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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介绍
苏染锦儿《点染卿怀》讲的是重生为村女,世间再无江南织造苏四小姐前世,她不管不顾,飞蛾扑火,全盘皆输;今生,她小心翼翼,不敢踏出第一步可那徐小公子着实恼人,她退他拦,她逃他追,一颗心悄然沦陷,直到她揭下这大尾巴狼的伪装苏染:哟,大名鼎鼎的云衡公子怎么来我这小小绣楼徐卿尢:在下来寻走丢的娘子...
精彩节选
嘉元十三年,天大寒。
苏染是被爆竹声吵醒的。
彼时正值春节,又是世子爷迎娶美娇娘的日子,世子府里人影攒动,热闹非凡。唯有这箐柳居,冷清得没有人气。
苏染裹着单薄的被褥起身,伸手轻轻将窗户推开些许,入眼一片清凛的雪光。
有冷风灌入喉,掩口咳嗽时,她听到院外自己侍女锦儿带着哭腔的哀求,
"孙掌事求您了,锦儿求您去跟世子爷说一声,姑娘的身子太弱,她经不住的,求您去说一说……"
一声叹息,"锦姑娘,老奴也只是按吩咐办事。"
"锦儿。"
不知何时,苏染已来到门前。孙掌事抬眼望去。身形瘦削,不复初来时轻盈身姿,一张本就小巧的脸蛋瘦到近乎脱形,苍白如纸一般的人儿与记忆中那个热烈豪迈的女子相差甚远。
她不敢再看,只垂首行一大礼,
"世子妃,世子爷有请。"
在她心中,唯有眼前这个与世子爷同过生死,许过正妻之位的女子才配得上她的一声世子妃。
"可说了什么事?"苏染咽下喉中涌起的苦涩,大喜之日,莫不是还要让她这个旧人仔细缅怀一番?
"未曾交代。"
苏染迷惘的神情也只是一瞬,"是了是了,我曾说过,若有朝一日他喜得美娇娘,我作为昔日同窗,必定要出席为新人司仪。"
"姑娘……"锦儿不忍。
苏染挥手止住锦儿的话,"勿要误了吉时,唤人进来为我洗漱吧。"
不知为何,心上越痛她反而笑得越开怀,迈过门槛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对呆立的孙掌事笑道,
"孙掌事,以后还是唤我苏姑娘的好。"此生,不愿再为君家妇……
话毕,随行的侍女捧着衣物和沐浴用物上前,整个过程,苏染静默的由着她们摆弄,为她梳理头发的锦儿趁人不注意偷偷抹掉眼角泪水。
她的江南织造苏四姑娘,艳惊四座的卿卿公子,老天爷怎的这么不开眼……
"一拜天地……"几不可闻的咛喃。
苏染神思有些恍惚,她突然想起少年清朗洒脱的笑,三月暖阳下带着青草香气的拥抱。
"二拜高堂……"
耳边好像刮过荒漠干涩的风,指尖下是少年同样悸动热烈的心跳。
"姑娘,姑娘你别吓我……"锦儿看着铜镜中女子越来越涣散的双眸,方寸大乱。
"夫妻对拜……"
秦云甫,你不是常问我,我一个江南大户人家养出来金贵千金,是怎样骑马射箭样样精通的吗。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神仙托梦,只是六岁那年和胞弟偷跑去猎场狩猎,我摔了腿又迷了路,急得大哭。一个瘦弱的男孩出现了,他背着我走出猎场,还安慰我说不怕。
后来我知道他是平西王府不得势的小公子,将来的一切都得靠他自己在沙场上拼杀得来。为了跟上他的脚步,我偷偷趁胞弟练武时偷师,没日没夜的练,再累再疼我也受得住。
再后来,我成了他的同窗,他的军师,他的,娘子……
"咳咳!"几缕鲜血顺着苍白的唇角流下。
"姑娘!"
锦儿接住苏染单薄的身子,眼泪开始不受控制地顺着脸庞流下,
"快去请大夫!快叫大夫!"
孙掌事见状大惊失色,交代一个侍女去请大夫,自己则急急转身向着主院方向跑去。
"锦儿,"苏染拉住锦儿的手,气若游丝,"我不愿,看他与旁的,旁的女子成亲。"
"我知道我知道,姑娘先别说话了,大夫马上就要来了。"锦儿哽咽着点点头,早已泪流满面。
"我想去见爹爹娘亲了。"她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心知肚明,郁结于心,寒疾复发,此次怕是难逃一死。
"我不愿,葬在秦家。"
"姑娘……"
"今生,来生,"她面上显出委屈,睫羽盈泪,"不愿,再为君妇……"
她不知,到底哪里错了,才至于如此地步。又或者,这一切一开始,便是个错误……
意识逐渐模糊,耳边锦儿的哭泣声也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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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院
琼芳银粟,红绸喜蜡,院内是不绝于耳的人声喧哗,京内最有名望的世族高官推杯换盏客套寒暄,觥筹交错间暗潮涌动。
而偏房内,这场婚礼的正主此刻面色阴沉,死死盯着桌上拟好的一纸休书,
"她当真,如此说?"
惊愕,内疚,悔恨,复杂狰狞的情态揉碎铺展呈出可怖的表情,那挂在猩红眼角上的,是泪吗?
只一眼,锦儿便不敢再抬头,怕自己被这负心汉悲痛的表象动摇恨意。
"千真万确。"
良久,久到空气都仿佛停滞,积郁得无法呼吸。
呵。
"……如她所愿。"
提笔落下名字,他颇有些狼狈的转身向堂外走去,背影颓然,脚步踉跄,找不回半点平日里冷静自持沉稳大气的世子爷模样。
这场波云诡谲的棋局,终是无人能伴他走到最后。
落雪无声。
小桥流水,杏花竹篱,与世隔绝的小村庄宁静祥和。
时值正午,家家升起青白的袅袅炊烟,引得田间耕作的丁壮和学堂归来的孩童驻足凝望。
"嘿,借来玩玩!"
猝不及防的,苏雪竹手中的竹蜻蜓被学堂里的小霸王顾年一把抢走。
"……喂!你还我!"她气急败坏又无计可施的朝着那溜得飞快的背影跺脚。
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她委屈的嘟嘟嘴。这可是这个月第三次被那个小霸王抢走竹蜻蜓了,阿姐肯定会不高兴的。
"雪竹?"高大的人影朝她走来。
"沧哥哥。"苏雪竹眼前一亮。嘿嘿,冤大头来咯~
"雪竹赶着回去吃饭吧?"青年冲苏雪竹粲然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阳光英朗的脸庞让人觉得格外亲切。
"嗯嗯,"苏雪竹点点头,掂着自己的小书袋便要往前走,"今天顾年又抢了我的竹蜻蜓,要是再晚回,阿姐该骂我了。"
"你阿姐才不会骂人。"季沧没有半点迟疑下意识回道。说完才发现自己中了这小丫头的套。
"噫~"苏雪竹歪头撇嘴偷笑。
季沧本就脸皮薄,被个不足七岁的小丫头调侃更是面上兜不住,索性开门见山,取下背篓,掏出两只毛色光亮的野兔。
苏雪竹小小的惊呼一下。这个季节,这么肥的野兔可不常见。
"你们前些日子刚重修了柴房,这些天又要上山采药,你阿姐肯定忙得脚不沾地,"季沧挠了挠后脑勺,脸上有些不自然的红。
"今日运气好抓了两只兔子,你拿回去给你阿姐补补身子。"轻飘飘一笔带过,仿佛这两日费尽心思寻找野兔踪迹,布置陷阱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唉,"苏雪竹故作无奈的摊手,"沧哥哥你是知道的,阿姐不让我随便收旁人的东西。上次,村东头的李家大哥央我帮忙给阿姐送簪子,阿姐发现了,结果两天都没搭理我。"
"那,那我帮你把竹蜻蜓要回来?"顾沧急了。
"那行,我帮你送。"话毕,苏雪竹麻利的接过两只肥溜溜的野兔,撒开两条小短腿便往家的方向跑,一边跑一边喊,
"三个,那姓顾的小霸王抢了我三个竹蜻蜓,沧哥哥明天可要一起帮我要回来!"
"行!"
"对了!近日西边山林不太平,叫你阿姐少去。"
"知道啦--"
哈哈哈,沧哥哥太好说话了。苏雪竹暗爽。
远远的,她便看到自家阿姐站在门口杏树下张望。鹅蛋脸,樱桃口,弯弯柳叶眉,麻布素衣掩不去窈窕身段,目若含秋光,真真一俗世俏佳人。
人美心善手还巧,怪不得如此惹人惦念。
"阿姐。"她加快脚步跑到苏染跟前,抱个满怀。
"都多大了,还撒娇。"苏染稳稳接住小丫头身子,嗔怪道。
"我方才见杏花随风吹落,阿姐好似也要乘风飞升,这才忙着抓住,免得仙女阿姐飞咯。"苏雪竹眼珠子骨碌碌转着,一本正经的样子惹得苏染失笑。
"又是你沧哥哥送的?"苏染点点苏雪竹手中两只野兔的耳朵,挑眉。
"嘿嘿……"苏雪竹选择装傻。
"你呀。"苏染失笑摇头,"你可知没有平白无故承的情,来来往往,总是要还的。"
苏雪竹抱着苏染的胳膊,懵懵懂懂的点点头。
"以后会懂的,进屋吧。"
用过饭,苏染将小丫头哄睡下,又盛了熬好放凉的甜汤装食盒,送去给田间劳作的父兄。
趁天还未黑,苏染搬了凳子到院子里做针线活,翻捡药材,动作熟练的仿佛演练过上千遍。
三年的时光,足够让上过沙场,行过荒漠的织造四小姐适应这村落的生活。
苏家父兄很宝贝自家这个看上去娇滴滴的姑娘,从不让她干重活脏活,平日里还有一个古灵精怪的妹妹替她解闷。是以她的乡村生活过得十分舒坦,对前世种种也少了份执着,只偶尔在午夜梦回,忆起那张越来越模糊的脸庞时会枯坐好一会儿。
她知自己如今还魂在村女苏染身上,也知现今是嘉元二十年--她已离世七年,爹娘早已染疾仙逝,她唯一挂念的胞弟当了将军,统帅一方。至于秦云甫,听说助朝廷平反有功,如今做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与她这个小小村女自然再无瓜葛。
永不相见,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是日晚,听过了今日的睡前故事,苏雪竹迷迷糊糊就要睡去,脑中却突然回想起白日季沧的叮嘱。
看在那两只兔子这么好吃的份上,她强撑着困意,在苏染起身就要离开时开了口,
"沧哥哥让我给阿姐带话,说,说……"嗯?说了什么来着……
"说了什么?"苏染俯身替她掖好被角。
南边?北边?不对不对,西,东……东边,对了是东边。苏雪竹脑袋晕晕的想着。
"他说东边山林不太平,要阿姐你少去。"终于可以安心睡觉了……
"东边吗……"苏染想起昨日上山采药时看到的一窝菌子,明日应该就可以采,可惜了……
眼前的变故来得太快,以至她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一股大力拉进身旁灌木丛蹲下。
"噤声。"略带急切的温和。
她配合的点点头,不动声色的打量这个近在咫尺的不速之客。
男子面容极其清秀,苏染认出他身上所着衣料是千金难买的云霓锦,再看他鬓发凌乱,似是奔波良久,心中隐隐有了些打算。
"公子可是在躲避何人,民女兴许能帮得上忙。"
华服男子眯眼盯着苏染,嘴角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你怎么帮我?"
"公子衣着华贵,虽被人追着,浑身却没有半点打斗留下的伤痕,可见来人对公子并无恶意。"
那男子突然笑了,眉眼间似是盈了一泓春水。
……
她左臂挽一竹篮,低下身在几笼三七叶中仔细辨别。
嘈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个身材魁梧,侍卫模样的男人很快走到她跟前。冲着她上下打量一番,领头人抱拳道,
"姑娘可曾看到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经过?"
苏染闻言柳眉微蹙,迟疑又有些惊惧的回复,"……没有,我什么都没看到。"
"你若没看到,支支吾吾的做什么?还不赶快老实交代!"随行的一彪形大汉喝道。
苏染顿时被吓得退后两步,泪光莹莹,露出小鹿般无辜清澈的神情。
"你这人,怎么这么凶?"
领头人挥手制止那人,上前一步,语气放缓,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
"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少爷无故离府将近半月,府中的老夫人思念万分,特派我们来寻。这次我们好不容易找到少爷的踪迹,还望姑娘如实相告。"
"真,真的?"
"句句属实。"
"……那你们只有去这下面寻他了,"苏染怯怯的朝着几人背后的一处陡崖指了指。
"什么!"
"我方才上山采药,看见一个白衣男子跌跌撞撞跑近,他好似绊了一跤,竟直接从那儿滚了下去。"
苏染带着哭腔,活脱脱一个没见过世面被吓坏的山野村女。
"这……"
几人急步走到那陡崖边,赫然看到一片被尖石勾下的白色衣料,面面相觑。
这陡崖少说有十丈深,幸存的几率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领头人俯下身盯着那陡崖边的鞋印,表情凝重,"此处确实有土石踩滑的痕迹。"
"那我们……"
"先回禀大公子,再做打算。"
"是。"
……
"人走了,公子出来吧。"苏染神情归于平静,收拾篮子转身,方才的白衣男子正从灌木丛中踱步而出。
"姑娘可知我是何人,不怕惹祸上身?"
"公子身上的面料是云霓锦,如此阔绰,除了皇上就是上京中刘李徐三大世家。世家公子多娇贵,而公子虎口掌心有茧,下盘极稳,似是在军营待过。"
男子眼神一亮,微微颔首,"继续。"
"方才你脱鞋伪作滑痕时,鞋底上沾着红褐色泥土,再看你来时的方向,"苏染微微歪头,一双明眸灵气逼人。
"如果我所料不错,公子应当是经常随苏祁将军出征的徐家小公子,徐卿尢。"
"不错,"徐卿尢语气中难得带着欣赏,"我不愿回去与那郡主联姻,就半路逃了出来。"
"哪成想,我竟走投无路滚下了山崖。"促狭又温柔的笑意挂在徐卿尢眼角眉梢。
"徐公子,我的小小把戏可瞒不住你精明的哥哥,与其在这里调侃我,倒不如想想待会儿怎样应付。"苏染挑眉,拿上自己的药篓作势要下山。
"哈哈,好!"徐卿尢抚掌,几步向前挡住苏染的去路,"姑娘既然肯帮我,何不帮人帮到底?"
"我大哥彬彬有礼,定不舍得为难这么美貌可人的小姑子。"
苏染下意识后退两步,略一思忖,点了点头。
……
"你让我换上这些?!"徐卿尢头一次在女子面前这么失态。
"我堂堂大丈夫,八尺男儿,怎么能穿这些。你拿回去吧。"徐卿尢负气背手转身。
"大丈夫能屈能伸,穿一身女装又如何?若我此时从山上带个来路不明的男子,女子的清誉可就没了,徐公子可想过这些?"
"……拿来吧。"
半晌,矜贵的公子终是不情不愿的转身,脖颈处的绯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苏染压制住笑意,将一套女装塞到他手中,看着他走进草丛,临了不忘嘱咐一句,
"尽量快些,这山上晚上有野兽出没。我就在外面,要帮忙的话你可以叫我。"
良久,一声低沉的男音从身后传来。
"好了。"
苏染转头,一时愣住。
肤如凝脂,清秀可人,不开口绝对没人敢怀疑性别。
"很奇怪吗?"徐卿尢不自在的扯着衣裙,肩膀处有些紧。
"不,挺好的。"苏染朝他伸出一只手,"现在你就是被山匪强娶,半路逃出来的大家闺秀,别说话,跟我下山。"
"……"这又是什么时候想出来的?
徐卿尢嘴角抽搐一下,还是将他的手放了上去。
这小姑子真是,古灵精怪。
尽管苏染尽量挑人少的路走,但毕竟是两个难得的标志美人,不想引起注意都难。
很快,苏染在山上救了一个貌比天仙的大家闺秀的事就传遍了这个小村庄。
看徐卿尢尽力端着女子的羞怯矜持,亦步亦趋的紧跟着自己,苏染心里的小人在叉腰大笑。走到没人的地方,她偏头小声提醒,
"这村子里都是靠山吃山的淳朴农家人,鲜少有外人来,更没见过贵女,徐公子大可放松一些。"
"……"
这么淳朴的村庄,不也养出了像你这般心眼多的姑娘。
徐卿尢不能说话,就捉着她的手写字。普通的村姑可能不识字,但他不信眼前这位不识。
"徐公子可是在怀疑什么,"苏染了然,"云霓锦,三大世家,一介村姑懂得未免太多了。"
"不瞒徐公子,这些都是我做梦梦到的。"苏染一脸真诚。
常言道,人生如梦,说是做梦梦到的也不无道理。
"……"不信。
"不信?"苏染突然生出捉弄人的快意,"那徐公子大可派人去查,看看我是不是一直在此处生活。"
"……"徐卿尢皱眉,那笃定自己无法查到什么的语气……就这么有底气?
"到了。"
徐卿尢定睛一看,青瓦白墙,墙上有些歪歪扭扭的用炭笔勾勒的涂鸦,稚嫩可爱。木门半敞,院内药架上铺展着半干的药材。
这样的惬意倒是让见识过太多血雨腥风的徐卿尢有些手足无措。
"抓到你啦~"
一个小小的粉团从杏树后钻了出来,猛的飞扑到徐卿尢身上,嗓音软糯。
"!!!"
他刚刚下意识就想一掌击下,幸好忍住了……
"诶?"苏雪竹疑惑的从这个异常沉稳的怀抱里探出头来。
"……漂亮姐姐?"
"……"徐卿尢对怀里这个娇娇软软的小丫头一点办法没有,只好求救似的看向苏染。
"是漂亮姐姐,"苏染掩口笑道,"雪竹,快下来。"
她拉着苏雪竹走进院子,徐卿尢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
很快,苏家父兄就从田间回来了,他们已经从别人口中听闻苏染救了一个姑娘回来,但是真正看到徐卿尢时还是有些惊讶。
"这位姑娘倒是长得,高大……"
苏染兄长挠挠头。
徐卿尢腼腆一笑。
苏染适时圆场,"大哥,那群山匪当时怕徐姑娘在路上呼救,就给她喂了哑药,现在不能说话。"
"原来如此。"
苏家父兄了然的点点头,顿时对这个遭遇坎坷的姑娘十分同情。
"徐姑娘放心住,我们家不缺那一副碗筷。"
徐卿尢感激的点点头,倒是有两分真心实意。
这家人确是真性情。
等到用过饭,天色已暗,苏家父兄因着明天要去地里干活都早早歇了。
苏雪竹白日拿着失而复得的三个竹蜻蜓玩的不亦乐乎,不用苏染怎样哄就沉沉进入梦乡。
暖黄朦胧的烛光照在隔间屏风上,映出女子纤细有致的曲线,温柔的轻哄听得隐隐约约,却又像是近在耳畔,撩动他紧绷的神经,令得心中无端生出一股莫名的躁动。
温馨柔软,这是,家的感觉吗?
徐卿尢连忙掐灭这荒唐的想法。
视线内出现一点烛光,苏染从屏风后走出来,放下烛台就开始打地铺,平静无声。
"你睡床,我睡地上。"
徐卿尢皱眉,他堂堂徐家三公子,什么时候落魄到需要女人给自己让床的地步了。
"徐公子不必介怀,"苏染语气极轻,却是难得正色,"我之所以帮助公子,其实是有事相求。"
徐卿尢眉梢微挑。
苏染起身拿起矮桌上一个方正木盒,里面都是给苏雪竹做的草环剪纸蚱蜢一类小玩意。
木盒最下面,压了一张纸。
苏染珍重的拿出那张边沿泛黄的纸,递给徐卿尢。
这是?
徐卿尢迟疑几秒,最后还是接过。
字不错。
行楷字体端方飘逸,笔锋劲厉,虽然欠些火候,不过也算上佳。
扫眼略过,麻黄三钱,杏仁两钱,甘草三钱,白前……
这是药方?
徐卿尢用眼神询问着。尽管不通医术,但他知晓这纸上写的都是些止咳平喘的药。
"民女知晓徐公子素来与苏将军交好,若徐公子再见他,烦劳将这份药方转交,也好了却我一桩心事。"
苏祁确实有咳嗽哮喘的毛病,自他阿姐去世后就越发严重,但他常年在外戍守边疆,以往回京为了不让亲近之人担心,一向遮掩的很好,知道他这毛病的不过几个将士。她又如何知晓?
电光火石之间,徐卿尢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你喜欢他?"徐卿尢一时激动竟忘记掩饰声线。
单纯善良的村落少女意外邂逅刚毅英勇的大将军,从此情根深种,四处找寻良方,等待机会。为了能将自己的心意传达,甚至不惜承受世族的怒火,也要冒险救他。
这些画本上才有的情节使得徐卿尢越想脸越黑。
不知对方已经脑补出一台苦情大戏的苏染有些莫名其妙,却又觉得似乎这样才说的过去。自己冒失交出药方,确实惹人怀疑。
她低头默不作声,竟是默认。
徐卿尢见状,心头莫名腾起一股无名火,无处发泄,只能憋在肺腑之间。
就这样,两人一个脑补,一个默许,促成了一个不算美好的误会。
--百里之外
深夜,篝火通明,营帐内人影攒动。
厚重冰冷的铠甲包裹住昂藏身躯,鼻梁高挺,薄唇紧抿,年轻的大统领仔细端详着面前的地图。
那刚毅冷峻的侧颜惹得花卿一阵燥热,她想象自己便是那指尖下的万里山河,在一寸寸轻抚中,一点点舒展……
这他娘真是个极品。
她心里暗自庆幸自己当时接下了这个任务。若是能与此人云雨一番,也算一桩风流韵事。
春夜喜雨已经燃了一半,这人怎么还没动静?
她按捺下心中的急切,将身前那方软绸向下拉了拉,皓腕轻轻撩起纱帐,呵气如兰。
"来人,"苏祁看也不看身后,"把她丢出去。"
什么?难道他没中春夜喜雨?!
几个士兵闻声掀帘进帐,作势要架着花卿出去。
"好你个苏祁!"老娘记住你了!
花卿裹着被子几个闪身躲过士兵,身手敏捷的从帐门外飞了出去。
几步之遥,正向营帐走来的徐祖晟瞥见那抹飞逝的纤细人影时愣了愣。
是个女子?
"温香软玉入怀,便胜却人间无数,"徐祖晟摇头,"你们家大统领还真是半点不懂风情。"
随行引路的士兵默不作声。
"……就连调教出的手下也是这般无趣。"徐祖晟啧声。
进帐,徐祖晟拂袖,忽而正色。
"徐祖晟?你不是带着徐卿尢回去了吗?"苏祁抬眼,放下手中的地图,"深更半夜来我营帐所为何事?"
"军事繁忙,若非事出有因,我怎会来叨扰大统领。"知苏祁的性格就是如此直来直去,徐祖晟也不太介意苏祁直呼其名。
"尢弟顽劣,几日前从车队逃跑,至今未寻到踪迹。联姻事关重大,若是苏大统领见到他,烦劳告知。"
想起那群家仆拿着一块明显是被人扯下的破布,道出徐卿尢的死讯,他当时差点没气得背过气。
"自然。"
苏祁心知徐卿尢没那么容易妥协,短期内也不可能明目张胆来找他。徐祖晟显然还有话没说完。
"在下昨日收到族中寄来的书信,"徐祖晟走近案几,话语顿了顿。
"你们下去吧。"
"是。"
……
徐祖晟食指沾水就着案几书写。
秦云甫欲反。
苏祁看完神色不改。
"苏大统领知晓?"这倒是意外。
他以为苏祁常年在外为战事奔波,对朝廷的事所知甚少。
"大统领可知,家主是向着大统领你的。日后若有难处,徐家或可尽绵薄之力。"徐祖晟揽袖拂去水渍。
这是摆明了立场。
现今朝局动荡,皇帝昏聩,沉溺酒色,丞相秦云甫把持朝政,暗地里煽动拉拢各方势力,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朝臣站位,太子李文俞与秦云甫分庭对抗,暗地里较劲。
太子李文俞尚年幼,难堪大任,世族本不想过多插手。但秦云甫锐意改革,推行新政,世族就不能再坐以待毙。
"鸟为食亡,到底还是牵扯到了自家利益。我不会让秦云甫安生,但也不用你们假惺惺的帮助。"
他一向不假辞色,这一番话更是说的半点情面不留。
徐祖晟莞尔,丝毫不觉被拂了面子。比起那些崇尚繁文缛节的世族,他更像个唯利是图的商人,本就不是多光彩的事,何必说的冠冕堂皇。
只要手握兵权的苏祁不支持秦云甫,他的目的便算达成。
"如此,便不打扰大统领处理军务了。"徐祖晟略一颔首,拂袖起身离去。动作行云流水,一派风流。
徐祖晟离去后,苏祁没再看地图,而是掀帘起身走出营帐。
夜空中高悬一轮明月,默然撒下皎洁的光辉,凄厉的胡笳随夜间凉风飘来,如泣如诉。
喉头一痒,苏祁掩口不住咳嗽起来。
"大统领……"
守帐的士兵作势要去扶他,却被他挥手拦下。
片刻。
"……今日可是望日?"
"回大统领,正是。"
那再有几天,便是阿姐生辰了。苏祁有些愣神。
"备马,我明日要用。"
"是。"
每年苏染生辰,只要不是遇上战事,他必定会带着礼物回去给苏染庆生。多少年了,这习惯他一直坚持着未改掉,也不想改掉。
爹娘已逝,这世间还记得她,挂念她的人,不多了。
也许是今晚月色太过柔和,像极了她成亲之日看向那人的目光。苏祁难得的,陷入回忆。
她第一次回娘家省亲时,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柔的光,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神情。言行举止大方得体,俨然已是一家主母的姿态。
他知道,这些改变都是为了秦云甫。
只是这样的阿姐在他看来一板一眼,木头一样。他只道没趣,故意凑上前调侃挑衅。
没有预料中的银蛟鞭越山拳伺候,苏染只是拐弯抹角的骂他几句。秦云甫在一旁笑着说她伶牙俐齿,她就羞的埋头不再言语。
就像拳头打在了一团棉花上,苏祁有点气闷,有点佩服,更多的是安心。安心去军营好好打磨自己,没有后顾之忧。
后来的事,是他始料未及的。
他随老大统领征战千里之外,只能从那几月一封的家书里勾勒出苏染的境况。
万事安好,勿挂。她最喜在信中写这句话,他也真当万事安好,满心欢喜。
只是某一天,书信断了。开始他只道是路途遥远,信件被耽搁。可一个月又一个月,焦虑随时间流逝被放大。
他似有所感,只用了十天,快马加鞭一刻不停赶回上京。
她死了。死前的心愿是一纸休书。侍女锦儿泣不成声,哀求他送阿姐回家。
那时他做了什么?满腔怒火砸了秦府,将秦云甫打成重伤,却未伤及要害,至多在床上躺几个月便能活动如常。
秦云甫该死,但他当时不想,也不能杀他。他只一介小小副将,杀了他,阿姐的家也没了。
他要爬到高处,在秦云甫最意气风发的时候毁掉他的一切,看着他永失所爱。
是以,他又怎会不知晓朝中变故。切齿拊心所念,如今终于让他等到了。
隐在衣袍下的手握紧了又松开,苏祁面上沉稳自持,眼中却掠过隐约杀意。
像藏匿暗处虎视眈眈的猎豹,绷紧神经,蓄势待发,只为给猎物致命一击。
晨光熹微,鸡叫过第一声,苏染便如往常一般起床生火煮饭。
很快,她就发现徐卿尢不太对劲--一直黑着个脸,问他也不说原因。
"漂亮姐姐是身子不舒服吗?阿姐每个月身子不舒服,也会像漂亮姐姐现在这样不高兴。"苏雪竹咬着筷子,一双大眼睛忽闪。
"……"徐卿尢脸更黑了。
"雪竹,我教过你什么?"苏染瞪眼佯装生气。
"……食不言,寝不语。"苏雪竹撇撇嘴。
"阿姐每次装凶都装得不像,雪竹一点都不害怕。"
"……"
噗。
苏染偏头看着徐卿尢,无声质问,这好笑吗?
徐卿尢低头啃手中的馒头。
……哼。
"雪竹吃饱了就去学堂,别迟到。"
苏雪竹乖巧的点点头,摸摸微鼓的肚子示意自己吃饱了。
苏染目送苏雪竹出门后回屋收拾碗筷,打扫房间,身后跟着打转的徐卿尢欲言又止。
"你父兄呢?"徐卿尢开始没话找话。
"他们在地里干活,早早用过饭了。"苏染颇有耐心的同他周旋。
"嗯。"
……一阵无话。
走到院角柴堆前,苏染把斧头径直丢给徐卿尢,自己则坐到一旁。
"别光看着,那堆没劈的柴,今天都要劈完。"使唤起眼前这个公子哥,苏染表示毫无压力。
徐卿尢倒也没说什么,撩起裙摆便开始挥舞斧头。
"说说吧,怎么了?"苏染进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小口小口的嘬。
徐卿尢挥舞斧头的手顿了顿,眉头一皱,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没有说话。
苏染自讨了个没趣,回屋放好茶杯,开始摆弄药架上的药材。
"你昨晚,是不是出去了一趟?"
苏染半夜睡得迷迷糊糊,冷不丁听到他起身下榻的声音,原以为他是去方便,结果过了很久人都没回来。
"……嗯。"额角出了层薄汗,徐卿尢停下手中动作。
"下山时记着林子里有一处池水,我夜里就去洗了个澡。"
"这样啊。"苏染理解的点点头。之前忙于躲避家仆,肯定没什么闲情洗澡。
"就是洗完穿衣时,"徐卿尢偏头,"被一个男人看见了。"
"看见了?!"
"那他知晓……"
"没有。"
"呼。"那就好那就好。
"那你为何……"心事重重的样子?
苏染话还未说完,院门突然被敲响。
示意徐卿尢收拾一下因劈柴而略松散的衣襟,苏染开门看清来人,倒有些惊讶,
"季沧,你怎么来了?"
"我,我来……"今日的季沧显得格外羞赫,脸上还有一些苏染看不懂的情绪。
"……"不知什么时候,徐卿尢默不作声站到苏染身旁,脸色阴沉的盯着季沧。
"姑娘,"季沧看到徐卿尢突然激动起来,"我昨夜不是故意偷看姑娘洗澡的。"
苏染挑眉,偷瞄一眼徐卿尢,只见他眼神犀利如刀。
"……看了姑娘身子着实是季沧不对,"季沧被那样的眼神吓得顿了顿,但片刻后,似是下定某种决心。
"若姑娘不嫌弃,季沧愿意去姑娘家下聘,明媒正娶,绝不辜负。"
苏染:精彩!
她心里的小人在拍手称快。就这,茶楼话本都不敢这么写。
啪!
她只觉背上被大力一推,还未反应过来,那厢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了门。
徒留她和季沧在门外面面相觑。
……
"……你昨日,可是说过要对徐姑娘负责这种话?"苏染试探性问道。
"正是。"
怪不得徐卿尢脸那么黑。
"咳咳,"她知道,又到了自己编故事的时候。
"季沧,你以后勿要再说些什么提亲之事,"苏染故作深沉,"徐姑娘她也有难言之隐。"
"难言之隐?"
"徐姑娘她,她喜欢女子,所以她没办法嫁给你。"这样说貌似也没毛病。
"喜欢女子?"季沧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
"我只听说过男子有龙阳之好,竟不知女子也有这种,这种……"季沧半天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说的是。"季沧可耻的发现自己竟松了一口气。
等季沧离开,身后木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打开。
哟,她还以为这人真把自己关在门外不给进,没想到还有点良心嘛。
他刚才显然听到了她俩的对话,没什么反应说明她编的鬼话还是颇为合情合理。苏染得意的想着。
进门后,徐卿尢继续劈柴,苏染则进屋开始收拾什么东西,半晌才出来。看徐卿尢放了斧头,稍作歇息,顺带端了碗茶水给他。
"你打算多久出发?"
"怎么,苏姑娘嫌我碍事?"徐卿尢仰头饮碗中茶水,用眼角余光看她。
一颗汗珠沿着下颚精致流畅的弧度一路向下滑去,埋入脖颈,被高领隐去行踪。
"徐家大公子应该很快就会赶来,你此时不躲,恐怕再晚些就来不及了。"
"你喜欢苏祁,可是因为他模样俊俏?"
徐卿尢问的没头没脑,苏染只当他在试探。
"苏将军英勇无匹,为人坦率,自然是万千闺中女子的心仪之选。"
"只是民女身份低微,不敢肖想,只要徐公子能帮我把药方转交,民女就心满意足了。"
苏染自认说的滴水不漏。
"啧。"不敢肖想……
"倘若我说,我能带你见苏将军一面,你又当如何?"
"……"
百里外的军营守卫森严,将军府更是远在上京,她与苏祁如今身份悬殊,若是没有徐卿尢,她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再与胞弟相见。
苏染承认,自己心动了。
"我跟你去。"
她终究还是放不下胞弟。
徐卿尢不动声色的盯着她,下颚紧绷,眸色沉沉。
"当真如此喜欢?"徐卿尢步步逼近,将娇小的苏染整个笼在自己的阴影中。
"你与苏祁见过几面,你了解他吗?为了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宁愿跟着我风餐露宿,奔波百里?"
"是又如何。"这人没事问这么多干吗?
"……呵。"
苏染被迫仰头与他对视,余光瞥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将要抚过她的侧脸……
"徐公子。"她情急出声,脚下往后猛退两步,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手中还拿着一只碗。
他是想把碗给她?
……苏染装作无事接过碗。
"如此,我们立刻出发。"徐卿尢直起身子,语气冷淡。
……
香炉紫烟,竹林对弈。
"大人今日,似乎有些心神不宁。"面容姣好的红衣女子拈起一颗白子落下,瞬时斩断黑子退路。
对面男子的神色有片刻恍惚,手中的棋子划过一道弧度,叮的一声跌入棋盒。
"罢了,撤下去。"
他起身踱步廊前,右手下意识摩挲腰间短鞭。
玄铁铸环,串连九节金属短棍,鞭头垂挂玉坠,莹润通透,刻一个遒劲的染字。
红尧行至他身旁,扫一眼那九节鞭,腰间交叠的纤手紧握。
"宫中安插的眼线来报,太子和薛太傅今日便服出宫,宫里没有放出消息。"
"去了何处?"
"逵州方向,具体不详。"
"他们去了明堂山,前朝肱骨大臣齐保恩隐居之地。"几乎是毫不迟疑。
"这……那大人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户部那处还未收网,若是太子再将德高望重的齐老丞相请出山,朝臣心中的天平自然会向太子倾斜。
事情似乎比想象中更棘手。
"静观其变。"语气平平。
"……是。"
红尧静静看着秦云甫高大的背影从视线中消失,眼底黯然。
能让大人动容的人事,似乎就只剩那根九节鞭和它的主人。
过了这么久,她于他,也终究只是一枚无甚大用的棋子。
她脱力滑坐在地。
秦云甫垂眸思索,脚下漫无目的行走,待他反应过来,半只脚已经踏入箐柳居。
一晃四年光景,室内仍整洁如初。他命下人每月仔细打扫,又时时添置精致摆件,鲛纱帐、蚕丝被、异域使者上月进贡的掐丝珐琅花瓶,凡是她生前喜欢的样式,他都恨不得全部搜罗起来。
他说不清自己是想弥补些什么,抑或是只图一份可笑的自我安慰。
当时时局突变,他腹背受敌,不得已遵照圣旨迎娶郡主,府中仆从也被换个彻底。
冷眼相对本是保护,却成了旁人伤她的武器。
他的染儿一向爱恨分明,恨他,便留下一纸休书,连着最后一面也不肯让他见。徒留他夜夜难寐,一遍遍临摹记忆中的模样。
"……世子爷。"
思绪被打断,他不悦的偏头看向门外,见是侍立的孙掌事。
"何事?"
"侧妃请世子爷移步无梵阁,说是事关三大世家。"
"……叫她先照顾好自己身子,我的事不用她操心。"
孙掌事对秦云甫冷漠的态度没有丝毫惊讶,只应声退下。
抬手轻抚腰间九节鞭,他低声咛喃,似是向那个心底的影子诉说,又似是自言自语。
"风云将变,故人胡不归?"
他到如今这一步,已无回头路可走。
过了正午,两人才到达最近的镇上。
在街边随意寻一处汤面铺子,苏染一坐下就开口要了两碗阳春面。
她前世遇到秦云甫之前,颇热衷于和侍女锦儿扮上男装出街玩乐。上到各大老字号酒楼,下到随意可见的街边小摊,个中滋味都一一品鉴,来者不拒。
倒是徐卿尢这个小公子,虽说是世家出身,倒也没什么架子,就算街边的阳春面也欣然接受。
即便赶了许久的路,又误了饭点,徐卿尢的吃相仍然很文雅,甚至可以算得上赏心悦目。
肚子早就开始抗议的苏染也不自觉被徐卿尢文雅的吃相影响,放慢咀嚼速度。
这时,街上人群突然开始躁动。
声势浩大的队伍从街的那头缓缓靠近,八匹高头大马开路,马上皆是面容阴柔的锦衣男子。
人群蜂拥而上,簇拥着队伍中央的辇车,只是还未接近便被锦衣男子的长鞭骇退。不少人跪伏在街道两旁,振臂高呼,麻木而狂热。
"喊的什么?"
正张望的苏染回头,看一眼喝个面汤都像在品茗的徐卿尢,确定刚才是在问她。
"好像是天机教万寿无疆,福泽九州。"苏染听的模模糊糊。
"天灵教。"徐卿尢放下碗,优雅的擦拭嘴角。
"近两年才出现的教派,最开始是在济州一带出没,没想到蔓延得这么快。"
苏染闻言点点头。
"可,你是如何知晓关于这天灵教的消息?"按理说,他应该一直都待在军营。
"做梦梦到的。"徐卿尢不假思索。
"……"这人还真是记仇。
队伍经过他们所在的汤面铺子,人声鼎沸中,苏染听到清脆摇铃声,一声声叩击心扉。她心下顿生疑窦,偏头寻那铃声。
轻纱帷幔被风悄然掀起一角,显露出一只玉足,精致的脚踝上几串铃铛伴着主人的动作叮当作响。
原来是铃铛……
视线向上,她猝不及防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秦云甫?!!
……是秦云甫年少时的模样。
"秦云甫"感受到她不同寻常的目光,凉凉朝她这边扫了一眼,又百无聊赖的低头开始玩手。
"怎么了?"徐卿尢注意到她情绪波动,等他再看时,队伍已经走远。
"……没事。"
苏染无意识的抚着胸口,稳住心神。
她回忆刚刚看到的男子,肌肤白皙如瓷,身形尚纤细。尽管容颜相似,但那少年眉间带的煞气和雌雄莫辨的媚意还是足以让她分辨出来。
世上,真有如此相似的人?
"大哥,你知道刚才那个辇车上坐的是谁吗?"苏染结账时状似无意的问道。
"你们是外地来的吧,"卖面的中年男子笑盈盈的收下十钱,"那可是天灵教的圣子,听说出生时天降祥瑞,能庇佑一方呢。"
"真有这么神?"她佯装惊奇。
"我骗你干嘛,呐,"那中年男子朝着街边一处卖肉的铺子指了指,"那王屠夫,前几天摔了腿,去求了一碗圣水,喝下第二天就好了。"
"你们可来的巧,今晚天灵教在洞桥举行祈福仪式,到场的每个人都能领到一个辟邪护身符。一定记着来昂。"
苏染笑笑不语。
两人离开汤面铺子又去了成衣铺。
徐卿尢身上穿着的那件金贵的云霓锦衣裳,当初情急被她扯破,下摆处有明显的一个窟窿。
其实苏染私心觉得徐卿尢就算穿一身破布也是极好看的,但到底没忍心让他真穿着这衣服招摇过市。
为了出行安全,苏染也给自己挑了一身男装,样式尺寸什么的都很满意,就是结账的时候犯了难。
"三两银子?掌柜你没算错吧?"她这次出门,一共才带了六两银子。
"什么算没算错,爱要不要。"掌柜埋头打着算盘,语气不耐。
"那这套我不要了。"苏染将手中自己那套递给他。
"别放我这,给那边那个……"掌柜抬起头指向一旁正忙活的店小二,看到苏染时突然住声。
"原来是个姑娘啊……"
掌柜捋了捋自己唇角的八字胡,一双鼠目滴溜溜在苏染身上打转,仿佛在品评她的姿色。
"价钱都是东家定的,不过,若是姑娘你愿意留下喝杯茶,还是好商量……"
一双粗短干枯的手从柜台上伸出来,眼看就要覆上她的……
--咚!
寸长的刀刃泛着雪白寒光,深深扎进那双手指间的空隙。
"这,这,你……"
苏染好整以暇的看着掌柜惊骇惨白的脸色,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
"许久不用还以为会生疏呢,"苏染冲掌柜笑了笑,"掌柜请我喝茶,我无以为报,只能给你展示一下我的刀法。掌柜可看好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苏染手腕翻飞,咚咚咚几声快准狠的扎下去,直把掌柜吓得哭了出来。
"我错了姑奶奶,我错了,别……"
苏染恐吓效果不错,正得意就看见一双纤长的手放了枚元宝在柜台上。
"玩够了?"换好衣服的徐卿尢不知在一旁看了多久戏。
"……"苏染看一眼元宝又看一眼徐卿尢,"你有钱为什么不说?"
抱紧怀里的新衣服。
"你问了?"
徐卿尢其实就是想看她扣着钱袋斤斤计较的样子,莫名觉得很讨喜。
"走了。"
"哦。"
走了两步,苏染又从门口折返,对那厢捧着元宝乐不可支的掌柜,凶神恶煞大喝一声,
"找钱!"
有徐卿尢这个金主在,苏染一下午都在采买必需品,不得不说有钱的感觉真好。
天色渐晚,苏染将刚买的马匹丢给客栈跑堂牵去马厩,自己则在众人注视下带着包裹上了楼--明明看起来娇柔小巧的姑娘,怀里抱着至少二三十斤的东西,手臂上还晃晃悠悠挂着七八个袋子,却依然步伐稳健。
画风着实诡异又清奇。
放下东西,苏染想了想,还是来到隔壁徐卿尢的房门前,
"笃笃笃。"
无人应答。
这人出去了?
苏染等候片刻,转身正要离去,突然听见房内重物落地的声响。
她眼神一凛,刷的推开门,却被当场定住--
两个身影纠缠在地,徐卿尢跨坐在对方身上,一手按着少年衣裳半敞的胸膛,一手抚着他修长脖颈,脸上还有可疑的红晕。
好巧不巧,那少年正是今下午那位"少年秦云甫"。
少年呼吸急促,眼角泛红,直直盯着徐卿尢,眼神中有些羞愤,不甘和,仰慕?
徐卿尢听到门口动静,轻飘飘一个眼神递过来,苏染顿时如临大敌。
她,她是不是打扰了徐卿尢的好事……
似是不满徐卿尢的注意力被分散,少年嗓音软软,委屈的喊了徐卿尢一声,
"爹……"
"闭嘴!"徐卿尢黑脸。
嘶--
苏染摸了下自己脖子,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两人衣裳还算完整,显然还没进入正题,也就不算搅了人家好事。但私生子什么的属于世家辛秘吧,她现在一介草民,实在不敢赌命听墙角。
"站住。"
……唉,是祸躲不过。
苏染背身把门掩上,回头看见徐卿尢已卸下钳制起身,少年也不管凌乱的衣裳,暗戳戳想蹭到徐卿尢身旁,却又碍于对方低气压不敢上前。
"你跑什么?"徐卿尢不去管他,几步到她身前,沉眸看她。
"我这不在这吗,没跑没跑。"苏染笑容僵硬。
再晚点小命就没了,能不跑吗?
"爹爹,这是娘亲吗?"少年不甘寂寞的刷着存在感。
对着这么一张脸,苏染差点没破功。
"你要的东西我这里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你就搬到邢司去住。"
徐卿尢说的轻描淡写,少年的脸色却刷的白了。
……
最后怎么回到房间怎么上榻苏染已经忘了,只记得当时那少年是真的,一瞬间,没了五官,只剩带着轮廓的白。
徐卿尢一脚把少年从窗口踹了出去,末了还对她说了几句话,这一切来的太突然,她还处在惊吓加恐惧中,呆呆的点点头,就脚步飘浮走了出去。
吓人,太吓人了。
苏染茧蛹似的用被子包住自己,迷糊想着这兴许是自己一时眼花,明天醒来就好了……
"娘亲~"
瞌睡瞬间被赶跑,苏染一个激灵揭开头顶的被子,映入眼帘的是少年灿烂的微笑。
"……"
苏染柳眉倒竖,樱唇紧抿,眸中似有火光。恶向胆边生,她一把抽出藏在枕头下的匕首,猛的向那少年脸上划去--
她倒要看看,这是什么妖魔鬼怪!
叮!
少年伸出两指在刀面上一弹,苏染顿觉虎口震痛,连着手腕一麻,轻而易举就被卸掉攻势。
"娘亲把匕首收好,莫要伤了自己。"少年转头把她失手甩出的匕首捡起,依旧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苏染眼中满是防备警惕,她夺过匕首护在身前,抱着被子快速往后直挪到墙角。
"爹爹不愿认我,娘亲可不能再抛下我了。"少年低头嘟囔。
"你到底想干什么?"
苏染头疼,她什么时候白捡个儿子。努力回想之前徐卿尢与这少年的对话,脑内突然灵光一闪。
"我这也没有你想要的东西,劝你还是快离开,不然……"她凉凉的看着少年。
"徐--卿--"
苏染失去意识前想着:话都不让人说完,这要真是她儿子她非得气死……
夜色凝重,此时的隔壁房间,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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