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水

精彩节选

"世子妃爱子心切，只是这孩子身上的毒……不过三月，必死无疑。"

宋灵玉瞬间双膝一软朝着神医跪下，心魂俱碎，"神医，你已经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当年她刚怀上珩儿便不幸遇上一场刺杀。

也是为了救世子，宋灵玉为其挡了一箭，却没料箭头淬了剧毒，没害死宋灵玉，反倒害了她腹中孩子。

让苏珩从一出生，便受剧毒折磨。

"五年了，我身为珩儿的娘亲，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受病痛折磨，看着他终日躺在床上，不会说话，无法行走，眼神懵懂如同出生稚儿！终日痛到浑身颤抖，呕吐，却依旧会安慰朝着我笑！流着泪笑！担心我这个娘亲难过，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孩子活得如此痛苦！"

宋灵玉声嘶力竭，低头便重重嗑向地面，顷刻见血。

这一刻，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世子妃，只是一个想救自己孩子的卑微母亲。

神医终于无法维持面上冷漠，伸手去拦，"世子妃……"

"天下间能寻的名医我都寻遍了，可他们都道我的珩儿福薄，命该早夭，但当年真正该死的人是我！"

"神医，只要你能救珩儿，不管什么条件本世子妃都能答应！"宋灵玉红着眼许下重诺。

她不信，她努力了五年，为此她眼睁睁看着她的丈夫与她越走越远，犹如仇人，到最后却依旧留不住她的孩子。

丫鬟小桃白芷两人这时看不下去，上前去扶，"世子妃，您别这样！"

"小公子醒来如果见了世子妃这般，定会不开心的！"

宋灵玉挥手挡开两个丫鬟，便要磕头，除了继续求眼前的神医，她不知道她还如何坚持下去。

许是她的决心太过坚定。

神医这些年救人无数，却从未见位高权重者也能如此重情，叹息一声，"其实，世子妃若真有心想救小公子……"

"什么法子都救！就算要本世子妃去死！本世子妃也不惜一切代价！"宋灵玉眼底燃起希冀。

神医松口，"办法是有，要一命换一命……"

……

"好！"

没有片刻犹豫，宋灵玉对神医重重点头。

李妈妈顶着雪花从府外归来时，宋灵玉早让自己的两个丫鬟送走了神医。

她在床边陪了珩儿一会儿，六尺宽的金丝楠木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床上闭眼安睡的孩童粉雕玉琢，自娘胎的剧毒折磨也不损他半分可爱讨喜。

虽还不会说话，但那双眼却仿佛会说话般，每次望着宋灵玉时，眼底都是幸福和依恋，单纯如同一张白纸，即便是哭，都明亮若夜空里的繁星，那般璀璨。

从无黯淡。

让宋灵玉都无法想象，倘若有一天她再也看不到这双眼睁开，仿若会说话般唤她娘亲时……她该如何？

李妈妈回梅园时，宋灵玉去了世子府的厨房。

褪去一身华服，金银玉器，她换上一身明艳红色袄裙，连绾发都换成了女儿样式，简单俏丽。

袖子高高挽起，如当年她刚认识世子苏锦升时，为他亲自下厨。

忙活半日，到日落，外头积雪铺了厚厚一层，宋灵玉看了眼身边的李妈妈，"去请世子吧。让他今日过来梅园用膳。"

李妈妈听了没动，面色为难，"可世子妃，自两年前您被明珠郡主算计将她推下水险些淹死后，世子便彻底恼了梅园。"

此后两人关系彻底破裂，犹如仇人。

现如今别说让世子过来吃饭，就是踏足梅园一步，他都嫌恶。

宋灵玉心里自是明白，她冷笑着道："李妈妈，你告诉他，只要他来，本世子妃答应和离！"

李妈妈闻言大惊转头。

对上宋灵玉决然目光，李妈妈便知道这话不是玩笑。

宋灵玉却不欲多说，耳旁回响的是神医临走之前的交代。

"小公子能救，所需名贵药材最多不过一月便能凑齐，钱是小事，但这药方里最关键的一味药引，却是亲生父母的心头血。服药之后，还需换血，简而言之，要救活这孩子，必须一命换一命。"

"亲生父母？那便是本世子妃也可以？"

"没错。这孩子是死是活，单看世子妃如何抉择。"

"好！本世子妃救！"宋灵玉当下重重点头，与神医达成交易。

思绪回神，宋灵玉注意到外头的雪不知何时已停了，满目银白的梅园，曾经艳丽的一院梅花于两年前就已枯败，不再开花。

如同她与苏锦升之间这势同水火的感情。

再也无法回头。

苏锦升进梅园时，宋灵玉还在门口候着，夕阳下，男子面如冠玉，目如朗星，身材颀长，还是从前如玉模样。

和初见时没什么差别。

当年梅花树下，少年一身月牙白长袍，手执油纸伞站在梅花树下朝她转身，头顶雪花飘飘，宋灵玉一身红色袄裙从墙头落下。

她看中了这满院的梅花，便想采花。

四目相对后，又看中了梅花树下的少年，便想嫁他。

为此，她赌上她的身家性命，爹爹为了这门亲事投靠贤王，也就是苏锦升的父王，最后得罪太子惨遭灭族，将（军）府满门一百多口人最后惨死流放途中，无一幸免。

在此之前，宋灵玉是不恨的。

可那之后，她便恨了。

恨入骨髓！

恨苏锦升，更恨她自己，为情输得一无所有。

"既然你愿意和离，说吧，条件是什么？"两年未见，苏锦升开口第一句，关心的却只有他们的和离。

宋灵玉转身进屋，冷声提醒，"先吃饭。"

苏锦升却不肯再随她进屋，反而眼神防备盯着她的背影。

恶意猜道："宋灵玉，你突然大张旗鼓喊我吃饭，莫不是还想当年丑事重演？"

六年前的贤王府，贤王妃寿辰，宋灵玉与苏锦升遭人算计，春风一度，此事还被众人当场撞破。

至此，将（军）府投靠贤王府示好，而宋灵玉也成了世子妃。

这门亲事两府欢喜，唯独当事人，却在恨她。

恨她断了他的姻缘。

宋灵玉入世子府六年，与他从最开始的相敬如冰到最后势同水火。

她也终于知道，苏锦升的心上人，是如今朝堂一手遮天的定国公府嫡女--明珠郡主赵明珠。

门外的雪花又在飘了。

临近年关，气温越发寒冷。

苏锦升不肯进门，宋灵玉也不再强求。

她自顾自在桌边坐下，夹了一筷子他最爱吃的红烧狮子头优雅吃着，红润的唇轻抿，苏锦升扫了一眼厌恶移开。

正要冷嘲，突兀一声清冷女声响起。

"一个月。苏锦升，我们做一个月的恩爱夫妻，珩儿需要一个真正的父亲。你答应，我便和离。"

"你什么意思？"苏锦升闻言皱眉，眼神仍是警惕。

宋灵玉终于抬眼看他，却是冷然，"五年了。我终于寻到了神医，可他告诉我，珩儿活不过一个月了。"

"世子妃！"一旁李妈妈听到这，忍不住的小声惊呼。

宋灵玉并未理会，只目光死死盯着苏锦升，"苏锦升，只要这一个月你能让珩儿开心，能好好对我，那一个月后，我亲自去找父王说清楚这事！"

苏锦升怔了怔，眼底有什么极快闪过。

宋灵玉将早已准备好的休书拿了出来。

休书上墨迹未干，很明显是刚才写的，落笔处还有宋灵玉的签名。

"有了它，到时就算父王不答应，你也会自由，可以娶你心爱的女子。"宋灵玉将休书搁在桌上。

她又夹了一筷子苏锦升爱吃的芙蓉虾，一桌八菜一汤，都是苏锦升曾经爱吃的。

这一桌菜，宋灵玉刚进府时连着做了三年。

只三年里，苏锦升一次也没尝过。

后来宋灵玉也就不再做了。

今日这次，也是最后一次。

她再为他做这一桌菜。

……苏锦升到底还是没吃。

只取走了那张休书。

宋灵玉便知道，他这是答应了。

等到晚间珩儿醒了，她便唤人过去传话，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苏锦升果然来了。

小桃白芷两个丫鬟红着眼圈，对此不敢多言。

李妈妈却不忍落泪，"小公子怎么就这么命苦，眼看着好不容易熬了这些年，到头来却是……"

后头的话到底说不出口。

匆匆退了出去。

宋灵玉刚给孩子喂完药，听见李妈妈这番叹息时她放碗动作一顿，眼底却划过了一抹幽幽笑意。

命苦？

不。

她的儿子，世子府嫡子，贤王嫡孙，身份尊贵，就该享受这世间最好的！以后继承王位，娶最好的世家女子！

会长命百岁！

又怎么会命苦？

想到此，她转头看了眼坐到一旁的男人招呼，"夫君，过来。"

苏锦升并不耐烦，不想与她演这什么夫妻情深的戏码，因此脚步格外急重，到床边时也是重重一坐。

根本就没顾及床上病弱的孩子。

但也几乎是他刚坐下，便听到自身后响起的一声微弱唤声，"……爹。"

带着奶音，又软又糯，依恋满满。

惊的苏锦升瞬间立起，转头，眼神震惊对上床上粉雕玉琢般的孩童。

苏珩白嫩的五指微微张开，朝他伸直，作出一个拥抱的姿势，又喊了一声，"爹爹，抱。"

一旁，宋灵玉双手死死捂唇，泣不成声。

神医走前，给苏珩针灸过，又喂了一颗回春丹，道是能够暂时压制住苏珩体内剧毒，让他这一月内会像正常孩童一般。

能走，能跳，能跑，还能哭，能笑，能说。

不再犹如行尸走肉。

"珩儿……"宋灵玉到底忍不住扑了上去，先一步抱紧了孩子。

然后，她听到耳边响起了一声软萌童音，唤她，"娘亲。"

那是她听过这世上最好听的声音。

苏珩抱紧了她，脸颊亲昵蹭她，一声声唤……娘亲。

苏锦升还被惊得无法回神，脚无意识往前一步，回神时又猛地顿住，眼神与小小的苏珩对上。

不可否认，这孩子长得与他很像。

虽然这五年，苏锦升几乎快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孩子……

这一晚，苏锦升还是很快走了。

宋灵玉心底恨极，却没拦他。

她要的，是他最后的心甘情愿！

却不料第二日，天色未亮，苏锦升便被定国公府的人给叫走了。

道是明珠郡主旧疾复发。

苏锦升这一去就是几日。

三日之后，苏锦升还没回府，定国公府的明珠郡主却是来了。

来势汹汹，带着侍卫硬闯梅园便要抓走苏珩！

"真是下贱！竟然妄想凭着一个孩子与苏哥哥做一个月的恩爱夫妻！宋灵玉，你当本郡主会同意吗！"

明珠郡主边骂，一巴掌就扇到了宋灵玉脸上。

宋灵玉是存心忍了的。

为了珩儿，她不想再与明珠郡主结仇。

但小小的苏珩不懂，见此便冲到了明珠郡主身边，抱住她的手就狠狠咬了一口。

"不许欺负娘亲！"

这一变故太快，宋灵玉根本就没反应过来。

明珠郡主已将苏珩踹倒在地。

小小的苏珩被踹的当场昏了过去。

"珩儿！"宋灵玉心都要碎了，目眦欲裂。

明珠郡主冷笑，犹不解气吩咐侍卫，"给本郡主将这小野种抓起来！"

"本世子妃倒要看看谁敢！"宋灵玉怒喝。

当下便与定国公府的侍卫打了起来。

她是将（军）府里长大的孩子，其身手自然不用说。

定国公府的侍卫很快就被打了出去，只剩下了明珠郡主。

她不知何时抓住了昏迷中的苏珩，威胁宋灵玉，"给本郡主跪下！不然本郡主现在就弄死这小野种！"

宋灵玉整个人就是一僵。

正要跪，余光瞥见明珠郡主手中利刃已划破了苏珩脖颈，霎时间，宋灵玉脑中一片空白，彻底无法思考。

整个人却已冲了过去，一掌直接击飞了明珠郡主。

"噗！"的一声，明珠郡主当下吐血。

身子倒飞着落入随后而来的苏锦升怀中。

"苏……苏哥哥……救我……"

明珠郡主万万没想到宋灵玉会敢对她动手。

她半伏在苏锦升怀里，只说完这句便晕了过去。

"明珠！"苏锦升急的当下抱着她便冲了出去。

宋灵玉没空关心两人动静，手轻颤着给珩儿包扎，还好脖子上的只是皮肉伤，但人还昏迷着，宋灵玉只能赶紧去请大夫。

神医这段时间不在，会去寻找其他药材。

好在明珠郡主不是习武女子，大夫一番针灸过后，苏珩很快苏醒。

宋灵玉抱着儿子喜极而泣。

还好……还好她的孩子没事！

可她这边没事，明珠郡主那边却没打算放过她，宋灵玉心急之下那一掌，切实伤了明珠郡主心脉。

明珠郡主醒了，便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宋灵玉。

"这次的仇！本郡主要那小野种拿命来赔！"

"还有宋灵玉！"

苏锦升再出现在梅园时，身后跟了大批定国公府的人。

他没让这些人出手。

而是亲自出手。将宋灵玉制住，一路押到定国公府。

宋灵玉心底隐隐感到不安。

"苏锦升，你到底想做什么？"

定国公这时出现在她跟前，却是问苏锦升，"苏世子这是想好了，这次的事如何给老夫一个交代？"

"她靠这手功夫打伤郡主，本世子便废了她的功夫。"

"苏锦升！你什么意思！"

宋灵玉终于明白过来他的意图。

他是打算为明珠郡主出气！

想明白这点她不由大骂，"是她先将刀架在了珩儿的脖子上！虎毒还不食子！这种毒妇苏锦升你也喜欢是瞎了眼！"

也几乎是话音刚落，苏锦升便掐住了她脖子，怒声道："明珠那么温柔，平日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死，宋灵玉，你就算要害她，也该想个像样的借口！"

定国公这时冷笑两声，吩咐侍卫动手。

宋灵玉被苏锦升封住穴道，全身动弹不得，很快便被人摁在地上，四肢都上好刑具，犹如拶刑，骨头都要生生被夹碎，不过瞬间，钻心痛楚便令她惨叫出声。

这般刑罚，哪里只是想废了她的一手武功！

宋灵玉痛到全身发抖，她抬眼，心碎成灰望着男人，"当年你正街遇刺，我拿命护你，为此害了珩儿这么多年受尽苦楚，苏锦升……你不能这么对我！"

"你怎么可以这么狠！"

她不甘！

苏锦升明明看清了。

却仿佛根本没有看清。

宋灵玉惨叫出声，"苏锦升你好狠的心！"

"这是你欠明珠的。"他冷声回应。

宋灵玉最后活生生痛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躺在贤王府里，全身发酸发软，手脚更是痛到近乎麻木，失去知觉。

宋灵玉便知道，她不光是武功没了，连同四肢筋脉都受了极严重的伤。

以后想再恢复，也绝无可能……

她再也不配做将（军）府的女儿。

贤王妃推门进来时，她已经在床上发了许久的呆，久到贤王妃都到了床边，她还一无所知。

"别恨锦儿，他只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至于你身上的伤，往后慢慢调理……"话到这里，贤王妃便忍不住的叹气。

宋灵玉直接偏头，闭眼不去看贤王妃的目光。

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能让他眼睁睁看着她连手脚都近乎被废？

他就那么在意他的明珠，为此废了她，连他们的儿子也不管不顾，他好狠的心！

她当初就不该爱上他！

到底是她错了。

一切都做错了……

宋灵玉想笑，大声而嘲讽的笑。

可一出声，却是哭了。

她太疼了……

疼得钻心，疼到窒息。

"母妃，儿媳愿意成全他们。"她含泪道。

贤王妃闻言震惊起身，"你说什么！"

宋灵玉轻笑一声，麻木道："我与世子，终究没有夫妻缘分。只求母妃能够替我好好照顾珩儿。"

废了，那就废了。

反正她也活不长了。

这场始终只有她在的梦，也该醒了。宋灵玉想，只是她的孩子也绝不能留在苏锦升身边了。

原本她还奢望，用这仅剩下的一个月，来好好培养他和珩儿之间的父子情。

这样以后就算她走了，他也会护着他们的孩子。

可这一场变故，也让宋灵玉终于明白。

苏锦升的眼里心里，从始至终除了赵明珠，没有她。更没有他们的儿子。

"不可能！"贤王妃勃然大怒，"当年将（军）府的事，是贤王府对不起你，这事有母妃在，母妃绝不会让锦儿胡来！"

"贤王府只认你一个儿媳！"

宋灵玉听了默然。

贤王妃会生气在她的预料之中，因为贤王妃是真心疼她的。

但她没时间了。

这事便只能找贤王谈。

用她手上所剩的最后一张底牌交换，将（军）府的暗军。

宋灵玉打定主意。

贤王这几日却碰巧不在府中，被老皇帝分派出去办差，是李妈妈来贤王府报信，贤王妃出面去定国公府救人。

贤王要半月后才回。

宋灵玉便只能让贤王妃先将她送回世子府。

她不放心珩儿。

她在贤王府中昏迷一日，醒后又修养了一日，仅仅离府两日，府中便没了珩儿的身影。

李妈妈与她的两个丫鬟也不知所踪。

"人呢！"宋灵玉被人抬着，质问管家。

宋灵玉哭喊着要奔过去！

"珩儿！珩儿！"

倒是终于清醒过来，才发现她又回到了贤王府中。

贤王妃依旧守在床边。

宋灵玉当下抓住了贤王妃袖子追问："珩儿呢？母妃，我的孩子呢！"

贤王妃面上闪过一丝悲悯，正要开口，宋灵玉却又猛地偏开头，不敢再听。

"母妃还是让人送我和孩子回世子府吧！"

"灵玉，逝者已矣。"贤王妃忍不住道。

宋灵玉身子一僵，眼泪争先恐后，她用尽全身力气才憋住，"好。"

尽量风轻云淡。

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儿媳会的，还求母妃送我和孩子回世子府。"

她的珩儿被剧毒折磨了这么多年，也没有离开她，他不会的。

她也不信。也不会信！

她的珩儿会舍得就这么走了！

宋灵玉一路笑着，双手无力，她就命人将珩儿绑在了她怀里，将自己双手都绑着。

怀中小小的身体冰凉，渐渐僵硬，宋灵玉仿若未觉。

她的孩子只是累了，睡了。

她要带他回家。

宋灵玉温柔贴近孩子，时而小声轻喃，连途中遇到的赵明珠和苏锦升都无视。

梅园冷清，里面此时连一个人都没有。

李妈妈和小桃白芷都被关了起来。

宋灵玉抱着孩子，赶走了送她的人，在里面枯坐了许久，连带她的身体都跟着凉透。

仿若死人。

明珠郡主出现在她跟前时，她也只是机械抬头，不过一眼，又自然垂头，看向怀里的孩子。

"要本郡主说，这野种，早就该死了！"明珠郡主见此，有些得意。

宋灵玉闻言不动，"郡主真是可怜，金尊玉贵，却连自己想要的男人都得不到。"

话却刺心。

明珠郡主笑意当下扭曲，一指身后侍卫，"给本郡主杀了她！这野种剁碎了喂狗！"

"郡主……"侍卫有些犹豫。

明珠郡主一巴掌就朝人甩了过去！

"废物！"

说着便亲自走了过去，当她伸手想从宋灵玉怀中夺走孩子时，宋灵玉张口便死死咬住了她。

"啊！"

一声惨叫，明珠郡主痛的眼泪瞬间掉落，"贱人！你松口！"

宋灵玉仿若未闻。

明珠郡主恨她，她又何尝不是！

杀子之仇！

不死不休！

她硬生生咬掉了明珠郡主一块肉。

最后是苏锦升一掌拍开了她。

宋灵玉抱着孩子直接摔了出去，五脏六腑皆被重伤……但这一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她终于抱着珩儿靠墙站了起来。

看着苏锦升的方向。

他还是如同初见那般。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那般温柔俊朗。

却不是为了她。

这一刻，宋灵玉望着这张脸，当年的心动早已消散，欢喜全无。

她一头长发散乱，额角伤口还在不时渗血，抱着孩子的动作更是扭曲而无力……但她不放！

死死抱着。

曾经明亮的眼底，此刻只剩能灼烧人的恨意。

"苏锦升，当年那场遇刺，我不该救你，我该杀了你！眼睁睁看着你断气！"才是对的！

这般她的孩子不会有事，将（军）府一百多口人不会死，她更不会落得如今这个地步，武功尽失，一无所有。

"是我……瞎了眼！"

"你不该伤了明珠。"

"哈哈哈哈！"宋灵玉愣怔片刻，大笑。

当眼泪滑落在地那刻，她想，她这辈子，真是罪无可赦。

识人不清，害人不浅。

"苏哥哥，她想杀了明珠……"明珠郡主这时靠进了苏锦升怀里，朝他举起那只鲜血淋漓的手。

那是方才被宋灵玉咬的。

苏锦升眼神沉沉扫了眼，片刻，他偏头吩咐，"从今往后，世子府再无世子妃。杖打五十……扔出去！"

五十大板？

宋灵玉嘲讽笑了。

苏锦升的狠心，她真是从来都低估了。

或许，是时候……

她终是掏出怀中那块藏了多年的令牌，"苏锦升，我想通了，交易作废。"

他没资格做珩儿的父亲！

苏锦升便是皱眉，一时间并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

但局势很快便由不得他考虑。

一大批黑衣卫突然出现，不过片刻，原地便没了宋灵玉的身影。

"她这是……她这是要造反吗？苏哥哥，这件事不能姑息，我们应该快点告诉皇上！"明珠郡主红着眼道。

苏锦升心口隐隐作痛。

扫了眼怀里的人，明明以往觉得她千般好，此刻却有些烦。

"不可。她是世子妃，与世子府是一体，到时候皇上必定会怀疑世子府，牵连贤王府。"

明珠郡主闻言还有些不甘心。

却也明白苏锦升说的在理，不能连累了他。

宋灵玉被救走后，才出城就撞上了赶回来的神医，药材收集完毕，神医正好给苏珩用上。

因着之前的回春丹，还真险险捡回了苏珩一条命。

但这法子至关重要的药引，宋灵玉却改了口，"既然亲生父母都可以，那当初苏锦升这条命都是珩儿给的，让他多活了五年，该够了！"

神医愣怔半响，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世子妃是想……"

似乎是想到了某种她从未想过的猜测……

难道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他才会这么快就认出她和赵明珠之间的区别吗？

"苏锦升，告诉我，你是怎么爱上赵明珠的？"她忍不住问。

苏锦升此时目光紧紧盯着明珠郡主的方向，手用力握住她的匕首，半点不敢松懈，听见宋灵玉的问话，他侧头扫了她一眼。

不过片刻，又很快收回，咳嗽了声道："别伤害她……"

他口中的这个她，宋灵玉自然知道是谁。

但是她没想到的是，苏锦升几乎是刚说完这句话，就直接朝后倒了下去。

"苏锦升！"

宋灵玉下意识奔了过去。

原以为他没事，之前即便是她生生将匕首从他心口抽走，他也若无其事，可此刻真接住人时，宋灵玉才意识到他不是没事，而是强撑。

"苏锦升，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她红着眼提醒。

珩儿还等着他去救，他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倒下。

"别伤……"苏锦升朝明珠郡主最后看了一眼，话未完，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宋灵玉目光呆了片刻。

等她想起回头，一旁的明珠郡主早已不知去向，顿时心头火气。

"人呢？"

暗处这时有道男声回道："逃了。要属下追回来吗？"

倒是跑的够快。

宋灵玉低头看了眼昏迷中的男人，想到方才苏锦升为了赵明珠连性命都不顾的架势，赵明珠倒是半点没想过他的死活。

这样一个女子，又是真的爱过他吗？

宋灵玉眼底显出一抹嘲讽，想到什么，吩咐道："既然他已经这样了。正好，请神医过来。"

"您是……"

宋灵玉冷笑，"当年的珩儿要不是为了他这个父亲，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这是他欠珩儿的！"

声落，暗处很快应了一声。

宋灵玉便将人先移到床上。

说起来这院子之前还是她的，但是睡过明珠郡主之后，她便再也不想多待一刻。

只是眼下苏锦升的伤势有些麻烦，她下的手，自己最清楚轻重。

趁着这时间，她干脆将珩儿抱了过来。

世子府这边静悄悄的，谁也不知道，他们的世子马上就要命丧黄泉。

而另一边，明珠郡主被王嬷嬷和她的两个丫鬟搀扶着，一路顶着宋灵玉那张被划破的脸，很快便回到了国公府。

定国公平日里最是疼爱这个女儿，因此倒是很快便认定了赵明珠的身份。

得知这事儿是宋灵玉搞的鬼，当下雷霆大怒，发誓绝不放过宋灵玉。

"爹，先别管她，这贱人的账女儿有的是时间和她算！可是女儿这脸……"这才是眼下赵明珠最为担心的。

特别是一想到宋灵玉还顶着她的脸。

不由马上改口，"爹，赶紧派人去毁了那贱人的脸！女儿不想看见自己的脸出现在那贱人身上！"

李代桃僵，宋灵玉这贱人倒是真敢！

明珠郡主越想便越是恶心。

因此让宋灵玉没想到的，明珠郡主刚消失，定国公就带着人出现在了世子府，二话不说先抓走了苏锦升，都没等到神医过来，连带宋灵玉也被定国公府的侍卫抓住。

"你们这样公然闯入世子府，视贤王府为无物！定国公如今是不是觉得连皇上都要不如您了！"宋灵玉气极反笑。

定国公朝她那脸看了一眼。

顶着的是他最疼爱嫡女的脸，便不由心头暴怒，当下一巴掌扇了过去，"胆敢偷梁换柱，冒充本国公嫡女的身份，重伤世子，本国公就是在这当众处决了你！也绝无人敢说上半句！"

就如今的将（军）府，早已成空。

曾经高高在上的将（军）嫡女，现如今除了世子妃这个身份，贤王妃愿意护着，还有何人愿意搭理？

宋灵玉自然清楚。

可越是清楚，她心底便越是不甘。

等神医跟着人赶回府时，宋灵玉与苏锦升早已失去踪影，世子府内只有昏迷着的苏珩。

李妈妈先前也是见过神医的。

自然猜到这是救兵，便忙将之前宋灵玉与苏锦升都被定国公带走的事说了一遍。

"神医求您救救我家小姐，不然的话，只怕她会死在定国公府！"

就定国公府那些人对宋灵玉有多恨之入骨，明珠郡主多想取而代之世子妃这个位置……

神医当下偏头看了眼身边的黑衣人。

此黑衣人正是之前一直隐身跟在宋灵玉身边的将（军）府暗军，多年来，宋灵玉一直都没用过他们。

因为这是将（军）府最后的底牌。

只是没想到，他才离开这么一会儿，宋灵玉又会被定国公府的人带走。

"属下会去救人，神医放心！"

说着当下转身便走。

神医站在身后，回头看了眼紧张担心盯着他的丫鬟婆子，眼底多出几分无奈。

女子这一生所嫁非人，还真是犹如深处地狱。

"小公子现在何处？"他问了句。

李妈妈闻言连忙带路。

那厢，暗一救人的速度很快，定国公府虽守卫森严，但他到底是宋老将（军）当年亲自培养出的高手，身为暗军首领，多少有些过人之处。

宋灵玉在囚牢见到他时，倒是半点也不意外，"走吧。"

先愣住的人反而是暗一，"小姐，您的脸……"

"毁了便毁了，反正，我看着也恶心！"宋灵玉冷笑。

一想到之前赵明珠亲自过来，用匕首一刀刀划烂了她整张脸……要不是听到苏锦升苏醒的消息，只怕这会儿暗一看到的就只能是她的尸体了。

"这里不是谈话之地，先离开再说吧。"她闭了闭眼。

既然苏锦升眼里最看重的根本就不是这张脸，也不是赵明珠这个人，而有可能是……

"神医请过来了吗？"

"过来了，现如今在世子府里候着。"暗一道。

宋灵玉想到苏锦升，又问："你方才过来时，查到苏锦升的位置了吗？能将他一并带走吗？"

暗一面色顿时有些迟疑，定国公府养的人并不都是废物。

想要救走一个宋灵玉容易，但赵明珠一直守着的苏锦升……

"因着先前明珠郡主被挟持的事儿，定国公现如今在她身边安插了不少高手暗中保护，只怕是……"

"算了，先回世子府。"宋灵玉干脆道。

她现在的情况也不算好，脸上火辣辣的疼，几近麻木。

等回到世子府时，她神智都有些恍惚，神医惊的连手中茶盏都险些掉落。

怎么都没想到，不过几日未见，她竟然又成了这幅惨样。

甚至比之前更甚。

"世子妃这是……"

"叫我宋姑娘，或者灵玉，休书已下，我早已不是什么世子妃！"宋灵玉打断神医。

不管苏锦升对赵明珠的感情究竟是不是真，他都差点杀了珩儿，也接下了她的休书。

他们之间从此便是陌路。

珩儿的命，她救定了！

"好，可宋姑娘这脸……"神医欲言又止。

宋灵玉没心思关心自己的脸。

她想到苏锦升，便将之前苏锦升的异样告知给了神医。

"只怕是蛊……"神医说的肯定，"一个人再深爱一个人，也不至于到了只一眼，就能区分出差别的地步，更别提之前郡主还是被您抬回来的，人事不省。"

"什么蛊毒？才能如此厉害？"宋灵玉心狠狠跳了下，嗓子发紧问。

莫名的，她有些紧张起来。

原以为自己根本不会在乎。

可当真的得到神医肯定，她心中猜测没错时，又不由滋生出期待。

或许……这些年来苏锦升之所以会这么对她，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在赵明珠身上。

因为赵明珠用了手段！

而不是，他真的恨她，讨厌他们的孩子。

"如果这真的是蛊毒，那神医能解开吗？"

神医摇头，"养蛊之人最好为阴年阴月阴时所生女子，才不容易被蛊虫反噬所伤。"

神医本心是治病救人，蛊虫又不好控制，因此涉猎不深。

宋灵玉听得心下难受，突然得知这样一个真相却无法拆穿，于她来说太过折磨。

"如果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女子就可以，那我来养！神医，你能帮我吗？"

或许，只有解开了这蛊，才能够真正看清苏锦升的心。

才有可能让他真正心甘情愿以命换命，救他们的孩子。

宋灵玉想。

"可……若是走上养蛊这条路，往后你便再也做不了母亲。"神医面色犹豫。

法子他倒是知道。

宋灵玉闻言冷笑一声，就算身子完好，难道现如今的她就有机会做母亲了吗？

"损不损了身子，我都再做不了母亲。但有些仇，却是必须报的！"

如果苏锦升对赵明珠从来都不是真心，而是身不由己……

不论如何，宋灵玉都想破了这蛊！

"想要练蛊，过程会很痛苦，如果你熬不过去……到时候丢的就是自己的性命！"神医面色严肃。

却不料下一瞬宋灵玉双膝下跪，"师傅。"

"……"

"这些年为了他，我失去了将（军）府，我所有的亲人，现如今连我的孩子都在生死一线……宋灵玉早已没什么可怕的！"宋灵玉说到这，深深闭眼，朝神医行了个拜师礼。

气氛一时寂静。

良久，神医叹息一声，"罢了……"

到底能不能行，一切都看宋灵玉自己的造化。

接下来整整三天三夜，宋灵玉都没合过眼，一直在和各种毒虫毒蛇打交道，剧痛无比折磨的药浴……

几次神医都想放弃了。

但偏偏，她咬牙硬生生忍过来了。

"我的珩儿因为我这个娘亲糊涂，从一出生便受了这么多年的苦，都忍过来了，我什么不行！"宋灵玉不屈道。

有神医的帮助，那只蛊王到底还是被她训练了出来。

再次见到苏锦升时，是在街上，他挽着明珠郡主，两人郎才女貌，周围百姓撞见纷纷议论，"苏世子可真是好福气啊！"

要是以往，宋灵玉或许觉不出那眼底在意的真相，但今日，当苏锦升再一次站在她跟前的时候，她敏锐觉察出了对方体内，那只不安分的蛊虫。

只是她的蛊王还太弱，刚刚才练出来。

就算有神医百年药材毒虫的滋补，也没那么快强大，不过暂时性的压制住还是可以的。

"宋灵玉，时至今日，你还敢出门！"明珠郡主眼尖，很快认出人群中的蒙面女子，正是宋灵玉。

不光蒙着面纱，头顶还戴上了纱帘。

明珠郡主一想起自己之前的杰作，便忍不住的得意，"宋灵玉，就你如今这副模样，怎么还敢出现在我们跟前！"

由于嫉恨，之前明珠郡主可是将宋灵玉脸上那张属于她的脸硬生生划了个稀巴烂。

神医之前看到宋灵玉的时候，可以说几乎认不出眼前的女子是宋灵玉。

"宋灵玉，怎么，不敢应声了！"明珠郡主有些蠢蠢欲动。

一想到宋灵玉如今面纱下惨不忍睹的模样，待会儿要是真正暴露在日光之下，那到时候众人的神情，还有苏哥哥……

正得意想着，被温柔牵起的左手却是被人猛然甩开。

明珠郡主瞬间诧异抬眼，"苏哥哥，你……"

"珩儿怎么样了？"苏锦升并不看她，反而目光紧紧盯住了宋灵玉追问。

那一瞬，宋灵玉眼眶猛地红了几分。

眼神也同样死死盯住了他。

"告诉我，这些年来，珩儿和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到这时，明珠郡主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她给苏锦升的情蛊，可不是普通的情蛊，因此一般人就算是察觉到也很难。

但偏偏，那日苏锦升吐血的异样让宋灵玉看出了端倪。

此时还压制住了那蛊虫，让苏锦升终于得到机会清醒，他并没有理会身后明珠郡主的不安，而是径直上前，一把抓住了宋灵玉的手心，"对不起。"

一朝苏醒，除了这句，他竟是再道不出口其他言辞。

眼前历历在目是之前的一切所作所为，苏珩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也是他这辈子的唯一一个孩子。

他明明心底对他欢喜，视若珍宝。可偏偏，也是他差点亲手要了这个孩子的命……

"灵玉，告诉我，珩儿怎么样了？"苏锦升紧张追问。

他没忘了，之前被宋灵玉所伤时，她说过的，要用他的命来换珩儿的命。

"快死了。"宋灵玉冷漠出声，"怎么，你心疼了？"

他到底还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身后的明珠郡主听到这里，总算觉出什么不对劲之处。

不由高声提醒，"苏哥哥，别忘了你答应过明珠的！"

周围百姓原本一片艳羡之声，眼下看着这三人纠缠不休，又不由窃窃私语看起了热闹。

宋灵玉并没有当众耍猴的乐趣。

因此反手握住苏锦升便要离开，明珠郡主见此脸色瞬间沉了，一挥手便吩咐，"给本郡主将她抓起来！"

她的男人，她倒要看看宋灵玉能不能抢！

宋灵玉这时回头朝她看了一眼。

明珠郡主又冷声道："把她这纱帘给本郡主扒了！本郡主今日倒要瞧瞧，是什么样的天仙如此见不得人！"

这话分明是嘲讽。

宋灵玉并不想理会她。

暗中打了个手势，让自己的暗军将明珠郡主的人拦了下来。

现如今，她是什么都不怕了！

也再没什么不能失去的！

谁再敢惹她，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苏锦升被他拉着，一路穿过大街小巷，最后回到的地方却是世子府，在那里，他看到了他们奄奄一息的孩子。

面色苍白，双眸紧闭，记忆中可爱的婴儿肥也消瘦到几乎消失。

他不由红了眼眶，四肢发软于床边跪倒，"是……父亲对不起你。"

这是他的孩子，却几乎被他一手生生毁了。

宋灵玉在他身后，脑子一片空白瞧着。

说不上此刻心底是什么样的滋味。

但有一句话，但是从猜测他可能身不由己这一点开始，便一直藏在心底，最想问的，也最想知道的。

"苏锦升，在你心里，我和孩子，到底算什么？"

"你……爱过我吗？"

哪怕，只是那么一丝，那么一个瞬间的心动，有过吗？

宋灵玉忍不住的好奇。

想要知道。

苏锦升便是沉默。

以命换命，他始终记得，虽然还不知道宋灵玉口中的以命换命到底代表了什么。

只是有这句话在，便也注定了……有些愧疚，他注定只能藏在心底一辈子。

"珩儿，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并不想伤他。"他这样说。

最后抬眼看向宋灵玉时，眼底是深深的愧疚与心疼，唯独无爱，宋灵玉整个人因此不由大受打击，身形不稳到几乎原地摔倒。

突然便觉再没有追问的必要了。

有些东西，她其实已经瞧明白了。

"要救珩儿，还需一味药引，亲生父亲的心头血。"

"我给。"苏锦升道。

"好。"

她不再多言，随即转身，也就没瞧见身后男人眼底的深情，痛苦，后悔，自责，到底，他们是回不去了。

既如此，那便让她恨着吧。

再回来时，她的身边多了一个神医，以及一把匕首，一个精致的玉盒，递给了苏锦升。

苏锦升半分犹豫也无，匕首便刺进了心口。

宋灵玉端走那玉盒时，手抖得几乎握不住，还是神医上前，握紧了她抓着玉盒的手提醒，"往后，小公子便可以像个正常孩童一般成长，幸福一生。"

是啊！

宋灵玉眼神又亮了几分。

被神医提醒。

她的珩儿，以后终于可以活得像个普通孩子，不再受苦。

至于身后倒在小榻上的人，她却从始至终，没有勇气再回头看上一眼。

心痛，麻木，她也分不清自己心底到底还有几分在意。

是爱吗？

所以才会放不下……

不！

想到这她又坚定了眼神，无论苏锦升当初做的那一切是出自真心还是受人所迫，伤害都已造成，她将（军）府一百多人都已惨死流放途中，无一幸免。

就注定了，他们之间这场缘分，不得善终。

宋灵玉胡乱想着。

是夜，珩儿服下解药，再次沉沉睡去。

"还有三天，他便会苏醒。"神医提醒宋灵玉。

宋灵玉却不想走，只想守着。

唇几次张了张，想问一句，到底问不出口。

神医叹了一声，"他没死，有那蛊虫在，情蛊成双成对，他要死了，那他体内的蛊虫也必定会死。"

明珠郡主那边，此刻只怕是也感应到了。

没死？

"那也挺好。"宋灵玉强笑一声。

话落，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她又飞快转身，朝着之前的房间而去，本以为人会安安静静睡在床上，谁料等她推开门的时候，床上躺着的苏锦升刚好睁眼。

瞬间，两人四目相对，苏锦升望着她，唇动了动。

宋灵玉却猛地偏开视线，丢下一句，"既然你救了珩儿，那从此往后我们便算两不相欠。我累了，不想再与你相互折磨下去。"

不！

看着宋灵玉转身便走的身影，苏锦升下意识伸手。

由于体力不支，整个人很快又原地摔落回去。

对不起。

他想。

他欠她的，从来都欠。

他还有很多话没来记得告诉她。

宋灵玉心乱如麻，门猛地被她合上时，她眼底的泪跟着瞬间滑落，是泪，但是伤心泪还是悔泪还是感动……她不知道。

只是不论如何，一切都该结束了。

"小姐，如果世子他真是……"丫鬟小桃有些担忧望着她。

宋灵玉一个眼神过去，又让人猛地闭嘴。

"没有如果！所有的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伤害已经造成，休书已下，我与他早已是覆水难收。不会再有任何可能！"

"往后，不要再跟我提起跟他任何有关的事情。"

宋灵玉眼神重新冷了下来。

想到珩儿，她的孩子以后可以健康成长，眼神又忍不住柔和下来。

她的后半辈子，有孩子，一切便够了。

"走吧，去看看珩儿，再过两天他就该醒了。"

宋灵玉有些迫不及待了。

她不能再回头！

谁料等她再次回到苏珩房里时，却是人去房空，原本应该睡着苏珩的床榻被褥被掀开，只剩空空如也。

宋灵玉一颗心瞬间慌乱不已，不由下意识转头看向自己的丫鬟小桃追问："珩儿呢！刚刚不是还在这的吗？"

"小姐……"丫鬟小桃也是一脸惊愕，望着宋灵玉不知如何是好。

宋灵玉心这时猛地跳了一下，连带左眼皮都跟着飞快跳动起来。

莫名的，她心头升起了一股非常不妙的预感。

"珩儿……"她嘴里喃喃念叨着，却是猛然转身，很快朝着刚离开的房间奔去！

"小姐！小姐您……"小桃反应过来，忙跟着追了上去。

撞开房门，此时苏锦升还没睡着，正躺在床上静静睁着眼睛，看见宋灵玉突然闯进来时，他眼底闪过一丝惊愕，不由下意识望向她问："灵玉，你怎么……"

宋灵玉不等他说完就冲了过去，猛地拽住他衣襟逼问："珩儿呢？苏锦升，你把我们的儿子弄去哪儿了？我告诉你别以为这次你救了珩儿就能代表什么！你根本不配做珩儿的父亲！"

这些年来，苏锦升的所作所为……到如今早已是让宋灵玉寒透了心。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将她的儿子交给任何人！

"灵玉，你什么意思？珩儿不见了？"苏锦升虽然有些懵，不过凭借宋灵玉的反应，倒是也很快猜出了其中真相，不由面色吃惊。

宋灵玉眸光冷冷盯着他。

因为苏锦升的反应，此时也算是勉强冷静下来。

片刻后，才又问道："你真的不知道珩儿在何处？"

苏锦升眉头深深皱起，"如今我是这个情况，就算想要对你做些什么，也是有心无力。更何况是将珩儿藏起来。灵玉，你先告诉我，到底出什么事了？如果珩儿真的不见了，那我现在就命人去找……"

"不必！"宋灵玉却猛地打断了他。

此时此刻，她已经想到了什么。

大概知道了孩子到了何处……

赵明珠！

这件事除了赵明珠绝对不可能还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也是神医方才一番话，让宋灵玉很快反应过来，只怕赵明珠不光发觉了苏锦升危在旦夕，还察觉到了珩儿，因此才会对着珩儿下手。

思绪间，宋灵玉已经骑马朝着国公府飞奔而去！

"小姐……"小桃在身后看着，都追赶不急。

"到底……咳咳……到底是怎么回事？"苏锦升心急不已，因此人都直接从床上摔了下来。

小桃回头看到，心底下意识只觉痛快。

并不想搭理苏锦升。

但到底对方是世子，她只是个小小的丫鬟，再加上这次苏锦升还救了苏珩，小桃到底是忍不住心软了些。

便多嘴了句，"小姐她应该是往国公府去了，猜测小公子如今可能是在明珠郡主手里！"

这么明显的事，小桃跟在宋灵玉身边多年。

这会儿也是反应过来，宋灵玉之所以会那么激动的原因。

"什么！"

宋灵玉一路飞奔到国公府，明珠郡主对此是早就设好了埋伏等着她，侍卫很快就将她给层层包围。

"等这一刻，本郡主等了很久了！"

"宋灵玉，将苏哥哥给本郡主交出来！"明珠郡主眼神冷冷盯着被侍卫包围的宋灵玉。

宋灵玉眼神危险盯着明珠郡主的方向，不动声色，"你的？赵明珠你要过脸吗？这么多年就惦记着本小姐的男人，甚至到了不惜对他下蛊来强逼他就范这种行为，赵明珠，你可真是不要脸！"

这话，宋灵玉藏在心底多年，早就想骂了。

明珠郡主一听，脸色都气黑了。

当下一挥手命令侍卫，"给本郡主将这贱人立马抓起来！"

不过顷刻间，宋灵玉便与国公府的侍卫再一次动手。

她现如今虽然身手还是如前，但到底以前丢失的内力都是找不回来了。

因此很快便被国公府的人制住，在暗卫想冲出来救她之前，宋灵玉阻止了对方。

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更好的找到儿子。

或许，明珠郡主到时候会主动将珩儿送到她跟前也说不定。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没有再反抗，人很快就被明珠郡主关到了国公府的大牢中。

明珠郡主再前来时，身边还跟了一个一身黑衣蒙着面纱的女子，望向宋灵玉时，宋灵玉明显察觉到女子眼中的阴鸷与杀气。

"倾城月，快动手！"明珠郡主倒是一点也不废话。

宋灵玉不明白着明珠郡主这话是什么意思，却也没动，只问道："赵明珠，你到底将珩儿弄到了何处？"

明珠郡主就是冷笑，"你倒是不笨！可惜了，你这辈子也别想再见到你儿子了！"

一边说着，明珠郡主又命令倾城月道："快些动手！不然苏哥哥要是死了，本郡主唯你是问！"

只怕是打算拿她做什么来救苏锦升了。

隐隐意识到这点，宋灵玉暗暗挣脱了手中绑着的绳索，却不料那倾城月动手，并不会到她跟前，反而有一群密密麻麻的虫子从对方身上渐渐朝着她的方向爬来。

"苏锦升身上的情蛊是你下的！"瞬间，她反应过来。

女子眼神冷冷，并不打算搭理宋灵玉。

但她没想到的是，那些蛊虫到了宋灵玉脚边，却是纷纷化为飞灰，很快消散于地面。

那可都是她精心培养了多年的噬魂蛊！

瞬间，倾城月变了脸色，看向宋灵玉的眼底终于多出几分重视，"她也会蛊，郡主，只怕这事儿不好办了！"

明珠郡主就是皱眉，并不明白倾城月这话代表了什么。

她只知道，她要救苏锦升，苏锦升绝对不能死。

想到这她干脆朝宋灵玉承认道："还好本郡主多准备了一手，宋灵玉，是！你没猜错，你儿子如今确实是在本郡主手里，所以想要让本郡主放了你儿子，你就要乖乖的，拿你的命来救苏锦升！否则！本郡主现在就去弄死那个小野种！"

明珠郡主说着，一个招手，不过片刻，果然有侍卫抱着一个孩童走了过来。

看到孩童的那一刻，宋灵玉瞬间红了眼眶。

同时暗中给暗卫传递信号，让人赶紧救人。

只要珩儿没事，她就不会再怕这明珠郡主！

一边想着，她面上不动声色，继续拖延时间，"郡主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救苏锦升非得是本小姐？难不成，这以命换命之术，还有.什么特殊寓意不成？"

"还是说……需得是他心爱之人，才可？"

这最后一句，宋灵玉本是故意去气明珠郡主。

毕竟苏锦升要是真的在意明珠郡主，明珠郡主也就用不着拿蛊毒控制他了。

却没想这下故意，反而还说中了事实。

下一瞬明珠郡主果然脸色大变，眼神恨恨盯着宋灵玉，"就算是那又如何？宋灵玉，只要有本郡主在一天！你和苏哥哥之间就绝对别想还想有其他可能！"

"当然，以后也不可能会有了！"

"因为过了今天，你就会永远的死在国公府中！再也不得见天日！"

噬魂蛊，顾名思义，不光是肉身，就是连人的魂魄，都绝不放过！

可见明珠郡主对宋灵玉的恨，以及想要救如今的苏锦升有多不容易。

这事儿若是放在以前，或许就算是自愿，宋灵玉也会心甘情愿去救苏锦升。

可现如今，她早已死心。

是断然不会用这样的方式去救苏锦升的！

绝不可能！

当暗卫突然出手，从侍卫手中将苏珩救走时，宋灵玉也跟着猛地挣脱绳索，第一时间朝着倾城月的方向冲去！

这里的人明珠郡主不足为惧，主要是倾城月！

倾城月反应也快，似乎是早猜到宋灵玉可能会有所行动……

在明珠郡主还没反应过来时，两人就很快打了起来，暗卫救到苏珩，就第一时间遵循宋灵玉的命令，将苏珩带出了国公府，只剩宋灵玉在这里与倾城月周旋。

"杀了她！"这下，明珠郡主是真的要气疯了。

怎么也没想到，不过这么片刻，宋灵玉反应这么快，竟然还有帮手，直接将苏珩给救走了。

这样一来……

她还等着拿宋灵玉的命去救苏锦升！

正想着，苏锦升就被人抬着突然出现在了国公府中，还找到了国公府的大牢，在明珠郡主没意识到有人闯进来时，猛然出声喝止道："住手！"

"苏……苏哥哥？"明珠郡主回头，当看到椅子上坐着的奄奄一息的男人，眼泪瞬间就跟着落下。

苏锦升却并不看她，反而是盯着倾城月的方向再次命令，"再敢对她动手！本世子马上就要了你的性命！"

于是，明珠郡主瞬间反应过来，他这是因为受重伤的缘故，情蛊再一次沉睡。

之前本来就不知道宋灵玉动了什么手脚而清醒。

这次只怕是彻底沉睡了。

一旦没了情蛊，他的心到底在谁身上，明珠郡主几乎不用多想，就以明了。

心头因此不由一片酸楚，"苏哥哥，这个女人她一心只想要你的命！你怎么还想……"

话到这，却是没机会再说下去。

因为苏锦升猛地回头，眼神警告盯向她的方向，"明珠，放了她！"

明珠郡主就是一愣。

不过片刻，又猛地摇头，"不！苏哥哥，你是我的！"

她不会将苏哥哥让给任何人的！

"即便如此，那也是我和你之间的事，无关乎他人！放了她！"苏锦升眼也不眨再次道。

一边说着，吩咐跟来的侍卫加入战局。

有了人相帮，倾城月很快败下阵来，退回明珠郡主身边。

宋灵玉因此收手，看了眼坐在椅子上奄奄一息的男人，心头猛地抽痛了下，她偏转开视线，刻意不再去看苏锦升。

语声淡淡问："你怎么来了？"

苏锦升示意侍卫推着自己靠近她，一边道："不放心你。所以跟过来看看。"

"苏锦升，你少来这套！"宋灵玉冷眼道。

毕竟这次的事，要不是因为苏锦升，她的孩子也根本不用遭受这么多苦楚。

"苏哥哥，你不能走！"明珠郡主在一旁无力看着。

这时忍不住出声命令。

苏锦升本来正要带宋灵玉离开，闻言这时回头朝着明珠郡主的方向看了一眼。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他很快朝明珠郡主的方向点了点头，应下声来，"好。本世子不走。"