈,不用!我还有!谷子留着,我人都出去外头了哪还能饿着。倒是醒醒兄妹俩回来了,你得多看着点。我大嫂那里……”

“你大嫂那里你别管,她敢闹什么幺蛾子,你妈我也不是吃素的!你就惯着醒醒。”

“那不是,她是我侄女儿。”

“微微不是你大侄女儿?”

“她们有疼她们的父母呢,哦,还有我奶顾着……”

刘氏深深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

到家时,家里的孩子除了杨知微,其他几个都去村里有电视机的人家蹭电视看去了。

杨知微把平分后剩下的三颗糖还给刘氏,“奶,这是剩下的。”

刘氏哭笑不得,让她留着吃。

杨知醒感叹,她大姐姐依然这么实诚。

到了临睡前,刘氏提水给兄妹俩擦了手脸洗了脚,把他们塞进被窝里去。

家里人多,房间少,最初的两间房被隔成了四间,都还显得拥挤。杨阿太还是住的放置粮食的杂物间单独隔出来一张床的位置。

杨知醒和刘氏,杨家唯,杨知微,还有个小堂弟,五个人挤在一起,打横着睡,连翻个身都艰难。

杨知醒麻木地躺平,这床上除了她和刘氏,竟然全都秒睡。

而重生的第一天,她失眠了,虽然这张床小时候她睡了好多年,但今日她依然认床。

她想着,什么时候能住上大房子呀?

或者,目标先放小一点,什么时候能有自己的一张床?

-

第二天天没亮,杨知醒就起床了,被门楼下鸡窝里造反的鸡吵醒的。

刘氏起得更早,小灶上的铁锅已经煮上红薯粥了。

杨知醒打着哈欠坐在灶前瞌睡,刘氏切着咸菜,打算炒来送粥。

哎,又是咸菜。

大伯娘起来了,看她坐在灶前,带着惊讶的语气道:“醒醒那么早呀,我道是城里的孩子都是随便想睡到几点的。”

“大伯娘早。”前世的经验总结,千万不要顺着周云的话题说话,会越说越长,偶尔还会拌起嘴吵起来。

“哎,早。妈,我挑水去了。”

杨家住在村里的高地,家里没打井,吃用的水要到村里的另一面去挑,这活是杨建国两口子负责的。吃饭喝水洗漱,一大家子一天得用上两大缸水。

刘氏炒着咸菜的时候,杨知醒已经漱了口擦了脸。她站在灶旁巴巴地问刘氏,“奶,叔今天是不是要去镇上?”

刘氏手脚麻利干着活,还得应付她,“咋,昨晚我和你叔说的话,你就记住这个了是不?”

杨知醒心说,我又不聋,你们当着我面说的,每个字我都记住了呢,只不过去平安镇上这件事她记得比较牢。

后天就是中秋节了,杨建设去集上干什么她不在意,但她有自己的小算盘。

她跑到杨建设那屋门口,悄声喊他,“叔,你起来了吗?”

“起了!”门帘被挑起,杨建设略低头走出了里屋。

他快一米八高的个儿,这道隔断的门委实寒酸了点。

“叔,我也要去跟你去镇上玩。”

杨建设捏她的包子脸,“你去干啥?真去卖了那东西换钱啊?”

她摇头,带着遗憾的口吻道:“奶把东西收起来了,不让我拿着。”又使劲摇着他手臂,“带我去嘛,带我去。”

杨建设遭不住侄女撒娇,直接答应了。

随便喝了几口粥,杨知醒在众姐弟艳羡的目光中,抱着个包袱,坐在二八大杠自行车的后座上,跟着杨建设逛街去了。


乡间的沙土路一会儿有陡坡,一会有泥坑,杨知醒好几次差点被颠下来。

杨建设骑着自行车,一路上和大娘大爷们打着招呼出了村子。

“一早就吵着要去镇上,后悔了吧?屁股都给你颠成八掰去。”

杨知醒忍着肉痛,“才没有。”

农历八月,天已经凉了,秋高气爽,踩着自行车也不觉得累。不像很久以后,全球变暖,农历八九月的天还热得人发晕。

杨知醒乐呵呵地想:这也算是重生小福利吧,毕竟她体质畏热又怕冷。

从小包袱里掏出一颗巧克力,剥了糖纸,送到前面去,“叔,给,吃个糖才有力气骑车!”

杨建设二话不说接过就塞嘴里去,“你这丫头,吃个糖还得吃大白兔和巧克力,过分了啊。”

杨知醒:“是呀!所以我把糖都带出来了,咱们去换钱吧?”

自行车猛得停了下来,杨建设转过身来瞪她,“换什么换,这糖能换几个钱?留着自己吃!”他继续蹬着车往前走,“叔这趟出去可没那么快能给你带糖回来了啊。”

“叔,我以后不吃糖啦,我都长蛀牙了。”

可不是,蛀了两颗牙了,这袋糖要是吃完能再蛀两颗。

“呵,我们醒醒不吃糖了?真稀奇!”

杨知醒自觉接受来自自家叔叔的不信任,谁叫她这以前天天就抱着个糖罐子呢。

经过了一个多小时的颠簸,叔侄俩终于到了平安镇上的农贸综合市场。

杨知醒下了车,朝走她前面的她叔大声喊,“叔,等我赚到钱了,我给你买辆四个轮的车子,不用脚蹬的那种!”说完就被突突突从身边驶过去的小三轮卷起的尘土呛得直咳。

杨建设哈哈大笑,青春飞扬的脸上是很久以后再难看到的肆意笑容。

“好!叔等着!”

杨知醒觉得她叔答应得有些许的敷衍,她是真这么想的呢,如果这辈子能给她早早挣到钱的话!

不过,她现在身无分文,的确有吹牛皮说大话的嫌疑。

还没进市场里边,从市场延伸出来的马路两旁就有很多摆摊的大爷大妈。卖的东西无非就类似鸡蛋,谷子,竹制品,草编,有个大爷挑了两个老长的冬瓜摆在地上等买主,甚至还有个摊位正在给人理发。

杨知醒上一世是四五年级了才被刘氏允许跟到镇上来玩的。那会的农贸市场整顿过,没现在这样杂乱。

把自行车寄放在外头,走时交两毛钱看管费就好了。

杨知醒跟着杨建设走进市场大棚里,里头人流如织,摊位林立,售卖的种类也数不胜数。

杨建设拉着她逛逛停停,到了一处肉摊前,让摊主割了两刀五花肉,一板猪油,花了十来块钱。买完带着她到香烛摊位,大概来前刘氏交代过,买了香烛黄纸之类的,八月节要拜祖。

完了他问杨知醒想买什么。

她看了他一眼,指了指手上的包袱,“我想卖糖!”

“ …… ”杨建设瞪了她好一会儿,“卖给谁?你看这儿有谁是愿意花钱买这糖的。”

杨知醒不服气,“我这糖可好吃呢,还有酒心巧克力。”

她这回可没吹牛,她那个妈大概是觉得回村以后她是没什么好东西吃了,临回来时,去了城里的大百货商场买了好几斤巧克力和流心水果糖,还给杨家唯买了一堆饼干。

“那要不,就在这儿摆个摊试试?”

杨知醒翻了翻白眼,“你都说了这儿没人舍得吃那么好的糖。叔知道附近有什么百货商店之类的吗?”

无法,被怼了的杨建设带着小侄女出了市场,过了一座桥,又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一家百货门口。

杨知醒抬首一瞧:平安百货。

平安镇上最早出现的一家百货商场。

多年后,平安镇人民经济条件更好了,商场后面的那条平安步行街也热闹起来了,商品房小区遍地开花,平安百货被带动得生意火爆,周边的酒店景点各种行业都发展得非常迅速。

九零年代初,社会物资还是相对匮乏,货物紧缺。

而在改革开放的推动下,人们有了消费的**,家境不错的人家结婚时还开始时兴购买手表、自行车、缝纫机,算上收音机,合成“三转一响”。

平安百货货架上的物品没有多年后那样琳琅满目,原因是商品一上架就大多被抢空,就这样也已经是镇上乃至邻镇的人喜欢前往消费购物的天堂。

国人的消费能力,在哪个时代都是杠杠的,只不过消费的渠道有所限制而已。

镇上的居民条件明显比村里的农户要好多了,百货大门口来来往往都是衣着整洁,面貌精神的。

杨建设低头瞄瞄侄女儿,“你到百货商场来卖糖?”

场面有点大,杨知醒没在这个年代做过买卖,有点怵。就是上一世,她也不是买卖人呀。

她扯着杨建设的衣角退到一边,眼巴巴地盯着百货大门口。

她就不信她今天不能把这包糖换成钱!

她皱着秀气的眉头,摸了摸肚皮,早上着急出门,喝了几口粥,这会有点饿。

突然,她眼睛一亮,脚都激动得开始跺起来了。

“婶……婶……”她手指着刚走出百货门口,提着布兜的两个女孩,一个扎着马尾,另一个留着齐耳短发。

她一眼就认出来,留齐耳短发的人是谁。

杨建设:“什么什么?”

杨知醒抱着包袱就哧吭哧吭跑过去,两个女孩被吓了一跳,以为来了碰瓷的,“干什么干什么?”扎着马尾的女孩退了两步,疑惑地看着杨知醒。

“我……”杨知醒刚想说点什么,嘴巴被赶过来的杨建设捂住了,“对不住了两位,这我侄女儿,她认错人了认错人了。”

说完拖着杨知醒离开。

“唔唔唔 …… ”杨知醒无语地抬头望叔:叔,你是猪队友吗?

突地,杨建设被叫住了,“等一下!”

继而杨知醒被短发女孩拉扯了过去,还问她,“小丫头,你跟姐姐说,你是他侄女儿吗?”

呃,杨知醒眨了眨眼,敢情她叔被当成拐子了嘛?

她连忙点头,“是是是,是我叔啦。”

“哦,那就好。”女孩扫了眼她,又往杨建设的方向看了看,“没事我们走了。”

马尾女孩挽着她手,向桥头那边的农贸市场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货,有钱还买不着东西。”

杨知醒听着突然计上心头,又追上去叫住两位,“姐姐姐姐,我有货!”

杨建设被误解成拐子的尴尬才刚刚解除,这会儿又想捂眼了。


杨知醒这一叫喊,不单前面两个女孩,连百货大门口进进出出的人都停下了脚步看向这边。

她快速跑近短发女孩,把包袱塞给她,“姐姐,你看看我这个。”

女孩和身边的伙伴对视一眼,似乎对手上灰扑扑的包袱不太抱有希望。不过碍于杨知醒过于期许的目光,短发女孩缓缓把包袱打开了。

“哦哟,这是酒心巧克力吧?”马尾姑娘笑道。

短发女孩也笑,她好奇地问杨知醒,“这些糖你是要卖吗?”

杨知醒点头。

看,这不就要卖出去了嘛。

女孩拆开包袱里的流心水果糖,“咦?这糖看着也不错啊。”

杨知醒抓起一颗,利索地拆开糖衣,“姐姐,你尝尝,里面还有好多种水果酱,我可喜欢吃这个糖了。”

女孩就着她的手把糖含进了嘴里,咬破表皮,里头果然是酸酸甜甜的果酱。

马尾女孩也馋了,手伸进包袱里,“我也尝一颗。”

短发女孩拍开她的手,瞪她,“拿钱!”

转头对着杨知醒道:“这包水果糖能都卖给我们吗?巧克力匀一半给我就行,其实百货里面也有酒心巧克力,村上小卖部也有,齁甜齁甜的。但是你这些好像是进口的,看着怪漂亮?”问完觉得有些怪怪的,她看向一直站在一旁当木桩子的杨建设,“这位……大哥,你看?”

杨建设无谓地摆手,笑道:“这糖是她的,她想怎么卖就怎么卖,你们问她就好了。”

女孩惊奇地看着叔侄俩,“她才几岁啊,她懂吗?”

“她机灵得很。”

杨知醒一脸的天真无邪,“姐姐,我知道水果糖有两斤,我分了一捧给大姐姐了,巧克力有些是盒子里拆出来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卖,你看着给呗。”

如果不是她需要点启动资金,这糖送给她吃都行。

这可是她日后的小婶儿。

没错,这短发女孩就是十年后嫁给她叔,当了她小婶的吴妙禾。

杨知醒偷眼看她小叔,发现她小叔根本没敢看人姑娘,眼睛到处张望,但就是不往这儿看。

这么害羞的吗?

半个小时以后,杨知醒手里多了二十块钱,包袱里只剩下少许酒心巧克力。

吴妙禾和同伴也挽着手离开了。

她稍显沮丧,以为这时候巧克力多稀罕呢,刚那么一探行情,才知道,小卖部四毛钱就有一颗酒心巧克力买。

二十块也算不少了,虽然离她预期的四十块五十块啥的有点距离,但杨建设今天在农贸市场采买也都才花十几块就买了一堆东西,这时期的购买力还是可以的。

当然,四毛钱一颗糖,对毛孩子来说也算奢侈了,毕竟每天能跟家长要到一两毛零钱都很了不起了。

只是说,她以为的稀罕物,不太稀罕了,价钱也和想象中的打了个折扣而已。

杨建设看她丧丧的,不由好笑,“你把糖卖出去了不是该高兴嘛?后悔了?”

她摇头,有点被打击到,“好便宜啊……”

杨建设讶异极了,“就那么三两斤糖果卖了二十块钱你还不满足啊?”他觉得有人要都不错了。

转而想起他侄女儿是个才六岁小孩儿,也就摇头释然,已经很醒目了,都做上小买卖了,虽然过程有点奇奇怪怪的。

“那我以为能换个五十块呢。”杨知醒把剩下的巧克力揣好,打算留着这几个,不卖了,给大姐姐当零嘴。

杨建设一听差点被脚下的石头绊倒。

五十块钱?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侄女儿,你可真敢想,知道五十块是什么概念吗?

你那是金疙瘩糖块吗?

叔侄俩开始往回走,自行车还在农贸市场那边寄放着,买的东西也在香烛铺子那里,得去取。

到了市场外面,杨知醒却不着急让杨建设去取车了。

她花了四毛钱买了两个花卷,递给杨建设一个,“我都饿了,刚才就饿了。”

杨建设愣了好一会儿,总觉得眼前的侄女像突然开了窍一样,大眼更明亮了,举止也利索了,连说话都一套一套的。

他三两口把花卷给解决了,牵起杨知醒的手就奔着香烛铺子去,杨知醒却拖着他往市场外马路对面的商店去。

“叔,你先跟我来。”

杨建设不知所以,只好跟着她走。

杨知醒嘴里忙着吃,还忙着巴拉巴拉给杨建设解释,“叔,我要买面粉,买白糖和红糖,还有玉米面,芝麻,还有,还有……”

“你先别还有,你先告诉我,买这些干什么?咱家有粮食,不缺你一口吃的。醒醒,是不是有谁说你什么了?”杨建设越说越觉得自己真相了,想起周云那张爱嚼舌根的嘴,脸色不太好看。

杨知醒知道他想岔了,忙说:“不是的,是我自己要的,我想自己做点东西……”

杨建设:“ …… ” 他没听错吧?人还没灶台高她就想做点什么东西?

他跟着进了商店,边挤兑侄女儿,“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钱到手都还没捂热呢,这就想散出去了。”看她有模有样地在一堆货品那里挑挑拣拣,“你要做什么?想吃什么你跟你奶说,她一定尽量满足你,不过醒醒啊,咱们现在不是在城里呢啊,有时就将就点哈?”

杨建设一门心思地哄着孩子,杨知醒却给他画了个饼,“叔!我要挣钱呀!我还要给你买四个轮子的汽车呢!”

杨建设刚想继续说,店老板走过来了,“这位小兄弟买点什么?”

杨知醒直接赶在前面开口,“老板,是我要买!”

杨建设无奈,朝店老板点头,“是,是她要买。”买吧,反正粮食买回去也不浪费。

最多让她奶拧一顿耳朵,唠叨个一天两天的。

店老板跟看珍稀动物一样,蹲下来和杨知醒交涉,“哎哟,好丫头,你这么小就能当家做主了啊?来,要买什么,给老伯说,老伯给你称!”

杨知醒咬了一口花卷,开始掰着手指数,“我要买面粉,糯米粉,白糖,红糖。嗯……玉米面来一点。有红豆吗?红豆来两斤。老伯记得给拿几包泡打粉和酵母。芝麻,花生也来点。”

店老板瞳孔地震:“ …… ”这孩子精怪来的吧?

他看向孩子家长,却发现杨建设表情和他如出一辙。

许久,叔侄俩走出商店。

店老板跟着送到门口,对杨建设笑道:“你家这小丫头不得了,砍价比大人还溜。”

杨知醒提着几斤东西呼哧带喘地,“老伯,谢谢您啦,您帮我打听一下那个酵母粉,下次我还会再来的。”

酵母粉竟然还没普及,也不知道是还没推广到农村还是没上市。

她计划要买的,被杨建设砍去好几样,芝麻、花生、糯米粉,说家里就有。她自己想起每年过年蒸年糕,家里总是有剩下不少白糖红糖的,又省了,挣钱了再把东西折算成钱给她阿奶就是了。

不然杨阿太和周云估计能把她喷死。

平安镇这边的人都是吃惯米饭米粥的,面粉几乎只有年节做粿糕才用,家里没有,杨知醒一次性买了一大布袋,得有十来斤,其他还有几种淀粉粘米粉什么的也拿了点。

又在货架上看到八角桂皮香叶茴香几样大料,也拣了些。她想吃卤肉,小时候吃过卤肉的记忆寥寥无几。

店老板提着杆秤笑眯眯地跟在她后边称,要什么就给称什么,秤尾翘得高高的。

“好,我下次进货时顺道问问。”店老板有求必应,反正应一句又不花钱。

杨建设带着侄女往寄车的地方去,微低着头若有所思,“还用不用买别的?”

杨知醒听着自家叔这毫无波澜的问话,心下暗叹,来了,终于来了。

她得开始她的表演了。


杨知醒煞有其事地作思考状,“有的,我想买南瓜,嗯,炼乳也要买,核桃、葡萄干……”

她不去看杨建设的脸色,反正不会多好看,继续道:“我还想要个烤箱,哎……”说到这个,她是真的叹出声来,心痒痒了。

还想说,但杨建设不给了,捂住了她的嘴,皱着眉瞪她。在路边一位大妈的箩筐里看到了南瓜,他不再多问就给她买了。

回去的路上,二八大杠上满载人和货,杨建设把她放在自行车前梁上,再飞身上车,沿着来时满目尘土的路骑行。

骑到一片空旷少人的大路时,杨建设再憋不住了。

“醒醒这两天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杨知醒:“没有哦,但是昨天晚上睡不着。”

“那是你认床!从小就这毛病!”

杨知醒在他身前看不见的这边抿嘴浅笑,她家叔从小到大都充当着她父亲的角色,说到对她的了解,比杨知醒自己都要多得多的。

“叔问你啊,你知道面粉是什么?”

“就一种可以做包子的粉。”

“你会做包子?”

“好婆会啊。”

“ …… ”杨建设心下一跳,“哪个好婆?”

“城里的那个好婆呀。”

“……你知道糯米粉是什么?”

“不知道,但是好婆知道。”

又是好婆。

“酵母粉是什么?”

“也不知道,好婆知道呀。”

“好婆还知道什么?”

“她知道的可多了。”

“她跟你说了那么多?你还都记住了?”

杨知醒摇头,“很多记不住啦,但是她说她会慢慢教我哦。”

她说完,感觉两条手臂都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看把她自己给吓得。

“你不是说好婆在城里,怎么来教你?”

杨建设内心不安,他把二八大杠蹬得飞快,想着赶紧回去跟他妈知会一声,侄女儿莫不是中邪了吧?

杨知醒只当他是信了有好婆这个人,给激动的,她继续忽悠,“我有梦见好婆啦,她跟我说什么手艺,什么传承,我听不懂也记不住,但是她教我做好吃的呀,叔,好婆做的那些糕饼都老好看了。”

“呵呵呵……”杨建设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我记住了好几样呢,回去做给你和阿奶尝尝好不好……”

杨建设想着,她得经过来自杨阿太和周云的双重打击和挤兑,撑过去了再说。

一个六岁的小不点儿说要鼓捣玩意儿挣钱,你说给膝盖听呢?

别说家里一众人,就他向来惯她,这回都不好意思配合吹嘘她的异想天开。

回到村里时,已经半下午了。

路过一段陡坡路旁的破旧土房子时,杨知醒闻到从木窗里边飘出来一股豆浆的香甜。她已经被杨建设抱下来让她自己爬坡了,毕竟自行车上东西多,陡坡不好蹬。

踏过陡坡一侧的几级台阶,朝那扇半掩着的柴木门走去,她听见房子里有人交谈的声音,还有东西磕碰的声响。

“醒醒?”杨建设上了坡,身后没见到人,赶紧又返回来找人。

“叔,我在这儿!”

“吱呀”一声,半掩的门被打开,里头走出个小老太,穿着老粗布盘扣上衣,洗得发旧的阔腿长裤,半白的头发用一只木簪盘在后脑勺。

“谁呀?”

杨建设正走过来,看见小老太忙打招呼,“六伯娘,您在呢。”

小老太仔细端详了一番,才认出来是他,“你是建设啊?”又瞧了瞧杨知醒,问“这是建民家的孩子吧?昨天在你们家门口见过。”

杨建设点头,“还有个哥哥家唯。”

小老太怜爱地摸摸杨知醒的头顶,“老天不会亏待乖孩子的。”

杨知醒对她露出标准的甜笑,“六伯娘,你是不是在煮豆浆呀?好香哦。”

门敞开后,她看见屋里角落有台石磨,灶上的大锅里正冒着热气,屋里还有一个正在忙活的女人。

“好孩子,你得喊我一声六婆哟,来,给你舀碗豆浆喝。”

六婆招过来忙碌的女人,“花啊,你给碗里放点白糖,端两碗豆浆过来。”

“哎,好。”女人利索地应过。

杨建设忙着拒绝,“不用不用,阿花嫂你别忙,六伯娘,咱们这就回去了,车子和东西在外头呢。”

“不差这会儿。”六婆死拽着杨知醒的手腕不放,“你让伯娘稀罕下这孩子,喝完再走,要不你自己看着车子去。”

杨知醒小口抿着豆浆,浓浓的豆花香令她差点儿心焦落泪,这是一碗九零年的甜豆浆啊。

她被热气熏得眼眶湿湿的,问六婆,“六婆,你是不是在做豆腐的呀?”

杨建设两手抱臂倚靠在木门一侧,“六婆家卖豆腐的,咱们买两块回去?晚上给你加菜?”

杨知醒想吐槽杨建设,豆腐算什么加菜?不过转而一想,家里每顿饭桌上就一盆青菜加一个菜汤,汤里的油水全靠猪油来调,逢年过节才买点肉改善的伙食。就觉得,豆腐还真的算是一道好菜了。

“好的!我有钱!”杨知醒在裤袋子里掏出今天花剩下的钱,“六婆,给我四块豆腐。”

六婆被逗得咧嘴笑得开怀,“阔绰呀,四块豆腐可得两块钱,丫头有吗?”

“有。”她从皱巴巴的一叠纸币中抽出4张五角的递给六婆,顿了下,又问六婆,“六婆,有豆腐脑吗,我要买两碗,不,三碗。”

六婆在她递两块钱过来时,就有些愣怔,等杨知醒说要买豆腐脑时才回神,“你是说豆腐花吗?村里没几个人花闲钱吃这东西,不过丫头想要,我就给你弄点,一会儿就好,这个不收你钱,六婆请你吃!”

杨知醒:“不行,六婆不收钱我就不要啦。”

六婆默了几秒,讶异地看向默不作声的杨建设,“这孩子真是……教得好。”

杨建设听着六婆的话,温和地报以一笑,“六伯娘你就收了她钱吧,这一上午在镇上还没过足花钱的瘾呢。这丫头从来也拧,怕人家吃亏似的。”

多的话也不说,只看着一路买买买到家门口了也没消停的侄女,内心已经没有一个小时前那样的惊慌失措了。


喝完豆浆,叔侄俩一个提着豆腐,一个抱着大汤盆告辞了。六婆还特意让儿媳阿花多装了一块豆腐给带走,给钱她也不乐意要,赶着人就叫他们快回家去。

“六婆人真好,叔,等我做了好吃的,你记得提醒我给六婆留点儿。”

“ …… ”抱着汤碗不好坐车,离家里也没几步路,杨建设便推着自行车陪着侄女儿一起步行回家。听她这么说,不由得再次认真打量侄女儿。

她是真自信啊,并不是说说而已的。

他顺着她的话答应了,“好,你可得真能做出来。”

“我这么聪明的!”杨知醒扬了扬下巴,作为前资深宅女,别的技能没有,但是厨房功夫她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摆烂的人生,并非只是混吃等死,她还喂胖了小婶吴妙禾,重生前靠着自己买了一套80平的小套房,只不过,还没来得及装修就重生了。

没关系,这辈子比上一世勤快一点点,早点给自己和哥哥买套属于兄妹俩的房。

很多矛盾便不会有了吧。

她踩着杨建设地上的影子迈着小短腿往梧桐树下那间土砖房走去。

即使重来一世,她依旧是那个杨知醒,胸无大志。

但是,有些痛苦她不想重蹈覆辙。

所以尽量让自己,让身边在意的人都过得比上一世舒坦一些,避免伤害。应该没那么难?

杨家一路走得太艰难了。不,应该这么说,是杨建设的一生太难了。

三十岁出头才娶上老婆,能娶到吴妙禾,大概花费了他一生的运气,贤惠,大方,懂得人情世故,对家里的侄子们也照顾有加,杨建设把几个侄子都供着上了大学,吴妙禾也没有二话。

刘氏去世前握着她的手,含泪说,杨建设娶了她,是整个杨家的福气。

只不过家里那些年变故太多,一而再再而三地出事,生生把杨建设折腾得早生华发,消磨了拼搏的意志,固步自封,不敢离开杨家太远,怕但凡出点事,家里无人撑腰。

她没心没肺摆烂的人生也是从杨家唯意外早逝开始的。

在意的人事都没了,就不想奋斗了。

但庆幸那些年有吴妙禾春风化雨般的陪伴。等终于风平浪静的时候她才恢复了些生气。

-

杨建设扛着二八大杠下了梧桐树下的条石台阶,杨知醒跟在后面下意识一级一级地数着。

“醒醒,你回来了。”

杨家唯急哄哄从屋里飞奔出来,“出去为什么不叫上我?”

“哥哥,你病好了吗?”

“我好了,早好了。”

“呐,豆腐脑,给阿太和爷爷阿奶带回来的,等会儿给哥哥留一碗。”

六婆厚道,这些豆腐脑用碗盛,能盛它五六碗,只象征性地收了两角钱,几乎是白送的了。

“你自己吃,奶给我喝了蛋花汤,甜的。”杨家唯推脱。

在疼孙子这方面,刘氏也是出了名的。

她还知道,家里的几个兄弟姐妹估计都喝上蛋花汤了,有我没你,她阿奶可不是给人留话柄的人。

“那行,你们都喝蛋花汤了吧,那豆腐脑都给大人吃好了。”

杨知醒把手臂上挂着的小包袱给他,“哥哥帮我把这个放到包裹那里,放好哦。”

说完越过他,朝屋里大喊,“阿奶,我回来啦!阿奶!”

“咋咋呼呼的,成什么体统?”粮食仓库隔间传来杨阿太的喝骂声。

杨知醒吐了吐舌头,踮着脚进了厨房。

杨建设轻笑着推着自行车进了内天井,对杨家唯道:“下次再带你去,醒醒手脚太快,出门的时候你还睡着呢。”

“好。”杨家唯睡了一觉,又吃了药,今天脸色好看多了,帮着杨建设拆卸后座上捆着绳子的面粉布袋。

厨房里的刘氏正絮絮叨叨地念着杨知醒,“钱多烫手啊?豆腐我就不说了,买这干什么?”刘氏指着灶台上的豆腐脑,恨恨地点了点她的额,“这不纯纯地浪费钱?”

杨知醒捂着额头跑到堂屋的橱柜拿了碗勺,“奶,才两毛钱,这么一大盆呢,阿太和您,爷爷,大伯和大伯娘都能吃上啊,一人都不用花五分钱。”

这账算的倒也没错,是没亏,刘氏被带偏了。

不过,看孙女端着一碗撒了白糖的豆腐脑往粮食仓库的隔间去,吓了一跳,“醒醒……”

可人已经进去了。

她怕孙女被婆婆一拐杖给打出来,忙追过去,但是……

“阿太,这个滑溜溜的,吃进嘴里可甜了。”

刘氏在门外听得大为疑惑,这几年逢年过节回来,杨知醒对杨阿太是能躲就躲的,什么时候这么和气过?

“稀罕,我不吃!拿走拿走!”

“真的不吃啊?那我把它吃了呗?”

“爱吃不吃。我缺你这口豆腐花怎的?”

“晚上也吃豆腐哦,阿太也不吃吗?”

“钱多烫手?”真是亲婆媳俩,说的话都这么相似。

“阿太,两毛钱五碗,占大便宜啦!两块钱还买了五块豆腐!你说我是不是很能干?”这个老人家脾气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很难攻克。

“哪里学来的爱占便宜的毛病!”

“阿太,六婆非要给我占便宜的呀!”

“她是不是傻?”

“我觉得阿太你才傻!我叔花的钱呢!你不吃我吃!”

捧起碗嘴巴就要凑过去,杨阿太的手及时拦住,把碗夺过去了,“小小年纪不学好,跟个老人抢食,你那个亲妈教的吗?”

骂起人来真是不可谓不毒,句句戳人心窝子。

“才不是,我亲妈从小不带我。我是我奶带大的!”

门外的刘氏:“……”虽然话是这么说的,但是品着怎么有些不对。

屋里的杨阿太听着这话心气却稍微平复,“你晓得就好!你那个亲妈只管生,不管养,一点当妈的自觉的都没有,不要也罢。你奶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喂大,要知好歹!”

杨知醒小脸瞬间拉下来了,“阿太,你不要欺负小孩子!”

“怎么滴?”

“我才不是吃屎尿长大的!”演完戏了,她一溜烟假哭着呜呜跑了出去。

杨阿太:“ …… ”那句话是她说的吗?

刘氏叹着气进了隔间,“娘,你跟她一个孩子置什么气呀。”

杨阿太也拉着脸,“怎么着啊,我说不得她?”

刘氏拿起勺子舀了口豆腐脑送到老人嘴边,这回杨阿太没拒绝。

“这孩子一直是我带着的,她什么性情我最清楚。她和家唯都是听话乖巧的,娘,他们都是照着我的建民长的呀。”

刘氏说起早早就走了的儿子就心里疼得慌,“他就留下这么两个苗苗了,娘你不喜欢这俩孩子我不勉强,但也别太伤着孩子心了,啊?”

杨阿太也搓着心口的位置,“我恨啊……我那乖孙……”

刘氏收拾好心情,继续喂,“这就是命吧,娘,人得认命。”

她想着杨知醒方才的行为举止,“我看着这孩子有亲近您的意思,这豆腐脑和豆腐是她今天把从城里带回来的糖卖了,再买回来的。那糖是她那个亲妈给她的,昨天还护得跟什么似的呢。”

杨阿太一听,瞪着已经空了的碗,喉头发哽,“你膈应我呢?”

刘氏用杨阿太枕边的手帕给她拭了拭嘴角,“不,她卖掉的是过往,买回来的是心意。娘你就领了吧。”


刘氏端着空碗回到厨房,猛地看见厨房地面上大包小包的,杨知醒蹲着这里扒拉一下,那里扒拉一下,嘴里叽叽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

她把碗搁灶台上,刚想问两嘴,杨建设进来了。

“妈,你出来一下。”杨建设握着刘氏的手臂,走出了厨房。

“什么事?厨房里不能说?”

家里大人去田间地头忙活了,孩子有跟着去的,有找小伙伴玩的,家里就只有他们几个,什么天大的事要躲躲藏藏的。

杨家门口往前几十米的是村里一户独居老人以前用来种菜的小块地。前几年老人家去世了,也再没人到这里来种菜,这一片是村里位置最高的地方,杨家临近的地方统共就不到十户,挑水都很麻烦。

这小块地被周云整理了以后,种上了些瓜苗。

杨建设蹲在地上,拔起杂草扔在一边,“妈,你认识……好婆吗?”

“哪个好婆?咱村里的?”

“……”杨建设张了张口,还是照实说了,“城里的,醒醒说她认识。”

“城里的?她哪儿认识的呀?你也知道,她刚出门时胆子可小,一看不见我就哭得不行,怕生得很。”

是,杨知醒其实一直都挺胆小的,杨建设忽视了。

杨建设说不准什么,只好把今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刘氏。

最后,还想着多少为侄女儿争取一下,“妈,不管好婆不好婆的,她说想要挣钱的那个事……”说着自己也无奈发笑,“全当应了她的念想吧,今天一天说了很多次了,东西也买了,您就别骂她了啊,怪我没拦着。”

刘氏脑子嗡嗡地不想说话,糟心地挥手赶人。

待她缓过来回到屋里时,杨家唯被杨建设带出去了,厨房只有杨知醒和从外边回来的杨知微。

杨知微坐在柴火旁捧着碗小口小口吃着豆腐脑,杨知醒在一旁用有点钝了的刀子艰难地削着南瓜皮,边和杨知微说话。

“大姐姐,咱们家里有别的炒锅吗?”她知道家里有只铸铁锅,直径有三十几厘米左右那般大,一直放在收杂物的阁楼上,也不知道干什么用的。

当然,她现在得是不知道的,杨知微就更别说了,正望着她两眼迷茫着。

刘氏隔着内天井镂空窗望着里边的情形,观察了会儿杨知醒,双手搓了搓,终是先放下了心里的顾虑,进了厨房。

“什么锅?醒醒找锅干什么呢?”

也不等杨知醒回答,她哄着杨知微,“微微吃好了去帮奶打一斤酱油回来好不好,晚上给你们烧豆腐吃。”其实豆腐算是便宜物事了,只不过家里节省惯了,一大家子就只有杨建设在城里打工有点收入,每个月得应付家里这头和刘氏带着两个孩子在城里的花用。

有点入不敷出,好在家里粮食瓜菜都能自给自足,能不花钱的地方就不花钱。

杨知微提着酱油瓶子,捏着刘氏交给她的1块钱蹦跳着往晒谷场对面的小卖部打酱油去了。

刘氏坐在灶前的小凳子上,整理着上午在镇上买的东西,猪肉放在挂篮上,盖着破蚊帐吊在房梁上。

香烛搁在一边。

看着各种面粉之类的,刘氏低声问正和南瓜皮较劲的杨知醒,“醒醒啊,听你叔说你要挣钱?”说着自己也笑,跟一个才六岁的孩子讨论挣钱,怎么都有些怪异。

杨知醒心下一喜,有戏!

“奶,我要做口袋馅饼!两种馅的,一个肉馅,一个豆腐馅。肉还要卤得香香的。”

眼前的小孩明明眉眼熟悉,天天就差栓裤腰带上了,这就是她的孙女啊。

但这股精气神又着实不像是只有六岁的孩子所有的。

刘氏脑袋发懵,问,“你会吗?”

杨知醒理所当然,“我不会,奶会啊。”

刘氏:“???”

“奶,我还小呀,锅铲我都拿不好,我只会说,奶来做。”她可没忘了她现在是一个六岁儿童,不该出头的时候就该当个安静的美少女。

刘氏咂摸着她说的话,发现她说的话无可厚非,万一真要做起了买卖,那明面上站出来的这个人必定不能是杨知醒。她还是个孩子。

刘氏突然不想去追究眼前的孙女到底怎么一回事了。

能平安顺遂地长大成人,其他都不重要。

等傍晚杨建国和周云回来后,家里的气氛达到了**。

“什么味道?这么香?”周云搁下一担水桶,鼻子耸了耸。

杨建国干完活回来胃里空空,厨房飘出来的香味直接把他勾得肚子唱起了空城计,但老实巴交的他摸着肚皮没出声。

家里一向存在感最低的大家长杨有粮,也是从田间回来不久,卷起的裤腿还带着泥,这会儿和周云三个儿子围在一起,祖孙几个正在讲古。

讲一会儿瞟一下厨房,讲一会儿瞟一下厨房的。

哎,有好多天没吃上肉了,这肉味儿能把他给馋死。

周云要进去,被里边的刘氏赶退,“喂鸡去,都在门口造反了。”

周云不敢呛婆婆,嘴里叽叽咕咕地走开了。做个饭还关着个门,至于吗?

而厨房里的杨知醒、杨知微和刘氏正忙得不可开交。

刘氏也算豁出去了,今天买回来的两条过节用的猪肉,在杨知醒的歪缠之下让了一条出来,正在锅里和几样大料一起炖着,连刘氏都觉得这味道也太霸道了点,香得整个屋子的人都闻到了。

烧火达人杨知微依旧坐在她的小凳子上控制着灶炉里的火候。

而杨知醒把一勺热油倒进装着面粉的碗里,用勺子把它搅拌均匀,一碗油酥就调好了。这素油也是刘氏舍出来的,每到初一,家里的早饭饭菜就得用素油做,所以家里才有备素油。

刘氏把按照杨知醒给的方法揉好的面团,分成一个个差不多大小的剂子,再用擀面杖把剂子擀成四周薄中间厚的面皮。

杨知醒见面皮好了,从碗里舀了一勺油酥摊在中间,“奶,边上不用抹油酥,把它像做包子一样包起来。”

那碗叫做油酥的东西,刘氏是看着孙女做的,她一句没问。这会儿孙女放话了,她立刻就上手,虽然没做过包子,但年节做粿糕这道程序也是有的。

“然后?”

“我做给奶看。”

杨知醒把包起来的面皮用擀面杖轻轻擀成牛舌状,饼胚就做好了。

刘氏是个巧手,接下来的就都是她的活了。铺在水缸盖面的八仙桌垫上,一个个饼胚飞快地被擀好,码整齐。

看她忙着这里,杨知醒蹲下凑近灶旁的小煤炉,这煤炉是偶尔用来给杨阿太煲中药的。此刻炉上架着一口铁盘状的铸铁锅。

正是记忆中的那口。

“奶,可以开始烙饼胚了。”

刘氏看着已经做到这地步了,每个步骤都像模像样的,突然心里也升起了一丝期待。

拮据的日子里,刘氏不是没想过,村里虽然大都住着土房子,盖新房子的极少,但不少人家内里的日子已经日渐好看了。

她们家究竟还是比旁人稍显破落。

往上数三代,都只会伺候田地,老实巴交地待在一亩三分地里,没有其他手艺和门路。

好不容易出个出息点的儿孙,又英年早逝。逼得刚上高中的小儿子早早丢下书本,背负起一家的生计。

如果……

她无声看着杨知醒,心情的复杂难以言表。

炉子已经生了火,锅的温度也上来了,刘氏把万般思绪撇开,麻利地在锅里刷了一层油,尝试着把两个饼胚摊在锅里,眼见着一面烙黄了,另一面也刷了油翻过去继续烙。

“鼓了,鼓了鼓了!奶,它们鼓起来了。”杨知微见饼胚鼓起来了,激动得在原地跺脚。

刘氏没做过多反应,把两个饼胚铲到小笸箩里,继续着刚才的步骤烙饼,一次烙三个,四个。

杨知醒嘿嘿笑着,踩着凳子打开炖肉的锅盖,用筷子一戳,肉已经软烂了,交代杨知微别烧火了,把柴火转移到另一个正熬着粥的灶炉。她直接拿起锅铲,把锅里的大料捞出来,然后用锅铲代替菜刀,在锅里划拉划拉把卤好的五花肉铲成小块状。

开了门跑到周云挑回来的水桶那里翻了一会儿,翻出几条青瓜。这青瓜儿时就是他们常吃的水果,削了皮,一条青瓜切两半,挖空瓜籽,往里面放两勺糖,孩子就能吃得很美。

杨知醒抱了两条,又拿一把小葱。

堂屋的杨有粮见她出来了,也顾不上老娘对这小孙女的成见了,高声问:“能开饭了不啊?”

杨知醒歪过头,见是她爷爷,露出八颗牙的标准甜笑,“爷爷,快了。”

说完把东西拿去交给杨知微收拾清洗。

刘氏还在做饼胚,烙饼胚。揉了三斤面,饼胚也已经做好一小笸箩了。

锅里的粥已经开了花,停火了。

“奶,咱们弄馅儿吧。这些豆腐都煎了,然后捣成小块儿拿葱花拌一下,咱家有什么酱料吗?”说完又打开米缸,搬过来凳子踩上去,俯身去够米缸里的鸡蛋,但米缸太深,她有点矮,差点整个人倒栽葱掉进缸里去。

背上的衣服被揪住,“你这一天比我还忙啊。”

杨知醒转身,杨建设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她的眼睛水汪汪亮晶晶的,有着像早晨初升的太阳发出的光芒,柔和,充满勃勃生机,带着跃跃欲试的小兴奋。

“叔!口袋做好啦!”

杨建设就觉得,人生这条路再怎么艰难,他都能坚持下去,无惧也无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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