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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拓八荒

北斗落玄珠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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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番茄小说   主角: 白树,北斗落玄珠   更新: 2022-08-12 21:0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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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读书简介

白树,北斗落玄珠《剑拓八荒》讲的是天道崩塌,八荒现世神搬走日月星辰,引黑暗侵蚀,有人一剑点灯,重分昼夜魔抢走万千法则,煽动荡四起,有人一术立典,重写秩序妖偷走礼仪廉耻,放荒兽掠食,有人一笔教化,重建道德万里孤灯的那座城里,瘦弱少年终于将御寒的破麻袋扔进炉子里;生火,铸剑世有八荒,我有八剑,一剑拓一荒,刚好

精彩节选


风雪未停,黑夜再次降临,已经第五年,天空还是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漆黑大地上,有一座城,也是方圆万里内唯一的一座城,它叫孤灯城。

城里,一条略微偏僻的街道上,一个眼睛清澈的瘦弱少年,裹着一条破麻袋走在路上,破烂的布鞋无法阻绝街道上的刺骨冰雪,裸露在外的大脚趾刚被一片破瓦划出伤口都不知道,因为他的双脚早已冻得失去知觉。

没人知道,他刚经历了一场生死,为了保住一口食物。

街道两边屋檐下,很多人挤在一起相互取暖,以求能熬过今晚,暂时还没睡得人不停哈气搓手,没人去看低头赶路的少年一眼。

少年叫白树,两年前跟随一大批流民进入孤灯城,和其他同样不幸的人相比,他又幸运很多,因为手脚麻利,能吃苦,得到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能果腹。

孤灯城吃苦耐劳手脚麻利的人还有很多,可为什么偏偏是他呢?因为他一个哑巴,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不会乱嚼舌根,所以更让人放心。

可惜雇佣白树的人根本不知道,进入孤灯城之前,少年的救命恩人叮嘱他,若想活着,少说话,最好别说话。

路过一处屋檐时,白树忽然驻步半蹲,似乎实在太冷,他用手轻轻搓拍着双腿,从裸露的脚趾到膝盖。

大约十几息时间后,他转头对一个被父母抱在中间没睡觉的小丫头一笑,食指放在嘴唇示意小丫头不要出声,随后起步离开。

小丫头忽然把整张脸露出来,看上去年龄跟少年一般大小,她的脸很精致,即便脸上的污渍也很难掩盖。

此时的她,完全忘记父母不让她轻易露面的嘱咐,她只想再看少年一会儿,似乎想把少年的背影,刻在自己那双漂亮的眸子里。

没人注意到,那屋檐下的寻常一家三口,从三个月前,他们的麻袋里,会不定时多出两口食物,或者两枚铜钱,两夫妻很聪明,从不声张。

白树不是什么圣贤转世,动恻隐之心的原因无非两点,一是在那对夫妻身上,看到了父母的影子,二是曾经的逃亡日子里,父母为他做出榜样,若有余力,帮一把其他人。

没一会儿,他拐进一条幽暗的小巷,轻车熟路的七拐八拐后,双脚踏在主干道上,面带微笑看着对面的占据四间店面的酒肆。

正常情况,他下工后会直接回“家”,但是今天又是酒肆说书先生讲故事的日子,他不想错过。

说书先生姓张,据说是个秀才,半年前来到孤灯城,看上去四十来岁,双鬓半白。

酒肆原来的店面本来只有一间,硬是凭借他远超凡人的见识,用一张天花乱坠的嘴,让酒肆的生意愈发火红,直到扩展到今天的四间铺面。

此时酒肆可以用人潮汹涌来形容,连门口都站满了人,白树凭借瘦弱的身体,猫着腰找缝隙,废一番力气后成功钻进去,遗憾的是,白树又没听到张秀才是如何接上一回的内容。

抬头望去,二楼最中间凸出一方小台,那是专属张秀才的位置。

一身淡蓝色衣衫的张秀才满脸红光,身前桌子已经放了好几坛酒,都是酒肆客人送的,以往最多有一两坛,看来今天讲的内容深得客人欢心。

哗的一声,张秀才忽然拿起折扇甩开,听客们见此无不心神一紧,因为他们知道,一但张秀才甩开扇子,便是故事最精彩的时候。

白树也双拳紧握麻袋,一脸期待地看着意气风发的张秀才。

“眼看神族便攻破太皇黄增天,重新夺回三十三重天,届时各族必定遭受神族疯狂报复,我人族又要多出万万人流离失所,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初元终于将万家绝学融会贯通,万招归一,他破关而出,人还未至,四柄新炼制的飞剑,已经率先抵达太皇黄增天。”

“这四柄飞剑可称得上诛神至宝,第一柄飞剑的名字,你们可知叫什么?”张秀才故意卖一个关子,听众不满催促,他才继续说道。

“诸位也知道,李初元率众族起义,试图推翻神族,那该死的神族掌控世间万物法则,一怒之下,遮日避月,使得大地永堕黑暗,而李初元第一剑,名为点灯,以剑代日,照亮天地,可谓重分昼夜之功。这一剑之下,邪神妖魔,全部无所遁形。”

听到这里的白树忽然愣住,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这一剑温暖,若非这一剑,他已经成为妖魔的腹中之餐。

只是,那一剑虽然给了白树新生,却也成了白树经常在睡梦中惊醒的梦魇。

他记得,神明遮日蔽月前,家里有六口人,爷爷、叔叔、婶婶和父母,以及他。

那年,闹饥荒。

镇上没有一棵树有树皮,没有一片土地能看到野草。

镇上唯一还是肥头大耳的人便是屠夫。

某个晚上,爷爷主动离家时,父母抱着他,逃离小镇,即便小镇外同样尸骨累累,没有人知道往哪个方向逃能活命。

那年,他继承了爹的倔强和坚韧,知道做人一定要有底线和坚持。

那年,娘永远不会在他面前愁眉苦脸,他学会人要有希望,要有该有的善良。

几个月后,爹娘带着他逃过饥荒,爹娘抱着他哭了,他虽然不懂,也跟着哭了。

只是,看到的希望,在白昼突变黑夜中破碎,很多人在黑暗中的被妖魔叼走。

爹娘又带着他逃亡,这一逃,便又是三年。

有一天,爹娘听说,有一座孤灯城可以抵挡黑暗,那是一片人间乐土。

只是后来,只有他到达孤灯城,爹娘没来。

他忘不了黑夜突变白昼时,看到父亲只剩半截身躯,死死抱着妖魔,满口鲜血嘶吼着让母亲抱着他快逃。

他忘不了最终母亲没能成功带他逃走,浑身颤抖地捂着他的眼睛,哭着安慰他,小草,别怕。

不过,他忘了最后怎么活下来的。

他只记得一个应该是救命恩人,却看不清模样的蒙面绿衣女子,将他送到一支往孤灯城迁移的流民队伍里,把一支木制剑符挂在他脖子上,最后轻声告诉他,

“若想活着,少说话,最好别说话。”

往后两年时间,白树见了不知多少人从麻木到疯狂,而他尽量忍着,让着,思考着,实在避无可避时,才会乘人不备,完成以弱胜强的杀人之举。

二楼的张秀才口绽莲花,继续说着后面三剑,如何精彩绝伦,如何振奋人心,如何让听众们眼中燃起希望,白树已经不得而知。

直到听众意犹未尽纷纷散场,他才回过神。

张秀才拿起黑色的破旧披风,摇摇晃晃下楼,与白树侧身而过,走进不久前白树经过的小巷。

“小哑巴,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赶紧走,我们要打烊了。”酒肆小二轻轻推了一下白树。

白树这才举步离开酒肆,他站在人影已经越来越深的大街上,看着已经失去张秀才背影的幽暗小巷,眼睛忽明忽暗,不知想着什么。

没一会儿,酒肆最后一扇门关上,吹灯后,孤灯城似乎又昏暗了一些。

他这才向“家”走去。

所谓的家,其实是一座破庙,庙宇中的神像早已被推倒,门窗长年失修,部分区域外面下大雨时,里面下小雨。

即便这样,对很多流民来说,已经是上佳的风水宝地,因为破庙不仅仅可以勉强遮风避雨,还离孤灯城的驻防点很近,有什么万一,能第一时间得到庇护。

白树凭借一份稳定的工作,交出月钱和部分口粮,让庙里的地头蛇,分给他一块两尺宽的宝地。

庙里有一个地头蛇的忠实狗腿子,许多人暗地叫他陈瘸子,在他淡漠的注视下,白树从怀里摸出一块白天省下来的馒头,放进一个大铁盆里,正要回到自己睡觉的地方休息时,陈瘸子忽然冷声道。

“小哑巴,我记得你是今天领月钱吧?给老子装傻是不是?信不信明天把你赶出去。”

白树慢慢转身走到陈瘸子身边,把身上仅剩的八文钱交给出去。

一个月包吃外加十文钱,便是他一个月的收益,这些事情陈瘸子早就打听清楚,目的就是压榨干净,以讨地头蛇欢心。

可惜住破庙里的人敢怒不敢言,即便搬到外面去住,大概率也是保不住月钱,会被其他流民抢去,甚至还有被打死的风险,而且破庙的地头蛇经营有道,有人病了帮忙医治,谁家没有一两个病人?

单独找城中大夫看病,他们根本负担不起。当然,地头蛇找人帮忙医治也不是免费的,没钱?简单,用劳动力换取治病钱。

破庙晚上空着的地方若没人睡,都是被地头蛇拉去压榨劳动力了。

陈瘸子看着手里的铜板,皱眉问道:“怎么只有八文?”

白树掀开破麻袋,示意让陈瘸子搜,陈瘸子二话不说,真就上手搜身,最后尖酸刻薄问道:“你是不是藏起来了?还是拿去买东西吃了!”

白树连忙摆手,一阵比划,陈瘸子哪能明白,更不会同情,他一把抢过白树裹在身上御寒的破麻袋,扔到庙外,骂道:“死哑巴,钱不够还想睡里面?今晚就睡外面,回头我问问,哪里还缺人,把这两文钱补上了再回庙里睡。”

白树默不作声,静静走到庙外捡起破麻袋,找了一个风要小些的地方躺下,他努力把身体缩成一团,但是破麻袋依然不能完全把他身子遮住。

他并不恨陈瘸子这样的人,不是不敢恨,只要没危及他的性命,能活下去,一时的欺压,他都能忍,他心中恨的是吃掉父母的妖魔;是遮日蔽月,把黑暗撒到人间的神明。

昏暗的灯光中,他双手怀抱,一只手握着挂在脖子上的木制剑符,嘴唇轻轻动了两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如果懂唇语的看到,很容易知道他说了什么。

瘦弱的少年在说。

爹。

娘。

渐渐,少年睡去,眉头时而微蹙,似乎睡得得很不安稳。

梦中,他身处无尽的黑暗中,无论怎么跑,好像都在原地踏步,大声呼喊也没人回应他。

忽然,周围出现熟悉而让人心惊胆颤的沙沙声,每当这种声音出现时,父母遇害那一幕很快会跟着出现。

就在少年即将惊醒时,无尽黑暗中,一颗孤独的星星突然出现在天边,宛若一盏孤灯,在无尽黑暗中,给绝望的少年指点方向,少年不顾一切的朝星星追去,身后的沙沙声渐渐消失。

睡梦中的少年并不知道,他握在手里的木制剑符,此时散发微乎其微的绿光,温暖着他冰冷的手与梦。


天还没亮,白树便被陈瘸子一脚踢醒,一块木制牌子被扔到地上,让少年滚去南门报到,帮忙埋尸体,算作把那两文钱补上来。

随后陈瘸子骂骂咧咧地走回庙里,大致意思是便宜白树,小身板重活干不了,以后再没交够钱,就没这么简单了。

白树没有反抗,起身披上破麻袋,揉着被陈瘸子踢疼的腰,大步大步向南门赶去,害怕慢一步又是一场无妄之灾。

孤灯城是并不太平的港湾,每天都会有不少人死去,除了极少是被饿坏的妖魔潜入城里吃掉,多数都是死在其他人手里,可能是因为一处比较好的休养之地,也有可能些许钱财,或者几个馒头。

这种事,白树已经经历了好几次,不过最终活下来的人是他,示弱、隐忍、乘其不备,这就是他挣扎求活的秘籍。

快到南门时,天空忽然亮起来,仿佛一盏巨大的灯被人点亮,白色的光芒并不刺眼,似乎以温柔的方式,告诉还活着的人,别怕,光还在。

但是白树却脸色有些发白,他抬起脚步跑起来,没跑两步,便滑倒在地上,然后不顾疼痛挣扎爬起来,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态,赶完最后三十来丈距离的路。

他忐忑不安地看着一个面无表情男子,男子正指挥其他人,将一车车尸体运到城外。

身着黑色制服的男子腰间挂刀,与许多城中的杂役不同,他脸上没用浓厚的戾气,他看了一眼白树,拿起名单问道:“谁派来的?牌子给我看一下。”

白树低着头,将手里的木牌递到男子眼前,男子没接,看了一眼,在名单上为白树签到后,让白树去帮忙,随后他看着天上的那盏灯,轻声自言自语道:“越来越不稳定,这可不是好兆头,李初元到底在干什么,听说还在第一重天跟神耗着。”

男子身边的同伴闻之脸色一变,小声提醒道:“你想死啊?什么话都敢说,李初元是你能埋怨的?估计被那小子听到了,我劝你赶紧把那小子处理了,不然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男子不以为意道:“怕什么,一个目不识丁的小哑巴。”

男子同伴不解问道:“你怎么知道是哑巴?”

“十二坊杨老头的贴身小帮工,我见过好几次,不然以杨老头做的那些事,敢肆无忌惮的留人在身边?”

“小心驶得万年船,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男子没有急着回话,看着行走姿态没有变化的白树,他不喜欢杀人,皱眉道:“可能他根本就没听到。”

此时的白树,面露恐惧,幸好寒冷的天气,帮他掩盖了因为害怕而颤抖的身体。

“随便你,反正到时候死的又不是我。”

男子沉默了一会儿,眉头松开,直到白树帮忙推着一车尸体向城外走去时,似乎仅存的善良最终被现实打倒,咬牙道:“行吧,听你的,小心驶得万年船,等会儿我把他单独留下,记得给我留门。”

“嘿嘿,这不就对了嘛,唉,听说昨天头儿传了你一些修行心得,是不是真的?”

“呵呵,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行吧,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晚上把酒准备好,咱们一边喝,一边说。”

“好说好说,你别说八分留两分就行,不然可对不起我的好酒。”

“瞧你说的,兄弟是那种人吗?对了,你那假酒我可认识,敢拿出来,我调头就走。”

“怎么可能,那假酒给谁喝,也不能给你喝呀。”

两人嬉皮笑脸,各怀鬼胎。

城外十里,孤坟遍地,这里的气温似乎也要比城内低许多,荒凉中,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凄楚,似乎说着一个很简单的故事。

挣扎来,挣扎去,还是死了。

看着一具又一具死法各异的尸体被扔进深坑,有的甚至没有全尸,残缺部分像是被野兽硬生生撕扯掉,白树心中愈发恐惧,他见过死人,甚至还杀过人,但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死人。

其他抬尸体的人神情麻木,也许明天,他们当中就会有人被扔进下一个坑里。

其实他们可以趁机逃走,并且不会有人把他们抓回去,事实上,孤灯城没有限制任何人的自由,问题是,方圆万里,根本找不到第二个可以活下去的地方,逃出去也是沦为妖魔的食物。

相反,在城里,他们活着的几率更高,说不定哪天运气变好,自己的孩子被发现适合修行,他们就不用再低贱活着。

白树就这么站着,看着越堆越高的死人,没人催他快干活,也没人埋怨他不干活。

很快,一个坑扔满后,几个人负责填土,剩下的人继续挖坑,如此周而复始,大约两个时辰后,清理尸体的工作全部完成,然后一筐早已冰凉的馒头送来,众人排队领食物,吃完后跟带头人去干其他活。

轮到白树时,刚才负责登记的制服男子插手,多给了白树一个馒头。

拿到馒头那一刻,白树心中恐惧更甚,其他人狼吞虎咽,他魂不守舍的走到一棵树下坐着,手中的馒头怎么也吃不下去,他想逃,却无处可逃。

他呆呆看着远方。

雪,嗖嗖下着。

风,呼呼吹着。

此时的少年,心中无比悲凉,他不知道,这次该怎么度过死劫,他不明白,为什么死劫一次又一次的找上他,就因为他是孤身一人,是一个没有爹娘的十四岁孩子吗?

难道真的想象其他人一样,扔掉人性,不把自己当成人,变成一只野兽,才能活下去吗?

“没胃口吗?”男子的声音传进白树耳里。

少年慌忙转头看了一眼不知何时坐在他身边的男子,随后摇摇头。

男子沉默,似乎内心还在挣扎,似乎在问自己,真的要杀了这个孩子吗?片刻后,男子低头轻声道:“对不起,我还有妻儿。”

白树木讷点了点头,明明都快死了,他却还记得绿衣女子对他说的话,少说话,最好别说话。

男子转头看着白树,轻声又问:“害怕吗?”

白树点头,这次,他没有再躲避男子的目光,选择与男子对视,似乎想看清楚,最后一个见到的人是什么样子。

男子身心一震,他才注意到,少年的眼睛很清澈,如同山涧的溪水,这不是黑暗乱世中该有的眼睛。

回过神后,他犹豫了一下,想抬手摸摸白树的头,只是才抬到一半,又收了回去,问道:“一个孩子,害怕应该哭才是,为什么你不哭。”

白树点头,又摇头,心中还在想着对策。

看着白树清澈的眼睛,男子似乎意识到什么,身体不由一颤,他突然不敢再和白树对视,看着远方,片刻后喃喃道:“你已经忘记流泪了吗?”

白树抿起嘴。

男子又沉默一会儿,问道:“后悔来人间吗?我挺后悔,如果能选的话,我不来,当狗都不来。”

白树摇头,他想告诉男子,他不后悔,如果不来一趟人间,怎么知道世上有那么好的爹娘。

男子用眼角瞥到白树的摇头动作,内心更加挣扎,还带着希望吗?

稍许,周围只有男子和白树了,男子缓缓起身,右手放在刀上,声音颤抖道:“闭上眼睛,不会疼,我保证。”

白树没有听话,片刻后,他不再抿嘴,而是仰头看着男子,将手上的两个馒头递到男子面前,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对策,一个跟他叨叨了这么多的人,应该不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同时,白树心中也在道歉,姐姐,对不起,我不能遵守诺言了。跟着,他声音轻而僵硬说道:“我用不上了,你带回去吧。”

霎时间,男子如遭雷击,看着白树那仿佛更清澈的眼睛,他反应过来,这孩子不是哑巴,为了活下去,装了两年哑巴!

他浑身开始止不住的颤抖,平时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的刀,现在却重如山岳。

挣扎中的男子,此时脑中想起曾经每天都会宣誓的话语,虽然后来他对这话语无比失望,但是他依然到死也不会忘记,那是他曾经无比信仰的光明和活着的意义。

“若世间再无光明;

吾愿或作一盏孤灯;

点燃自己,

为万万黎民照亮前方的路;

百死不悔!”

被暗黑打倒的良善在泯灭之际,在男子又想起这誓言之时,又爬了起来,与男子心中的黑暗再次搏杀,如同一盏在黑夜中岌岌可危的孤灯。

片刻,男子一声怒吼,他拔出刀。

这一刻,白树闭上了眼睛,这次,他知道,再怎么示弱,再如何乘其不备,他都不可能战胜男子,他准备放弃了。

只是,下一瞬,白树又猛然睁开眼睛,如果放弃了,那这两年的隐忍算什么!爹娘拼死为他扒开一条生路,又算什么!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白树即便想做反抗,却避无可避,对他挥刀的可是一个修行人呐。

他死死盯着落下的冷刀,他不知道,此时藏在衣服下的木制剑符,忽然泛起淡淡绿光,剑符隐隐透出剑意。

“当”的一声,脆响在白树头顶传开。

白树怔怔看着浑身还在颤抖的男子,那把刀,深深砍进他头顶的树上。

男子应该庆幸,想起的誓言,让他心中没有死透的良善重新站起来,在瞬间打倒了心中的黑暗,也让他现在还能活着。

此时,男子双眼通红,他喘着粗气与白树对视。

稍许,男子将刀抽出来,再插入黄土,跟着他蹲下,将白树拉到眼前,肝胆欲裂问道:“我可以相信你吗!回答我!”

白树没有说话,只是用清澈的眼睛看着男子,他知道男子是在问,他会不会乱说,但是他不知道的是,这一问,也有男子心中的誓言,他现在还愿意再相信一次心间的热血。

“我什么也没听到。”白树面露认真。

与白树对视一会儿后,男子深吸一口气,他起身看着孤灯城,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他将刀收入刀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白树,白色的白,大树的树,不过爹娘喜欢叫我小草,他们说,小草可以顽强活着。”

男子怔怔看着眼前的孩子,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做出选择,郑重道:“我还是不放心,我可以不杀你,但是你要跟着我走,在我可以放心之前,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对外,你要叫我义父,只要这样,我才能名正言顺收留你。”

白树抿了抿嘴,他想说,我凭什么相信你最后会放了我?可是,他意识到,他没有谈判的资格。

言罢,张泉转身向城里走去,“你爬到树上躲起来,天黑之前我会来接你。”

“你去哪?”白树下意识问道。

“去杀人,不然我们都活不了,有一句话他说的很对,只有死人才不会乱说话,而且,他也确实该死了。”

张泉愈行愈远,白树抬头看着天空,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一缕金色的阳光照在他脸上,好像是爹娘把黑云撕开一丝缝隙。

那一刻,少年内心的焦虑并没有减轻多少,若非出一把要命的刀悬在头顶,他绝不会在这里等张泉,没有张泉的带领,他天黑之前根本进不了城。

孤灯城虽然不限制万民自由,但是没人带领,先进城,太难。

除非能黑夜里活一晚,期盼第二天又有一批流民跟着孤灯城的修行人进城,但是他能活过今晚吗?

所以,白树没有选择,只能等在这里,希望张泉不会去而复返时,觉得还是该杀了他。

但是,他没有傻傻站在原地,而是换了一个地方猫起来,一旦张泉回来时不对劲,他只能逃走,再想方设法的活过今晚。


夜幕即将降临时,张泉面色有些苍白的回来,他喊了两声,没见白树出来。

下一刻,张泉面露苦笑,望着天空,自言自语道:“李凡,那些骗人的话,就不能相信,这黑暗的世界里,光明怎么可能还会重现?”

“罢了,希望不会有事吧。”说着,张泉就要离去。

忽然,一道人影在离张泉不远的地方站起来。

张泉转头一看,不是白树是谁?

衣衫褴褛的白树,浑身都是土,他望向张泉的眼里,带着一丝戒备。

张泉却没有多少什么,他心中如释重负,至少目前来看,他和少年达成了初步信任。

“跟上,天快黑了,城外不能久呆。”

白树不再有一丝犹豫,既然已经站起来,那便走下去。

夜幕降临后不久,张泉将白树带回家。

那是一栋有四间小房间的小房子,两间卧室,一间客厅以及一间厨房;关于白树的来历,张泉对妻子只有一句,“这是我义子白树,小名小草”,多有的一字未提。

那相貌平常的妇人也没多问,微笑向白树问好,然后让丈夫带着有些拘谨的白树去洗澡,她去生火做饭。

张泉将白树带进卧室,布置简单的卧室很小,长宽一丈多,澡盆里热水早就准备好,揭开盖子还是热气腾腾的,他让白树脱了衣服先去洗,然后把自己平时没怎么穿的衣服找一套出来放到一边,平静道:“今晚先将就,晚上我会让香娘改改,明天穿就合身了。”

已经泡在澡盆里的白树轻声道:“谢谢……义父。”

张泉神情平静,没有任何表示,他找出药箱,忍着疼痛开始脱衣服。

这时白树才看到,张泉背后和胸膛有一条血淋淋的伤疤,伤口很深,看得白树目瞪口呆,他第一次知道,人受了这么重的伤,还可以装作安然无恙。

张泉咬着牙给自己上药,药物的刺激,让他感到更加疼痛,上药过程变得很是艰难,这个刚才在妻子面前装作安然无事的汉子,此时细汗密布,脸色苍白。

忽然,一只手拿过他手里的药瓶,张泉抬头一看,不是白树是谁。

“我帮你。”白树小心翼翼将瓶中白色的药粉倒在伤口上,他不知道,张泉解决完事情后,已经先处理过伤口,并且换好衣服后休息了一阵,否则现在的伤口,血不可能流得这么少,更没法回家后装作若无其事。

张泉咬着牙,紧握拳头,一声不吭。

等药都上好后,在白树的帮助下缠好绷带,他一边穿上衣服,一边让白树赶快洗澡,“快去洗澡,然后出来吃饭,另外……”

“我不会说你受伤了。”没等张泉说完,白树便率先开口,他转身走向澡盆,“以前爹也不让我告诉娘。”

张泉微微一笑,比想象中让人省心,随即走出卧室。

没多久,白树穿着明显大了许多的衣服出现在客厅,米白色的衣衫料子还很新,显然张泉平时很少穿,这让少年心中有些感触。

正在陪儿子玩耍的张泉抬头一看,点了点头。

洗干净后的白树,不再是那个脏兮兮的小乞儿,米白色的衣服,让皮肤黝黑的白树光鲜不少,脸庞透露着与年纪极度不符的坚韧与成熟,那双眼睛好像也变得更清澈。

就是脚下那双破布鞋实在扎眼,带着伤口的干净脚趾丫,还露在外面相互搓着,表达着白树很不自在的感觉。

张泉抱起还不到五岁的儿子,逗道:“成儿,叫哥哥。”

张成竟然一点儿也不怕生,一双大眼睛明亮而充满灵气,挥舞着胖嘟嘟的小手,冲着白树一脸天真的笑起来,稚声喊道:“哥哥。”

白树摸着后脑勺傻笑,傻小子也不知是两年没说话,还是本来就不善言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张泉放下儿子,让儿子去找白树玩,然后向厨房走去,没一会儿,屋里传来极为小声的争吵声。

白树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或许现在是一个可以离开的好时机,名正言顺。

只是下一刻,白树又犹豫了,他担心张泉找到自己后,之前的努力,会全部付之东流。

既然如此,不如留在这里试试,那我得做拿出可以留下的资格。

跟着,白树什么也没说,转身跑了出去,他要增加可以留在这里的筹码,他跑得很快,比任何时候都要快。

听到开门声的张泉,追出来后已经看不到白树的身影,他家所在的坊区连名字都没有,典型的穷人坊,坊间小巷子数不胜数,怎么找白树。

“白树!你给老子回来!”张泉愤怒吼道,他想不到,白树竟然还是跑了。

身后的妻子李香娘一脸歉意,她只是抱怨一下而已,没别的意思,既然丈夫已经决定以后家里多一副碗筷,她也不会反对,实在不够吃,她可以少吃一点儿;然而,她误解了张泉的意思,张泉是在怕事情败露。

“义父!我很快就回来!”白树清亮的声音传回来,似乎根本不担心,他等会儿可能找不到回家的路。

“你赶紧给老子回来!”张泉仿徨的心又稳定下来,可惜白树没有再回话,他只能吩咐妻子看家,追出去找白树。

大半个时辰后,街道上的人影已经越来越少,迷路的白树内心无比着急,有点儿后悔没把话说清楚就跑。

刚转过过一条街道,他突然愣住,看到街道上,有一个男人站在高处四处张望。

他内心一震,即便他知道,张泉并不是在担心他,但是这一刻,他想起年幼时,父亲在寻找淘气贪玩的他。深吸一口气后,白树跑向张泉,出声喊道:“义父!”

张泉寻声回望,看到白树后,脸上慌张的神情瞬间消失,他满脸怒容,从高处跳下来,等白树跑近后,冷声道:“我叫你回来,你没听到吗?”

白树低下头,道歉道:“对不起,义父,下次不会了。”

“没有下次。”张泉板着脸警告,转身走在前面带白树回家。

快到家时,他想起什么,沉声叮嘱道:“晚上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要假装没听到,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离开房间,死也要死在房间里。”

“好。”白树点头应下,他知道所谓的声音时什么,那是妖魔跑动的声音。

张泉微微松一口气,身后的孩子好像不是很难管,主动解释道:“最近总有妖魔冒险偷偷潜进城吃人,白天埋的死无全尸的人,就是妖魔做的。”

想起那些尸体的惨状,白树顿时有些心惊肉跳。

等到家后,李香娘起身去端温在锅里的饭菜,又为白树打了一大碗米饭,再把油味儿最重的炒鸡蛋,夹了差不多一半到白树碗里。

白树微怔,他刚才跑出去,就是为了把这两年存下来的铜板交给李香娘,那便是他的筹码。

下一刻,白树把铜板掏出来,大概三十多枚枚,有他捡到的,也有当临时帮工赚的,当然,不会是全部,他不可能一点儿后路也不留。

“义母,我就这些,是我这两年存下后藏起来的,我就花过两次,都是买包子吃,以后我赚的钱都给你,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白树用几乎祈求的目光看着李香娘。

李香娘有些脸红,她之前也以为白树是负气跑掉,想不到竟然是去拿藏起来的积蓄,连忙解释道:“白树,义母嘴笨,不会说话,义母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这些钱你收好,义母不能要。”

白树不说话,就看着李香娘。

忽然,张泉两把抓起铜钱往自己怀里揣,“你不要,我要,老子拿去买酒。”

说着还对儿子张成挤眉弄眼,“成儿,爹明天给你买糖吃。”小家伙高兴得咯咯直笑。

如此,李香娘不干了,说那钱是白树给她的,让张泉马上拿出来,不然明天没饭吃。

“真烦,给你不要,现在又跟我要。”张泉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把钱拿出来。

李香娘尽数好好收下,对白树说道。

“白树,义母帮你存起来,以后给你娶一房媳妇,快吃饭,等会儿凉了。”

少年心头又一震,放在桌下的手暗自攥紧,他点头,大口扒饭。

吃着吃着,白树眼中出现泪花,这是他梦中出现无数次的,家的味道,他紧绷两年的心,在这一刻竟然出现了一丝松动。

李香娘眼含慈爱,丝毫不知道,现在的情形,是自家男人与白树的协议,也许用不了多久,当张泉觉得可以放心了,就会把白树赶出家门。

饭饱水足后,客厅的灯火还亮着,李香娘正在为他连夜修改衣服,鞋子的问题,张泉说明天去买一双,反正白树拿出的钱,买鞋绰绰有余。

但是李香娘不同意,说浪费钱,要在今夜一起给白树做出来。

听到一切白树躺床榻上,百感交集,他冰冷的心,正在被一个不知情的贤惠女人捧在手心温暖着。

张成躺在里面,张泉夫妻两晚上难免要整点儿事情,所以两年前就把儿子扔到另一个卧室,起初还要陪着睡着后才能回自己卧室,半年后才能自己睡。

小家伙此时抱着白树的手臂,睡得不要太香。

还没睡意的白树想了很多。

想如果不再有意外,以后该如何让自己在这个家变得不可或缺。

想告诉拼死将他送到孤灯城的父母,他现在过的很好,不用再担心他。

想张秀才嘴里那些可以驱逐黑暗的大英雄,他想成为那样的人。

想着想着,白树不知不觉睡去,然后又卷成一团,明明屋里不冷,身上的被子也很厚实。

客厅的灯火不知什么时候熄灭,屋外偶尔有沙沙的奇怪声。

忽然,一道绿光从挂在白树脖子上的木制剑符里闪出,一个蒙着面的绿衣女子站在床边。

女子看着少年,不知想着什么。她腰间挂着一枚玉环,晶莹剔透,细看之下,玉中藏着无数闪烁着的繁星。

城中某间小屋里,一个落魄秀才醉眼朦胧,他轻声喃喃自语着。

“一剑点灯分昼夜。”

“一剑摘星夺星河。”

“一剑……”


和很多人一样,张泉只是一个普通人,只是运气比许多人要好一些,因为他能修行,能为孤灯城出一份力,再说高尚点,就是能为推倒众神添砖加瓦。

像他这类人被发现后,都会被带进星火营,统一传授修行之道,若有所成,亲人也不用再遭罪。

于是便有了很多人把脱离苦难的法子放这点上,收义子义女,想方设法的生孩子等等,其中黑暗,三言两语道不尽。

可惜张泉资质不算好,潜力有限,三年星火营修行时间后,领了孤灯城最低等的职衔,当了一名杂役,从此不再为温饱住房发愁。

他平日职责就是白天巡逻等闲杂差事,期间有过两次上升机会,却在很多人不解与嘲笑的注视下拒绝了。

这个离开星火营后,发现父母已经不在的汉子,只想守着妻儿过日子,人人都向往的巡夜营和歼邪营,他从不羡慕,即便很清楚,入此两营,不仅可以用鼻子看人,还有能得到其他人想都想不到的优待,只不过,相等的是,面临的危险也会更大。

至于万众仰望的护灯营,又在巡夜营和歼邪营之上,张泉当年入星火营后没多久,就不再幻想。

能进入护灯营的人,都是万里挑一的存在,入星火营那一刻,便知道能不能入护灯营。

天还没亮,张泉便穿好衣服跨刀出门,巡夜营完成一晚的工作,他这样的低职衔杂役,便要接手干脏活累活。

可能是像昨天那样继续把尸体拉出城埋了,也有可能处理妖魔的尸体,再就是巡查负责区域的预警机关,晚上触发过的、已经被破坏的,记录下来,交给坊间负责人上报。

剩下的便是巡逻,运气好能看到躲起来的漏网妖魔,选择求援保命为主。还是选择战斗击杀妖魔积累功勋,自己决定。

听到响动的白树刚起身走到客厅,张泉叮嘱妻子,等天亮了,带白树熟悉熟悉周围的环境,免得以后迷路,既然昨晚白树跑了后,还能回来,那就不用担心白树会逃。

白树坐下后有些不知所措,以往在破庙里,只要天一亮,陈瘸子便会把没病没死的人赶出去。

今天醒来后无所事事,不知福为何物的少年,浑身说不出的不自在,真就像陈瘸子尖酸刻薄的咒骂,一群低贱之人,活着添麻烦,死了也添麻烦,不想苟延残喘,不如离开孤灯城喂妖魔,省得妖魔晚上摸进城里作乱。

李香娘见少年没有回屋再睡一觉的意思,从厨房端出一碗稀粥,米比以往都要少很多,似乎昨晚奢侈了一顿,今天得节省一些。

白树盯着稀粥没动,还是不自在,早上还能有一顿?

坐在白树对面的李香娘觉得还是要解释一下,强笑道:“白树,以后都是一家人,义母就有什么说什么,你不要放在心上。今天米确实放少了一些,这过日子得算着来,咱们家的条件没法顿顿大干饭,后面你和成儿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当省的,必须要省下来。”

白树摇头道:“义母,我没有嫌弃,我……我只是不习惯,以前都是要到中午才有吃的,运气好能多吃一个馒头,晚上就给一碗粥,也是这么大的碗,里面最多有二十来粒米,你早上就给我一碗这么粘稠的粥,我感觉像是在做梦。”

李香娘微微一怔,忽然想起,以前她也是这么过来的,而且比白树还要惨,因为她是一个女人,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遭遇都很惨,基本都会成为发泄对象。

所以,她从不敢让其他人知道她是一个女人。

可惜纸包不住火,她最终还是被发现了,就在她以为自己的命运也会沦为那样时,醉酒路过的张泉救下了她。

年龄并没有比白树大多少的李香娘,眼睛不由一红,柔声宽慰道:“以后都有,而且每个月还能吃一次肉,吃吧,再不吃就要凉了。”

白树点头,双手捧着粥慢慢喝着,没喝几口,少年抬头看着义母,小心翼翼问道:“义母,你以后……可以叫我小草吗?爹娘以前就是那么叫我。”

李香娘鼻子一酸,笑如慈母般唤了一声,“小草。”

小草咧嘴一笑,“嗯。”

天亮后,李香娘叫醒还在睡梦的儿子,然后牵着张成的手,带着小草熟悉八十四坊的环境,穿过哪条小巷能到哪条街,说得无比清楚,就差介绍哪间房子的瓦长什么样子也介绍一遍。

怕小草记不住,又裁了一块布,用针线描绘了一张极其简单的地图,家的位置用红线秀了一个小十字,然后交给小草,笑着说还能用来擦汗。

小草小心翼翼收起来,这是来到孤灯城后收到的第一份礼物,怎么可能舍得拿出来擦汗,跟着回到卧室,把那身小乞儿衣服重新换上,笑道:“义母,我出去做工了。”

李香娘见此不解,好好的干净衣服不穿,怎么又把脏衣服换上了,不悦道:“你怎么又换上了,让你义父知道了,又得骂我,你赶紧脱了,我去扔了它。”

“不行,穿得太干净,杨老头可能就不要我了,我走了。”小草说着就跑出家门。

李香娘无奈一笑,不知是无奈,还是欣慰,续而对什么都还不懂的儿子敦敦教诲道:“成儿,看到没有?你要多跟哥哥学。”

张成乖巧点头。

李香娘端了一根板凳坐在门口,再找来针线,一边干活一边看着儿子,以前,只用等丈夫回家,现在又多了一个小男人,这感觉似乎很不错,干活都是情不自禁面带笑容。

一路小跑的白树,没多久便到了平日做工的地方,奇怪的是,杨老头的店门并没有打开,其他几个也在这里做工的人同样等着,原本还不知怎么解释的白树,不由松一口气,找了一个地方埋头坐下。

一个店里的伙计对几个朋友说道:“你们看,小哑巴有点儿不对劲,我怎么看着有点儿陌生呢。”

另外几人听此一说,发觉确实如此,小草心里一阵咯噔,只能强作镇定,让自己表现得和以往一样。

“我知道了!”突然,一人恍然大悟,一出声差点儿没把小草的心给喊出来,这个人名叫曹阳,平时最喜欢欺负小草,他玩味问道:“小哑巴,你怎么还洗澡了?”

其他几人也看明白了,原来就是洗了个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长了一双三角眼的曹阳见小草不理他,也不气恼,因为小哑巴本身就是这个样子,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讥笑道:“是不是庙里的人嫌你太臭了,你再不洗澡,就把你赶出去是不是?哈哈,一定是这样,你也太可怜了,大冷天的,抓着雪往身上抹,你不怕冻死吗?”

曹阳说着顿了一下,眼珠一转,走到小草身边,嬉笑道:“要不这样,你每天把吃的分我们一些,反正你人小,少吃一点儿饿不死,回头庙里再有人让你洗澡,你就跟我们说,我们几个过去给你撑场子,他们看见你不再是一个人,就不敢再欺负你了,如何?”

白树悬着的心放下,不搭理曹阳,曹阳等了一会儿,见少年没反应,一脚把小草踹倒,横眉冷眼道:“我跟你说话,装聋子是不?”

小草慢慢爬起来,往边上挪了两步,重新埋头坐下。

曹阳又要动手,被旁边的人拉住,劝道:“行了,大清早的,你跟一个哑巴过意不去,至于吗,等会儿让杨老板看到了,有你好果子吃,杨老板可对这个小哑巴越来越喜欢,你又不是不知道。”

曹阳犹如醍醐灌顶,要是被杨老板辞退,工作可不好找,但是又不能掉面子,指着小草威胁道:“下次再装聋子,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除了默不作声的白树,另外几人开始着急的议论起来,如果杨老头今天不开门,他们中午上哪去吃饭,前天发的月钱第一时间就花在女人身上了。

又等了一会儿,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男子带着两人走来,跟着在杨老头的铺子贴上封条,看得几人傻眼了,看着男子办完事后就要离开,曹阳焦急问道:“大人,怎么回事呀?我们几个还等着开工呢。”

制服男子平淡回答,“杨老头昨晚死了,一家十三口人,被妖魔吃得干干净净。”

几人脸色一变。

“大人,吃了我们杨老板的妖魔,被杀死没有?”一人非常惶恐的问起来,妖魔喜欢吃气味相近的人,他们每天都在这里上工,肯定沾染了店里的气息,如果妖魔没有被杀死,可能今晚就会找上他们,一旁的小草此时也抬头看着制服男子。

制服男子瞥了几人一眼,不耐烦道:“我哪里知道,昨晚巡夜营的人闻到血腥味,找到杨老头家里时,妖魔早就没影子了,你们要是怕死就去找巡夜营的狩猎人。”

制服男子说完头也不回地带人离开了。

几人脸色煞白,一人颤声问道:“我们要去找狩猎人吗?”

“你是吓傻了吗?去找狩猎人,和把自己往妖魔肚子里送有什么区别?那些狗娘养的东西,眼里只有功勋,把人当诱饵,去找他们的人,有几个活下来的?”曹阳咬牙切齿地回答。

“那怎么办?我可听说,就算把身上的皮洗掉一层,妖魔还是能找到气味相近的人。”另外一人接口,脸上的神情已经快绝望,他们几个晚上都是睡大街,很容易就被妖魔叼走,又道。

“我们又不像小哑巴,睡在破庙里,离驻防点近,妖魔不敢去,而且现在我们几个又没钱,像破庙那种离驻防点近的地方,根本不会收留我们,就算有钱,也不一定有位置。”

此话一处,几人不约而同把目光移到白树身上,他们的表情仿佛在说,对呀,小哑巴住在破庙里。

稍许,曹阳走过去,狰狞道:“小哑巴,你去跟庙的人说,把你的位置让给我们,以后我们就不欺负你了,你人小,妖魔从不吃小孩儿,你若不干,我们天黑之前就弄死你,要死一起死。”

“对!小哑巴,你可想清楚!要么被我们打死,要么给自己活下去的机会。”另外一个人跟着附和,神情同样狰狞无比。

白树沉默了一会儿,起身看着几人,他眼神平静,和以往一样,他现在不应该表现的平静才对,可惜想活命的几人没有察觉到不对劲。只见小草双手一阵比划,几人长期呆在一起,大概能猜到小哑巴在说什么。

白树在告诉他们,他可以跟破庙的陈瘸子说,可是,因为他是一个人,所以只能一个人进去,其他人没法进去,让他们几人商量一下,看晚上谁住破庙。

几个先前还是哥们的人,下一刻相互敌视,谁都想住进破庙里。

片刻后,曹阳忽然笑道:“都是一个屋檐下吃饭的朋友,没必要,这样,我提议找个安静的地方商量一下,怎么样?来,小哑巴,你也跟着来。”

几人带着白树进入小巷子后,一场为了活下去的相互厮杀,由一个人突然被瓦片划咽喉后展开,白树悄悄退到一边。

最后只剩曹阳躺在地上喘着粗气,小草不动声色走过去,对着他就是一阵拳打脚踢,随后在曹阳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冷漠开口道。

“我讨厌杀人,但是并不代表我不会杀人,刚才我在想,如果是你活到最后,我要不要杀了你泄愤,就在我准备捡一个瓦片杀死你时,我放弃了,因为我突然觉得,让你在绝望中被妖魔吃掉,会让我更痛快一些。”

曹阳顿时感觉到一股从脚迅速延伸到脑子里的阴寒,“你……你会说话?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难道你以前都在骗我们!”

“一个几次死里逃生的人,如果都还学不会怎么活下去,那就真的对不起那几次劫后余生,更不该活到现在。”白树缓缓站直,居高临下地看着被踩在脚下曹阳,继续说道。

“善良,能在孤灯城里活得久一些,再学会隐忍,能活得更久一些,但是如果命在旦夕,都还不挣扎一下,就只能活那么久。这个道理是我这两年学会的,现在教给你,不过你只有下辈子才能学会了。”

“曹阳,再见。”白树弯腰抓一把雪,将双手的血迹搓去。

看着白树缓缓离开,躺在雪地身疲力竭的曹阳,嘶声揭底地喊道:“小哑巴!我不会放过你!你给我等着!你后悔现在没有杀了我!”


小草没有直接回家,他在犹豫,该不该跟张泉说,可能今晚妖魔会找上他。如果说了,张泉可能会马上把他赶出去,李香娘发自内心的关爱,让他有些舍不得离开。

可若是不说,害死张泉他不会愧疚,可若是害死李香娘,他会愧疚。

忽然,街上一阵骚动,不少人奔走相告,很快,小草所在的坊间都沸腾了起来。

“回来了!歼邪营回来了!抓了好多妖魔!半年前那个在城里杀了很多人的大妖魔也在里面!大家快去看!”

白树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人群往刑场走去。

半年前那场灾难他亲眼见过,一只大妖魔不知发了什么疯,带着数百只妖魔潜入城后,几乎将一整个穷人坊的人屠戮干净。

八支完整巡夜人编队,两个照面就差点儿全军覆没,幸好护灯营的高手从内城飞出来支援,大妖魔被重创后逃走,战后尸体堆积如山,粗略统计,三万多人丧命,是孤灯城建立以来,死伤最大的一次。

很快,白树走到最大的主街上,宽八丈的主街,硬是被人群挤得只留下两丈宽的道路,人人都迫不及待地看向东门。

凯旋而归的歼邪营,压着两百多个实力高低不同的妖魔,朝孤灯城最大的刑场走去。

随着人影越来越近,白树也看到清楚。

在前面带路的有十六人,八男八女,每个人手上捏着一根只有手指般粗细的镇邪链,刻满镇邪纹的黑色链条,穿糖葫芦一般,将所有妖魔的身体刺穿,实力强的妖魔,还会额外被打上镇邪钉。

让白树有些意外的是,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妖魔,不仅上半身被镇邪链捆的严严实实,身上还被打了足足十一根流光四溢的镇邪钉。

她的样貌和人一般无二,只是个子很矮,比白树还要矮一头,披头散发,身上一点儿布都没有,肤色白得渗人,像一个活死人,似兽瞳的暗黄眼睛,透露着让人望而生畏的冷血;背部被折断的羽翼不停滴着暗金色的血液,血液落在地上,瞬间将冰雪融化,然后一点绿芽生出,再开出一朵白色的小花。

忽然,她转头望向白树,顷刻间,白树如坠冰窖,连呼吸都忘记。

好在她只看了一眼,便把头转了回去。

仿佛被放过的白树喘起粗气,明明身边叫骂声震耳欲聋,但是他却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听得更清楚。

这时,不知是谁壮起胆子,捡起一块石头砸向妖魔们,更多的人纷纷效仿,找不到石头的,捏一个雪球也要砸妖魔,只靠咒骂,已经宣泄不了他们心中的负面情绪。

跟在小女孩儿后面的妖魔此时就不镇定了,这些形态各异的妖魔,朝着周围的人龇牙咧嘴嘶吼着,包括走在最后那个半年前掀起滔天杀戮的巨大妖魔。

这只身高两丈有余,浑身包裹着青色鳞片的妖魔,长着两双手,从肩到手掌,有五处关节,每个关节都被折断,漆黑的断骨裸露在外,黑色血液粘稠无比,散发着比臭鸡蛋还难闻的恶臭味。

身上被打了三根镇邪钉的大妖魔,奋力挣扎,张口就要向几人咬去。

几人被吓傻的同时,一道人影从天而降,硬生生一掌将妖魔拍翻在地上,跟着双手快速捻法印,两个字紧随从嗓子里挤出,语气平静。

“巨力。”

话音刚落,一拳狠狠砸在妖魔头上,随即一声巨响向周围传开,雪尘激荡。

站在周围的人无不摔倒在地,他们脚下的街道坍塌,不少人恐惧尖叫,双手一顿乱抓,试图让自己的身体停止滑向被深深打进地面的妖魔,可惜只是徒劳之功。

下一刻,他们已经和妖魔贴在一起,甚至有一个人的下半身已经落入妖魔的口中,当即就吓得昏迷过去,屎尿失禁。

干净利落将妖魔打进地面的女子漂浮在半空,一身黄色衣裙的她双手环抱,俯视着已经失去行动能力的妖魔,抱怨道:“在外面杀了不就行了吗?弄得这么麻烦。”

周围安静无比,大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黄衣女子,再瞥一眼被打深深打进里面的妖魔,他们觉得像是在做梦。

没一会儿,最先反应过来的人高声欢呼,被惊醒的其他人争先恐后的加入其中,也有人开始打听黄衣女子是谁。

恰巧站在一名巡逻人边上的白树,听到巡逻人解释道:“行,今天大爷心情好,就让你们长长见识。”

“护灯营有东南西北四大镇使,常年在外诛杀歼邪营无法应对的妖魔,刚才那救人的黄衣女子,便是北镇使大人座下的高手,叫骆小小,三年前被带进星火营,三年修行结束,便进了护灯营,打建城以来,就她一个有此殊荣。现在被北镇使大人重点培养。”

“是她呀!我说怎么这么眼熟,我跟你们说,当初骆大人一家刚逃到孤灯城,就住在我家隔壁,当时我变觉得骆大人日后必有大作为,后来没几天,十二坊的王大人便来收她为义女,然后送进星火营修行,后来王大人没多久就去内城当差了。”

“真羡慕,我家女儿若赶得上骆大人一半,我做梦都会笑。”

……

“骆小小,修街道的钱,从你每月份额里扣。”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从最后面的传来,众人寻声望去,看到一辆青铜车鸾,拉车的是两只他们叫不出名字的异兽,浑身赤红,鹿角鳄头,身如猛虎,四爪云蹄,长长的蛇尾拉着车鸾。

车鸾上的主人,被黑纱遮住,看不清什么样子,不过打听到骆小小来历的人都知道,车鸾上的主人便是护灯营的北镇使。

骆小小一脸委屈,却不抗议,更没向北镇使撒娇,只是乖乖回到车鸾旁边什么话也不说,车鸾变声的另外几人则是偷笑,这就是出风头的代价。

当车鸾行驶到到白树附近时,车鸾里的女人忽然叫停,跟着,一只皮肤细腻手指修长的玉手拉开纱帐,慵懒地躺在车鸾里的青衣女人缓缓坐起来,一张精美绝伦的鹅蛋脸展现在众人眼中。

只是没人能一直看着,因为女人身上有一种莫名的凌厉气质,就像是被神明搬走的太阳一样,直视会刺眼。

她看着没有受一点影响的白树,嘴角微扬。

白树此时脑中一片空白,他本该假装学其他人一样,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或者把头扭到一边,明明他已经感觉到,这个女人和刚才那个断翼小女孩一样危险,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

片刻后,她慵懒地抬手指着白树,再勾手指道:“你,过来。”

白树没有反应,女人车鸾边上一个肩抗两丈巨刀的刀疤脸壮汉,悍然出手,隔空将白树从人群中抓来,然后手中刀轻轻往少年肩上一架,都没发力,巨刃本山的重量就把少年压得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支撑,才没有趴在地上。

壮汉转头看向女人,平静问道:“夫人,杀不杀?”

女人抬手微微一挥,示意壮汉开放少年,然后起身向下车鸾,红色的绣花鞋仿佛踩在无形的阶梯上,让她整个人显得轻盈无比,最后,她站在少年前面,俯视着少年轻声说道:“抬起头让我看看。”

小草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心中无比后悔,不该来凑热闹。他艰难抬起头,与女人漂亮的褐色眸子对视。

周围其他人此时已经纷纷把目光移一边,生怕惹上殃及鱼池之祸,站在最外面的人更是聪明选择溜进小巷子。

女人看了一会儿后,忽然伸出羊脂玉一般的葱葱玉指,在少年无比惊恐的眼神中,抵在少年的额头。

约莫三息时间后,女人眼中闪过一抹疑惑,她收回手,又道:“你很特别,叫什么名字。”

小草内心一阵挣扎,最终没有选择继续装哑巴,颤声道:“白树,白色的白,大树的树。”

女人忽然嫣然一笑,问道:“你想成为大树吗?”

小草身上冒出更多的冷汗,双手深深抓入地里,似乎回答错,他便会命丧当场。

女人也不催促,安静等着少年的答案。

少年想起父母的惨死,想起张秀才说的那天飞天遁地的大英雄,想起骆小小两拳拍翻半年前入城掀起杀戮的妖魔,隐藏在内心的仇恨,顺着热血涌上头,他鼓起所有勇气大声回答,“想!”

女人转身走回车鸾,“去星火营吧,如果三年后,你拿到三枚星火,来找我,我叫顾清歌。”

此话一出,车鸾附近的人无比诧异地看着少年,就连被誉为能成为下一任北镇使的骆小小都惊讶了。

车鸾继续前进,壮汉一把将少年拉起来,他意味深长道:“小子,你可以去找你的亲朋好友庆祝了,因为你被夫人看上了,同时,做好准备玩命吧,被夫人看上的人,要么加入北镇诛神司,要么死在星火营,没有第三个选择。”

骆小小跟在车鸾边,不解问道:“夫人,我们北镇诛神司的入选条件什么时候降低了?不是最少要得到五枚星火才能加入吗?”

顾清歌淡笑道:“他若能拿到三枚,比你当年满分拿到七枚都还艰难,因为他根本就不适合修行。”

骆小小闻之一愣,下意识问道:“那为什么还让他去星火营。”

顾清歌眼中的疑惑又出现,道:“我以金乌血肉,淬炼真阳之身,常人看到我都避之不及,他却能与我对视,所以我说,他很特别,等着吧,时间会给出答案。”

骆小小小微张,难掩惊讶,她下意识回头一看。

一个裹着破麻袋的少年,正目光炯炯地望着她们。


偶遇顾清歌后,白树决定还是找张泉把事情说清楚。

一番努力寻找后,白树终于找到正在调查什么的张泉,他将张泉带到一边。

张泉看着心事重重的小草,知道应该发生了什么事情,微微皱眉,道:“说吧,什么事。”

小草低着头,有点儿不敢看张泉,小声道:“义父,能不能送我去星火营。”

他没有直接说杨老头死了,如果要离开张泉的家,又不用担心被妖魔找到,并且还可以为父母报仇,去星火营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他不确定张泉会不会送他去,现在唯一能快速送他进星火营的人,只有张泉。

张泉平静看着白树,他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但是现在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时候,道:“小事,但是要再等几天。”

小草抬头,急迫地看着张泉,问道:“今天不行吗?”

张泉意识事情估计不小,问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杨老板死了,昨天晚上全家都被妖魔吃了。”说到后半句,小草又把目光移到一边,小声道:“如果今天能去星火营的话,也许妖魔还不会找到你们,我不想连累义……母。”

张泉心头一震,看着瘦弱的少年,这一刻,他觉得,少年并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回想昨天与少年交谈的情景,张泉觉得,此时此刻,应该帮一帮少年。

他把手搭在少年的肩上,沉声道:“你在怕我直接把你赶出去吗?”

小草身体不由一颤,又抬头看着一脸严肃的张泉,点了点头。

“你明明可以抱着侥幸的心思瞒着我,但是你没有,所以我又有什么理由,看着你死在妖魔的口腹中?”张泉嘴角微微扬起,他转身一个同僚说道:“老刘,剩下的事麻烦你了,我有急事找头儿。”

老刘没说话,挥手示意张泉有事就先走。

“行,回头请你喝酒。”张泉说完便揽着小草瘦弱的肩膀,快步去找上司。

没多久,两人站在一个鬓发半白的中年人身前,张泉将事情原由说了一遍,问有没有办法让小草提前入营,中年人没有正面答应,道:“张泉,你已经欠我两斤下品基石,你一个月俸禄也只有三两,早上替你摆平那件事已经垫付两斤,这是我能承担的最大风险,毕竟现在是非常敏感的时期,所以,你懂我意思吗?”

张泉转头看了看什么也听不懂的小草,那双清澈的眼睛,竟然如此之像,下一刻,他咬牙道:“行,明天我就把那两根灯芯给你。”

中年人没有立即答应,问道:“那欠我的两斤下基石……”

“从我月俸里扣。”张泉毫不犹豫地回答,既然两根用命换来的灯芯都送出去了,两斤下品基石又算什么。

“成交。”中年人咧嘴一笑,他真正的目的便是张泉手里的灯芯,否则也不可能替张泉垫付两斤源石,转头看着瘦弱少年,意味深长道:“小子,你有一个好义父。”

“在这儿等我,我去疏通疏通。”中年人快步离开。

小草这才开口问道:“灯芯是什么?”

张泉掩饰心中的不舍,故作轻松微笑道:“点灯的小玩意儿。”

少年低下头抿嘴不语,一双拳头紧紧握着,他知道灯芯肯定不是普通的东西,相反,对张泉来说肯定很重要,否则中年人怎么可能那么开心。

张泉瞥了一眼,抬手摸了摸小草的脑袋,认真道:“白树,可能这就是缘分,是天意,我能做的只有这些,我相信你也不会乱说,同时,我想对你提一个要求;

进去后,你要像一颗小草一样顽强,就像你的小名一样,谁都不能把你踩死,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一定要抓住。”

少年用力点头,想起不久前壮汉跟他说的话,要么死在星火营,要么进北镇诛神司,没有第三个选择,铿锵有力回答道:“我要么死在里面,要么带着荣耀出来。”

张泉点头,不说如果实在不行,就出来的话。

正如他所说,这是白树唯一的机会,在这个黑暗的时代,如果不能修行,命就不是自己的,能修行,才拥有可以追逐掌控命运的资格。

夜幕即将降临时,中年人终于回来,他神情有些郁闷,张泉见此不由心紧,问道:“头儿,出现什么意外了吗?”

中年人骂骂咧咧道:“张泉,这事我帮不了你,今天北镇诛神司回来后,不知道跟上面说了什么,跟着就下了一道死命令,再发现星火营徇私舞弊,严惩不贷,换句话说,想进星火营必须通过测试,我估计那娘们不走,这后门暂时没法走。。”

张泉心一沉,后门一关,走常规路子,时间相隔太久,星火营每三个月开营招募一次,方便统一教导。

而现在,距离下一次统一招募,还有一个月多时间,最重要的是,小草一不定能通过测试,那时星火营的大门可能永远为小草关上。

稍许,张泉深吸一口气,看小草神色黯然,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笑道:“别怕,不就是妖魔么,义父可以保护你。”

“那义母和弟弟呢。”小草抬头看着忽然神色一滞的张泉,他又转头看向中年人,问道:“大人,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中年人刚要摇头,忽然想到还真有一个,他看了看张泉,才对小草说道:“有是有,就怕你不敢去。”

“不行!那和送死有什么区别!”张泉说着便拉小草离开,小草对他坦白,他就不能不义。

只是,刚离开没几步,小草却直接挣脱,张泉顿时一怒,骂道:“白树!你他娘的想干什么!你要听我的!你的命是我救下来的!”

小草没有回答,不知想着什么。

片刻后,倔强的少年慢慢抬起头,任由掉落的雪花,融化在脸上绽放开的笑容里,望着张泉充满怒火的眼睛,轻声道。

“你知道吗,每天睁开眼睛,我想的就是怎么活下去,遇到比我强的人,我会示弱,会忍,如果实在躲不过,就像上次在城外,当你准备杀我时,递给你的馒头,就是我最后的挣扎,因为我打不过你,我只有那样做,才有可能让你心软,所以,我没你想的那么天真单纯,天真单纯的人,活不久。”

张泉心神一震,他忽然觉得,其实自己并不了解少年。

小草抿了抿嘴,又道:“但是,你把我带回家时,义母让我感觉到了家的温暖,那种我已经快要忘记的温暖,所以不管你是不是有其他目的,那时我就告诉自己,只要你和义母没有先对我不义,我就算死,也不能对不起你们,我不能害全心对我好的人,那样做,死后去见爹娘,爹娘会骂我,会不认我。”

“而且,就算是你,也不能保护我一辈子吧?我终究要自己面对,所以,告诉我吧,另外一个进星火营的办法是什么。”小草说着跪下一拜,他为自己求一条出路。

张泉握着拳头,盯着额头紧紧贴着雪地的少年,眼神忽明忽暗,太像了,越来越像。

片刻后,张泉咬牙道:“这理由不够。”

少年沉默稍许,抓起冰冷的雪花,雪花又在少年攥紧的拳头中被挤出来,“我要为爹娘报仇,我要斩妖除魔。”

稍许,张泉缓缓转身背对着少年,语调听上去很平静,“去找狩猎人,活下来,你就有直接进入星火营的资格。”

“谢谢。”少年起身,迈着坚定的步伐前往最近的驻防点,那里的人会带他去找狩猎人。

这时,张泉上司的声音传出,“为这小子杀了许山确实值得,他若活过今晚,来日成就必定超过你。”

张泉转身看着少年渐行渐远的瘦小背影,与记忆深处的越来越默契,这一刻,他真的想收下这个义子,笃定道:“他一定能活过今晚,因为他叫小草,是我的义子。”


“小哑巴!”当小草被驻防点的人带进一间院子时,一脸淤青的曹阳,面色狰狞地站起来,他恨,如果不是小哑巴,他怎么可能走上这条九死一生的道路。

白树脚步停滞一息时间,没有理曹阳,拉了拉裹在身上的破麻袋,继续跟着着驻防点的人走。

曹阳的三角眼,流露出毒蛇一般的阴寒,他紧握双拳,死死盯着面无表情的白树。

交代的时间并不长,狩猎人让白树先去院子候着,现在还没到行动的时候。

院中,算上白树,大概有二三十人,在有近三百坊的孤灯城来说,这点儿人不过是沧海一粟,毕竟一个穷人坊便有三万人,有名字的富贵坊间,不过区区五座。

已经恢复体力的曹阳走到白树身边坐下,他不敢在这里动手打人,狩猎之前的任何纷争,都会被视为阻碍狩猎人行动,轻者赶出去,生死自负,重者当场格杀,全凭狩猎人心情,踏进这座院子,命就不是自己的。

曹阳咬牙切齿道:“小哑巴,你一定活不过今晚,我发誓。”

白树还是没有搭理曹阳,只是心中后悔,白天怎么会下不了手,惹得现在活下去的几率下降。

曹阳忽然嘴角一扬,他起身大声喊道:“大家都注意了,这小子喜欢装哑巴示弱,等会儿千万不要被他骗了,这小子心可黑着呢,为了一份工作,杀了我三个朋友,全是一击毙命。”

话落,其他人不约而同的把目光移到白树身上,曹阳继续颠倒是非,“各位,我跟你们说,我和我三个朋友,之前在一起做工,店里本来不要人了,但是老板看他是个哑巴,看他可怜,就给了他一碗饭吃,昨晚,我们老板惨遭妖魔毒手,店铺就被封了,为了活下去,我们几个一起商议,看能不能找到一个工作,然后预支工钱,然后找一个离驻防点近的地方躲避妖魔;后来终于找到一家,但是别人老板只要一个人,结果你们猜怎么着?这小哑巴把我们骗进小巷子里,捡起破瓦片划破了我三个朋友的脖子,幸好我跑得快,不然肯定也死了,亏我们平时对他多有照顾,他却一点情义也不念。”

说着,曹阳硬是挤出一滴眼泪,指着小哑巴哭诉道:“若不是他,我怎么可能来这里,如果他不杀我拿三个朋友,我们肯定还有其他办法,只要躲上一段时间,说不定今晚寻找我们气息的妖魔被巡夜营杀死,我们就能活下去,谁知这个小哑巴心肠这么歹毒。你们看,我身上这些伤,全是被他打的,你们若不信,可以看看他身上,一点儿伤痕都没有。”

曹阳不顾寒冷的捞起衣服,将自己包装成一个受害者,即便他的话明明破绽百出,但是也让其他人看白树的眼光越来越不友好,曹阳见此,继续逼迫道:“小哑巴,你敢把衣服脱了吗!”

白树默不作声,干脆把头埋进膝盖里,以求让身体的温度不要流失的太快。

“你们看!这小子不敢!他认了!所以等会儿你们要小心,千万不要跟他走到一起,免得逃命时,他把你们往妖魔里推!”曹阳情绪激动,就差直接告诉其他人,等会儿直接把白树扔给妖魔。

屋里,几个狩猎人什么也不说,只要不打起来,随便怎么吵,这些人为了活下,什么勾心斗角都做得出来,他们看得太多了。而且,这也是孤灯城的意思,肉弱强食的黑暗时代,实力才是硬道理,妖魔鬼怪不会跟你讲仁义道德,不会因为你是一个好人,就不吃你。

一人饶有兴致的开口道:“打个赌如何?赌那个已经被孤立的倒霉孩子,会不会第一个死,我赌他第一个死。”

“你不如直接让我们把源石给你算了。”一个年轻人翻着白眼,不仅他,其他人都认为,这种情况,白树都不可能活着。

年轻人又把目光移向在一边躺着喝酒的老人,问道:“老头,星火营给了咱们几个名额?这次还是准备让他们全部死?”

“两个,能不能活,看他们表现。”老人坦然回答,看了看屋外的天色,又吩咐道:“差不多了,给他们分食物,吃饱了休息好,才有力气跟妖魔斗。”

没一会儿,一男一女开始分发食物,每人分四个热腾腾的包子,和一碗粘稠的粥,然后又点燃一堆柴火。

白树拿着食物想过去取暖,但是根本无法插足,生死时速还没开始,他已经被判了死刑,看到这一幕的曹阳,满脸讥讽,即便他可能也活不过今晚,但是只要小哑巴最先死,就足够让他心满意足。

自知无法挤进去烤火的白树,一番思虑后,在所有人惊异的目光中,忽然转身向屋里走去,屋里不仅有火盆,还能避风。

他堂而皇之的坐在墙角进食。

几个巡夜人也很惊异,在等级森严的孤灯城,他们第一次看到一个平民,连问都不问,直接就坐了进来。

喝酒的老人慢慢坐起来,眯着眼睛冷声道:“小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白树努力咽下嘴里的包子,抬头看着老人,眼中没有一丝害怕,道:“知道,所以我更要进来。”

老人浑身杀气绽放,冷声道:“滚出去,要么我现在杀了你。”

白树不予理会,他太清楚自己的状况,继续吃包子,含糊不清道:“出去也是死,如果你们让我呆在这里,等会儿我可以根据你们的要求去做。”

老人眯眼,在白树身上,起他人看不到一丝恐惧,但是白树轻微颤抖的身体,还是被老人看出来,那不是因为寒冷而颤抖。片刻,老人将一包黄纸扔到白树身边,躺下说道:“等会儿把药粉涂抹到身上,不然直接杀你。”

其他狩猎人见此脸色一变,他们知道那是什么药粉,唯一的女狩猎人轻声说道:“赵爷,这不合适吧?”

赵姓老人不打算撤回决定,淡淡道:“既然有勇气做出其他选择,就要面对足够的困难,若是愚勇,死不足惜。小子,你现在滚出去还来得及,药粉一旦涂抹到身上,不仅寻找你气息的妖魔会第一时间找到你,其他妖魔也会盯上你。”

白树没有急着回答,低头看着地上不远处的药粉。几息时间后,他起身把药粉捡起来收好,问道:“我再要一把武器不过分吧?”

赵老爷子嘴角一扬,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两尺剑,随后一抛,长剑钉在白树脚下,他转身背对白树,淡淡道:“一个时辰后开始狩猎。”


妖魔并不是一个物种。

自古,妖噬血肉,魔摄魂魄。

只不过,神明遮日蔽月后,不知何时起,妖与魔便搅到一起,久而久之,对妖与魔没有概念的百姓,就觉得妖与魔是同一种吃人怪物,就像骡子和驴都能拉磨。

而事实是,魔的可怕远远超过妖。

妖把人吃了后,还剩魂魄能入往生轮回天,洗净一切记忆后,再转世。

而魔摄取魂魄后,人的下场只有永不超生,据说魂魄还要在魔的体内受尽折磨,以此得到源源不断的怨恨,从而使自己一天比一天强大。

寂静的大街上,狩猎人将白树等人带到一处空地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同样要到一把武器的三十余人,以曹阳为首,无不眼神冷冷看着白树,在白树吃完食物在屋里休息时,曹阳已经与他们商量过对策。

感觉不对劲的白树,不用曹阳他们驱赶,已经在快速与曹阳他们分开,曹阳见此,忽然大声喊道:“大人们,用其他人的血肉,把妖魔引出来不算违规吧?如果你们不说话,我就当你们默认了!”

曹阳话音还没落,白树便转身拔腿就跑,曹玲领着人紧追其后。

几个狩猎人此时正在一间屋里,女狩猎人以神识,将每个人的动向都掌握其中,她对曹阳的所作所为很不满,孤立小草就算了,现在既然还要以小草的鲜血把妖魔引出来,问道:“赵爷,不阻止吗?”

“阻止干什么?他确实没有违规,而且往结果上看,确实是一个把妖魔引出来的好方法。”赵老爷子瞥了一眼轻咬朱唇的女子,淡淡道:“朱雅,作为一个狩猎人心慈手软,会害了你自己,会让你的弱点被无限放大,到时候妖魔可不会对你对心慈手软,修行者的血肉魂魄,可比凡人要可口很多。”

“可是……”朱雅想争论,可是话还没说完就被赵老爷子打断。

“没有可是,今晚过后,你离开狩猎人吧,我不想看到手底下的人,有一天被妖魔吞噬。”赵老爷子不容拒绝地说道,在场的人,没人比他更清楚妖魔的可怕,最近几个月斩杀的不过是一些小喽喽,强大的妖魔可不是没脑子似的,只知道杀戮,它们的神智和人很接近,懂得看时机,能隐忍,还会蛊惑人心。

年轻男子轻叹一口气,朱雅刚来他们这支狩猎人小队不久,虽然本事不俗,就是心性还太差,淡笑道:“朱雅,你就别操心了,那小子聪明着呢。”

“周林哥,什么意思?”朱雅一脸疑惑,在她看来,小草是个有决断、有魄力的人,这种人可不多见,值得送到星火营去试试。

周林叹了一口,解释道:“你没注意吗?他并没有听话的把引邪散涂抹到身上,你以为老头儿给他引邪散得目的,真是让他去自杀?当然,如果他傻乎乎的真往身上抹,那便是老头儿说的愚勇,该提点的,老头儿都提点了,总不能再派个一人护在他身边吧?现在来看,这小子不傻,而且心性也不错,没有一开始就把引邪散就撒到其他人身上,如果一开始就那么做,至少我们这支狩猎小队,不会允许这样的人活着。现在那小子也在给其他人最后的机会,就是不知那小子能忍到什么时候。”

说着,周林把目光移向赵老爷子,笑道:“老头儿,这小子我喜欢,以后想办法弄到我们队来呗?”

“你以为星火营是我家开的?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还想把刚回城的顾清歌拉来呢。”赵老爷子没好气地说道。

其他人听此脸色一变,年轻人小声道:“老头儿,你别乱说,北镇使的玩笑可不能乱开。”

赵老爷子不以为意,继续吹牛皮,“呵,北镇使?那丫头到我面前也得乖乖叫一声赵爷爷。”

年轻人顿时头大无比,完了,老头又喝多了,整不好今晚的行动,又只有他们几个行动,老头躺在这里睡大觉。

另外一边。

白树跑了一截路后,见一帮人还在追他,他眼神一冷,转身跑进一条小巷。

曹阳见此,指挥道:“分三路!一部分去后面堵截,一部分人继续追,剩下的人跟我到前面去!。”

小巷里地形复杂,视野也更差,追在白树身后的人,开始还有十来人,连续分路几次后,已经变成两人一组。

其中两个人刚左转,撑着墙体,使自己处于高处的白树松手,向下落的同时,他全力一剑砍在一人脖子上,鲜血喷射而出,不少洒在白树脸上,叫都没叫一声便倒地。

白树忍着双眼有鲜血溅入的不适,鼓着眼睛,又对另外一人背刺,被刺的一人高声痛叫,有反击之力的他,下意识向后挥刀,白树连忙躲过。

被刺的人身体渐渐软倒在地,白树这一剑刺到了他的脊椎上,让他无力再反抗,他一只手捂着后腰,一只手撑着雪地,拖着身体往后挪,摇着头恐惧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都是曹阳的主意。”

白树踢开掉在地上的刀,随后一剑划破那人的咽喉,他忍着颤抖的右手,看着捂住脖子试图阻止生命流逝的男子,冷声道:“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第二次。”

这时,听到痛叫声的其他人,正在往白树这里赶来。

白树拿出一点引邪散抹,抹已经快死去的男子身上,引邪散迅速融入男子皮肤,一股非常清淡的幽香传开,白树转身快速逃离。

没一会儿,大概七八个人看着已经死去的两人,一人恨声道:“曹阳说的没错,这小子果然心狠手辣,等会儿抓到他,我要他不得好死,现在我们最好走在一起,这两个人肯定被偷袭死的,不然不可能一点扎挣都没有。”

其他人刚刚点后,一阵沙沙声响起,几人脸色顿时一变,他们明确感觉到,一只妖魔就在他们身后。

刚才说话的那人缓缓转头,果然,一个满口獠牙唾液直流的妖魔就站在他们身后,那沙沙声便是妖魔的呼吸声。

“跑啊!有妖魔!”下一刻,那人带头就逃,最后面的人却没那么好运,直接被妖魔一爪子拦腰打成两截,当场死得不能再死。妖魔对死去的人没有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去追其他人,冲到被白树抹了药粉的死人跟前,埋头便是大快朵颐。

逃跑的几人慌不择路,其中一人刚转方向,胸膛被一柄利剑刺穿,他做梦都想不到,妖魔就在附近,白树竟然还敢埋伏杀人。

少年抽出两尺剑后,转身便走,根本不多看一眼,被刺的人倒地后,抽搐两下后便死去,等待他的将是其他妖魔的啃食。

狩猎人周林激动的站起来,“老头儿,你必须把这小子带进来,我太喜欢他了,杀伐果断,还心思缜密,这种人就是为了狩猎妖魔而生,放到巡夜营或者歼邪营,根本就不能发挥他的才能,当然,如果去了护灯营,就只能说我们和他没缘分。”


连杀七人后,白树已经很难继续控制颤抖的右手,他杀第七人时,都已经在用双手,浑身的血腥味,让他的胃里不停的翻滚,指不定再杀一人就要吐出来,他喘着粗气,寒冷的空气,刺痛着他的肺。

忽然,其他人伴随着求救的跑步声又传入他耳里,他深吸一口气,将剑交到颤抖幅度要小一些,此时也更有力一些的左手,虽然没有右手那么顺手,不过伏击杀人问题不大。

他顺着求救声加快跑去,当下妖魔已经出现,杀人救己无疑是更好的选择,找地方躲起来,反而容易被其他妖魔找到。

没多久,白树靠在一面墙上,他将头伸出去一点,霎时间,心脏好像停止跳动,他看到一个黑影在前面跑,后面还有一个更大的黑影在后面追,沙沙的声音让他头皮发麻。

这个人必死无疑,白树正准备离开去找其他人,只是,他才刚刚有这个念头,便打住,因为他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跟着,他屏住呼吸,看着逃命的人越来越近,在逃命之人离路口还有两步距离时,白树伸出一只脚,将逃命之人绊倒的同时,左手的剑也划破逃命之人的腹部。

逃命之人摔倒在地上,都没感觉到腹部已经鲜血直流,肠子都露出来一截,他还想爬起来继续逃命,但是紧紧追在他后面的妖魔,不会再给他继续逃的机会,他被妖魔抓起来,随后按在墙上啃食,逃命之人满口鲜血如涌泉般喷出,他一只手伸向躲在角落里的白树,希望白树救他。

而白树视若无物,小心翼翼靠近妖魔,随后将一把引邪散,抹在正兴奋进食的妖魔后背,然后退到三丈,半蹲十字路口,一边留意周边情况,一边观察会不会有另外一个妖魔出现,对那只正在进食的妖魔进攻。

看到这一幕的狩猎人笑起来,周林摇头道:“这小子不是很聪明吗?如果这样就能让妖魔自相残杀,我们还至于这么辛苦吗?”

赵老爷子评价道:“话不能这么说,一个还是普通人的孩子,对修行的事情能知道多少呢?他敢身处险境尝试,其实已经远远超过其他人,我还真想把他带进我队伍里。”

周林嘿嘿道:“老头儿,我就知道你有办法。”

赵老爷子淡淡道:“还要看他有没有修行资质,否则再有胆识也没用,一介凡人想杀妖魔,等同羊入虎岭。”

周林认同点头,然后继续期待着看少年会不会有其他精彩表现。

没一会儿,有一阵沙沙声响起。

白树定睛看去,一脸期待,那只妖魔正冲向那只正在进食的妖魔,只是,很快,白树失望了,那妖魔只是抢走下半躯体啃食,被夺食的妖魔只是不满地冲着同伴嘶吼一声,跟着继续进食。

白树只能悄悄离去。

此刻,以曹阳为首的十余人,也知道妖魔已经出现的消息,十几个原本还准备围杀白树的人,一时脸色苍白,更有甚者双腿忍不住打颤,差点儿没哭出来,大声问道:“狩猎人呢?狩猎人在哪里?妖魔不是已经出现了吗?”

曹阳心里也怕,也知道不再是杀白树的时候,当务之急必须活下去,唯一的办法只有拖到狩猎人出手,他可不认为,能靠身边的人反杀妖魔。

曹阳三角眼一转,沉声道:“别慌,妖魔肯定也发现了我们,但是却没有出手,我怀疑妖魔并不强,所以不敢对我们出手,只能杀落单的人,我有个主意,我们把其他还活着的人召集起来,那样肯定能活下来。”

“真的?怎么召集?曹阳,你说,我们听你的。”一人如同抓到救命稻草,其他人也六神无主,此时有一个人站出来出谋划策,为了活命,他们下意识选择顺从,就像是一群被赶进绝路的羚羊,领头羊若跳崖,其他羚羊也会跟着跳。

曹阳忍住心中的狂喜,道:“我们大声呼喊,让还活着的人知道我们在哪,让他们来找我们。”

“好!就听你的。”

“好!各位,我们一定可以活下去!”曹阳说完便带头高声呼喊,让还活着的人向他们靠拢,其他人纷纷跟上。

只是,其他人根本没注意,曹阳四处呼喊的同时,正在悄悄离开。

忽然,曹阳才离开还没两丈,一个巨大的声影从天而降,落在正在呼喊的人眼前,这些人瞬间仿佛变成了哑巴。

这个妖魔,竟然比房子还高,脑袋大小很不协调,只有正常人那么大,背上收起的肉翅,由上百只手臂组成,上千只手指不停抓着空气,似乎在挣扎,最吓人的是,怪物的胸膛有一张竖着的血盆大口,像一道门,能轻松把人生吞。

正在喝酒的赵老爷子猛然起身,整个人如箭一般冲破屋顶,“不好!怎么会有魔!”

其他人也脸色一变,纷纷追上,平时他们都是猎妖,赵老爷子很少出手,说区区小妖用不着他出手,他们一直想与更棘手的魔交手,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想不到今天竟然撞上了。

率先悄悄离开的曹阳,赶紧加快脚步,他可不想跟其他人一样,傻乎乎的站在原地。

下一刻,接二连三的惨叫声响起,曹阳如果敢回去看一眼话,指不定会被吓得手脚发软,那些在他心里只是傻子的人,不是不想跑,而是浑身仿佛无形的枷锁困住,根本动弹不得。

然后,第一个人被生吞,没两息时间后又被吐出来,死去的人面容扭曲,眼珠几乎全部鼓出来,十指僵硬的张到极限,就像受到了难以想象的折磨,其他人见此只能悲惨大叫,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人被抓起来,送进如门的巨口里。

疯狂逃命的曹阳,此时也不管狩猎人的告诫,找到一间房子便破门而入,他要活下去!

“别叫!再叫我杀了你们!”曹阳威胁道,但是屋里的孩子却哭得更大声。

“你娘的!老子叫你别叫!”

“啊!儿啊!我的儿啊!我跟你拼了!”

“啊!你还我妻儿命来!”

曹阳连杀三人,最后气喘吁吁靠着墙滑下去,他眼中没有一丝罪恶感,也不知是天生冷血,还是已经有不少人死在他身上,让他杀人如杀鸡般毫无罪恶感。

忽然,门被踹开!

曹阳吓得赶紧站起来,看着门口瘦弱的身影也喘着气,他觉得有些眼熟,下一刻,他认出是谁,狞笑道:“小哑巴,没想到你还能主动送上来。”

白树闻着屋里浓厚的血腥味,听到曹阳嘶吼时,他便赶过来,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想起之前曹阳可以对共事许久的朋友下死手,他心中更后悔,白天不该下不了手,否则哪有当下之祸,还连累了无辜的一家。

“爹……”

“娘……”

安静的屋里,小孩虚弱的呼唤声响起。

曹阳毫无预兆地补上一刀,恶狠狠道:“还吵!再吵给我听听!”

他抬头看着一动未动的白树,笑道:“小哑巴,进来,我们先和解,外面有妖魔,活过今晚再说。”

看着为了活下去,已经彻底变态的曹阳,白树右拳紧握,一息时间后,他忽然松开左手,任由两尺剑落地。

曹阳的三角眼更加兴奋,“明智的选择,赶紧进来,不然妖魔来了。”

“最大的妖魔不就是你吗?”白树轻轻回应,他拿出所有的引邪散,然后用尽全力撒进屋里,跟着关上门,用尽全力拉着。

闻到淡淡幽香的曹阳感觉不妙,他两步冲过去,想拉开门,发现拉不动,随即用手中的刀连续劈门,吼道:“小哑巴!你干了什么!你给老子松手!”

白树死死拉着门,说什么也不松手,冷声道:“既然你喜欢当妖魔,那就和妖魔融为一体吧!”

“你给老子开门!你到底干了什么!”曹阳嘶声揭底地吼着,刚才踹开的逃生之门,诚然变成堵住他希望的门。

“没干什么,一种可以把妖魔快速吸引来的药粉,刚才的分量,吸引五六只来应该没问题。”白树眼中怒火愈来愈胜,于公于私,曹阳今晚必须死!

“什么!小哑巴!你给老子开门!不然老子绝不放过你!”

“小哑巴!你当真我不敢杀你吗!给老子松手!”

“小哑巴,呜呜呜,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求求你,把门打开吧。”

“呜呜呜,小哑巴,我发誓,我再也不惹你了,以后我看到你就绕路走好不好,求求你,把门打开,我不想死。”

一阵哀求后,曹阳见白树还是不肯松手,又开始疯狂砸门,一边砸,一边谩骂。

砸着砸着,小草的声音忽然出现,声音很平淡。

”曹阳,下辈子别做人,你不配。“

跟着,几道沙沙的声音响起,且越来越近。

一股恶寒从脚底涌到曹阳脑中,吓得他脑中一片空白。

下一刻,木门碎片纷飞,巨大的撞击力量把曹阳狠狠掀翻,

然后,一只妖魔慢慢走进屋里。

两只。

三只。

第四只还没有踏进去,曹阳的惨叫声响起。

“啊!小哑巴!小哑巴!啊!啊!我不会放……”曹阳话还没说完,脖子猛然被妖魔咬断,妖魔冰冷的眼睛与曹阳渐渐黯然的眼睛对视着,似乎在说,别吵。

此刻,听到曹阳戛然而止的声音,他并不高兴,也没有松一口气,因为,一只妖魔已经拦在他面前。

他刚想转身逃命,便被妖魔抓住后按在墙上,跟着只能眼睁睁看着妖魔慢慢张开嘴向他胸膛咬去,正在跟魔缠斗的赵老爷子几人,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情况。

这次真的要死了吗?小草想再挣扎,但是根本动弹不得,他只能紧紧咬着牙齿,想着等会儿无论如何也不叫出声。

就在他慢慢闭上眼睛那一刻,一段熟悉而又温柔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小草,要活下去,好好活着。”

小草猛然睁开眼!

是娘亲的声音!

他想起来了!

娘在被吞下前,找到机会把他奋力扔了出去,最后的遗言是,让他活下去。

刹那间,小草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用双手死死抵住妖魔的嘴,双眼充满愤恨,嘶吼道:“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你给我去死!”

话音未落,小草挂在胸前的剑符忽然亮起。

下一刻,一条星河拔地而起,直冲天际。

没有睡觉的守夜人无不神情呆滞。

被惊醒的百姓忍不住打开一扇窗,不知不觉泪流满面,这才是黑夜中的光。

时隔五年!

他们又看到了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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